妙廚鮮妻 第六章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作者 ︰ 陽光晴子

杜嘉薇慶幸自己這陣子常爬山,體力大躍進,跟著這群野猴子似的孩童爬了好一會兒坡地還有力氣交談,趁機了解內情。

「到了!」孩子們停在一棟破屋前。

終于啊,縱然杜嘉薇不怎麼累,但還是喘了幾口氣,就在這時,她听到屋內傳出不少聲音,哭聲、女人叫聲此起彼落,狀況挺亂。

孩子們跟著她齊齊沖到門口,卻默契一致地急煞腳步,一秒變豬隊友,將唯一的大人就著半開的門板推了進去。

杜嘉薇沒防備,踉踉蹌蹌地跌進去,趕緊站穩身子,吐了一口長氣,回頭瞪向門口的熊孩子,他們干笑著撓耳模頭。

這一變故讓屋內吵鬧的聲音乍停。

家徒四壁是杜嘉薇對這個房子的第一個感覺,再看到一清秀婦人杵在牆角,雙手大張的護著身後一個約三歲的男童及一名六七歲的女孩。

男童面露驚恐,淚水直直落,緊緊揪著母親的衣裙,女孩臉頰有清晰的巴掌印,頭發也似被人揪過,雙眼含淚卻倔強。

年輕婦人就挺慘了,一頭亂發披在肩上,左右臉都有被摑打的痕跡,衣衫也不知是被孩子揪的還是被人扯的,歪歪斜斜,狼狽不堪。

一路上,拜那些孩子們嘰嘰喳喳給的情報之賜,杜嘉薇已經完全掌握這家子的情形。

那名小男孩一出生就有長短腳,公婆原就對曾氏這木訥的媳婦不喜,又听旁人挑撥,覺得是媳婦上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才生出這種孩子,便讓兒子休了曾氏。

楊家兒子原就是個花心的,反正曾氏生的兒子有殘疾,女兒又是賠錢貨,一紙休書干淨利落的讓下堂婦將一對兒女全帶走了。

原本曾氏是回了娘家,但家中一次要多養三張嘴,曾家哪里願意,對曾氏的態度就變得冷淡起來。

曾氏也是有傲氣的,干脆帶著孩子離開,輾轉來到美林村住下,日子清苦卻很自在,曾氏租了一畝田努力耕作,也在花村長的牽線下認識範紹安,讓女兒楊曉黎進了書院,日子看著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一日曾氏進春林鎮添購民生用品時,卻讓一名紈褲子弟秦翰給看上了,打算將人抬進來當妾,兩個礙事的小孩丟給娘家,還許了曾氏娘家五百兩銀子。

曾氏拒絕了,她娘家人卻為了銀子逼嫁,事情愈鬧愈大,不僅美林村,連春林鎮的人都知曉了,雖然很多人同情曾氏,但礙于秦家在春林鎮的勢力,都不敢插手管。

楊曉黎本是班上的高材生,但因著這事曾家人來鬧了幾回,曾氏氣壞身子無法再下田,楊曉黎只能將書包高高收起,擔起母親的工作下田耕作。

杜嘉薇輕咳一聲,「我是凌遠書院範先生的妻子,曉黎是我夫君的學生,我就是她的師母,而你……」她手指向居中坐著喝茶的一名胖婦人,「這位大娘帶人擅闖進來不說,還動手打人,就不怕我去告官嗎?」

「嗤,那孩子早沒上學了,哪來的師母?」

中年婦人姓紀,面相刻薄,眼角唇角有些細紋,一身衣服看來倒是挺好的,身後還有兩個粗使婆子,一個俏丫頭,架勢倒是不小。

「請嬸嬸離開吧,這事我絕不會答應。」曾氏冷冷的開口。

紀氏撇撇嘴,「冥頑不靈!年紀輕輕還要帶孩子多辛苦,自該找個男人當依靠,我們是你的娘家人,難道還會害了你嗎?」

「你以為大家眼楮都瞎的啊,人家還沒嫁就讓你帶人打了,連孩子也不放過,你說的話要可以信,那豬都可以飛天了。」杜嘉薇不屑開口。

紀氏臉色丕變,「你這外人懂什麼?兩個孩子不懂事,阻擋他們母親的幸福,我替我這佷女不值,這才教訓他們,是她硬要擋在前頭維護——」

「我是外人,你又算哪門子的內人?這曾氏的爹娘都沒臉來促成這門親,就你這嬸嬸臉皮厚,你說的那個良配可是有名的花心大少,後宅女人爆滿不說還養了外室,這樣還叫幸福?不如說說你跑這趟得了多少銀子吧?」

「胡說什麼!我只是心疼她。」紀氏的臉色變了又變。

「行,我明天就去見那秦少爺,問看看你能拿多少,然後跟他說你心地忒好,半毛錢都不要。」

「你!」紀氏臉色難看,氣得直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其實認得杜嘉薇,也听過她的惡名,貌似天仙但脾氣很大,惹到她可沒半點好處,看來這一次注定要無功而返了,紀氏只能氣呼呼的率眾走人。

壞人走了,熊孩子這才跑進來幫忙收拾屋內。

曾氏帶著兒女跟杜嘉薇道謝。

「先帶孩子處理一下臉上的傷,抹些藥吧。」曾氏也心疼孩子,急忙帶著到一旁去拭藥。

杜嘉薇在這屋子內外轉上一圈,唉,怎一個慘字了得,這木屋有幾處殘破見風,廚房里的米缸也是空的,地瓜倒不少,但後院菜園里的菜都干枯得垂了一地。

「曉黎每日去田里就夠累的了,我便不肯再讓她忙其他的。」

身後突然傳來曾氏低啞疲累的聲音。

杜嘉薇一回頭,就看到曾氏已將自己重新打理好,臉色蒼白卻有股書卷氣,對了,她想起孩子們說過,曾氏以前嫁的可是大戶人家。

她示意曾氏回到屋內坐下,熊孩子已走得七七八八,留下兩個人解釋其他人再不走家里的大人該找了,交代完他們也先行離開。

杜嘉薇看了看曾氏身邊的男孩跟女孩,想了想,開口問︰「小嫂子……呃,我稱你曾姊姊好了,如果我找人來幫曾姊姊耕作,讓曉黎回書院念書可好?」

她想的是高材生的資質天賦非比常人,怎麼能讓小女孩就此埋沒?

「罷了,這是曉黎的命,也是我們的命。」曾氏左右手各擁著孩子,眼中含淚,她不想依靠別人,那都是人情債,將來要還的。

她也知道女兒聰穎,但曉黎才七歲,要念到幾歲才能出頭天?而且一旦田地沒有收獲,他們一家三口連吃飯都有問題。

「曾姊姊,經歷一些人生風雨,你看透了、心累了,選擇認命無可厚非,但憑什麼要你的孩子也認命?他們的人生甚至還沒開始,你對他們太不公平了,你自私的硬要他們陪你扛著這不順遂的人生,同為女子,我看不起你。」杜嘉薇一臉認真,用詞用得極重。

曾氏愣了愣,她從沒想過這些,下意識看向乖巧的坐在兩旁的兒女。

「或許曾姊姊可以捫心自問,自己三歲或七歲的時候過得如何?可同你的兒女一樣清苦?」杜嘉薇嚴肅的嗓音再度響起。

沒有,她是有丫鬟伺候的小姐,更甭提下田這事兒了。

曾氏猛地閉上眼楮,晶瑩淚水慢慢滑落,突然一只小手輕輕替她撫去淚水,她張開眼,竟是三歲的兒子楊曉東。

曾氏看了看兒子,目光又落到女兒手上,杜嘉薇也過來握住小女孩的小手,這一比較,曾氏的眼淚瞬間落下。

杜嘉薇的玉手白皙滑女敕,但女兒的小手被曬得黝黑干裂,這全是她這個母親害的,是她沒能耐,才逼得女兒小小年紀就要扛起生活重擔,還狠心的要她認命,一輩子務農到老!

曾氏哽咽痛哭,「對不起,曉黎,對不起,嗚嗚嗚……」

楊曉黎听著母親自責的哭聲,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楊曉東見母親姊姊哭成一團,不知發生什麼事,也嚇得哇哇大哭。

杜嘉薇連忙安撫淚流滿面的小男孩,讓曾氏發泄一番後端了盆水過來,讓母女倆淨面,也提了她的借貸計劃。

她會雇人幫忙田作,另外給曾氏一筆家用,再幫忙出楊曉黎的學費,這筆借款無息,至于歸還日期,當楊曉黎當上女官開始有俸祿後,看要分十年或更多年攤還都可以。

這段日子他們一家就到夏園去住,等曾氏把身體養好就在她身邊打下手,她要做的事太多,兩個丫鬟本就不夠用,但要她這個現代人到人牙子那兒買人她又不願意。

曾氏自然是不答應,「不可以,這是佔了你的便宜。」

杜嘉薇早就知道會這樣,立刻發揮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勸導分析,終是勸得曾氏點頭。

既然說好了,杜嘉薇決定這兩三天內就找人過來接田作的活兒,他們一家三口就搬到她家去住。

達成協議後,曾氏听說她一個人走回去,就要女兒陪著過去,杜嘉薇先是極力婉拒,最後再推拒不得,只能妥協讓楊曉黎陪走一小段路。

結果還沒走多遠就起風了,兩人動作一致的抬頭,只見天空烏雲密布。

江州的夏天一下晴一下雨,老百姓都知道,若到仲夏,西北雨更是天天報到,而且皆是滂沱雷雨。

「曉黎快回去,要下大雨了。」杜嘉薇催著還站著不動的女孩。

楊曉黎欲言又止,終究開口問出了憋在心里的話,「師母,如果我沒法子當女官呢?」

她莞爾一笑,點點她小巧的鼻子,「你有天分,先生也說過你很厲害,當上女官的機會一定比別人大,我也是放長線釣你這條大魚。」

「大魚?我嗎?」她不安的咬著下唇。

杜嘉薇再模模她稚女敕的小臉,「你讀書這麼厲害,以後當了女官也能當師母的靠山,誰敢欺侮我你就將他辦了,那我多威風啊。」

「可能嗎?」楊曉黎終究只有七歲,還是有些孩子天性,听到能懲罰壞人眼楮頓時閃亮亮的,充滿光采。

「怎麼不可能!你有個厲害的先生,又是班上第一名的女狀元,所以不用擔心,老天爺很公平的,只要你努力了,一定會有好事發生,我保證。」杜嘉薇再次拍拍她的肩,又推了推,「快回去。」

楊曉黎開心的點頭,道了再見,快步往回跑。

杜嘉薇抬頭看看變暗的天空,也小跑步奔回溪谷跟憂心忡忡的青荷會合,兩人背起竹窶,一鼓作氣沖回夏園。

慶幸的是,她們到家好一會兒,層層疊疊的烏雲天際也沒落下半滴雨,直至傍晚才嘩啦一聲,傾盆大雨宣泄而下。

大雨讓丁順趕車的視線模糊了,只能憑著記憶駕車,哪知就那麼倒霉,早彎了個道,前輪陷在路邊一個小坑,怎麼拉也拉不上來,只能先棄車。

丁順戴著斗笠、油衣,範紹安撐著油傘,兩人一路步行回家,只是雨勢太大,再加上亂吹的強風,丁順就臉上和前襟濕了些,但撐傘的範紹安反而像是落到水里,渾身濕漉漉。兩人回到墨竹軒先換了衣服,丁順才念著要去廚房燒水好讓範紹安沐浴,才踏出院門就看見青荷撐傘走過來,另一手拿了食盒,說是兩碗熱的姜糖水後很快離開。

屋內,範紹安見丁順又樂顛顛的走進來。

「女乃女乃說看到二爺被雨淋濕了,差青荷去煮了姜糖水過來,青荷還說熱水待會兒就會送來,連我也有份呢。」丁順喜孜孜的說著。

範紹安黑眸一眯,杜嘉薇這幾日不是懶得理他嗎?

他靜靜的看著丁順放在桌上的姜糖水,久久才吐了一句,「多事!」

一旁的丁順正巧喝了一口,這一听就想到下午才發生的事兒,急著要說話,偏偏口里的姜糖水還沒咽下,頓時噲到了,撫著胸口咳個不停,好不容易平復下來,他剛想替女乃女乃說話,就看到二爺端起姜糖水喝,整個人都傻了。

範紹安自然也想到下午發生的事,一名胖婦人帶著幾名奴僕直奔教室,扯開嗓門大聲嚷嚷,其他班上的師生聞聲出來,婦人對這圍觀的陣仗滿意了,一個勁兒將杜嘉薇所作之事說出來,他這才知道來人是楊曉黎的親戚。

「奉勸先生還是將那管太寬的妻子管好,自己都惡名昭彰了,哪來的臉皮多管閑事。這次我是看在範先生的面上才不計較,若再有下回,別怪我不客氣,要是不小心傷著了,那也是她活該!」紀氏氣呼呼的搏下狠話,甩袖走人。

範紹安面無表情,但心里是震撼的,因為他沒有做到的事情,杜嘉薇幫他做到了。

他的確對曾氏一家上過心,當初楊曉黎不得不休學,他不忍她的讀書天分被埋沒,曾上門尋求解決之道。

沒想到事情都還沒有後續,外面已經謠言紛飛,傳了不少難听話,為了曾氏的名節,加上山長苦心勸說,迫得他不得不歇了心思,沒想到杜嘉薇竟然單槍匹馬的杠上了。

事後,師生各回各班,他也收斂思緒,拿起書本準備繼續上課——一室的學生中,張瀚文突然起身一揖,神情嚴肅的開口,「先生,那件事不是師母的錯,請先生勿要怪罪師母。」

「是啊先生,曉黎母親的娘家人根本就是一群土匪,誰幫曉黎的母親說話,那些人就跑到那家人門口哭訴怒罵,遣詞用字極為難听,直到人受不了花錢消災才肯罷手。」王威仁也是一臉氣忿。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幫杜嘉薇說話,希望先生不要責怪師母。

從他們的眼中,範紹安看到了孩子們對杜嘉薇的信賴以及維護,不知不覺間,杜嘉薇在他們眼中已經是個再好不過的師母了。

不過他也注意到,聲援杜嘉薇的人大多是那些富家子弟,反觀平時常跟她有接觸的郭昭等人,雖然也是一臉氣忿,卻都坐在位子上沒有吭聲,不知是膽識還是勇氣不足。

範紹安靜靜喝完姜糖水,暖了身,再沐浴一番,外頭的雨勢已歇,太陽再度露臉。

想起自己這段日子的疏離淡漠,再看著桌上的空碗,範紹安想著她都主動示好了,他也該寬容才是,于是起身往薔薇齋走去。

青荷一見到他,連忙福身,「二爺安,女乃女乃人在書房。」

範紹安頷首,轉身向書房走去。

書房門口還杵了海棠,她一見範紹安連忙一福,「二爺安。」

書房內,夕照的橘紅色光芒落了一地,杜嘉薇窩在圓窗旁的榻上,旁邊的矮幾上有幾本書,還有下了一半的棋盤,一杯還冒著裊裊白煙的茶盞,她一手扶額,一手翻閱書本,聞聲愣了愣,才抬頭。

男人還是太出色,光看那張臉就讓人賞心悅目,當然,如果眼神不要那麼難以理解,愛當邊緣人更好。

這些日子,他特意冷著她,但他也看出她並不在乎,這才讓他更氣悶,但眼下看著她,她眼底的流光如夜空中銀河星辰,他心中再度起了奇異的悸動。

「有事?」

杜嘉薇不知道她行俠仗義的事已被人捅到丈夫面前,但範紹安也沒打算隱瞞,在矮幾前坐下,看著對面的妻子簡略說了大概。

怎麼這里的人都這麼愛告狀!

杜嘉薇氣呼呼的合上書本,理直氣壯的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嗎?」

「不會太多管閑事?」範紹安的聲音有一絲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寵溺。

「怎麼會?舉手之勞,我就是這麼仗義的人。」

「自己夸贊自己不臉紅,可見臉皮也是不薄。」

「無怪乎外頭都說夫君顧人怨,不是說要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程度,但至少該夸就夸,說話這麼不加修飾,難怪得罪人都不自知……」杜嘉薇愈說愈小聲,到後半段只有幾聲呢喃。

糟了個糕,她突然想到她要將曾氏娘仁帶回夏園的事還沒有報告當家人。

回家後青荷跟她說起範紹安也曾想幫忙,無奈外面傳得很難听,甚至說是曾氏勾引了範紹安,只得作罷。

「為何不是二爺勾引曾氏?」她記得自己當時還傻乎乎的反問。

「二爺潔身自愛是出了名的,傾慕他的女子那麼多,但除了女乃女乃外,沒有人近過二爺的。」

「那鄧先生呢?」杜嘉薇月兌口而出。

青荷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著杜嘉薇,「二爺與她有同事之誼,自然不好冷待,但要說感情是絕對沒有的,女乃女乃千萬別多想,又跟二爺吵起來了。」她這是善意的提醒。

又?杜嘉薇愣了一下,一段記憶突然跳了出來。

那是一次極不愉快的爭執,原主不想讓範紹安踫自己,但听聞鄧妹新與範紹安走得近,她又不舒服了,在家里指著範紹安罵,但沒罵幾句就在範紹安凍死人的眼神中嚇得不敢再吭聲。

但當範紹安移開視線,走出門外,原主又作死的追上去大吼,「你可別以為我在吃醋,你只會讓我覺得惡心想吐!」

一想到這里,杜嘉薇的腦袋最先冒出「白痴」兩個字,緊跟著的是「吃醋」。

杜嘉薇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腦袋瞬間閃出一個定格畫面,就是那日梧桐樹下,金色陽光灑落在範紹安跟鄧妹新身上,兩人對視的唯美畫面。

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她還想著別擋兩人的情路,可怎麼這會兒胸間莫名酸澀氣悶,還覺得這一幕很刺眼,有那麼一點吃醋的前奏?

「杜嘉薇?」範紹安好氣又好笑,他這麼大一個人坐在眼前,她還能走神?

她驀然回神,見他這溫和又帶點無奈的俊顏,她的心突然咚咚兩跳,急急的抓了茶盞就喝,「噗——咳咳,燙!」

「怎麼這麼不小心?海棠,快倒杯涼水過來。」範紹安臉色一變,對外喊了一聲。

海棠急急端茶進來,就見範紹安親自接過,還將茶水送到杜嘉薇唇邊。

她呆呆看著,範紹安突然回頭瞟她一眼,她嚇了一跳,連忙恭身退了出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二爺好像關心起女乃女乃了,真是太好了!

杜嘉薇舌尖麻痛,眼淚都要噴了,一連喝了幾口涼水才好了些,但依然淚眼汪汪,看來楚楚可憐。

「舌頭吐出來,我看看燙傷沒?」範紹安還是一張冰塊臉,但語氣的溫度明顯上升,傾身靠近。

她粉臉漲紅,連忙搖手,「沒事,真的,好多了。」見他堅持,她急著往後靠向椅背,拉開兩人的距離,「對了,有件事還沒跟你說呢。」

見他坐了回去,她總算松口氣,他的氣場太強大,那麼靠近,她小心髒都亂跳了。

範紹安坐下後,她這才將對曾氏娘仁後續的安排簡略一說,沒想到他毫無異議,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還是不得不包容她這個擅作決定的妻子?

範紹安似乎明白她的疑惑,開口,「我無愧于心,再說,夏園如今有你這個師母,外人也不好說那些污嘰流言,只是這座宅邸不大,沒有前後院之分,為了避嫌,你與曾氏說一聲,墨竹軒這邊她就別過來了。」他並不希望再有流言蜚語。

她點點頭,喜形于色,早知道他是佛心來著。

「至于找人農作,我跟花村長熟,請他去找就好,另外還有一件事,我也慎重考慮過了。」見她一臉困惑,他再解釋,「班上的學生,我是指家境好的孩子,若有意願,我會帶回來用膳。」

杜嘉薇杏眼圓睜,一臉訝異,還以為炸雞事件後,她跟那些品性良好的富學生再也沒有交集了呢?

她好奇的問︰「夫君怎麼願意了?」

範紹安想得通透,他可以教授書本上的知識,但一個人的膽識勇氣卻不是他教授得來的,他只能讓擁有這些特質的孩子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另一群孩子,也坦然的將這些心思告訴她。

孺子可教也!

「世人什麼事都愛講門當戶對,但教育就不該分類,未來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他們都還是孩子,有著無限的可能,也都是你的學生,原本就該享有一樣的待遇。」

範紹安瞧她眉飛色舞的俏模樣,一顆悸動的心似乎更為失速。

翌日,又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似乎也在慶祝這一日的不同。午膳時,夏園來了兩輛馬車,除了舊班底外,範紹安還帶回好幾名家世好的富學生。

午餐也已備好,杜嘉薇今天準備了菇菇雞湯、炒野菜、八寶雜炊飯等,都已送到前廳。

這些富家子弟雖然好奇心爆表,但基于良好的教養禮數,自然不會坐下就吃,而是先走了一趟廚房,與師母打招呼寒暄,還為今日的冒昧打擾致歉。

杜嘉薇一看這幾個學生便樂了,還真是有緣,其中幾個就是上御課時,她一眼就喜歡上的孩子。

這些孩子並未經歷清寒學子用膳時曾被原主冷嘲熱諷的刻薄洗禮,他們一開始遇到的就是親切隨和,不張揚傲慢的師母,因而兩方一見倒沒有尷尬氣氛,皆是落落大方的交談說笑。

杜嘉薇見這些學生好奇的看著長桌上揉好的面團,她便讓青荷到後院拔了幾把鮮翠青蔥洗淨切碎,再將面團 成皮,將蔥揉入再分段 平,接著放到火上煎,打了個雞蛋,便成了青蔥炸蛋餅,她的動作又利落又快,一下子做了不少,再將蛋餅弄成卷,切成一口大小,放進幾個小盤,淋上她特制的微辣醬,讓孩子自己拿碗筷吃。

「燙……好好吃啊。」幾個孩子吃得眼楮都瞪大了。

青荷、海棠訝異的互視一眼,這些看來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少爺姑娘,餐餐一定都是大魚大肉,怎麼會來夏園蹭飯?而且吃著女乃女乃最簡單快速的特制蛋面卷也吃得這麼開心?

再說了,方圓百里誰不知二爺就是靠著當夫子的俸祿在養家,雖然不至于到苦哈哈的地步,但離一個「富」字也有十萬八千里遠,供膳給窮人家的就罷了,他們來湊什麼熱鬧?難怪今日的飯菜女乃女乃備多了。

杜嘉薇見兩個丫鬟一臉吃驚的低聲交談,搖頭笑了笑,繼續與這幾個學生攀談,其中幾個在上御課時就嘗過杜嘉薇的手藝,也因此與她特別能聊。

今天來的女孩有三位,一個叫盛子芸,不過八歲已有閨秀氣質,另一個叫許欣玫,七歲,有著精致的鵝蛋臉,杏眼紅唇,如含露的牡丹,另一個小姑娘則如初綻的新荷,清麗無雙,八歲,名叫周紫蓉。

男孩也有兩位,其中之一是九歲的男孩張瀚文,容貌出眾,氣質也好,同樣都是著學生袍,他就像個芝蘭玉樹的翩翩美少年,也不知長大後要禍害多少少女心。

另外一個是柯明佑,也是學生里面最沉穩安靜的,他是鎮里柯大富府中的庶子,听說比嫡長子還出色,只是他的優秀讓嫡母很反感,私下沒少找他麻煩,甚至還會克扣月例。

那一日學生們坐在野餐墊上用餐時,她就注意到他與其他學生的互動近乎于零,眼下看來還是如此,始終靜靜的吃,唯有周紫蓉會主動跟他說話。

不過,再想到那些全跟範紹安留在前廳的清寒學生,就算其中有幾個在溪澗撈魚蝦時敢跟她說話,但地點一換回夏園,他們也被打回原形,沒人敢隨便開口。

小小年紀,心思怎麼都那麼重?

思緒翻飛間,她帶著這群富學生去到前廳,讓他們與夫君一起用午膳,她則跟海棠、青荷回到自己屋里吃,期間還讓青荷走一趟去看看飯菜是否足夠。

「女乃女乃,夠的,尤其那些富孩子還先吃了不少蛋面卷,奴婢見不少人在桌下模著圓滾滾的肚子,怕是要吃撐了呢,只有一樣,吃飯都是靜悄悄的。」青荷邊說邊搖頭,在她看來,不說話多無聊啊。

這也是杜嘉薇始終跟他們無法同桌的原因,她嘴碎啊,吃飯沒配話就不開心。

算了算時間午膳應該用得差不多了,她便帶著丫鬟們往前廳走,果真,孩子們已陸續步出廳堂,兩個丫鬟端著杜嘉薇交代的消食小點放到前院的石桌上,杜嘉薇則招呼範紹安及學生各自找位子坐下。

「大家聊聊天消食,免得待會上車搖搖晃晃,胃不舒服。」

過去,是沒有飯後甜點的,杜嘉薇也大方承認自己的厚此薄彼,「難得有這種機會,大家不在書院,不在課堂,飯後聊天消食,彼此交流,促進同學情誼。」

話說得隱諱,但範紹安等人卻明白,她此舉是希望打破在書院時同類相聚的模式,縱然是同班同學,但出身不同便硬生生的劃分出尊卑,在班上若是與出身較差的人多說幾句話,還會被朋友提醒或引來不解的注目。

其實稍早用午膳時,杜嘉薇就特意做了安排,十多名學生分成兩桌,刻意一富一清寒的指定座位,大家的拘束感便慢慢少了,此刻倒是有些人已聊了起來。

範紹安也在她的安排下獨坐涼亭,說這樣孩子們比較自在,還要求他背對他們,讓他有些無奈。

杜嘉薇看了看同學們的交誼情形,自來熟的將目光落到周紫蓉身上,她一看就是活潑開朗的小姑娘,將人揪到她的小石桌旁問了柯明佑的事,那小子太老成,看來莫名的讓她心疼,于是她讓周紫蓉將他請過來,想做個心靈導師。

「女乃女乃想做什麼?」丁順好奇的看著周紫蓉去拉了柯明佑到女乃女乃身邊坐下,又笑咪咪的走人。

範紹安也轉頭看過去,就見杜嘉薇眉開眼笑的看著繃著一張臉的柯明佑,他腦門莫名有些疼,她最近管閑事管上癮,偏偏還沒自覺。

「柯小公子家里很麻煩的,女乃女乃別又管事了吧?二爺,您要不要去擋擋?」丁順也知道柯家的問題,忍不住斗膽建議。

他輕輕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盞,看著女子在陽光照射下的燦爛笑顏,全身彷佛鍍了金光,「不用,我相信她有分寸。」

丁順愣了一下,抱怨的話月兌口而出,「二爺怎麼寵起女乃女乃來了,前面惹的禍還不知歇了沒,這回又來。」

範紹安一怔,他寵她了嗎?

「明佑今年幾歲?」

「稟師母,學生八歲。」

「才八歲,我以為你八十呢。」杜嘉薇打趣的說,就見男孩一臉困窘的紅了臉。她笑了笑,「小小孩心思別那麼重,在家里可以裝穩重,在外面何必自虐?你那些同學看來很好相處,怎麼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理人?」

「他們同是嫡出。」他悶悶的說。

「所以咧?嫡出是人,庶出就不是人?」見他一臉懵懂,她換了個說法,「你想想,你可以讀書,吃穿也很好,就算與嫡出有差,能差過那些清寒孩子?一個人一生要學的事很多,但一定要先懂得滿足及惜福,只要有人過得比你差,基本上你就沒有無病申吟的權力,而且,自卑到底是別人給你的還是自己給自己的?若是連你都瞧不上自己,還奢望他人瞧上你嗎?」

柯明佑蹙眉,認真想了想。

「上進是對的,學生的本分就是把書讀好,但更要學的是心態,別人對自己好或不好取決于別人的自由,你沒能力也毋須逼迫旁人對你好,但你可以對自己好,鼓勵自己,右覺得還有能力,也可以先伸出友誼的手,對別人好。」她頓了一下,微微一笑,「只要付出了,多少會有一些回饋,若沒有也沒關系,至少自己努力過,要是能因此遇到一輩子相互扶持的另一半或好朋友,這可是千金萬金都換不來的,懂嗎?」

「師母……」柯明佑眼眶微紅。

他能感覺到師母是真的關心他,畢竟他身邊除了貼身小廝外,就連父親,甚至親生的姨娘都不曾給過他這樣的關愛。

見男孩淚水盈眶,杜嘉薇很是心疼,想也沒想就將他抱在懷里,輕輕在他後背拍了拍。柯明佑身子一僵,有些手足無措,畢竟男女七歲不同席,而他已經八歲,自然有男女大防的觀念。

這一抱,動靜太大,瞬間吸引多數學生的目光。

柯明佑的個兒只到杜嘉薇的胸口,她這一抱就將人攬在胸口,偏偏師母發育太好,柯明佑枕著那暖呼呼的柔軟,先是一愣,隨即羞窘得要掙月兌這又香又軟的懷抱。

同時,杜嘉薇也松手了,一抬頭就見原本在涼亭的範紹安已經快步朝她走來,冰冷的神情似出現裂痕,黑眸也浮現火氣。

杜嘉薇當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但她是現代人,柯明佑大約就是國小二年級的年紀,她當師母的抱一下怎麼了?

很快,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大冰塊原來也沒那麼難融化嘛,只要抱個孩子就行,但她絕不會自我感覺良好到覺得他是在吃孩子的醋,而是不爽她染指他的學生吧。

「乖,將師母剛剛說的話好好想想,若是仍想不透,再來找師母。」她拍拍柯明佑的肩膀,給他一個微笑。

柯明佑臉紅紅的點頭,退到同學身邊。

同學們被他漲紅的臉給逗樂了,以前知他寡言喜靜,遂沒往他跟前湊,這會兒可是一個個笑著打趣,柯明佑又急又羞,到後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心牆也跟著坍塌。

範紹安也不明白自己怎麼了,但一看她擁抱柯明佑,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口氣也不由得嚴厲些,「身為師母,就要有師母的樣子。」

杜嘉薇直接送他一個大白眼,「師母是什麼樣子?我只知人與人相處貴在一個『誠』字,若時時在那些旁枝末節上斤斤計較,還是別往來的好,太煩心。」

他一愣,她如此坦率,倒顯得他小心眼了。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夫君可以管學生任何事,妾身這里就別管太寬了。」她滿臉笑容,話卻說得直白。

他蹙眉,「夫妻本是一體——」

「唉呀,難道夫君喜歡咱倆連在一起,夫唱婦隨,牢不可分?」她賊兮兮的反問,一副你當真應了,我立馬黏成牛皮糖,讓你想甩也甩不掉的俏皮神態。

範紹安一噎,有些抵觸又有些氣堵,被這麼復雜的矛盾情緒糾結,讓他遲遲無法說出回應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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