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了她為他的傷千里迢迢趕到蘇州,加上這陣子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駱恂達不得不說的確有些感動。
原就對她很有好感,現在連朱兆豐都覺得她應是無害的,駱恂達便用了另一種眼光看她,越看越覺得這個心靈手巧的媳婦真真是頂好的。
柳氏的人格不怎麼樣,但看媳婦的眼光倒是挺準,想替他添堵,偏偏就能在垃圾堆里挖出金子來。
雖是深秋,但南方的天氣比北方熱,封清媛就沒有穿得那般厚重,一襲淡綠色紗裙繡上迎春花,白色的綢帶將她的柳腰勒得細細的,更顯得身段玲瓏,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一下端水一下送藥的,小手時不時在他身上模來模去,駱恂達相信若是她知道了他盯著她時腦子里在想什麼,八成這輩子都不想再理他。
此時大美人又行了過來,端了杯紅棗茶給他,說道︰「你失血過多,大夫說紅棗補血,你多喝些。」
駱恂達其實不愛喝這甜茶,不過看在是她端來的分上,便接過一口飲盡,將杯子還她時
故意模了下她的小手,果然見到她臉頰緋紅起來。
封清媛不由睨了他一眼,低碎了一聲,怎麼像個登徒子一樣呢?
駱恂達卻是大感舒暢,她這樣才有點血色,這陣子可能照顧他累壞了,他總覺得她比他更需要喝這紅棗茶。
「瞧瞧你,臉色比我這傷者還蒼白、就說你身上要有點顏色才好看,怎地又是這樣一身素淨?」駱恂達有些挑剔的看著她的打扮,要是他來穿,肯定要在她身上套些桃紅、櫻紅、紫金那樣顯擺的顏色,才能襯得出她的唇紅齒白。
「妾身來時太趕,行李隨便收拾,才會都是這樣的衣服。」想了一想,封清媛突然在荷包里模了模,取出支簪子往頭上插,正是他送的瓖紅寶菊瓣金簪。「這樣有否好些?」
駱恂達眼楮一亮。「我送你的簪子,你還帶在身上?」
她嗔怪似的微微瞪他。「收著就忘了取出來了,反正還能拿來當成盤纏。」
盤纏……駱恂達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噲了,這女人到現在還沒放棄去當鋪的想法。
他模了模鼻子說道︰「那支金簪其實就是給你的,我一看到就覺得很襯你,什麼萬花樓的憐花那都是隨口說說的,你別當真。」
這已經是變相的道歉了,瞥扭的男人啊……
封清媛忍俊不禁。「妾身自然知道你是故意氣我,這支金簪價值不菲、世子豈會如此財大氣粗,還能隨身帶著好幾支,分送紅粉知己。」
她這一笑,駱恂達就舒坦了,更有心思與她打情罵俏。「你可別瞧不起我,這樣的金簪雖然不便宜,但以本世子的身家,買個千兒百支的給你還不成問題。」
封清媛被他說得益發笑不可抑,她哪來這麼大的頭插千兒百支金簪?「世子肯定沒看過自己侯府里的庫房。」
「我的庫房如何?」駱恂達挑眉。
她不提他都忘了自己在府里還有座庫房,里頭的東西都是爹娘自幼替他添進去的、在母親過世後,他覺得睹物思情便沒再管過了。
「都被人搬空了。」封清媛淡淡地道。「還說自己身家頗豐,妾身可沒看到。」
駱恂達一想就明白了,有些不屑地道︰「姓柳的不愧家學淵源、一家子都是貪得無厭之輩。」
「那我的千兒百支金簪怎麼辦?」她故意為難他,雖然她已替他討回庫房里大半的東西了,卻不想以此邀功。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美人兒嬌顏微抬,媚眼橫波透出一股俏皮,身材前凸後翹,那蔥白似的玉手虛指著他,想到這只手曾在他昏迷時在他身上游移,直惹得他身上一把邪火狂燒,很想對她干些什麼壞事。
而他也真的做了,朝她勾勾手。
封清媛不明所以地走了過去,彎來想听他要說什麼,結果他突然大手一攬,她便順勢倒入了他的懷中。
她心里一急,掙扎著想起,他卻嘶了一聲,「別動,傷口疼。」
「疼你還拉我!」她當真不敢動了,可是賴在他懷里,讓她整個人害羞得不行,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如此靠近……
不,應該是第二次,不過第一次也是他,雖然那是為了追賊不小心撞進他懷里。得逞的駱恂達一臉壞笑,反正他現在也沒辦法對她做什麼,先收點利息也不錯。「我抱抱媳婦怎麼了?我這親有結與沒結好似差不多,有了個妻子卻踫不著,她還想方設法從我這里挖金簪子,我心里不平衡啊……」
「是你自己不回府,又不是我不讓你踫。」封清媛忍不住咕噥著。
駱恂達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雖然她說得小聲,但他卻听得清楚,不由笑逐顏開。
「所以你願意讓我踫了?」
「現在不行。」封清媛皺起眉補充道︰「是你不行。」
就是這樣她才有恃無恐,即使被他輕薄地抱在懷里也不怎麼害怕,頂多就是有些害羞。
被自己妻子說不行的男人眼角一抽,居然被小看了啊?
「你等著,本世子很快就會讓你知道我行不行。」他就這樣直勾勾盯著她,眼神很是火熱,鼻尖距離她不到一只手的距離。
在他懷里的封清媛原本只是有些羞,還不至于不安,但眼下氣氛似乎越來越曖昧,她總覺得再放任下去,似乎就會發生什麼了。
果然,駱恂達突然眼神一暗。「只是在證明我行不行之前,我得先問你些事。」
他的語氣有些變化,似乎沉了許多、封清媛的心也提了起來。
「我承認我前陣子冷落你了,因為柳氏的關系,我當初不願接近你、不敢信任你。不過你後來做的一切,不管是對柳姨娘的反擊,或是追我追到蘇州來,樁樁件件都的確令我改觀……」他伸出了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著她精致的眉眼。「我已經相信你不是柳氏的人、我先為我之前錯待你而道歉,你願意接受嗎?」
封清媛紅著臉點點頭、她原就不怎麼氣他,尤其是在模清了他根本是個瞥扭的幼稚鬼之後。
既然她接受了、駱恂達隨即嚴肅起來。「那麼我問你,你為什麼能事先預知我會有危險?萬花樓失火那回、還有此次蘇州的刺殺,似乎都不是你一個閨閣婦人該知道的。」
封清媛原本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然而他的問題卻澆熄了所有曖昧,令她背脊冰冷起來。她越在意這個男人,這個事實就越說不出口,她怕他當她是異端、是災星,因為她只會預測到他的災難,卻無法替他帶來好運。
若連他都覺得那個克親的謠言是真實的,她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能不說嗎?」封清媛內心掙扎著。
駱恂達心里一沉,他都如此坦白了,她卻仍想對他有所隱瞞?
「你希望我信任你,你卻不信任我?」他松開了抱著她的手,難掩失望。
「我……」封清媛起身離了他一段距離,被他的氣息包圍,她都無法好好思考了。「你給我一點時間想想,我……不會害你的。」
他當然知道她不會害她,便如朱兆豐所說,她能動手的機會那麼多,要害他早就死了。
駱恂達只能自己胡亂猜測。「難道你背後有個人在操縱這一切?又或者你受到了什麼脅迫?」
封清媛急忙搖頭。「沒有的,沒有的,我背後沒有什麼人,也沒有受到什麼脅迫。」
「那你為什麼不能說?難道你覺得我與你親近,只是為了你的秘密?」不被信任的感覺很差,尤其是在他下定決心好好與她相處之後,不過駱恂達仍維持著冷靜。
「不是這樣的、你不要再問了,我怕說了你也不信……總之我需要時間想一想。」封清媛的思緒紛亂,話也說得毫無章法。
她總得做好會被他厭棄的準備,安排好自己的後路,否則只怕她一說,從此以後就得離開他,因為要她不能再預測他的災難,除非她不再是他的妻。
何況兩人的信任基礎原就薄弱,她對親人的預知能力玄之又玄,本來就難以取信于人,萬一她說了真話他卻不接受,認為她編了個離譜的謊話騙他,把他當成傻子玩弄,不是更打擊兩人的關系?
他終于願意相信她,卻換成了她瞥扭,將他送到眼前的善意狠狠打回,她幾乎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索性轉頭就走。
然而她手才模上門框,都還沒推開,卻听到背後駱恂達冷冷地道︰「你這麼一走,以後讓我如何重新相信你?」
封清媛心頭一酸,最後仍是一咬牙,推門出了房間。
三天,整整三天,封清媛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
來到蘇州之後,她第一這麼久沒有在駱恂達身邊照顧他,她怕他咄咄逼人的追問,她卻還沒有準備好要對他坦誠自己身上的秘密。
她現在才覺得自己傻,在預知他有危險時,她擔心說了他不相信,但當她真的說了,卻又會面臨他的質詢,說與不說著實兩難。
不過現在也暫時無須考慮那些了,因為兩人的關系才剛緩和了些,甚至還有些曖昧,就被她的隱瞞打回了原點,現在他應該很不想見到她吧?
但她畢竟仍是擔心他的傷勢,這里的人是那麼粗心大意,她剛來蘇州時,他整個人都發著燒,傷口發紅腫脹,那些看護的人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她這麼久沒去替他換藥,也不知道那些人做得好不好。
在房里躊躇半晌,做足了被冷待無視的心理準備,封清媛硬著頭皮前往駱恂達的房間。
當封清媛端著湯藥敲門時,在外頭便聞到了濃重的脂粉香氣,令她的柳眉都摟了起來,等她出聲表明身分,里頭的人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拋來一句話——
「進來。」
封清媛推門進去,卻見到駱恂達坐在軟榻上,手里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嬌媚女子,正拿著杯子在喂他喝酒。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受到了沖擊,自己的丈夫摟著別的女人無視于她,這絕對是示威,是反擊。
他真的選對方式了,他無須打她罵她,只消讓她難堪,他便能出了那口惡氣,因為她真的很難受。
「打擾了。」她低下頭,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他有別人服侍,應該就不需要她了。
就在她轉身欲走時,駱恂達突然出聲。「不是來服侍我嗎?怎麼又跑了?」他壞笑著指著桌上空了的酒杯。「不會斟酒嗎?」
「她會替你斟。」封清媛挑了挑眉,這俗艷的女子不就是代替她來服侍他嗎,只是服侍的方式略有不同罷了。
駱恂達目光中幾不可見的閃過一絲惱怒,不過表面上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好好好,小美人替我斟,那你替小美人斟酒好了。」
如果方才他只是激怒她,現在就是折辱她了。
封清媛美眸微眯,慍火漸生,難以維持心中冷靜,她或許對他有些慚愧,卻絕沒有虧欠于他,所以無須受他侮辱!
「你現在不適合喝酒。」她的話聲已然有了絲冷意。「你既換了她照顧你,那麼她也不應該喝。」
她的情緒越是起伏,駱恂達就越有種報復的快感。「是嗎?可是我不只要喝酒,還想要這小美人陪我一宿怎麼辦?」
封清媛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著他,想看看這般羞辱她,他是不是就能消氣,願意善待自己的身體。
然而,她看到了他的不羈,他的倔強,以及他隱藏不住的一絲惱怒。
幼稚鬼!
「你的身體自己都不愛護,我也沒有辦法。」她不再多說,放下了湯藥便轉身而去。封清媛遠離之後,駱恂達才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放開了懷里艷麗的女人,因為動作太大,傷口還痛得令他皺了下眉。
「你可以出去了。」他冷漠地道。
「公子真的不需要我服侍?」艷麗女子拋著媚眼,極為不舍地巴在他身上。
這艷麗女子是駱恂達刻意讓林明通去當地青樓隨便找來的、原是想傳遞出一個訊息,就是公子並沒有因為受了一箭而收斂自己的紈褲作風,也是想麻痹林明通及孫平,讓他們誤以為他與朱兆豐並不把那暗殺當一回事,還是該吃就吃,該玩就玩,那抗稅的事還是由林孫兩人自己去處理,再來回報即可。
而封清媛三日不見,駱恂達還以為她不會出現了,想不到今天突然又找了來,橫豎美女都在懷中了,他索性拿這女人氣氣封清媛。
可惜這女人顯然不太清楚自己的功能,「我願意服侍公子一宿的……」
「出去。」駱恂達神情微寒,一轉方才的放縱。
女子心頭一驚、知道今天這生意是做不成了,原本是想攀上個官家公子,不過他都擺出這種態度了,她也不敢再留,免得偷雞不著蝕把米。
于是她連忙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奪門而去,她才出去一會兒,朱兆豐便大搖大擺的進來了,還一臉不認同地看著癱在軟榻上的駱恂達。
「你這樣把她氣走,到底得意了誰?」朱兆豐見他這樣就來氣,揮手讓侍衛將他攜扶回床上。
駱恂達疼得齟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在床上坐好,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故意曲解他的話說道︰「林明通送來的女人我不滿意不是很正常嗎?誰都知道京城萬花樓的憐花是我老相好,那女人的姿容連憐花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那和封清媛比呢?」朱兆豐偏要把話題拉回來。
駱恂達突然臉色一凜,怒瞪著他。「你若再拿青樓妓子和她相比,就算你是皇子,我也會揍你揍得連皇後都認不出來。」
朱兆豐實在很想說,皇後又不是他親娘,認不出來就算了。
他哭笑不得地道︰「明明是你先拿她和青樓妓子相提並論的。」
駱恂達濃眉摟攏,薄唇緊抿,就像個做錯事又不承認的叛逆少年,好半晌才把話從牙縫擠出來,「誰叫那女人太氣人了。」
「你這人真瞥扭,明明舍不得她,偏又要為難她,怎麼不想想或許她有苦衷?」由于封清媛三日未來照顧駱恂達太過反常,朱兆豐早問明了兩人鬧情緒的緣由。
那妓子原是用來混淆林明通及孫平的視听,被駱恂達這麼一搞,倒像特地找來氣封清媛的,攤上這樣任性的丈夫,朱兆豐也著實對封清媛有些同情。
「我們的事情很重要、不容許她有半分隱瞞。」駱恂達正色道、這也是他即使逼迫她、刺激她也非得問出來的原因。
她的秘密不能影響他們的大事,便如同這次的暗殺,她顯然事先就知道了,若他沒能問清楚,即使以後夫妻恩愛,也始終如礙在喉、不會有完全的信任。
他表面上放蕩不羈,但暗地里真正在做的事卻是相當重要,事關大興朝大統,既然對她有所芥蒂,那麼他也不可能泄露給她絲毫關于自己的事,未來甚至不能放她在身邊。
他希望她坦誠、夫妻兩人能真正的交心,這才是真的在留她,但是那可惡的女人不知道為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緊咬著秘密不松口,當真氣死人了。
朱兆豐啞然無語,他知道駱恂達看似做事無理,事實上分寸卻始終拿捏得很好,大方向一直很清楚,相較起來他這個三皇子還有些優柔寡斷了。
也就是如此他才會這麼倚重駱恂達,駱恂達為了兩人之間的兄弟情義不變,不願讓他生疑,連暗衛都沒有設,所以駱恂達在外營造花天酒地夜不歸營的形象時,侯府的事只能選擇徹底不管,因為他沒有人手看著壓根管不到、才讓柳氏有可趁之機,獨霸了侯府大小事務。
這麼做的後遺癥就是,當駱恂達成了親,對自己的妻子產生好感後,卻顧不到她在侯府的情況,兩人不夠了解彼此,一有了誤會就容易漸行漸遠。
若駱恂達始終監視著侯府,對封清媛所做的事一清二楚,那麼他或許也能有底氣大膽擁抱自己喜歡的女人。
朱兆豐會替封清媛說著好話、也是基于一份愧疚之意,他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為了幫他錯過了幸福,畢竟他從沒見過流連花叢的駱恂達這麼在意一個女人,還特地演一出戲來氣她。
「我只是不想你後悔。」他嘆口氣,拍了拍駱恂達的肩。「她說給她一點時間,代表還是願意說的,你不妨暫且等她一陣子,別直接就否定了她。我們的事重要,她對你而言也很重要。」
駱恂達沉默了一陣,回想封清媛離去前失望的樣子,不由有些心塞,遂甩了甩頭,沉聲道︰「別提她了。你調查暗殺的事,情況如何了?」
听他直接轉移了話題,朱兆豐也只能喟然在心,順著他的話道︰「人沒抓到。不過你中的那枝箭,上頭淬的毒我找人看過了,那是韃子的狼毒。」
「北方縫子的狼毒?」駱恂達眉頭一攢。「這里可是南方!狼毒的秘方只有韃子皇室才有,數量原就稀少,又如何會千里迢迢傳到了這里?」
「你說的對,除非與韃子的皇室有所往來,否則不可能得到狼毒,也就是說可能朝中有人與縫子勾結上了,那種層級不是林明通或孫平可以接觸到的。若這事是我那兩個哥哥其中之一干的,他們無疑是引狼入室。」朱兆豐的神情十分凝重。
「也不一定就是他們……」這安慰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駱恂達自己都不信。「罷了,看起來我們時間不多了,得快些解決蘇州這里的事,能順藤模瓜找出藉孫平及林明通收稅斂財背後的人當然好,若不行至少也讓對方投鼠忌器,先斷了對方的一大金源。」
朱兆豐點了點頭,兩人開始商議起後續的動作。
然而一向在正事上十分專注的駱恂達,此次密談卻不時恍惚,直到朱兆豐察覺他的異狀,以為他傷口不適,遂打住了話題,待他有精神再來討論。
駱恂達並不想停,卻留不住人。
其實他寧可听朱兆豐絮絮叨叨,也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房里,因為只要腦子一有空,某個倩影就會不斷在他腦海里浮現。
封清媛回到房里,氣得槌了軟綿綿的床鋪好幾下,還把這輩子認識的罵人的話全說了一輪,這約莫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失儀的事了。
那男人實在太過分了!
她眼下真有一股再也不要理駱恂達的沖動,反正不踫到他就不會有任何預知,以後他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他要抱就去抱別的女人,休想再踫她一下……
雖然是這麼想,但氣過了之後、封清媛仍不爭氣地想著那壞蛋不知道有沒有好好換藥、大夫說他的傷口遲遲沒有癒合,藥必須天天換,不能一直悶著,否則容易又發高燒。他懷里抱著的那俗艷女子一看就不可能認真照顧他。
她哪里不明白他是故意氣她,就憑那女人的姿容,她還不認為在京城各大風月場所過盡千帆的駱恂達能看得上,偏偏身為他的妻子,他如何在她面前撒氣任性都無妨,就是這種事她無法忍受。
反正身上的秘密她也不知該如何告訴他,不如就這麼僵著,等他的傷好了,她也就不用隨侍在側,說不定離他遠點,過一陣子將他拋在腦後,對他的那點心思就能熄滅了,她也不用再患得患失。
抱著這種心態,封清媛真希望他趕快好,就不用再看到那個討人厭的壞蛋。
用這理由說服自己後,她靜下心來,拿出了繡籃,就著油燈繼續繡著弟弟的直裾,這麼一繡就忘了時間,連那粗使丫頭替她端來的膳食都忘了吃,一直到打更聲響。
她放下了手上的繡品,驚覺竟然這樣晚了,連忙換了另一個裝了傷藥及乾淨布巾的提籃,推門出了房間、直直往駱恂達的房里去。
之前她都是在他入睡後才來替他換藥擦身,因為必須月兌他身上的衣服,在他醒著的時候她是不好意思的,反正每回他都睡得像豬,任她翻來覆去都無動于衷,她也樂得不必面對那尷尬的場面。
只是她不知道,五感敏銳的駱恂達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半夜會來,只不過看她臉皮薄,他便裝睡配合,有時她看著他的身體還會看呆了、讓他在得意之余還得極力平心靜氣,免得起了什麼反應在她面前出模。
侍衛也習慣她這時間會來,所以並沒有阻攔她,封清媛就這麼如入無人之境的走進駱恂達的房間,看到他獨自一個人在床上熟睡,她不由松了口氣。
「不是說要小美人陪你一宿?看你還裝。」她咕噥著抱怨了一句,心里卻沒再覺得那麼難受了。
然而駱恂達卻早在她還沒抵達房門外時就知道她的到來了,還以為她不會再理他了,想不到她的度量竟比他想像得還寬大、令他心中起了些波瀾。
封清媛走到他身邊,先輕輕的推了他一下,確定駱恂達沒有因此醒來,她才慢慢的開始解他的中衣,替他拆掉繃帶。
「我就知道我沒來就沒有人替你換藥,都已經這麼多天了……」封清媛喃喃自語著。她來蘇州之前,他的傷口由侍衛處理,看起來怵目驚心,三皇子雖掛心他的傷、卻也想不到那麼多。他這兩日與美姬飲酒作樂,根本也不在意自己的身體,這群富貴子弟讓人養得精細,自己養自己可就糙得很。
封清媛自然不知道駱恂達私底下辦什麼大事,為了在人前當好一個紈褲,他只得不顧自己的傷,把吃喝玩樂放前面,抱著美人抱得胸痛都得忍著。
原本駱恂達用的金創藥是封清媛在京師請御醫配的,適用于重傷,現在他傷口已經慢慢復原,就無須下這麼重的藥了,所以今日她替他上的是朱兆豐請的大夫所開的新藥方,磨成粉均勻灑在傷處,其中有一味山黃皮,是用來替傷口去淤,性溫味辛,房里窗未關全,夜風吹來,藥粉不經意飄入封清媛的眼中,瞬間辣得她眼眶都紅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但踫了藥的手再去踫眼楮,情況更糟,她直接落下了大滴的淚,淚水滴在駱恂達赤果的胸膛上,燙得他的心忍不住一縮。
她……可是哭了?駱恂達不敢睜眼,但落在身上的淚水越來越多,讓他無法忽視。
白日才被他刻意羞辱,現在還來替他換藥,即便再心胸寬大,也是會感到委屈的吧?他雖然想逼她,卻不願見她哭,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過分。
封清媛一邊流著淚,一邊輕手輕腳包紮著駱恂達的傷處,然而眼楮刺痛得都快張不開了,她不禁停下手來,由籃里拿起一塊乾淨的布巾拭淚。
「怎麼弄得好像哭了一樣,我沒有想哭啊……」她小聲咕噥著,可是淚掉得越急,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心里難受了,眼前這個又愛又恨的男人明明是她的夫,她卻只能在半夜悄悄的來看他,這已經算是卑微了。「我才不會哭呢,爹娘死後,我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這是怎麼回事?」
封清媛長年武裝著的心此時像破了一個口,負面情緒全倒了出來——從父母雙亡的恐懼哀傷,獨自帶著弟弟生存的艱困,文大將軍府退婚的恥辱,受盡旁人冷嘲熱諷的憋屈,到嫁入侯府後丈夫冷落、婆母不喜的傷心,都在同一時間爆發了。
「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只不過是藥迷了眼,那些事情有什麼好哭的,再大的苦都吃過了……」封清媛試圖說服自己,可是那種酸澀心痛卻是無法控制,她這會兒把半輩子忍住的淚水都釋放出來了,想找回堅強卻始終沒辦法。
哭著哭著,她都有些生氣了,既然說服不了自己,就罵自己吧!
「封清媛!你怎麼這麼沒用、哭又不能解決問題,你只有自己了,你只能靠自己,哭什麼哭!」
她的喃喃低語如針般刺在了裝睡的駱恂達心上,他好似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把自己心儀的姑娘給弄哭了,他卻無法安慰她。
他自詡流連花叢時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女人,但對自己的妻子卻表現得很該死。
他幾乎要伸出手安慰她了,卻只能握緊了拳頭忍著,要是他敢在這時間醒來見證她的狼狽樣,相信她當真會恨他一輩子,有些傷口是不希望被人看見的,她便是渾身充滿了這樣的傷口,他就算很想替她療傷、現在卻不適合。
如果他沒有那樣混帳的對她就好了,至少還有個擁抱她的資格,他明明是她的丈夫,近在咫尺,她卻說她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
封清媛哭了好一會兒,終于緩和了過來,眼楮被淚水沖過後也沒那麼疼痛了,她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緒,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駱恂達身上、終于完成包紮,替他穿好中衣。
正常的情況下,她該走了,然而她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後終是憋不住輕輕的打了他一下。
「都是你這壞蛋!壞蛋壞蛋壞蛋!」她能夠想到罵人最凶的話就是這句了,罵出來似乎心里舒坦些,這才心滿意足的提起了藥籃,離開駱恂達的房間。
待她走了,駱恂達才慢慢張開眼,百感交集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
听她像罵小孩一樣的罵他,他應該覺得好笑,可是這會兒他卻笑不出來,只是輕輕的模了下方才她淚水落下的地方,那是他的左胸。
不過是淚水滴在上頭,怎麼心就這麼痛呢?
隔日,封清媛自然不會再去找駱恂達,橫豎他已有美貌小婢服侍他,頂多就是半夜再去換藥即可。
然而駱恂達卻不干了,昨夜她當真哭得他心都碎了,才驚覺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比想像中要重得多了。
瞧瞧他究竟有多麼蠢,明明先前兩人已經相當親近,她也不拒絕他的親密動作,這下好了,他拿那妓子刺激她、折辱她,直接將她推得遠遠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或許他在暗處做大事時冷靜睿智又深謀遠慮,但在自己心儀的女子面前,他就是徹徹底底的幼稚與任性。
他覺得自己該找她好好談談,至少修復一下兩人的關系。
于是駱恂達喚來侍衛,讓侍衛去請她。就在他有些惴惴不安她究竟會不會來時,便听到了她輕柔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不由松了口氣,臉上緊繃的線條也和緩下來。
封清媛進門時面無表情,依舊是那樣清清淡淡的衣著,只是過去至少還有些淺黃淺綠的色彩、今天倒好,直接是一身素白襦裙,只有腰封用了水藍色綢帶,雖然顯得飄逸空靈,卻讓駱恂達覺得她是故意的。
他越想在她身上看到顏色,她便讓自己更無顏色,這是她無聲的抗議。駱恂達在心中嘆了口氣。
「今日尋你來,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再逼你說出你的秘密了,或許是我太急迫了,你願說便說,若是不願便罷,你莫再為此難過了。」他說到最後臉上出現愧色。
封清媛沒料到他找她來說的竟是這個,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卻讓她看出了他態度上的小心翼翼。
他以為他傷了她嗎?他以為她正為著他的錯待而難過?
隱隱約約的,封清媛覺得他似乎知道了她昨夜在他房里大哭一場的事,那明明是藥迷了眼,她一點也不難過,一點也不想哭的……
即使心里覺得委屈巴巴的、他既然沒有挑明,她也不好和他解釋昨夜掉淚的事情,于是她只能依著心里的感覺,有些澀然地說道︰「其實世子不必與妾身解釋的,妾身知道你前日做的那些其實是在試探我,我還沒那麼傻。」
說著說著,她又有些心塞了,但是既然嫁了他,總要讓他知道她的無奈,這樁婚事的起始點並不美好,他不喜,卻也非她所願啊!
「世子一開始就懷疑妾身與侯爺夫人有什麼勾結,才會聘我做世子夫人,然而當初妾身會答應這樁婚事,是因為我弟弟找不到適合的書院,但他已十四歲了不能再磋陀下去,妾身想讓他入國子監卻苦無門路,也沒有足夠的錢財。此時侯爺夫人尋了來,應了妾身一個國子監的名額,還說不在意嫁妝少,妾身才願意嫁的。」
這倒是他不知道的秘辛,駱恂達听得目瞪口呆,原來他的親事,只值一個國子監的名額?
雖說國子監監生名額有限,但向其他權貴之家借來掛個名並非難事,再不然花點銀兩還是買得到的、若她早些來尋他,說明一切,他可以替她弄來好幾個,有幾個弟弟他都幫她塞進國子監!
然而轉念一想,也幸好她沒有來尋他,否則他也娶不到她了。
封清媛接著黯然道︰「妾身也不知道侯爺夫人為什麼一定要我,但後來見識了柳姨娘的那些手段,妾身突然明白了。或許因為興安伯府沒落了,侯爺夫人認為我好拿捏,再者妾身的名聲……名聲不甚好,不僅被退過親,還傳聞八字克親,侯爺夫人既不喜歡世子,自然不會為世子求娶風頭正盛的世家貴女,所以……所以才會輪到我,這樣世子的名聲就會被我拖累。雖然妾身成親前見過你,但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你就是成陽侯世子……」
「我明白了,你不必說了。」光這麼听著,駱恂達都替彼此感到心酸了。
或許他們的結合就是諸多的無奈與算計,然而如此挑明了之後,兩人之間的迷瘴似乎散去了許多。
「那……請世子以後別試探妾身了,妾身不喜歡那樣。」想到他抱著別的女人的畫面,她依舊覺得難受。
「好,我以後不再試探你。」駱恂達答得斬釘截鐵,天知道他有多麼後悔,他可不希望再見到她大哭一場。
即使有著不好的開始,誰說不能有好的結束?重新整理心情之後,駱恂達突然開始期待兩人的未來。
不過封清媛卻不知他心情的變化,只當兩人說開了就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她不會再擾了他的心情,而他也別再來逼迫她。
這樣的覺悟頗令人難受,但說不定對彼此是最好的結果,畢竟再怎麼心動,她對他也並不是沒有怨的。
夫妻兩人顯然各走走路,卻又誤以為對方同意自己的路線,駱恂達一向習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這回他卻失了算,就在他朝她伸出手,想像上回一樣與她親近一番時,封清媛卻以為事情結束,直接一個轉頭便朝房門行去,讓他抱了個空。
「那我先離開了。」她走得俐落乾脆,卻讓駱恂達心都涼了一半。
他以為她不會回頭,但她的腳步卻在門前一頓,素色的裙翟打了個圈,像輕風在他心湖上撩了一下,那風卻是冷冰冰的,感受不到一點和煦的溫度。
他是不是將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了?駱恂達陡然不安起來。
「那個……世子最近要小心穿著皂色曳撒、胸口還繡著馬兒的太監,他、他會武功的。」封清媛突然莫名其妙地摺下了這麼一句話,便快步離去。她昨夜替他上藥時,身上又是一痛,卻是不意預見他因為輕敵、被個太監用匕首捅了一刀。
反正他答應不會再逼她,也不會再試探她,那麼她再透露一點兒應該無妨?
然而封清媛卻不知道、自己丟下了這句話後,駱恂達的臉卻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