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久違一年的西疆,尚靈犀只覺得無比自在,她想念這里的狂沙,暴風,還有萬里無雲的天氣。
回到軍營,那帳棚,被褥,還有吊在中間的水火爐……太熟悉了,過往幾年的場景都浮現在眼前。
突然間,懷中的小信芳掙扎起來,尚靈犀見狀笑著招手讓女乃娘過來——她也想親自喂女乃,但不行,因為她的第一個身分是尚家的大小姐,必須扛起尚家的榮辱,第二才是尚信芳的母親。
女乃娘很快解了衣襟,小信芳用力的吸著,頓時出了一額頭汗。
等他吃飽了,尚靈犀抱過來,愛憐的給他擦了擦。
這女乃娘姓祝,是在梅花府經人介紹來的,有個兒子一歲多,丈夫在她懷孕時跟個寡婦跑了,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自然也沒什麼牽掛,尚靈犀給銀子,她便帶著自己的兒子跟來西疆,對她來說有銀子賺就好了,其他不必多問。
尚家軍見到尚靈犀回來,自然各種鼓舞跟高興。
尚靈犀命人另外在她棚子後面搭一個給祝女乃娘住,不過這才兩天,她就覺得不太行——風沙實在太大了,天氣干燥,小信芳還那麼小,她不想他吃苦。
于是她寫了信,讓母親來一趟。
收到女兒的信,尚夫人自然來得很快。
一日,尚靈犀正在寫例報回京,外面女兵來報,「尚將軍,尚夫人來了。」
尚靈犀一喜,親自迎了出去,拉起尚夫人的手,「母親。」
尚夫人見到女兒,十分欣喜,「娘看看,氣色倒還行——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久才派人來喊我,軍有軍令,娘雖然想你,卻也是不敢擅自過來的。」
尚靈犀見到母親,忍不住撒嬌,「女兒這不是請母親來了嗎?母親快些進帳子,外面烈日太曬了。」
這是尚夫人第三次進入尚靈犀的帳子,還是一樣,一張軍床,一張桌子,然後一個水火爐,其他什麼都沒有。
已經是第三次看了,還是覺得心酸。
尚靈犀在尚家的院子,有梅花窗,有玫瑰鏡台,平安百絲被,穿的鞋子上面還墜有小金珠,抽斗里擺著各式各樣的步搖……
但丈夫被暗殺,她的女兒不得已成了女將軍,從此再也不精致,皮膚黑了,頭發枯了、手也不再柔軟細致,連胭脂都不抹了……
尚夫人雖然很心痛,可是啊,多虧大女兒做出的犧牲,保住了尚家的門第跟榮耀,兩個嫡妹都嫁得很好,自己的娘家許家也因為這樣受到提拔——靈犀雖然沒有明目張膽,但機會沒少給過,許家子弟只要別太膽小,這幾年都累積到了功勛。
尚靈犀拉著尚夫人到了軍床坐下,「娘,有件事情要跟您說,您可別嚇到。」
「你連定遠將軍都當了,娘還有什麼會被嚇到?」
「這不一樣,娘您別怪我。」
尚夫人莞爾,「說吧,什麼調皮事?」
「女兒……」尚靈犀還是有點不自在,「女兒……給您生了一個外孫……」
尚夫人噗嗤一笑,「好好好,我除了你妹妹生的幾個孩子,又多了一個外孫,然後呢?」
「娘,我說的是真的。」
尚夫人笑容凝結,「真的?」
「真的。」
「你生孩子了?」
尚靈犀點頭,「一個男孩,叫做信芳。」
尚夫人一臉被打擊,「你什麼時候成的親,對方家里是誰,什麼門第?怎麼沒讓人來我們尚家拜過祖先?」
「娘。」尚靈犀覺得很抱歉,「我沒成親。」
「沒……沒成親?」
「孩子的父親不知道我懷孕……」
「怎會不知道?」尚夫人急了起來,「你們總得行夫妻事吧?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想負責任?說,他是哪戶人家,我一定進京稟明皇太後,讓他們家給你一個交代,也給我們尚家一個交代。」
「娘,您別急,他真不知道,他……喝醉了,娘也別心疼,他醉了,我沒醉,我是自願的……只是沒想到一夜就有了。」
尚夫人又急又氣,「你這傻孩子,怎麼不喝藥啊,你身邊帶著一個孩子,這傳出去能听嗎?將來還怎麼嫁人?」
尚靈犀低聲說︰「我沒打算嫁人。」
尚夫人快暈倒了,「等崇孝長大,你也才三十左右,成親生子都可以,只不過比一般人晚了些,還是可以兒孫滿堂,你現在是要放棄大好人生?靈犀,娘不想看到你老了卻孤單一個人啊,這樣娘死了都不會放心的。」
「娘您胡說什麼呢,您會長命百歲的。」
「你這麼不乖,我長命百歲要干麼。」
尚靈犀揚聲,「讓祝女乃娘把信芳抱過來。」
尚夫人賭氣,「我不看那孩子。」
「娘您看看吧,我懷胎十月生的,像我們家的人呢。」
祝女乃娘很快抱了小信芳進來,尚靈犀接過孩子,揮揮手讓她出去。
小信芳睜著一雙眼楮,也不哭,就是在出力,也不知道是準備拉臭臭,還是單純的在學習用力。
尚靈犀獻寶似的把小信芳遞到尚夫人面前,「娘,您看。」
尚夫人哼了一聲,最後還是低下頭看了——白白女敕女敕的小女圭女圭,滴溜溜的眼楮,紅紅的小嘴巴嘟嘟的,臉頰都是肉,還有一股子嬰兒香。
嘴巴隨了女兒,眼楮鼻子想必隨了那個便宜爹。
可是啊,怎麼說都是靈犀的孩子……尚夫人一下子就心軟,終于把孩子接過,抱在手中哄了起來。
尚靈犀見狀,松了一口氣,母親接受信芳就好。
尚夫人用手點點小信芳的鼻子,又點點他的額頭,就見小信芳揮舞著拳頭,嘴巴哼哼著,不太高興。
尚夫人又是一點,「小家伙脾氣倒是很大。」
尚靈犀想,這點倒是隨他爹。
夏子程也是一個不如心意,馬上把脾氣寫在臉上的人。
想起夏子程,不知道他好不好——听說姚玉珍貴妾轎子過門那日,下起了滂沱大雨,因為雨實在太大了,所以搞得大家都很狼狽,原本預備在花園中擺幾桌酒的,也都直接免了,姚玉珍覺得這樣很沒面子,鬧著要補擺酒,被夏家給打了回票,夏夫人發話,貴妾而已,別當自己是正經夫人。
夏夫人跟姚夫人雖然是表姊妹關系,但姚玉珍是庶女,跟夏夫人可是一點血緣都沒有,夏夫人當然不會憐惜這名義上的姨甥女。
姚玉珍又哭求夏子程作主,她說自己好歹是七品門戶家的女兒,當貴妾已經很委屈,還這樣幾桌酒都不請,可是夏子程一個大男人怎麼可能管後宅事,說出來不惹人笑話嗎?就算是皇帝,也不會去管後宮的事情。
這些當然都是賀寧信上跟她說的。
尚靈犀其實沒讓賀寧傳消息,但賀寧知道小信芳是誰家的孩子,自然忍不住打听夏家的事情,同樣在京城,一品門戶的大小事情十分容易傳開,有時候也不用刻意去探詢,往茶樓一坐,附近自然有人會提起八卦。
賀寧信上說,姚玉珍早產,生了一個女兒,夏家很失望,最近正在給夏子程討論正妻的婚事。
據說平儀公主對這個少年校尉很有意思,屢屢示好,夏子程要是運氣到了,就能當上駙馬爺,他們東瑞國不禁止駙馬從官,到時候他自己有功勛,又有妻族的助力,將來飛黃騰達不可限量。
姚玉珍自然是十分不願意,但她只是貴妾身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盡力纏著夏子程,要他拒絕所有提議。
尚靈犀知道賀寧跟她說這些的目的——夏子程的人生很美好,堂姊你的人生也要很美好才行。
至于賀寧自己,在京城落戶半年後,經人介紹跟一個鰥夫成了親,那鰥夫有兩個兒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因此不介意收養賀芹,反正是個女兒,將來貼點嫁妝就好了,沒有香火的問題。
這個丈夫只是年紀大點,但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對賀寧十分疼愛,賀寧說,這是她第一次覺得生活寧靜。
尚靈犀實在很替她高興,也羨慕賀寧的瀟灑,她知道,賀寧心中最喜歡的還是她的第一任丈夫閔忠,但閔忠不會要一個侍奉過西堯皇帝的妻子,也不可能接受西堯皇帝的女兒改姓閔,所以賀寧放下西疆的一切,重新在京城生活。
如果自己能有賀寧一半瀟灑就好了,可惜自己是個死心眼。
不過小信芳來了,小信芳打敗了夏子程,現在小信芳才是她的心上人……
「這孩子的出生紙,寫的是你的名字嗎?」尚夫人問。
「不是。」尚靈犀于是說出怎麼把小信芳抱去佛寺,跟佛寺要了文書,這才正式跟官府「領養」。
孩子是尚靈犀的孩子,但名義上是人家丟到佛寺的孩子。
將來若是要查,也沒什麼好查的,就是定遠將軍收養了個孤兒,其他沒什麼。
「這樣還行。」尚夫人松了一口氣,「這孩子叫什麼?」
「信芳,信用的信,芬芳的芳,出自離騷,『苟余情其信芳』。」
「苟余情其信芳,倒是不錯。」尚夫人逗弄著懷中還在出力的小嬰兒,「信芳,信芳,我是外婆啊。」
尚靈犀總算放心下來,母親承認自己是外婆了,那就是承認這孩子了。
她有軍務在身,信芳又這麼小,實在無法自己帶,這世上她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母親,也只有母親照顧,她不用擔心,「娘,我想您把信芳抱回尚家,替我養。」
尚夫人還在逗孩子,「你看不到孩子,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這里風沙太大了,他連臉都沒干淨過,還是回到邊關內,在我們尚家長到大一點,也不是要一直勞煩娘,三歲左右我就會把他接回來。」
「什麼勞煩不勞煩,你是我女兒,哪用得著這麼見外。」尚夫人白眼,「只不過我越看這孩子越面熟,萬一被人看出來是你親生的,該怎麼辦才好?」
「不會的,又不是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他像他爹呢。」
「像他爹,哪有這麼便宜的老爹。」尚夫人不以為然,「靈犀,你老實告訴母親,是不是那幾個將軍趁酒醉輕薄了你?」
「不是的,我跟那些將軍都只是戰場上的伙伴而已,每次見面一定是在大將軍的帳子,私下見面都沒幾次。」
她沒有對母親說謊,夏子程是校尉,不是將軍。
「可是你一身力氣,普通男子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母親想來想去,也只有那些將軍力氣比你大……」
「娘,您怪女兒不知道羞恥也好,女兒是自願的,生這孩子也是自願的……當時女兒身邊有信任的人,也弄了藥給女兒喝,是女兒又吐了出來,女兒沒有被強迫,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尚夫人惋惜,「傻孩子。」
又想,女兒為尚家犧牲,十六歲時明明都快成親了,沒想到丈夫突然被暗殺,西疆跟尚家軍又不願意由別人掌管,于是她上了戰場,從此不再是尚家大小姐。
一年又一年過去,幾個妹妹分別婚嫁,生了孩子,庶子崇孝也從一個一歲的幼兒,現在長到八歲,這麼多年,靈犀一直在犧牲自己,只為了尚家,想想實在可憐,難得任性一次又怎麼了?
是啊,又怎麼了?
他們堂堂尚家的小姐生個孩子,還要看人臉色?
靈犀的表情,明明是喜歡孩子的爹的,可她的身分跟年紀,又有誰會娶她?
尚夫人突然心痛起來,是了,自己的女兒已經失去太多了,難得爭取一次人生,不需要因為這樣抱歉。
尚夫人突然涌起一陣保護欲,她的女兒保衛著西疆,卻從沒人保衛她,好,她是母親,她來保護靈犀。
于是尚夫人道︰「既然這里風沙大,信芳娘就帶回關內養著。」
尚靈犀一喜,「謝謝娘。」
「放心,娘一定親力親為,把這小家伙養的白白胖胖還給你。」
「娘我當然放心,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也就是娘了。」
尚夫人被女兒這迷湯一灌,十分舒坦,「你月子可做得紮實?女人坐月子最是要緊,娘給你找個口風緊的嬤嬤來給你炖湯,現在還不晚,趕緊補起來,不然年紀大了要受罪。」
「好。」尚靈犀朝尚夫人靠過去,「謝謝娘。」
日升日落。
春去秋來。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
轉眼,這已經是尚靈犀回到邊疆的第四年,幼弟崇孝已經十二歲,也就是說,她只要再當四年將軍,就能把擔子卸下。
十二歲,說大不大,但尚靈犀已經把他從關內叫了出來——崇孝跟自己不同,她是爹養大的,崇孝沒那福氣。
可是,爹不在了,長姊在,長姊會培育他成材的。
崇孝性子雖然比較耿直,但能吃苦,這點還算讓人欣慰,沒人能一日成材,她還有四年,慢慢教就是。
一日,尚靈犀命宣節校尉帶兵出操,這回要入駐沙漠四天才能回來。這在西疆是常態練習,宣節校尉領了命令,就下去傳令了,個人收拾營帳,吃完午飯後便出發。
可奇怪的是,第五天了,這支隊伍卻沒人回來。
一隊三百人,沒有音訊。
沙漠中迷路了不成?
西堯已滅,總不可能突然遇上其他軍隊。
尚靈犀奇怪,又命一支三十人的精銳隊伍去搜尋,隔日,那三十人的隊伍回來了兩人,直沖尚靈犀帳子。
其中一人傷重,一進帳子就昏死過去,另一人傷輕,連忙開口,「尚將軍,有敵。」
尚靈犀一凜,「說清楚。」
「屬下逐出百里外,突然見到大批我東瑞軍的屍首,宣節校尉的旗子倒了下來,還被人割破,死傷極其慘烈。我們正在收軍牌,沒想到附近殺聲又起,從四面八方冒出了一堆異族軍人,把我們包在中間,屬下是憑著馬快,這才逃了出來。」
尚靈犀站了起來,大聲道︰「來人,整裝。」
外面女兵連忙吹起號角,「整裝。」
一又一聲的傳出去「整裝」。
三萬大軍駐紮的地方,很快動了起來,穿鎧甲,帶干糧,綁腿,還有最重要的是把軍牌再綁緊一點——萬一死了,這軍牌就能替代自己回到家鄉,入土安葬。
不到一刻鐘,三萬大軍已經排列整齊。
尚靈犀走上校軍台,看著一列列士兵站在營帳外,英姿挺拔的樣子,內心頗感安慰,又幸好自己沒有懈怠,日日操練,要是安逸四年,這是要怎麼動員起來。
「兄弟姊妹們,宣節校尉遇敵,全軍覆滅,根據前鋒甲隊回報,百里外有異族來犯,這異族恐怕還在模索,這才暫時沒攻到邊疆來,本將軍已經寫了八百里加急軍報回京,在大軍馳援之前,我們務必守住,不得退縮。」說到這她雙手舉起自己的雙刀,朗聲道︰「護衛我東瑞西疆。」
三萬將士齊聲大喊,「護衛我東瑞西疆。」
「現在起,兄弟姊妹們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因為五年前的大勝,而輕忽這次的敵人,驕兵必敗,因此,得時時警醒,敵人的能力未知,軍力未知,武器未知,本將軍現在令翊麾副尉領精銳兵一百,前往打探,奮勇者,賞功勛,膽小者,軍棍伺候。」說到最後,已經是神色嚴厲。
翊麾副尉往前一步,「末將領命。」
翊麾副尉是尚家二房的兒子,叫做尚崇仁,是跟尚靈犀一起長大的堂弟。
這麼危險的事情,叫自己人去做,才會讓人服氣,對尚崇仁來說也是機會——宣節校尉是沒準備,才被滅了旗,他在有準備的狀況下,還領了精銳兵,尚靈犀只要他打探消息,又不是要他一定得抓人回來拷問。
于是尚崇仁迅速點了精銳兵一百,跨上戰馬,便往西邊奔馳而去。
尚靈犀接著朗聲說︰「現在開始,進入備戰狀態,輪流睡,輪流吃,輪流練兵,偷懶者,打死不論,潛逃者,罪及家人。」
眾人一凜。
「來人,把本將軍跟趙副將的營帳移到最前線。」
這是要把自己放在最危險的地方了。
三萬將士被她曉以國家大義,接著被她恐嚇不準偷懶不準逃,然後她告訴大家,別怕,要死也是本將軍先死。
三萬人,沒人不服氣。
尚家就是這樣帶兵的,所以將士的忠誠度才這麼高。
士兵動作很快,尚靈犀才剛剛發話完沒多久,她跟趙天耀的軍帳就移到了戰線最前方,比精銳兵的軍營還要往前幾丈。
等整好軍,尚靈犀這才回到軍帳,繼續盤問那個逃出的精銳兵,「那些異族人,你看著可像西堯人?」
「不像,比西堯人白得多,頭發顏色也比較淡,五官深,使用的武器以弓箭為主,不像西堯使用槍。」
尚靈犀皺眉,不是西堯殘兵?
趙天耀道︰「會不會是瑪卓人?」
「瑪卓人?」
「屬下以前跟著故忠武將軍時,見過一次,那是瑪卓商隊,也是像這精銳兵形容的,皮膚白,發色淡,五官深。」
尚靈犀忖度,「瑪卓人在西堯過去千里之地,百年以來從未有商隊以外的人到我們東瑞,這次怎會突然東進?」
仁勇副尉道︰「會不會是听說西堯滅國了,所以想來沾點好處?」
翊麾校尉道︰「那未免也太遲鈍,這都五年過去了,瑪卓人就算消息不靈通,也不該一個消息傳了五年。」
翊麾校尉階級高,仁勇副尉就算心里不服氣,也不敢公然頂嘴,只好看著尚靈犀,等著她發言。
尚靈犀想了想,「仁勇副尉的想法不無道理,當然,他們是五年前就知道西堯覆滅,不過當時他們還沒準備好,所以按兵不動,現在準備好了,一口氣東進,只是他們不曾到過這麼遠的地方,所以打了西堯後,小心翼翼,不敢貿然進攻。」
眾人都沉默。
因為尚靈犀所謂「打了西堯」,那代表西堯國完全覆滅——五年前大勝,西堯國的皇室跟有錢人都被迫遷往京城軟禁,留下的百姓則鼓勵移居到東瑞,通婚還另外會有一筆賞金,至于無論如何不願意離開西堯的,就由宣威將軍統領。
講白了,宣威將軍在西堯,盡可當他的土皇帝,反正家人都在京城住著呢,也不怕他叛變。
這樣過了三年,換壯武將軍去當土皇帝。
壯武將軍肯定是完全松懈,所以才被瑪卓人滅了。
西堯人口約莫一百萬,東瑞在駐將士約莫五千,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但看那精銳兵說宣節校尉的軍旗都被割破,連一面旗子都不放過,何況是人命,那些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隔天下午,尚崇仁領著八十余精銳兵回來,什麼也沒打探出來——沒有風沙的日子,天氣太好,無法掩護。
但順手抓了兩個人。
尚靈犀大喜,連忙讓人把那兩個瑪卓人抓進軍帳中。
皮膚果然很白,眼珠子跟頭發都淡,人高馬大的,尚靈犀想,這麼大一個人,也不知道崇仁是怎麼把他弄回來的。
尚靈犀問道︰「叫什麼名字?」
一個連忙說︰「我叫阿泰。」
趙天耀踢了另一人一腳,「問你呢?」
那人卻倨傲的抬高下巴,尚靈犀走到他身邊,抽出隨身小刀,迅雷不及掩耳的割下他的左耳。
那人一痛,呆住,赫然見到地上一只耳朵,自己耳上熱熱辣辣,有東西流下來,想模,手卻又被綁著,臉上出現驚訝的神情,「你是西堯人口中的女魔頭?」
尚靈犀一個手起刀落,又把他另一只耳朵割下來——那人以為自己是個漢子,挨得住痛,沒想到尚靈犀一上來就是割耳朵,將來自己跟別人不同,肯定會被笑話是個沒有耳朵的人。
趙天耀又踹了他一腳,「什麼名字?」
那人不敢再倔強,道︰「我叫阿隆斯。」
尚靈犀問道︰「是哪里人?」
阿泰迅速回答,「我們都是瑪卓人。」
「為什麼出了瑪卓國土?」
阿泰又是搶著回答,「我們將軍只說,跟著出征,可以擄到漂亮的姑娘,金銀珠寶,我反正在家鄉也沒事情做,就跟著從軍了。」
阿隆斯直到看到尚靈犀還滴著血的小刀,這才回答,「我也差不多,只不過早了幾年,反正在家鄉也沒事,不如從軍或許能搶到個姑娘回家做婆娘。」
尚靈犀又問道︰「西堯人是俘虜了?還是全殺了?」
阿泰回答,「漂亮姑娘留著,其他全囚禁起來——將軍別生氣,我軍階低,什麼軍功也沒有,不然也不會在打探軍這麼危險的位置。不過阿隆斯不同,他是有軍功的,只是離開軍營喝酒……女將軍想打人,打他。」
阿隆斯大怒,他不怕打,不怕痛,但是人不能跟別人不一樣,他不想被笑話,他已經是沒有耳朵的人了,不能沒有手指,不能沒有頭發或者鼻子。
尚靈犀已經看出這阿泰軍階的確低,可能只知道一點事情,不會曉得太多,而阿隆斯光衣服就不同,上面有鎧甲,那是有品級的人才用得起的東西。
「這樣吧,阿隆斯,你把你知道的跟我說,我听得滿意,就不再動刀,我要是听得不滿意,就在你臉上刻字,你看看要哪一個?你要是想死,我也有辦法派人去瑪卓找出你的家人來給你陪葬。」
阿隆斯大怒,「你真是女魔頭。」
「我時間不多,你要是繼續廢話,我就派人去瑪卓了,瑪卓國土不大,找些人應該不難吧。」尚靈犀恐嚇他——她不是天性凶殘的人,也覺得連坐沒道理,可戰爭在前,她不能光明磊落。
要是這不行,那不要,那等著人家殺上門好了,阿隆斯的命是命,他家人的命是命,但東瑞國士兵的命也是命,現在為了保東瑞國士兵,她可以做那個不講道理的女魔頭,恐嚇,並且執行。
為了減少東瑞國的死傷,她願意當一個不講道理的人。
就見阿隆斯一臉氣憤,後來或許是想起家人,還是無奈屈服,「我們前幾年听說西堯國被打敗了,想著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人跟人之間好好相處不行嗎?怎麼非得打仗,這東瑞國也太不講道理——」
「不講道理的是西堯。」仁勇校尉打斷他,「我們都已經簽署和平協議,還派了人去恭賀新皇即位,他居然殺了我們的使者,這要是你們瑪卓人,能忍嗎?」
阿隆斯一怔,「我不知道西堯皇帝殺了東瑞使者。」
趙天耀瞪了仁勇校尉一眼,「繼續。」
阿隆斯接著說︰「我們听說如果不先打過來,那等到東瑞打瑪卓就來不及了,所以這幾年我們一直在招兵買馬,據說當軍人可以有漂亮的姑娘,可以看到金子就拿金子,幾年前我就是這樣進入軍隊的,想練成強大的隊伍,以免別人打過來,以免我們像西堯一樣,不是被殺,就是移居,現在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一點用處都沒有。」
阿隆斯頓了頓,「一個月前,我們將軍突然說要打東瑞國,我們先進攻西堯國,原本以為會很難,畢竟有東瑞將士鎮守,西堯本身也還有一百萬人,卻沒想到比打一只野兔還輕松。那些西堯人,一看到軍人就投降,那些東瑞將士,個個懶不說,動作還慢,都不知道多久沒練兵了,我一下子就殺了好多人,搶了兩個漂亮的姑娘,拿了幾袋子的金銀。」
阿隆斯最後說︰「後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我不敢在軍帳里喝酒,所以跑到比較遠的地方,想偷偷喝一喝就回去,沒想到遇到這混漲在偷懶,躲避出操時間,你們東瑞的打探軍來時,他如果安靜也不會被發現,偏偏他還大喊別殺我,害得我一起被抓過來。」
尚靈犀又問︰「你們既然能覆滅西堯,那軍力也不弱,為什麼停在百里之外,不再進攻了?是還有後援嗎?」
阿隆斯搖搖頭,「沒後援了,我們這次打算到東瑞定居,听說東瑞國一年四季有雨,有山有水,土壤肥沃,完全不用看老天吃飯,為了奪下東瑞,我們瑪卓的男人幾乎傾巢而出,贏了,以後日子就好過了。」
翊麾校尉過去踢了他一腳,「放你媽的屁。」
尚靈犀讓翊麾校尉發完脾氣,這才又對阿隆斯詢問道︰「既然傾巢而出,怎麼會停在西堯境內,遲遲不發兵?」
「我們俘虜了一些西堯人,他們說東瑞國有個小閻王跟女魔頭很厲害,以前開始就打不贏,我們消息不靈通,也不知道那小閻王跟女魔頭還在不在邊關,但西堯人那樣驕傲都說厲害,肯定是厲害的,為了避免跟西堯淪落到一樣的地步,我們將軍比較小心,想等情況明朗一點再前進。」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大軍總共有多少人?」
「四十萬人。」
眾人听了臉色都是一沉——尚家軍只有三萬人。
要是瑪卓人的將軍打探清楚而打過來,他們怎麼樣都扛不住。
現在只能希望京城那邊快點派援兵過來,不然等到瑪卓大軍入境,那恐怕不是一敗涂地可以形容了。
尚靈犀不喜歡示弱,但也不是沒有自知能力的人,三萬對十萬,她還能說她的尚家軍能贏,三萬對四十萬,她無法這樣講了。
一個人要怎麼打十三個人,那十三個人再怎麼損傷,死的一定也還是那個人。
可她是定遠將軍。
她是尚家的長女。
就算死,她也不會叛逃,就算死,她也不會允許尚家軍退後,他們會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就算是死了,至少不愧對國家,不愧對自己的姓氏。
「來人,把這兩人押下去,另外,仁勇副尉帶兵傳訊到關內,讓關內百姓往中原撤走,這是軍令,不得違抗,仁勇副尉親自盯著他們上路,直到全數離開關內,你才能回到軍營。」
仁勇副尉一拱手,「末將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