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悔 第十一章 五年後再見

作者 ︰ 簡薰

尚靈犀沒把消息往下放,要是讓將士們知道瑪卓人有四十萬大軍,哪怕心里素質再強的軍人,恐怕也扛不住。

她自己也有準備——東瑞朝中,一向派系分明,而且只管作對,不管是非,假設這次八百里加急軍報到了,以太師為主的朝臣贊成支持夏闊領兵支援,那以太尉為主的另一群人,一定是除了夏闊領兵以外,誰都可以的那種。

八百里加急,文書不過幾日就到,但朝臣議論,恐怕還要費上好幾天。現在除了自己加緊練兵,只能期待瑪卓人過度謹慎,不敢輕易出來。

尚靈犀從阿隆斯口中知道,瑪卓人忌憚著小閻王跟女魔頭,于是把消息放了出去,這兩人還在呢。

小閻王,你在京城還好嗎?

她對夏子程還是有很深的感情,只是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哪怕是三萬對四十萬,她也要戰到最後,保護她的國家,保護她的家鄉。

很奇怪的是即便知道自己這次可能真要死,但她卻不害怕,只是有點遺憾,想看著信芳長大,有著一堆孫子環繞膝下的夢想沒能成真。

突然的,傳起了長鳴的聲音,嗚——嗚嗚——嗚——嗚嗚——

一短兩長,了望台看到遠方有軍來襲。

自從知道瑪卓人在百里之外紮營,尚靈犀的鎧甲就不曾月兌下,現在听得緊急軍報,拿起雙刀就走出營帳,「來人,牽我戰馬。」

小兵很快把紅棕色的騰起牽了過來,尚靈犀翻身上馬,兩個舉旗官連忙也跟著上了自己的馬,一支紅旗,表示進攻,一支藍旗,表示退後。

三萬將士這幾日都過得很緊繃,一听嗚嗚聲,連忙整軍,不過瞬間,三萬人已經整裝妥當。

尚靈犀嘴咬韁繩,手拿雙刀,往上一舉。

紅旗高昇,進。

她領先沖了出去。

三萬將士大聲喊,「殺——」

尚靈犀策馬狂奔,風沙在耳邊呼嘯,她粗糙的皮膚已經沒有痛的感覺,只想著,就算滅不了你們,我尚家軍好歹挫挫你們的銳氣,讓你們瑪卓人知道,東瑞邊境就算只有三萬軍馬,那也不是你們可以輕易打下的。

尚靈犀的雙刀在空中做了一個手勢。

翊麾校尉大喊,「雙翼陣。」

後面幾個傳令兵跟著大喊,「雙翼陣。」

一聲一聲,遠遠的傳出去。

三萬兵馬逐漸散開,像一只鳥展開雙翼一樣,把戰線拉長——人少,只有戰線的幅度拉長,他們才能更有利,一對二結束後,再來一對二,而不是一口氣一對四。

尚靈犀一眼看到瑪卓人的將軍——被保護在中間那一個,見其膽小懦弱的樣子,好像隨時會從馬上掉下來。

于是一咬強繩,騰起知道她的心意,猛的往前沖去。

面對潮水般的敵人,尚靈犀左右開弓,她的雙刀鋒利無比,一旦揮舞起來,落下時一定帶著血跡。

敵人的血跡飛散到她臉上,身上,很快的,她也染了血。

紅色夕陽逐漸落下,把四周一切映紅,尚靈犀整個人像是沐浴在血中,長發飛舞,渾身血紅,讓前排的瑪卓人不寒而栗,原來西堯人口中的女魔頭是真的存在的,她的雙刀過處,就會有人頭落下。

眼見那被包圍的將軍就在不遠處,尚靈犀更是猛力催促騰起。就在這時候,瑪卓人的兩翼突然收緊,欲把尚靈犀包圍在中間。

尚靈犀不能說不怕,但她多年戰爭不是白打的,轉而攻擊起那瑪卓將軍身邊的副將,那副將沒想到她的目標是自己,一時間被打得慌亂。

尚靈犀一刀沒能得手,第二刀用力一斬,把他的馬頭砍了下來,那副將當場被顛下馬,尚靈犀正欲繼續追殺,突然一個長鞭揮舞過來,絞住那副將的頭,一把拖走了。

尚靈犀心想,誰劫走我的軍功——她早看出來,那個膽小如鼠的不是真正的將軍,反而旁邊那個炯炯有神,不斷催促前進的副將,才是真正的領頭人,所以她一上來,殺的就是他,而不是別人,現在眼見就快得手,居然被人中途劫了?

「尚靈犀。」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喊,「你還好嗎?」

尚靈犀,你還好嗎?

簡單幾個字回蕩得她腦袋發疼,是夏子程!

夏子程除了長刀,還善用鞭子。

這世界上,能直接從她眼前劫走人的,也沒幾個了。

饒是心情激蕩,但此刻實在無暇兒女情長,只大喊,「幾萬大軍過來?」

「八十萬。」

夏子程丹田出力,「八十萬」的聲音遠遠傳出去——尚家軍振奮了起來,其實兩軍一對陣,他們就感覺出人數不成比例,但軍命在前,也只能硬著頭皮上,現在遠遠听到朝廷派了八十萬大軍來支援,如何不欣喜若狂。

相對的,瑪卓人听到對方有八十萬大軍,那足足比自己多了一倍,氣勢上就弱了下來,一對二,怎麼打,何況他們還是穿越千里而來,早就累死了,雖然劫了西堯國的金銀珠寶,但沒什麼吃的,連續好幾個月都只吃干糧,一點力氣也沒有。

夏子程就拖著那個真將軍、假副將一段路,尚靈犀縱馬過來,一刀割下人頭,高高舉起,血流了下來,染紅她的手臂、臉頰,夕陽中一個長發女人提著人頭縱馬,人頭雙眼圓瞠,顯見是死不瞑目,女人卻臉帶微笑,那情景說不出的詭異。

瑪卓人突然有人大喊,「是那個女魔頭,是西堯人口中的女魔頭。」

女魔頭手上提著將軍的人頭——對疲憊不堪的瑪卓人來說,沒什麼畫面比眼前更觸目驚心。

很快的,對方鳴起金聲,示意退兵。

瑪卓人離鄉背井數月,現在親眼看到東瑞國的小閻王怎麼把將軍絞入殺戮範圍內,女魔頭又是怎麼舉起人頭,此刻只想去安全的地方,听到鳴金聲,紛紛向後轉,逃的速度居然比進攻時快多了。

翊麾校尉縱馬過來,「將軍,還追嗎?」

「不用,朝廷軍能在幾日內到達,想必也是日夜兼程,現在應該疲累不堪。」尚靈犀把人頭拋給他,「找個柱子立起來,就掛在這里,陪戎校尉領殿後軍,收捐軀兄弟姊妹的軍牌。」

翊麾校尉跟陪戎校尉連忙領命。

尚靈犀收起雙刀,巡視了一圈,雖然死的是瑪卓人多,尚家軍少,但她還是很心痛,現在只能希望這次讓瑪卓人得到教訓,暫時別再越界。

夏子程縱馬過來,「這回隨我而來的,還有欽差跟皇上口諭。」

尚靈犀聞言便大聲道︰「回營。」

傳訊兵又是大大聲的重復,「回營」、「回營」、「回營」,遠遠的散開出去。

尚靈犀回到營帳,把臉洗干淨,還沒時間跟夏子程敘舊,就先去中帳見欽差——安定郡王。

京城真是富貴之地,這都幾年過去了,安定郡王一點也沒有老,反而還胖了些,日子顯然過得挺滋潤。

安定郡王見她鎧甲有血跡,臉上表情卻是戰爭過後的亢奮未退,平息了幾年的心思又起,但也只是想想,他已經有了正妃,而尚靈犀絕不可能為妾——當然,如果能在西疆你情我願的來一段,倒是不錯。

尚靈犀一抱拳,「臣,見過欽差大人。」

翊麾校尉,翊麾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都已經到了。

當然,夏子程跟他的副將朱大力也都是在的。

因為尚靈犀跟趙天耀的帳子在最前面,距離中帳最遠,所以反而來得遲。

安定郡王環伺四周,「眾人都到了,那我就宣布皇上的口諭,這次因為時間緊急,也就沒有聖旨了,眾將士切莫以為皇上不重視。」

眾人連忙說︰「臣不敢。」

安定郡王道︰「邊疆有難,命寧遠將軍夏子程率軍四十萬前去支援,一切听從定遠將軍分配,務必勝仗歸來,欽此。」

眾人跪下,「臣領命。」

安定郡王雖然有馬乘坐,不用自己走路,但他只是個富貴子弟,日夜兼程七八日,實在受不了,就算對尚靈犀有色心,現在也只想睡覺而已。

尚靈犀看他眼皮都快打架,命人趕緊架起一個新的營帳,又傳了四個小兵給他打水,安定郡王也不推辭,強忍著睡意去了。

直到欽差離開,眾人這才比較放松。

尚靈犀道︰「好了,大家今日辛苦,都回自己帳子吧,該醒著的不準先睡,該睡的馬上躺床,一樣一日三輪,不得偷懶。」

翊麾校尉,翊麾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一一躬身,領命而去,朱大力跟趙天耀都是跟著夏子程跟尚靈犀很久的,此刻自然不會沒眼力,隨即也跟著退下了。

終于,帳子中只剩下五年不見的尚靈犀跟夏子程。

兩人四眼相對,都是忍不住笑,然後尚靈犀先槌了他,「來四十萬大軍,你跟我說八十萬?」

夏子程笑著接受了她的拳頭,「不然怎麼騙走瑪卓人。」

他的四十萬大軍其實很疲累,他們也沒想過剛剛到西疆,卻看到幾乎沒人的軍營,留守的人說,半個時辰前鼓聲響過。

夏子程心里大急,鼓舞了將士幾句話,就帶人沖上去了——也不求勝,盡可能保住尚家軍的命就行。

在千軍萬馬中,看到尚靈犀幾乎不要命的那一瞬,又是心急,又是欣慰。

心急的是怕她有危險,,欣慰的是,她還是那個她,無懼無怕。

這次聖旨才傳到京城,夏子程一听就急了——西堯過去便是瑪卓,瑪卓人不少,而且強悍,若是真的攻打過來,尚靈犀那三萬軍馬絕對不夠用。

于是自行請命,但這時候朝廷派系再度爭吵起來。

賈太尉說,夏家已經太過榮華,有一品鏢騎大將軍夏闊,有六品昭武校尉夏子程,宮中有育有兩子一女的夏賢妃,還有個夏太嬪,清瑤長公主,貴雲長公主,如此顯赫,不能再給予機會立軍功了,應該把機會讓給別人。

而許太師一派則是不贊成他的話,說夏家在西疆打過仗,夏闊已老,現在由其子夏子程出征,不是理所當然嗎?不然要派誰,朝廷還有哪個武將比夏家更了解西疆?

兩派人馬各有支持者,正吵得不可開交時,夏子程站了出來,說不如讓賈家出征吧,賈太尉覺得打仗很簡單,才會以為出征就會有軍功,既然如此,由賈太尉的獨子賈大智領兵,想必是最妥善的結果。

賈太尉一听,那怎麼行,那麼危險的地方,絕對不能讓他兒子去——然後便被皇帝罵了,「你也知道邊疆危險?那為什麼覺得夏校尉去是佔便宜?」

為了嘉獎夏子程自告奮勇,從昭武校尉提階為寧遠將軍,率四十萬大軍出征,命令必勝而歸。

夏子程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校場,四十萬大軍在一日之內集結完畢,旋即西行,每走三個時辰,休息一時辰,就這樣日夜不斷,在今天抵達西疆。

尚靈犀笑說︰「現在得喊你夏將軍了,跟我一樣五品。」

夏子程也跟著笑,「還差一點。」

尚靈犀的定遠將軍是正五品上,夏子程的寧遠將軍是正五品下,差了一級。

尚靈犀貪心的看著夏子程,心想真好,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我印象中的那個樣子。

她想問夏子程為什麼還不成親——賀寧跟她說,夏子程一直沒娶正妻,雖然當時張羅了,可後來都不了了之°

外傳他寵愛姚玉珍這個貴妾,舍不得她有主母壓一頭,但姚玉珍自從幾年前生了那女兒,也沒再懷孕。

听說夏子程自從她過門後,剛開始以她懷孕為由,沒踫她,後來生產完,也休息完,夏子程卻還是沒踫她——而這等深閨事情,都是姚玉珍的姨娘說出來的。

姚玉珍只怕是沒人訴苦,所以跟自己姨娘說這事,丈夫不踫自己,真苦啊,可是這姨娘人蠢嘴笨,去找過氣的頭牌打听什麼閨房密術,然後被人看到又套話,這就說了出來,听說夏夫人知道後氣得要死,命姚玉珍禁足,不得出房門一步。

尚靈犀覺得很奇怪,但也知道夫妻間的事情,外人不好過問,于是笑著說︰「你這幾年可好?」

夏子程回答得很直接,「不好。」

尚靈犀見他表情,的確不是愉快的樣子,「誰給你氣受了?」

「還不是——算了,難得見面,不提了。」夏子程整理心情,「換我問你,你這幾年可好。」

「好啊。」尚靈犀笑咪咪的,心想,我們的兒子超級可愛。

尚信芳雖然養在尚家,但尚夫人每月帶他來軍營一次,一歲時斷女乃,學走,學說話,她雖然不是第一時間知道,但也沒錯過。

外婆帶外孫,哪會有不好,小信芳長得白白胖胖,而且也不知道尚夫人怎麼哄的,小信芳很親她這個每個月才見一次的母親,這讓她很是安慰。

等過幾年,尚崇孝十六歲,可以擔任新一代的定遠將軍,她就會自己帶孩子——雖然想像不出自己帶孩子的樣子,但學吧,反正母子天性,歲月悠長,總能學會的。

尚靈犀見到夏子程,內心很是欣喜,但看他眉眼之間的確有點郁郁寡歡,又有點舍不得,想讓他高興一點,于是走出帳外說了幾句話,然後又走進來。

夏子程奇怪,「什麼話不能讓我听?」

「等會就知道了。」

不過一下子,外面傳來女兵的聲音,「尚將軍,已經帶到。」

尚靈犀拍拍夏子程的肩膀,「一起出去看看。」

夏子程見她一副高興的樣子,跟著走出營帳,外面踏步不停的,不是幾年不見的玉兔還是什麼?

玉兔見到舊主,十分高興的靠上來親熱,一下聞夏子程的肩膀,一下聞他頭頂,又不斷拱他,像是在催促他模模自己。

夏子程五年不見玉兔了,乍見自己舊時戰馬,也十分喜悅,模了模鬃毛,「玉兔,你還記得我。」

玉兔打了個響鼻,似乎在說︰當然了。

玉兔身邊還有一匹馬,紅白相間,十分高大,顯然是成年的公馬。

尚靈犀笑說︰「這是玉兔跟騰起的大兒子,給我弟弟崇孝了,崇孝給它起名如風,性子隨了騰起。」

夏子程笑,性子隨了騰起,那肯定就是表面溫順,內心叛逆,得花上許多時間才願意敞開心房,接受主人的好意,當年,尚靈犀馴服騰起也花了很長的時間——想起舊事,夏子程嘴邊露出一絲笑容。

還是西疆好。

十八歲到西疆,覺得西疆什麼都沒有,不若京城繁華似錦,可上回終于得以回到心心念念的京城,卻發現京城好復雜。

他得顧及好多東西,夏家的朝堂地位,夏家的面子,夏家的姻親關系……

這幾年他常常想起西疆,覺得還是在這里快樂多了。

雖然危險,但沒那樣多的彎彎繞繞。

「玉兔。」夏子程親了親玉兔,轉身問尚靈犀,「它現在是誰的戰馬?」

「我的。」

「那騰起呢?」

「也是我的。」尚靈犀笑說︰「我把它們養在一起,輪流騎出去,馬官也知道的,要是我那日騎騰起出去,馬官就會帶玉兔去放風,反之亦然——我舍不得騰起,但也不可能把玉兔給人,所以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一人兩馬。」

夏子程拍手大笑,「居然還能這樣。」

「我舍不得啊。」你給的馬,我怎麼舍得給別人,而騰起陪伴我多年,自然也不可能輕易舍下。

夏子程听了,心里有種喜悅的感覺,身為一個將軍,他知道馬代表什麼意思,尚靈犀這樣珍惜他的馬匹,自然也是因為他——這幾年,他時常會想,如果自己那日酒醉,姚玉珍沒來看他,他沒做那畜生事,他們三人現在會怎麼樣?

他還會收姚玉珍嗎?

他跟尚靈犀能有機會嗎?

想著想著,總是覺得悔恨萬分,人生無法重來,自己做錯的事情,就得去彌補,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是啊,他真想尚靈犀,尤其是一個人喝酒的時候,他總會想起沙漠的星空下,兩人躺在沙地上,你一壺,我一壺,說著白天的事情,然後小睡一下,等酒醒,再騎馬回軍營,說不出的愜意。

又或者在黃昏時分,兩人分別騎馬出去,在大漠上奔馳,沒有目標,也沒有目的地,就是全力奔馳,看誰的馬快,一兩個時辰下來整個人熱得不行,沙漠干燥,怎麼熱都沒汗,倒是省去換衣服的麻煩,回到軍營後大口吃飯,十分痛快。

這些在西疆習以為常的事情,在京城全都變成了夢想,西堯滅了,他沒理由再回西疆,從此難以見到尚靈犀——只是沒想到,瑪卓人作亂了。

夏子程一知道尚靈犀有危險,就自請出征,路上不斷祈求,千萬要撐著等他的大軍到來——

現在能見到她,心中涌起了一陣寧靜——這幾年,在京城的浮躁都不見了,尚靈犀的微笑撫平了他個性上的毛躁跟稜角,他想等打贏瑪卓人後,好好跟她坐下來談一談,把自己藏在心中的兩個秘密跟她說。

一個是關于自己喜歡她的事情,一個是關于姚玉珍。

他在京城郁悶了五年,人生很長,他不想再郁悶下去,即使只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即使那可能性還要等上幾年,他都願意……

見玉兔四蹄不斷點地,不斷用頭拱夏子程,尚靈犀笑說︰「玉兔啊,我白疼你了,原來你還這麼想著夏子程。」

夏子程笑著模模自己昔日愛馬,「我帶它去轉一圈。」

「現在瑪卓才剛退兵,危險。」

夏子程翻身上馬,「我就在附近繞繞。」

說完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這就沖了出去。

但那天到很晚,夏子程都沒有回來。

尚靈犀一直等,等到午夜——女兵一刻一報,仍舊沒看到夏子程的人影。

中帳中,夏子程的副將朱大力焦躁不安,趙天耀看不過去,「朱副將還是坐下來吧。」

朱大力道︰「我家將軍都不見了,我怎麼坐得住。」

尚靈犀問︰「你家將軍路上有沒有說起想去西疆哪里?」

「沒有,末將僭越,敢問尚將軍,有沒有跟我家將軍提起哪里?」

尚靈犀知道朱大力是心急,不是有意無禮,于是道︰「也沒有,只是牽了玉兔跟玉兔的孩子給他看看。」

朱大力道︰「玉兔又不是野馬,何況我家將軍在西疆四年,不可能迷路——」

不可能迷路,眾人也是這樣想的。

在西疆生活的人,晚上看星星就知道軍營要怎麼走,迷路?那是白天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夏子程出發時已經接近晚上,就算當時迷路了,但天黑那麼久,今日星星特別明亮,不可能找不到路回來。

幾人在中帳,點了油燈,明明經歷一天的打仗都很累了,卻沒人要去休息,也沒人打瞌睡,帳里一片詭異的寧靜,深夜只听得到風沙呼呼作響,聲音大得讓人無法靜下來,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

隔天一大早,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女兵匆匆進來,「尚將軍,我們觀察到西邊有一小隊人馬正在朝我們前進,約莫四人,雙手高舉,穿著異族百姓服飾。」

「按兵不動,看他們想做什麼。」

「是。」

結果那四人就這樣手舉高高直到東瑞軍營,說自己是瑪卓使者,要求見將軍,為了表示誠意,把衣服都月兌了,鞋子也月兌了,只剩下一件褲子,沒地方藏兵器,等檢查過後,這才把衣服穿戴起來。

尚靈犀允許這四人的首領進入中帳。

那人一進來,就主動行禮,「在下叫做保德,是瑪卓王的表弟,給尚將軍送禮物來。」

「除了瑪卓退兵以外的任何禮物,本將軍都不希罕。」

「將軍希罕的。」

那保德賊賊一笑,胸有成竹的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遞給了趙天耀,再由他呈給尚靈犀。

尚靈犀瞥了一眼,突然凝神拿起,那是一塊羊脂玉,上面刻著「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當年夏子程從西堯宮中找出的東西,他說回京之後要做成吊飾,掛著不離身。

怎麼會落在瑪卓人手中?

保德嘻嘻一笑,「尚將軍感興趣了吧?」

「你怎麼會有?」

「明人不說暗話,我們昨天抓了一人,那人騎著一匹漂亮的白馬,還有一身上好的盔甲,我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剛好我軍里有人見過他的畫像,說他就是西堯人口中的小閻王,哈。」

朱大力狂怒,「我呸,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將軍英明神武,才不會被你們這群小人抓住。」

「是是是,我是小人,小閻王英明神武,敢問現在那位英明神武的小閻王,還在不在軍中?他的馬是不是純白的,只有蹄子是紅色,哦對了,還是一匹母馬——我們很久沒吃肉啦,就把它宰了,滋味好得很。」

朱大力听得目皆盡裂,「既然知道是我們東瑞將軍,還不速速還來。」

「小閻王的命自然值錢得很,我們得換上好東西,這才不枉費我們損失的——你們那將軍可凶殘了,殺了我們三十幾人。」

尚靈犀听得心里一突一突的,「說吧,你們要什麼才肯放人。」

「還是尚將軍痛快。」保德拍拍手,臉上贊許之意明顯,「我們什麼都不要,就要現在被軟禁在京城的西堯廢帝。」

「現在西堯廢帝不過就是個普通人,為什麼要他?」

「這就不關尚將軍的事情了,尚將軍想想,用一個廢帝換取小閻王的命,那可是很劃算的,西堯強壯士兵都在東瑞做水利工程,日子過得好一點的也都移居到東瑞境內,現在西堯人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也不可能接受廢帝的號召,尚將軍大可放心,我們就是要這人,沒要他做什麼。」

尚靈犀再問,保德卻死不開口了;她無法,只好命人整出帳子讓他們休息,同時監視,給予三餐,但不準他們踏出營帳一步,明天一大早就送他們出軍營。

尚靈犀又叫了阿隆斯來問,這才知道西堯有座寶山,歷代西堯皇帝都把珍奇珠寶藏在那里,其位置也只有一代一代的西堯皇帝知道——竄位是沒用的,那寶山只有西堯皇帝的血可以打開入口。

而瑪卓人想要這寶山的金銀珠寶,所以非得要活的西堯廢帝不可。

對尚靈犀來說,當然想用西堯廢帝來換,正叫副將寫八百里加急文件,也不知道是誰通知安定郡王的,他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匆匆趕來。

「尚將軍冷靜。」安定郡王難得嚴肅,「為了這種事情寫八百里加急,尚將軍置夏家的面子于何處?」

「安定郡王,人命關天。」何況,那是夏子程的命,她都還沒跟他說過信芳的事情,也許……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也許有那一天,她覺得時間跟日子都合適了,讓他們父子相認……

「正是因為人命關天,才不能輕易回京請示,這事情我就能作主,萬萬不行。」

尚靈犀生氣道︰「郡王!」

「夏將軍既然是領命出征,那就代表已經把自己的生死榮辱放下,現在用西堯廢帝換,你讓夏家以後在京城怎麼做人,夏子程以後在京城怎麼做人?不如為國捐軀,這樣對夏家、對他都好。」

「不行,他不能死。」她還想老了之後,他們或許能跟當年一樣喝喝酒,說起打仗之事,何況夏子程今年才二十七歲,膝下只一個女兒,現在死太早了。

「尚將軍不要感情用事,你能做的就是整軍,打敗瑪卓人,為夏將軍報仇,至于你若想求皇上拿西堯廢帝來換,憑著我從小在皇伯父跟前長大的這些年經歷,我可以告訴你,皇伯父絕對不會允許的——一個皇帝若是這樣就接受威脅,當什麼皇帝。現在這里我是欽差,我最大,來人,送一把長槍過去給那四個瑪卓使者,讓他們用那把長槍殺了夏將軍,我們東瑞軍絕對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命,而受脅迫拿出什麼去換。」

尚靈犀完全不能接受,「郡王何以對夏將軍如此,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也許皇上見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願意拿那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西堯廢帝交換呢?」

安定郡王無奈——看來這尚靈犀對夏子程還是一樣痴心,自己這壞人可當得真困難,「尚將軍,南蠻、北沂來朝,都是因為我東瑞軍抓了西堯廢帝做抵押,他們看在眼中,怕了,與其有天被抓去京城軟禁,不如早點服從,還能在家鄉過日子,這要是有人抓了我們東瑞將軍,我們就把西堯廢帝給放了,你想想,這南蠻、北沂還會服我們東瑞嗎?要是戰事再起,死傷再增,尚將軍擔得住?」

尚靈犀錯愕,她真沒想這麼遠,原來軟禁西堯廢帝背後的意義這樣大?可是、可是……

「難道夏將軍的命就這樣沒了?」

安定郡王好像听到什麼奇怪的話一樣,「軍人哪還有自己的命?尚將軍,你的命難道還是自己的嗎?」

尚靈犀啞然。

三日後,夏子程的屍體被鐵槍立在東瑞跟西堯邊界的柱子上,而且極其屈辱——他們把夏子程的頭顱砍下,然後用頭發綁縛在他自己的手上,等于他自己提著自己的頭,面向東瑞國邊境。

將軍死了,這事情得八百里加急傳回京城。

不到十天,京城人都知道了,夏將軍領兵出戰,殉職而亡。

皇帝大慟,追封為從三品,雲麾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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