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的宮人們不知道在他們退下後,屋里發生了什麼,他們直到御膳房的人送上膳食,才得以入內。
和月兒去傳膳截然不同,御膳房以驚人速度呈上滿桌菜肴。
為什麼要用驚人速度來形容?因為御膳房離長不是普通的遠吶,宮里不能騎馬,在這麼遙遠的距離之下,呈上來的菜肴竟然是熱的,說說,驚不驚人?
「吃。」寧承遠給她夾一筷子菜。
章瑜婷吃掉,不是因為天生乖巧,而是因餓了。
但他的解讀不同,他將她的行為解釋為她已經認清事實,準備定下心來好好當她的瑜嬪,因此他心情愉悅,親手給她舀了碗湯。
「喝。」
她喝掉。
他給她添飯、夾菜,一口一口將她喂飽,這行為看在留公公眼里,有五分驚訝、三分恐懼,驚訝的是……皇上對女人,從沒這樣殷勤過,這份特殊,不知道會不會給瑜嬪帶來災禍?恐懼的是,他覺得皇上的舉動有點像……養豬,要養肥了才好宰殺。
章瑜婷雖然沒有留公公這樣的想像,可是看著寧承遠還不打算離開,心中也有些猜測。
侍寢,是身為嬪妃最重要的任務,讓皇帝滿意是工作重點之一,懷上龍胎、生下皇子公主是工作重點之二。
對于這些,章瑜婷非常清楚,而且說過很多遍了,打進宮那刻起,她就努力樂觀,因此她催眠自己,她睡的可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別人想睡還沒得睡。
她告訴自己,從今天的午飯……呃,不,應該是從今天的午後點心看來,皇上肯定對報恩有濃厚的興趣,肯定不會過度為難自己。
然後,她就樂觀地把自己給洗香香,樂觀地躺在床上,樂觀地等待被寵幸。
只是……折騰大半天、好累,頭沾上枕頭,不過片刻便沉沉睡去。
寧承遠站在長滿雜草的院子里,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麼?回御書房批閱奏折?不要、太無聊,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麼……看一眼屋子,他搖頭,天還沒黑,現在上床還太早,白日宣婬不是明君的作為,可是他已經開始貪戀起不失眠的深夜。
白日宣婬不好、白日宣婬不對、白日宣婬……他閉著眼楮走來走去,明黃色的靴子沾滿泥,努力把思緒轉到別的地方,他想著為表孝心,他應該去皇太後那里走走,皇後都「病」了,他應該去安慰兩聲,但是腿不想走……
等等!誰說他要白日宣婬了?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他很累、他飽受失眠之苦,他哪有想做什麼,就只是躺平睡覺而已啊!
想通了,寧承遠笑了,他用力踢一腳泥土,走進屋里。
桌面已經整理干淨,屋里彌漫淡淡香氣,不是皂角香,是他記憶里熟悉的甜香。原本他不知道為什麼她身上會有那種味道,直到她喂他喝下玉瓶漿——那是真的瓊漿玉液,是吃遍山珍海味、飲過美酒佳釀都及不上的……滋味。
越靠近寢屋,甜味越濃,濃得他緊繃的心弦漸漸放松,濃得他的笑容無限制擴張,于是他含笑,走到床邊。
她睡著了,睡得很熟,還是習慣像小蝦米一樣,把自己縮成一團。
想起那些拿她當抱枕的深夜,他笑得越發愉悅,月兌掉沾滿泥土的靴子,拉開明黃外裳,躺到她身邊。
寧承遠很高興,再不必點她昏穴,可以光明正大躺在她身邊。
手臂一伸,把她攬進懷里,深吸氣,他也是頭沾到枕,就睡著了……
他們從未時一路睡到戌時。
睜開眼,寧承遠的神情柔柔的,眉眼唇角都帶著笑,堅硬的線條消失無蹤。
熟人說他臉臭,屬下說他天生威儀、不怒自威,不能怪他,長期睡眠不足的人,哪兒笑得出來?現在終于睡飽,笑容就自然而然溢出來。
側身,看著仍然熟睡的小章魚,寧承遠失笑,心真寬吶,都說後宮危機四伏,初來乍到的她,竟也能睡得這麼香?
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龐,真女敕、真香,也真美,長大的她更漂亮了,美得讓人贊嘆,讓人韻,這麼美的女子,即便麻煩、他也樂意承擔。
解開她的衣襟盤扣,雪白頸間有條金鏈,他小心翼翼抽出來,果然……下頭綴著那只白玉瓶,他將鏈扣解開,連同鏈子將玉瓶收進荷包里。
取走玉瓶,躺回床上、貼近她的身體,他忽然覺得奇怪,瓶子已經不在,為什麼她身上仍帶有那股甜香?
寧承遠想不通,但這回的靠近,讓他身子勃發。
……
「皇上,該上早朝了。」
韋公公第七次催促,臉上卻帶著克制不住的笑容,因為昨兒個晚上……皇上順利地和瑜嬪共寢,了不起啊、放鞭炮啊,他們家英明的、偉岸的、神勇的皇上,睡了……
然而不管是韋公公的快意或叫喚,都喊不醒寧承遠。
他悶吶、火吶,這狗奴才怎就不理解他?知不知道睡飽、睡足是多麼教人滿足的事?他已經很多年沒滿足過,就算誤一次早朝會怎樣?
「皇上,該上早朝了。」韋公公持續喊著,他是個忠心的太監,日後還要成為皇上身邊的第一人,他必須想辦法讓皇上過得快樂、舒服,但也必須謹慎小心,不讓皇帝一不小心快樂過頭、變成昏君。
沒錯,皇上才登基不久,萬萬不能落下「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惡名。
覷一眼留公公,韋公公心里有幾分不滿,瞧!人家多聰明,萬事不管,只要在背後賣賣主,就能得皇帝青睞,佞臣吶、奸宦吶。
「皇上,時辰不早,該起了。」
在韋公公喊到嗓子干啞時,寧承遠終于張開眼楮,低喝道︰「起了。」
口氣不善,但好歹是起床了,韋公公心頭一喜,連忙到旁邊候著。
寧承遠低頭看著像八爪魚般將自己抱緊緊的章瑜婷,笑得無比滿足,原來不必點穴,她也會抱他?真好吶……只不過抱得這麼緊,讓人怎舍得下床?
撫上她白皙肌膚上的紅點,他不由得想,怎會有人的皮膚這麼白、白里還透著女敕女敕的粉色,輕輕踫觸就留下一個個小印子,像盛開的花朵,像染上春意的梨花。
他的小章魚是個天生尤物啊。
笑意盈滿了他的臉,因為小章魚身上打滿他的記號,從此是帝王專屬,從此她是他的所有物,他不禁傾身在她額頭烙下一吻,然後又險些克制不住。
不行!起床吧,忍住,晚上再來填補,他可不想讓小章魚背上一口名為禍國殃民的黑鍋。
于是寧承遠強忍不快地下了床,強忍不快地換上衣服,強忍不快地上早朝,只是剛踏出房門三五步,他便又折返,在熟睡的章魚臉上糊上一片口水……
章瑜婷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現在她總算知道了,當嬪妃不是件輕省工作,昨晚把她累得夠嗆,她不確定該為皇帝身體康健、朝堂穩固感到高興,還是為自己快要累死感到哀傷。
不過除了疲倦,昨晚的感覺挺好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許是因為她夠樂觀開朗,許是因為……皇上身材好、容貌佳,就算啥都不做,也會讓女人情不自禁地臉紅心跳,想入非非?
抿唇,她笑得有些賊,雖然身體超累、雖然眼楮不想睜,但她想倘若某人想要再來一回……她應該不會拒絕。
翻身,抱緊棉被,她躲在棉被底下,繼續賊笑著,只是……誰在說話?細碎的聲音中帶著怒火,小陽子他們在討論什麼?討論得這麼憤慨?
拉掉棉被、張開眼楮揉幾下,看一眼樸素的房間,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的位分往上調一些些,待遇會不會也跟著升一點點?
笨!想啥呢?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後宮女子斗來斗去,是斗來打發時間的嗎?
伸個懶腰,章瑜婷下床。
听見里頭有動靜,星兒、月兒連忙捧著水進來,「主子醒啦?」
「什麼時辰了?」
「辰時末。」
「這麼晚?」
「皇上交代過,別吵醒您。」
這話……她怎麼听出喂飽、睡好、養肥肥,以便待宰的意思?
她漱完口,接過帕子,順口道︰「把早膳送進來吧。」
听見這話,星兒垂頭,紅了眼眶,她是個吃貨,吃得好不好無所謂,但肯定要吃飽飽才有力氣做事啊,可現在……連頓飯都撈不著,比待在浣衣局那會兒更可憐。
見狀,章瑜婷問︰「怎麼啦?」
月兒蹶嘴告狀,「御膳房說,長離的遠,膳食送到這里就涼了,讓咱們自己看著辦。」
章瑜婷眉梢微揚,「看著辦?沒有廚房、沒有食材,還能憑空變出食物來?這是想把咱們給活活餓死嗎?」
星兒猛點頭,對啊,他們家瑜嬪娘娘又不是神仙,手一劃,就能變出一桌筵席?
「長倒是有個小廚房,可是食材……」月兒為難地咬住下唇。
雖說她不聰明,可宮里待久,整治人的手段也看過不少,這明擺著是皇後娘娘憋著氣,給主子苦頭吃呢。
昨兒個初一,皇上原該往皇後娘娘那里去的,可是……難不成主子還能不讓皇上進長?皇後娘娘怪罪主子,實在太冤枉人了。
章瑜婷沉吟片刻後道︰「讓小辰子、小陽子去池塘里撈撈看有沒有魚蝦。」
听見這話,兩個宮女眼楮瞬間發亮,怎麼沒想到呢,那池塘里不知道有多少好貨呢。
「我馬上讓小陽子想辦法撈魚去。」星兒跳起來,轉身就跑。
看著她輕快的背影,章瑜婷有點小哀傷,皇宮明明是全國最高貴的地方,怎麼連吃頓飽飯都困難?還是說,非得讓皇上早中晚餐全在這里吃,才能換得三頓溫飽?可是這麼做……會不會小命難保?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梳洗過,章瑜婷打開衣櫃,里面依然空蕩蕩的,只有兩套衣裙。
月兒看見,忍不住輕嘆,內務府那邊早該把主子的分例給送來的,他們敢克扣……肯定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主子別憂,皇後娘娘許是一時沒想到……」她試著安慰主子。
「沒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皇後敢把皇上的救命恩人活活逼死。
取出一套衣服,她往浴間走去,長里旁的沒有,但有井、有雜草、有枯枝,燒洗澡水肯定沒問題。
眼看月兒要跟進來,她道︰「行了,我自己來。」
關上門,月兌去衣裳,她正在「欣賞」自己一身青紫斑點時,突然發現……她的玉瓶不見了!怎麼會不見?掉在床上嗎?
她飛快沖過澡,穿上衣服,急忙往房里跑。
月兒已經將枕被收拾妥當,可她想也不想,月兌了鞋就往床上爬去,東翻西翻、把整理好的被褥從床頭翻到床尾,弄得一團亂。
怎麼會沒有!掉在哪里?
章瑜婷心慌意亂地又跳下床、穿上鞋,在房間、廳里、浴間來來回回不停找。
星兒和月兒進屋,看她著急模樣,問︰「主子在找什麼?」
「我有個白玉做的瓶子,這麼大,平日里都戴在脖子上,不曉得掉在什麼地方。」她一面說一面用手比劃,口氣急切。
「主子別急,大家一起找,定能夠找到。」月兒說完,就招來小陽子、小辰子和留公公一起找,而口齒伶俐的小順子還留在御膳房,為了一頓飯據理力爭。
屋里找遍了,他們轉移陣地,往前院找去,每一寸地兒都不放過,小陽子、小辰子還擔心掉在野草堆里,一面找一面拽著野草,連根拔起。
前院找不到,一群人往後院去,太陽越來越大,曬得頭頂冒汗,但章瑜婷沒停,星兒幾個自然也不敢停。
「哎呀!」小陽子出聲。
「找到了嗎?」眾人連忙朝小陽子跑去,瑜婷眼底滿是希望。
「不是,是發現這里竟然有個洞。」小陽子撥開草叢。
眾人一看還真的有,彎個身,不說月兒、星兒、連個頭較大的小陽子都能鑽出去。
留公公道︰「得找內務府的人來把洞給補上,免得……」
「別別別。」章瑜婷出聲阻止,大家轉頭看她,等著她的後話。「別補起來,倘若御膳房那里始終不管咱們的飯食,留著洞,也好溜出去買點米面、糧食,總不能讓大家陪著我餓肚子。」
听她這麼說,留公公的眼皮突然往上撐起,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幾分。
他訝異極了,不懂瑜嬪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昨兒個才侍寢,依皇上的態度看來,肯定對她很滿意,在這種情況下,她該做的不是哭兩聲裝可憐,再告個狀,讓皇上為她作主?她怎會想到……鑽狗洞、買糧食?
在大家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她親自動手,把草叢恢復原狀。
「主子不打算把御膳房的事稟告皇上?求皇上作主?」小陽子問。
「讓皇上作主?」章瑜婷這會兒才想起來,對哦,自從心智打開,看清章家那些人後,她再也沒想過依靠任何人,但凡遇事,只想著自己該如何解決,她總認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啊……如今想來似乎有點心酸,可她以前也沒想過心酸不酸,她活得比誰都堅強踏實。
「是啊,主子沒想過嗎?」月兒問。主子是皇上的女人,倘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皇上也未免太沒用了。
章瑜婷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那麼多人都想依靠皇上,皇上的事兒多,哪管得來?靠人不如靠己,靠自己才能活得無所畏懼。」
留公公把她的話在嘴里細嚼幾回,笑了,眼皮又垂回原處。
「行了行了,再幫我找找吧,如果找不到……」她嘆口氣,那是不是代表,玉瓶和她的緣分已盡?
大家應和一聲,頂著太陽又在長里里外外找上一遍。
這輪找完,還是沒有找到,眼看大家都累癱、餓壞了,章瑜婷道︰「小陽子還是去抓魚吧,小辰子,我在竹林那里看到剛冒出來的筍子,你去挖一些,星兒去撿些干柴,月兒把廚房整理出來,待會兒我給大家做菜。」
听見命令,大伙兒分頭忙去了,但章瑜婷不死心,趁著空檔,沿著長到永安宮的小徑一路往前找去,汗水濕透衣襟、模糊視線,她毫不在意,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小玉瓶。
眼看她離開宮門,雙手攏在袖子里的留公公頓了一下,跟著離開。
就在她找到靠近永安宮處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瑜嬪終于想起,該向皇後娘娘請安了嗎?」
一後三妃聚在永安宮里,她們雖有聚在一起打葉子牌的習慣,但通常下午才會踫頭,難得的今天一大早就全數到齊。
因為今日是瑜嬪進宮後,第一天立規矩,也是皇後整治新人的第一天,這種好戲,誰都不想錯過,昨晚長傳了三次水,讓四人同仇敵愾了起來。
三次欸!皇上的精力全讓那只狐狸精給吸走了,那她們還能有多少憐惜?
「我就看不出來,瑜嬪有什麼好,要胸沒胸、要沒,一看就是個沒福氣的。」貴妃道。
淑妃在心里哼哼,貴妃倒是有胸有臀,還是瑜嬪的兩三倍大,可皇上喜歡嗎?
「可不是嗎?章家是哪來的破落戶,皇帝讓她進宮,對朝堂根本沒有幫助。」賢妃怒氣蒸騰,皇上若不是迎娶她們幾個,有她們的娘家在背後助力,哪能順利坐上龍椅?先帝最信任的,可是她們的娘家長輩兄弟吶!
淑妃又在心里回嘴,那才是真愛啊,不像她們,只是拿來利用的。
賢妃看著和自己一樣臉色鐵青的皇後娘娘,看著低頭死命掐住帕子的淑妃,再望向貴妃娘娘那雙細長的眼……呃,以前那雙眼楮頗圓,現在之所以細長,應該是因為眼周皮肉豐厚造成的效果。
離題了,她要說的是,那雙細長眼楮幾乎要冒出火。
皇後冷笑問︰「皇上在你們身上使勁兒時,可曾一夜三回?」
淑妃抿緊雙唇,沒被點名,她恭順沉靜、依舊垂下她的頸子……在心底暗道,哪來的一夜三回,從嫁進皇家到現在整整五年,從頭到尾加一加……連一回也沒有。
她很清楚皇上對自己沒有那分心思,可這是面子問題,再怎樣也不能實話實說,萬一這話傳出去,她還要不要做人了?
「賢妃,你說!」
被點名的賢妃臉色發綠,她恨透瑜嬪,卻也清楚皇後娘娘問她,是想在她身上找場子。
畢竟昨兒個皇上該待在永安宮的,被新人搶走日子,皇後娘娘心氣不平呢。
雖然都嫁給皇上五年,但她是最晚進福王府的,在瑜嬪入宮之前,她算得上是「新人」,更別說她的娘家最有力,這從龍之功她家可是頭一份兒,皇上最寵她了。
壓下心中抑郁,賢妃柔聲道︰「回娘娘的話,妹妹自小熟讀女誡,深知身為女子該以夫為尊,事事為丈夫著想,進王府後,眼看國事如麻,皇上日夜為朝廷之事憂心,妹妹哪敢令皇上縱欲過度、傷了龍體?」
貴妃聞言,心中一堵,皇上也曾想在賢妃身上縱欲過度?所以,只有她被皇上不喜?
她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胖胖的豬蹄……不對,是胖胖的柔荑,覺得不能再胖下去了。
只是做人什麼都能輸,卻萬萬不能輸掉那口氣,貴妃連忙補充,「臣妾也是經常這樣規勸皇上的,妹妹擔心龍體康健,不但時常親手給皇上熬補湯,還總勸說皇上,得悠著點兒,別次次做滿、做好、做到底。」
瞬間,皇後火氣上揚,皇上對貴妃竟是……次次做滿做好做到底?
那她算什麼,皇上把她這個皇後擺在哪兒?她冷冷瞥一眼賢妃、貴妃,問︰「皇上對妹妹們如此厚愛,怎地出嫁多年,肚子尚未有消息,要不本宮令太醫為妹妹們號號脈,看問題在哪兒?」
聞言,淑妃松口氣,果然爹娘教得沒錯,言多必失、沉默是金。
賢妃道︰「臣妾有宮寒之癥,已經在用藥。」
貴妃接話,「謝娘娘好意,大師道臣妾得過二十五歲才能生子,否則怕孩子留不住。」
語畢,三人的目光同時留在皇後身上,要看太醫,皇後不是應該先看?她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女人。
皇後覺得自己被目光追殺了,連忙把話題拉回章瑜婷身上,「瑜嬪出身低,沒啥見識,怕是連字都認不得,哪里懂得婦德女誡,又哪會規勸皇上保重龍體,自然是怎麼開心怎麼來,日後還得各位妹妹對她多加教導。」
教導?這話她們喜歡!她們今兒個齊聚一堂,不就是為了教導新人?
賢妃道︰「都快午時了,瑜嬪懂不懂規矩啊,怎還沒過來請安。」
「她要是懂規矩,哪有昨兒個晚上的事。」傳三次水,光想到這個數字,貴妃就想親手將她給撕了。
「要不請杜鵰姑姑走一趟,把人請過來?」賢妃看熱鬧不嫌事大。
「麻雀已經去了。」皇後冷笑,殺雞焉用牛刀?麻雀、杜鵰、錦雉、孔雀,名字越尊貴,武功越高,抓個小嬪妃哪里需要用到杜鵰。
果然,沒過多久功夫,章瑜婷就被麻雀叼……提過來,二話不說地把她往地板上一扔。
砰!痛啊……章瑜婷痛得咬牙切齒。但人在屋檐下,她明白據理力爭只是平白肉痛,因此她唯唯諾諾,全身簌簌發抖。
「身為嬪妃,不守本分,竟不知道該日日到永安宮向皇後請安……」
「妾身有罪。」
「仗恃皇帝寵愛,無視皇後威儀,好大的狗膽……」
「妾身有罪。」
不管皇後、貴妃或娘娘們誰發話,章瑜婷從頭到尾的回應都是磕頭、回答都是妾身有罪,沒法兒呀,誰讓她們是雲、她是泥?
可是雖然章瑜婷竭盡全力示弱了,那張眼角眉梢都帶著撫媚、新承恩澤的臉擺在那里,就算她啥都不說不做,也讓人生氣啊。
于是皇後越來越氣、貴妃越來越氣、賢妃越來越氣,平日里幾個不勾心斗角的女子,狠狠跟章瑜婷斗上一個時辰後……累了。
借口找盡、指責的話變得氣短,再不休兵,就會累死她們。
章瑜婷看看皇後、貴妃,再看看賢妃,瞧著三個光罵上幾句就氣喘不已的女性,心中暗道︰她們這身子,不太行啊……
皇後等人不甘心就此罷休,于是幾個女人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瑜嬪違背宮規,杖責三十。
寧承遠把玩著玉瓶,翻來覆去,許多不解的情緒在胸口翻涌。
為什麼會對這個瓶子有莫名的熟悉感?他竟然覺得這瓶子本來就該屬于自己……
他打開瓶塞,將瓶口放在嘴邊、仰頭,里面卻沒有倒出半滴漿液,鼻子湊近細聞,也聞不到那股香甜馥郁的氣味。
為什麼會沒有?昨晚,他聞了一整夜,所以那氣味來自小章魚?
他試著厘清,試著把腦海里的幾個詞匯串在一起,但不知道是落了哪個環節,他無法讓整件事情看起來合理。
在他沉思的時候,韋公公躬著身上前,低聲道︰「長傳來消息。」
「說!」
「瑜嬪醒來後,到處尋找一個白玉瓶……」話說到一半,他抬頭,一不小心,看見皇上手中的……白玉瓶,瓶子與形容中的好像有點像……不會吧,皇上偷了瑜嬪的東西?
不對不對,皇上想要多少玉瓶都能讓匠人雕琢,要弄出幾百幾千個玉瓶,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哪里需要偷呢?
韋公公用力搖頭,用力否認他家主子是小偷的想像。
覷一眼韋公公被雞骨頭卡住喉嚨的神情,他輕哼一聲,道︰「說下去。」
韋公公回過神,暫且把皇上的品格道德問題丟在腦後,飛快把長沒得吃、發現狗洞、章瑜婷被帶去立規矩的事,一一稟報。
「皇上,是否同皇後娘娘說一聲,克扣旁的便罷,可沒得吃……長挨不了太久。」
寧承遠沒理會他的苦口婆心,只是眯起雙眼,神情轉為嚴肅。
笨章魚,人都進宮了,竟還不想依靠他,行啊,要靠自己是不?他倒要看看,一個小狗洞能讓她過上什麼日子。
他賭氣了,決定讓皇後治她,若是不吃點苦頭,她怎麼會曉得依靠皇帝才是正道。
心里才想著,一名小太監腳步急促地進了御書房,跪地道︰「稟皇上,莫大人來報,皇後娘娘要杖責瑜嬪。」
啥!聞言寧承遠一拍桌面,從椅上彈跳起來,忘記前一刻才決定要讓皇後治她,揚聲大喊,「擺駕永安宮。」
逃過一劫……章瑜婷抹掉額頭汗水,拍拍胸口,安撫受到驚嚇的小心髒,再模模差點兒受苦的小屁屁。
幸好,皇上來得及時,要不……人生最丟臉的事,將會在今天發生,就曉得後宮是個待不得的地方!
想起那條長凳,想起要剝她褲子的老嬤嬤,想起那根又重又長的棍棒,忍不住的,章瑜婷又是滿身冷汗。
突地,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跟前,她納悶抬頭,就見一雙含笑的眼楮望著自己。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好看;第二個念頭是︰這雙眼楮、這個眼神……好熟悉呀,在哪兒見過呢?
「你是……」
對方笑容更加燦爛,「恩人認不出我了?我是莫延。」
莫延?對啊,是莫延!他變壯碩了,瘦竹竿變成參天大樹,這家伙怎麼長的,短短幾年,長成巨人了。
畢竟因為他們她才能救了娘親,加上又是故人重逢,章瑜婷語氣開朗地說︰「莫藤呢,他還好嗎?身子養好了嗎?」
「多謝瑜嬪關心,阿藤很好,馬上就要參加會試。」
已經大到能參加會試了?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章瑜婷笑咪咪地點頭,又問︰「你怎會在這里?」
話問出,她立刻覺得自己傻,當年兩兄弟進了福王府,如今福王登基為帝,他們出現在後宮很自然呀。
「現在我是宮中侍衛,行走宮中,負責保護貴人安全,我在後宮里,還能說上幾句話,倘若娘娘需要幫忙,盡管讓人來尋我。」
章瑜婷聞言眼楮一亮,太好了!
她連忙比劃著道︰「有,我丟了個玉瓶,白色的、這麼大,你可以幫我找找嗎?」
「可以,我讓兄弟們注意一下,如果找得到,立刻送到長。」
「謝謝你!我還想請你幫其他忙。」她覺得自己的臉皮好厚啊,多年不見,一見到人就要求東要求西……真不好意思,可這也沒辦法,誰叫她什麼都缺。
他看出來她的困窘,莞爾道︰「盡管講,不要客氣。」
她松口氣道︰「我需要筆墨紙硯和作畫顏料。」
「小事,我立刻去辦。」
「我想寫封信,你能幫我送出去嗎?」她半句話都沒交代就進了宮,娘會很擔心吧。
「沒問題,舉手之勞。」
「多謝多謝,能在後宮遇見老朋友,實在太好了。」
「別謝,當年若不是瑜嬪娘娘救下莫藤……」
「都過去了,千萬別再提,否則我真要挾恩求報了。」章瑜婷俏皮道。
聞言,莫延呵呵輕笑。
見他態度輕松,章瑜婷關心問︰「你們找到親人了嗎?」
「什麼?」莫延沒听懂她的話。
「我猜錯了?你們兄弟進京,不是為了投奔親人?」
攏起眉心,他搖搖頭,「我們本就是京城人士。」
章瑜婷訝異,「既然如此,當時莫藤病得那麼重,為何不回家求助?」
他看她一眼後,輕聲道︰「我父親是永昌伯府的世子,祖父過世之後,父親理所當然該承爵,但祖母是繼室,她更希望自己親生的兒子能夠承爵,于是和二叔合謀,想要害死我們一家。」
「那年外祖亡故,父母親領著我與阿藤去吊唁,沒想到半路遭到追殺。爹娘為保護我們兄弟,被歹徒砍死了,當時我還不知道凶手是誰,便帶著莫藤躲躲藏藏一路趕回京城,想求祖母庇護,一進京城就踫到府里的涂管事,他說是來接我們兄弟的,沒想到一上馬車,他直接將我們往城外帶,帶到無人處、對我們痛下殺手。」
「涂管事以為我們只是孩子、不足為懼,卻不曉得我有一身武功,不過幾招便被我壓制,涂管事是個膽小怕事的,刀子往他脖子一劃,他就嚇得什麼話都招了,直到那時方才明白,原來想殺害我們的是祖母和叔父。」
「最終我殺了他,莫藤卻因為過度驚嚇發起高燒,眼看他病得越來越嚴重,絕望之余,我想帶阿藤回家、想殺幾個永昌伯府的人出口氣……幸好那個晚上我遇見恩人,改寫了我們兄弟的命運。」他口中的恩人不只是章瑜婷,還有寧承遠。
章瑜婷唏噓,她也一樣,幸好那個晚上有遇見他們兄弟,改寫了她和母親的命運,人世間的緣分多難以解釋啊,終歸一句——諸惡莫做、善緣廣結。
「後來呢?」
「你留下的金葉子救了阿藤,我投入皇上門下。」
他勤奮上進,為主子爺鞏固京中勢力同時,打壓永昌伯府也不遺余力。
去歲主子爺打勝仗、返京那日,百姓夾道歡呼,他坐在高高的馬背上,看見被貶為庶民的叔父站在人群中,形容狼狽、目光卑微,發現他的目光,急急調頭躲開。
上個月,叔父因賭債被打斷兩條腿,嬸嬸怒極,與他和離、帶著女兒返回娘家,他去莫家看過一眼,看見叔父與祖母雙雙躺在床上,沒得吃喝、聲聲哀號。
如此已是最大的報應,他沒有對他們痛下殺手。
章瑜婷勸慰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他們會有他們的報應,至于你……都過去了,別再多想,眼下你有了好前程,只要你們兄弟過得好,父母親在天之靈會得到安慰的。」
「是,我也這麼想。」
「那……我先回長了。」
「好,回頭我把筆墨等物送過去。」
「謝謝。」章瑜婷轉身離去時,腳步帶上幾分輕快,她喜歡莫延的故事,喜歡好人終會得到善終,所以她深信,即使要在深宮待上一輩子,自己也不會晚景淒涼,而母親的人生會漸入佳境。
莫延沒離開,看著她輕快的背影,微微笑開,只是笑容里有兩分遺憾。
他曾經查過的,查出她是誰、查出自己要找誰報恩。
那年京城上下都在談論被雷轟了的章家大姑娘,說她惡毒、刻薄,說她年紀輕輕卻性情殘暴,沒人追究謠言有幾分真實性,但凡提起她的名字,便是一陣憎厭與奚落。
她徹底壞了名譽,但他沒被謠言蒙蔽,他做下決定,待自己有了本事,定會許她一個好前程,誰知道沒被謠言蒙蔽的不止是自己,還有白景、還有……主子爺。
主子爺從很早以前就認定她了吧?要不,怎會把蘇喜幾人都留在她身邊,怎會在她打算做任何事之前,先為她鋪平道路,又怎會襄助方氏不遺余力?
眼看她走出幾十步後,不知道想起什麼,小跑步起來,他不禁失笑,在這個高牆圍困的後宮、在差點兒被杖責之後,她還能這般愜意輕松?
這樣女子,任憑再大的風雨,也台不斷她的羽翼,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