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朝廷因對韃子戰事國庫空虛,相反遠離戰禍的南方卻是商業發達、尤其是絲織更是蓬勃發展,遂有朝臣建議對絲織業征稅,每機三錢。
蘇州絲織業發達,自然成為征稅重點,內務府太監孫平于春日奉旨代征蘇杭等處課稅,想不到這一去不僅稅沒征到,還引發了一場動亂。
「不過即使我們讓他們橫征暴斂的這件事黃了,也只會讓林明通與孫平成為代罪羔羊,還捅不到上面去。」駱恂達有些同情的看向朱兆豐。「可是這卻不得不暴露出部分殿下的實力,屆時殿下的情況就更不妙了。」
朱兆豐肅容道︰「那也非得這麼做,總不能為了韜光養晦,眼睜睜看著百姓民不聊生。」
駱恂達勾唇一笑,這家伙就是這種性格,所以兩人才會擁有兄弟一般的感情。
這時候有人敲了門、兩人立刻警戒起來,爾後朱兆豐的暗衛進來稟報,成陽侯府有東西快馬送來,讓世子親收,不由引起了兩人的狐疑。
「侯府誰會送東西給你?」那大宅里可沒有一個人對駱恂達是善意的,所以朱兆豐百思不解。
駱恂達自個兒也是莫名其妙、柳氏絕無可能,小柳氏養傷中,就算有心也是無力、難道會是……
暗衛送進來一個包袱,果然說是世子夫人交代的,駱恂達神情復雜的接過,心里既竊喜又有些抗拒。
「看看是什麼?」朱兆豐可是好奇死了。
駱恂達從善如流地打開包袱,里頭是一件金絲軟甲,一瓶太醫開出的上好金創藥及解毒丹,而隨著包袱的信件也只說明三樣東西是什麼,卻沒有說明送來的理由,甚至連署名都沒有。
「你這妻子倒是有趣。」朱兆豐原本還有些興味的神情慢慢的沉了下來。他尚未娶妻,卻也知道正常的妻子頂多送衣送鞋送食物,送這些東西算什麼?「封氏送的東西針對性這麼強,是怕你有危險?莫非她知道了什麼?」
駱恂達臉色同樣難看。「我並沒有向她透露此行的任何事。」
「我知道你不會說。」朱兆豐怕他誤會,忙先出言安撫,「上回萬花樓失火的事情也是一樣,她似乎在警告你什麼,只是上次是明說,這次則是暗示。」
因為他離府前,才剛剛用一支金簪得罪她啊!
駱恂達把這對自己的月復誹默默吞下肚,表面上卻一副不在意的姿態。「這趟南下,就算遇到暴民真的鬧起來,不過也是些布衣百姓,朝廷管制鐵器,他們總不可能持刀拿劍,這樣能有什麼危險?用到金絲軟甲未免夸張。」
「這包袱是百里加急送來的,代表她當真擔心你的安危,應該不會想害你。」朱兆豐拍拍駱恂達的肩,他總覺得這個封清媛雖是柳氏所聘下的世子夫人,對駱恂達而言說不定反而因禍得福。
雖然那女人真的神秘了點。
其實收到這包袱、駱恂達心中不是沒有觸動、不過在朱兆豐面前,他還是故作不以為然。「神神叨叨的,我會信她才有鬼了。」
「扔了你可別後悔。」朱兆豐發現只要與封清媛有關的事,駱恂達的反應都特別大、特別幼稚,而他本人似乎沒發現這個情況。
這下可有趣了。
「我不會後悔。」駱恂達忍住將包袱拿回的沖動,甚至連看都不多看一眼。「別忘了那女人還有個克親的名頭,用了她的東西,說不定還會被她給克了。」
「可是她在有克親之名前可是號稱八字旺夫的,否則之前文大將軍府也不會在她年紀尚幼就急著讓文瑾跟她訂親。」因為封清媛是柳氏選的,朱兆豐沒有少調查她,自然對那些過往也是一清二楚。
听到文大將軍府,駱恂達不知怎麼的心里刺了一下,這跟以前柳氏擅自把父親送他的馬駒送給了駱寶福是一模一樣的感覺。
後來的結果雖是駱寶福被他從馬上踹了下來、但他卻不可能跑去文大將軍府踹文瑾一腳……雖然他還真的想。
「總之那女人故布疑陣,我沒有必要配合她。」最後,駱恂達只能找個理由說服自己忽視她。「我就不信邪,次次都會被她猜中我有什麼危險!」
就在吃喝玩樂了半個月後,朱兆豐收到了暗衛傳來的消息,似乎有人正私下煽動織工們,謂三皇子是皇帝派來的欽差,有冤情可向他陳述,于是織工們又重新串連了起來,欲往織造衙門陳情。
「看來對方的耐性比我們還差,真怕我們查出什麼了。」朱兆豐尋來駱恂達,兩人好生討論了一番。
「說不定這是個好機會,讓我們將計就計,先從孫平身上著手,此人心胸狹窄,目光短淺,要動搖他不難。」駱恂達目光閃動,他早看那囂張的老太監不順眼了。「最好弄得他與林明通反目,我們的事情就成功一半了。」
「他們也蹦蹺不了多久了。」朱兆豐冷冷一笑。
依據暗衛的消息,織工們會于今日前來陳情,于是朱兆豐這日便沒有與駱恂達前去逸樂,而是前往織造衙門,後頭還浩浩蕩蕩的跟著一百精兵,行在蘇州城內好不威風。
兩人讓精兵們在織造衙門的前院列隊,自己則鑽入了後院,只見孫平坐在二進廳里邊喝茶邊听小館唱曲,端的是樂不思蜀。
朱兆豐眼底幾不可見的閃過一絲不悅,不過很快地便狀若無事。
「孫公公在听曲呢!」他刻意陰陽怪氣的說著話。「想不到孫公公會喜歡小桃紅這樣通俗的曲子,真是好雅興。」
由于朱兆豐等人這陣子的放浪形駭,孫平也漸漸不把這個勢弱的三皇子當成一回事,不見禮也就罷了,居然還悠哉地靠坐在羅漢床上,雙眼微微眯著,連說話都不正視朱兆豐。
「看來殿下也是同道中人啊,居然也听過小桃紅。」越是這麼認為,孫平的心里就越看不起朱兆豐。
朱兆豐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都被他氣笑了,忍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誰與你同道,你知不知道大禍臨頭了?」
孫平差點沒從羅漢床上跌下來。「殿……殿下何出此言?」
朱兆豐一副厭棄的神情說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會有暴民攻擊織造衙門?多虧林知府半夜前來相告,我今天就連忙帶著侍衛來備戰了。你還在這里醉生夢死,到時候暴民打進衙門,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孫平整張臉都黑了。織工們今日會前來織造衙門陳情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原本的規劃不是讓他接了百姓的陳情書,然後再把這麻煩事扔給三皇子,把百姓的不滿都轉移到三皇子那里去嗎?
為什麼林明通會去三皇子那里告密?莫非那廝是想腳踏兩條船,扭曲了消息再故意透露給三皇子賣好,這樣不僅顯得林明通為官勤奮,還能順便突顯他光吃糧不管事?
是了,一定是這樣的,讓三皇子領著侍衛來壓制織工們,一定會讓織工們反抗情緒更高漲,到時候真的暴亂起來,在這種情況下造成了死傷,三皇子與林明通都可以把責任推到他身上。
好狠毒的計謀啊!
這下孫平真的對林明通不滿了,二話不說倒戈了。「殿下救我!」
朱兆豐還沒來得及說出對孫平的處置,外頭卻已經鬧了起來,急急出了院子察看、果然看到持著鋤頭鐮刀的百姓們已經與朱兆豐的侍衛打了起來。
朱兆豐與駱恂達的臉色都很是難看,侍衛們受過嚴格訓練,不會主動尋釁,必是有人煽動百姓出手,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對方要刻意造成這樣的混亂?而且織工的人數居然遠超過朱兆豐及駱恂達的預測,堪堪百人的侍衛都險些抵擋不了。
但現在要調動駐軍平亂已經太遲,駱恂達二話不說跳進了戰圈幫忙,朱兆豐則是轉頭朝著孫平喝道︰「由後門出去,去知府衙門尋救兵!否則小心你的狗頭!」
孫平嚇得腿軟,聞言果然跌跌撞撞由後院跑了。
朱兆豐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去找人,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否則皇子在織造衙門受傷遇害,不管是孫平還是林明通都月兌不了關系、他們兩個應當不會如此不知好歹。
身為皇家子弟,或多或少都學了一身武藝,朱兆豐將孫平派出去後、也執起劍跳入了戰圈助陣。
然而因為對方是布衣百姓,朱兆豐與駱恂達打起來都有些束手束腳的,他們可以傷人,卻不能殺人,否則對名聲有礙,若是朱兆豐對那個最高的位置有野心,那麼此次殺人就會成為未來的污點,也就是因為這樣,一隊受過嚴格訓練的精兵才會打不過一片烏合之眾。
就在群毆如火如荼的時候、駱恂達眼角余光看到衙門屋頂上閃著不明的銀光,他隨即反應過來,大喝了一聲,「三皇子當心!」
但已經來不及了,一枝冷箭射出,直直對準了朱兆豐的後心,箭勢又快又疾又狠,不可能是一般百姓射得出來的,足見刺客趁亂針對朱兆豐而來。
駱恂達這才反應過來,今日這整件事都是個圈套、從有人煽動百姓到織造衙門陳情,又莫名其妙演變成一場動亂,就是算準了朱兆豐會來織造衙門解決這件事,而那刺客的位置巧妙,必然是早早就在織造衙門埋伏好了。
這想法只是一瞬間,駱恂達身體反應比腦子還快,已經朝著朱兆豐飛撲過去,恰恰就在箭要射中朱兆豐之前,駱恂達將他撞開,那枝箭便由他左肩刺入,整個人都被箭勢帶飛了兩步,接著便倒地不起。
若是封清媛在此,必會嘆息此景與她所預測的一模一樣,而他畢竟沒有相信她。
「宣暢!」朱兆豐驚叫一聲,眼眶都紅了,再也忍不住大手一揮,直接讓侍衛不再留手。
因為駱恂達的重傷,單純的動亂摻進了疑雲重重,這是一場暗殺!
駱恂達受重傷的消息沒幾日便傳入了京城,引起了成陽侯府一陣震動。
柳氏假惺惺的來慰問封清媛,說一些侯府會送最好的藥過去之類的廢話,見封清媛無心搭理,心神不定地敷衍著自己,方不悅地離去。
封清媛的確六神無主,擔憂有之,心慌有之,但最多的還是慚愧。
她明明就預見了他會有危險,卻因為一時之氣沒告訴他,雖然後來她讓人快馬加鞭的送了護甲及傷藥去,但依他的驕傲或許沒有用、所以才會造成重傷的結果。
思來想去,封清媛坐不住了,她得親眼看到他沒事了才會安心。兩人之間雖然誤會重重,但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關心他無可厚非,何況她雖然對他有些生氣,卻不討厭他。
下定決心之後,封清媛便收拾起行李欲趕赴蘇州,並將侯府里的事交給了李嬤嬤。
李嬤嬤在以前也是管著浚煙閣的,很熟悉這些事,小柳氏虧空庫房的財物尚未還清,這陣子還不敢作妖,封清媛趕到南方去一趟應當無妨。
這一趟輕從簡行,因為小柳氏配給她的隨身侍女都被打發了,新的還未尋來,封清媛只帶了一名粗使丫頭還有兩名侯府侍衛,便由京城乘船南下,直抵蘇州。
此時已是秋末,南方的水道都帶著一抹淡淡的蕭瑟,一處處精致的園林幽雅清秀,往巷子深處去便有些郁氣森森了,若是文人雅士至此,必然極為享受這般頗有意境的景色。
但封清媛卻是一點賞景的興致也無,在蘇州下船後,馬上讓侍衛雇了一輛馬車,載著她趕到盤門外的驛站。
這一路她完全沒有停歇,只想快些見到駱恂達,確認他的安危,然而當她抵達護衛森嚴的驛站時,即使說明身分仍是受到了一陣盤查,直到朱兆豐得知她竟親自來了,才命人帶她進來。
侍衛並未將封清媛帶到駱恂達處,而是先將她送到了朱兆豐的面前。
對于封清媛這個有些神秘的女子,朱兆豐不無好奇,他一直以為興安伯府那種破落地方出來的小姐必然有些小家子氣,可是听到駱恂達轉述她在成陽侯府做的一切,又似乎無法讓人小覷了她,這讓朱兆豐不禁想當面看看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又如何能那般影響了駱恂達。
當封清媛見到朱兆豐時亦是嚇了一跳,隨即便反應過來,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
侍衛並未解釋他的身分,不過封清媛知道駱恂達跟著三皇子到蘇州來,京里的風言風語沒有少諷刺這個皇子帶著狐群狗黨到南方,根本是去游玩而不是去辦差的,眼前男子一身矜貴氣質,姿態雍容、除了三皇子還會有誰?只是此人滿臉正氣,倒不像傳聞中那般浪蕩輕佻。
「封氏?」朱兆豐見了封清媛,也在心中暗自點頭。
此女媚而不妖,美而不俗,卓然而立落落大方,且一下就能猜到他的身分,也是個聰明伶俐的,難怪駱恂達如此在意她,至少第一眼看起來,柳氏選的這個女人倒沒有辱沒了他的好兄弟。
「此處並非皇宮,無須行此大禮。」朱兆豐免了她的禮,大有深意地道︰「想不到成陽侯府居然也會有人來看他。」
「我和那些人不一樣。」封清媛頓了一頓,坦然道︰「我並不希望他出事。」
「看得出來,否則你也不會送那些護甲和傷藥來。」朱兆豐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沉重地道︰「可惜那家伙就是個硬脾氣,護甲他沒穿,那枝冷箭原是對準我,卻被那家伙擋了一下,我一度以為他沒命了……」
封清媛听得眼楮都睜大了。「他怎麼樣了?」
「放心吧,大夫說他死不了,要是他穿了你送來的護甲,也不至于傷得那麼重。」朱兆豐見她是真的緊張,對她的提防稍去了些。「不過你送來的藥卻是及時用上了,那些箭矢居然淬了毒,一時沒有解毒的藥材,大夫看了你的解毒丹,認為可用便用上了,否則他現在已經死了。」
想到當時情況之危險,朱兆豐仍心有余悸。「還有那金創藥也替他敷上了,如今他毒已解,只是傷得太重,暫時還不會醒。」
這個結果讓封清媛心里頭有些難受,他原不該受那一箭的,只因為她一念之差……
「我能去看看他嗎?」
「可是你……」朱兆豐古怪地拖長了尾音,試圖從她身上找到一絲心虛。
封清媛卻是十分鎮定地回視他。「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我雖是侯爺夫人提親求娶的世子夫人,但我並沒有受制于她,也不是朝中什麼陣營的人,更不會听從任何人的話對世子或是殿下不利,我純粹只是……只是關心世子。」說著臉頰有些發熱。
「但是他不相信你。」朱兆豐殘忍的點出事實。
「那是他傻。」封清媛正色回道。「否則他可以不受這個傷的。」
說的也是,朱兆豐突然覺得傻的好像不只駱恂達,因為連他自己也對她並不信任,「你為什麼知道要準備那些東西給他?」
封清媛從方才到現在皆是有問必答、侃侃而談,這還是第一次停下來思索怎麼回復朱兆豐的疑惑。
遲疑了一會兒,她方才避重就輕地道︰「我知道世子這次下南方,面對的是抗稅的暴民,可能會有危險,準備那些東西預防萬一不是很正常嗎?」
她不願意說。朱兆豐听著她似是而非的答案,心中有了這個結論。
不過他不打算逼她,一方面她是摯友的妻子不好施以脅迫,另一方面他很清楚就算再追問下去,她也不見得會坦誠。
就先這樣吧,日久見人心,以後若是駱恂達願意信任她了,自然能從她身上得到答案。
「你說服我了。」朱兆豐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女人應當無害,于是起身親自領著她往里間走、最後在一個戒備森嚴的房門口停下來。
「他就在里面,你自己進去吧。」
駱恂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像是作了很長的一場夢、如今夢醒了,他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渾身無力,連睜開眼都費力。
當他眼中接收到外界的第一縷光線,他又很快閉上,緩了好一陣子才又打開,視線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
望著頭上素色的床帳,感受身下躺著的有些硬的床鋪,他目光渙散地思索著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一段時間之後,那些關于朱兆豐、蘇州、暴民、暗殺等等的記憶逐漸回籠,他終于想起自己代三皇子受了一箭。
原來自己沒死嗎?
腦袋清明之後,他听到四周有人走動,那聲音刻意放輕,該是服侍的下人。
他很努力地將頭轉過去,正想開口叫喚,但當他看清了那人竟是封清媛時,什麼話都卡在了喉頭。
她怎麼會在這里?駱恂達只覺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緒又混亂起來。
見封清媛端了一個水盆放在床邊的架子上,駱恂達立刻閉上眼,假裝自己還沒醒。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全身的汗毛卻都豎了起來,身上繃得有些僵硬,狐疑著她究竟想干什麼。
須臾,他便感覺到臉上一陣清涼,原來她在替自己擦臉。
她的動作很輕柔,很小心,同時也很仔細,從額頭、眼角、唇畔、耳後,一直到下巴及脖子,說真的比他自己擦臉都要細致好幾倍、她的手很女敕很滑,模在臉上極端的舒服,原本還有些緊張的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放松了,還有些享受起這樣的服侍。
「你什麼時候要醒啊,我的世子。」
駱恂達只听到她幽幽嘆了一口氣,接著臉頰似乎被她的指頭戳了一下。
我的世子……怎麼听起來那麼撩人呢!
駱恂達心頭一蕩,覺得自己整個背都麻酥酥的,像有萬只螞蟻在後頭鑽動一般。
封清媛不知他已醒,又開始替他月兌衣服,當她見到了蒼白虛弱、昏迷不醒的他,心中的歉意便無限擴大,從此便接手了照顧他的工作,從喂食、換藥,甚至是替他擦拭身體,都不假他人之手。
這男人原該是意氣風發,驕傲自我的,隨便找個地方一站,身上都像發了光一般引人注目、怎麼會氣息奄奄的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呢?
然而床上的駱恂達卻快被她這動作嚇壞,這這這女人究竟想對他干什麼?她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不對,她是他的妻子,似乎對他這麼動手動腳也是可以的,但他這人比較習慣主動,像這樣逆來順受,像只待宰肥羊可不是他的風格啊!
就在他腦袋里胡七八糟地裝了一堆緋思綺念,封清媛卻只是打開了他的衣襟,接著替他換藥,她已極力小心了,但他的傷口嚴重,總是會觸動痛處,駱恂達本能的縮了一下。
他才想著自己就要穿幫,隨即又听到封清媛道︰「誰叫你要逞強,穿上我給你的護甲不就好了嗎?早知道你會受這樣的傷,那護甲的金絲我還是特別找工匠加強過的……」
她說著說著有些賭氣,故意在綁帶時稍微用了點力,駱恂達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啊!有這麼疼嗎?怎麼這回反應這麼大?」她也嚇了一跳,輕手輕腳的替他包扎完畢,最後居然俯對著他的傷口吹了口氣。
「痛痛飛了啊——」封清媛軟綿綿地道。
這不是在哄孩子的招數嗎?駱恂達頓覺有些哭笑不得,她那一口氣離他好近,由下往上輕撫過他的耳畔,讓他不禁有些心癢癢的。
這女人究竟是來照顧他還是來挑逗他的?駱恂達心中這般怒吼著。
之後他又听到有人進房的聲音,那腳步聲他很熟,是朱兆豐。
只聞朱兆豐問了他今日的情況,她回了一句尚未醒來,接著朱兆豐慰問了她幾句,又讓她去休息,才听到她端著水盆離開。
而朱兆豐則是默默的行到了床邊,意外的與睜大眼的駱恂達四目相對。
「你……醒了?」朱兆豐一下反應不過來,口舌有些呆滯。
「剛剛才醒。」駱恂達一說話,聲音沙啞難听,又牽動了傷處,令他忍不住緊皺著眉。
「我想喝水。」
「我幫你。」
朱兆豐這還是生平第一回替人倒水,他有些笨拙的將水放到駱恂達唇邊、但這樣是沒辦法喝的,總不能倒在臉上。
駱恂達只能無奈地望著他,說道︰「扶我起來。」
朱兆豐放下手上的水,又伸手去扶,不過動作太過猛烈,讓駱恂達瞬間痛得覺得自己快見到駱家祖宗了,好不容易坐起,朱兆豐又拿起水杯直接往駱恂達嘴里灌。
水是喝到了,不過突然這麼一大口,駱恂達念得不行,一咳嗽便牽動傷處,這種又疼痛又無力的感覺讓他好似處在地獄一般。
駱恂達終于體會到,方才封清媛的服侍是多麼周到、多麼溫柔了。
「本皇子就不是個服侍人的料。」朱兆豐見他痛苦,不免有些尷尬,拿著個水杯不知該繼續喂還是放下。
「已經可以了,這輩子能讓個皇子喂我喝水、就算這輩子混吃等死都還能拿出來吹噓。」駱恂達其實還有些渴,不過他更怕自己沒被箭射死、反而被朱兆豐灌死,索性轉移了話題。「她怎麼會來?」
朱兆豐一听,就知道駱恂達問的是封清媛。「你重傷的消息傳到京城了,她是自己過來的。」
「她……」駱恂達心頭一動,強裝的堅硬都在瞬間軟化了下來。
不過朱兆豐卻誤會了他的遲疑,搖了搖頭。「依據我的觀察,她不像想對你不利,因為從她來的第一日,就嫌這里的侍衛粗手粗腳,都是她自願照顧你,替你擦身換藥,按摩喂食,不假他人之手。」
「她告訴本皇子,箭矢不是百姓該有的東西,而且箭上有毒,不是一般百姓做得出來的,所以那場民變根本是針對本皇子的暗殺,蘇州知府派來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信不過。因此不僅給你吃的藥是她親手煎的,這陣子喂你吃的粥品湯水,也是她親自去灶下做好。」
駱恂達听得臉色都凝重起來,他感受得到自己身上十分清爽,沒有半點病人該有的黏膩不適,看來她的確是時常替他擦洗的。
他忍不住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發現臉上干干淨淨的,她還替他刮了胡子?駱恂達真該感動的,自她嫁進侯府,他全沒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但她做為妻子卻是面面俱到,他不禁有些尷尬地道︰「這幾日都是她照顧我,豈非累壞了……」
「何止累壞了?」若非須維持形象,朱兆豐大概會翻記白眼。「你昏迷這半個月,後頭這幾天她照顧你,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守在你的床畔,那副憔悴的樣子我看了都不忍心,才讓她去休息一下。否則我怕你醒了,換她倒下去。」
這也是朱兆豐放心讓封清媛貼身照顧駱恂達的原因。他可是自小活在皇宮,看遍後宮萬千斗爭、朝廷陰謀詭計,封清媛對駱恂達的好是真心實意不摻一點水分的,若一個封清媛能讓他看走眼,那麼他也不必爭什麼皇位了,直接拱手讓人吧!
這道理駱恂達也懂,一開始他是當真對她提防,但後來他也見識了她的美好及難得,以及過人的聰慧,那日她藉著還他花簪一事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其實已經相信她不是柳氏的人了,只不過一時之間面子還放不下來。
一切都是男人的驕傲害的……若她不是那麼神秘,他是不是該給她一個機會?
「我會好好想想。」末了,駱恂達只能這麼說。
這時候他的肚子突然叫了起來,朱兆豐挑了挑眉。「餓了?本皇子去幫你弄些吃食?」
駱恂達本能的點點頭,但猛地像是想起什麼,又連忙搖頭。「不用了。」
「真的不用?」
「服侍我的人才被你趕去休息,剛才請你喂我一口水,都差點被你念死,吃你喂的東西我怕噎死,還是算了。」駱恂達沒好氣地說道。
「不錯嘛!看來封氏將你照顧得很好,都能說這麼長的話了。」朱兆豐都被他氣笑了,險些沒一掌拍過去。「她說你傻還真沒說錯,你真當本皇子是下人了?沒了一個封氏,難道還不能找個侍衛小廝來照顧你嗎?喂你喝水已是皇恩浩蕩、還想本皇子喂你吃東西?門都沒有!」
駱恂達臉色一僵,雖是挨了罵,他卻也發現方才一直沒發現的盲點——他心里竟已然如此依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