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瑜婷和梅夫人一起到外頭招呼客人。
鄉下不似高門大戶,來參加婚禮的只有村里的百姓,以及方氏生意上的朋友,因此沒分男女席,章瑜婷剛到前院,就看見寧承遠和師兄們被一群婦人給團團圍住。
莫怪她們,實在是機會難得,難得有這麼多英俊挺拔,氣度不凡的男子,婦人們懷著看女婿的心情,越看越有趣,而閨女們……盼著日後的相公就是這模樣。
看見小章魚,白景立刻排開眾人迎上前。
他握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在看不見她的日子里,有許多話想對她說,說遺憾、說不滿,說他們生生錯過,可是見到面,看著她明媚俏麗的臉龐、洋溢幸福的眉稍,他說不出口了,遺憾……留著吧,別讓她心堵。
「四師兄,對不起。」章瑜婷道。
「對不起什麼?」
「我答應過你的,可是……」
「不是你的錯,是師兄慢了一步。」只差一步啊,他連宅子都買好了,小章魚喜歡吃葡萄,他特別讓工匠在後院種上,待葡萄成熟,她就能在葡萄架子下看書吃果子,日子過得愜意舒心。
寧承遠大步走來,恰恰听到最後一句,在心底輕哼︰不是你慢一步、是朕早就預訂,你再快、也快不過朕。
他臉色垮下,章瑜婷卻在看見他時,瞬間露出一個燦爛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毫不掩飾。
這會兒,白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退開兩步無聲輕嘆。
「怎麼去那麼久?我都快被看瘦了。」寧承遠抱怨。章瑜婷輕笑,「被那麼多小姑娘喜歡,得意吧?」
「不得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我只想要你的喜歡。」
我、你?甫走過來的墨然也明白了,若不是喜歡到極點,皇帝和一個小嬪妃之間,怎麼也用不上這兩個字。
不過就算沒有這樣兩個字,願意紆尊降貴穿上平民服飾、乘坐尋常馬車,不顧危險帶她來參加這場婚禮,足以證明皇上對他們家小章魚上心。
章瑜婷不回應他的話,只是臉頰紅了、耳朵更紅。
她別開臉,和師兄們打過招呼後道︰「師兄對不起,這里有點鬧騰,不太適合……我先和我家相公回去。」
相公?宮翌嚇得後頸一陣發麻,好像有把刀懸在上頭,小章魚的膽子無比肥大啊。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她牽起寧承遠的手,「走吧!」
「好。」他彎了眉,反握她的手。
兩人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尋常夫妻,走出大宅院。
凝視著他們的背影,宮翌喃喃道︰「真愛,絕對是真愛。」
梅鑫得意地點點頭,他早這麼說過啦,可沒人相信,現在……如何?眼見為憑了吧。
*
章瑜婷和寧承遠並沒有立刻回宮,而是任由侍衛在後頭跟著,來到村子後山。
「還記得這里嗎?」寧承遠問。
「記得,是我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方。」
「你賠了什麼,又折了什麼?」
「不記哦,你喝掉我一整瓶神藥,我又被追殺你的人盯上,一路摔到山崖底下,幸好我福澤深厚,沒活活摔死,否則……你就算涌泉也找不到恩人回報。」
寧承遠呵呵大笑,問︰「還有沒有神藥,再來一瓶。」
「當是白開水呢,要多少有多少?」
「沒了嗎?」
「沒了。」
「你不是醫術高超,哄得後妃們對你心悅誠服,怎麼,再做一瓶神藥很困難嗎?」
「不是困難,是辦不到。」想起丟失的玉瓶,她心痛吶。
「是記不得藥方還是尋不到藥材?」
搖頭,章瑜婷無法解釋,也不想解釋。
見她如此,寧承遠不勉強,轉換話題道︰「那次不是我第一回在這里被追殺。」
「不然呢?」
「三歲時我被送出宮,我在這里遇到第一次襲擊,幸好皇伯父派人接應,不然那時候性命就交代在這里了。」
「你伯父對你很好?」
「非常好,亦師亦父,他在我身上投注的心力不比族兄們少,他常說︰『你爹沒有不要你,就算他真不要了,本王要,記住,你就是我的小兒子。』」
「小時候我怨恨過父皇,認定自己被拋棄,直到父皇死後、我順利登基,伯父告訴我許多事,我才明白父皇為我做過多少謀畫。
「打一開始決定讓伯父將我養在膝下,就是想讓我在軍中建立威信、擁有軍權,那些進王府教導我和兄長們念書、學習兵法、政治、權術的師父們,都是父皇暗中下令而來。」
「換言之,先帝一開始就打算讓你繼位。」
「是,我本以為全是自己爭來的,原來……」
雖然父皇打算傳位給他,但皇伯父也曾道︰「你別往死胡同鑽,要是在一關關的考驗中,你無法達到要求,為了大寧朝堂,便是皇上再喜歡你,也得將你舍棄。」
皇帝心里有國無家,父皇便是再喜歡母妃,也無法維護她的人生,朝廷才是父皇心中第一要務。
縱使知道這些道理,他心中仍難免有怨。
章瑜婷握住他的手,「都過去了,不管是你爭來的,或先帝盤算的,如今你已經是皇帝,只要悉心盡力為百姓謀福就行。」
寧承遠輕淺一笑,不知她看事情是太簡單還是太透徹,輕飄飄一句話便道盡道理。
可不是嗎,身為帝王只要對得起百姓、對得起良心、對得起天地……足矣。
這天他們沒有急著回宮,手牽手在山林里散步,他們聊著小時候的故事,那些事寧承遠從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全對她說了。
說著說著,他發現自己不但喜歡和她睡覺,也喜歡和她說話,喜歡同她有商有量,也喜歡講一些言不及義的無聊廢話。
總之,有她在身旁,連周遭風光都會變得明媚。
她細細傾听,他心里積了太多思慮,得吐盡倒光才會舒暢。
他不停說著,說得身後侍衛、暗衛不敢置信,還以為自家皇上生性沉默,沒想到只是沒有找到適當的人訴說。
「你說,我是不是該還白景一個媳婦?」
「還?把我還回去嗎?我和四師兄沒什麼?只是兄妹之情……」她緊握他的手指頭,連忙解釋。
一笑,他戳上她額頭,「在想什麼啊,我是指要不要給白景找個媳婦。」
她恍然大悟,「你賜婚賜上癮啦?」
「是啊,接下來還得賜多門親事,這人選……得好好挑一挑。」
二十來歲的女子,只能嫁給繚夫嗎?還是有更好的選擇?軍中有些同袍好像至今尚未娶親,應該能湊湊看吧。
多門親事?是皇親國戚嗎?這個她管不著,她只在乎四師兄。
「你打算給四師兄找個什麼樣的媳婦?」章瑜婷問。
寧承遠想起長公主求到自己跟前的事,試探問︰「你覺得長公主家的宜和郡主如何?」
「宜和郡主?她很好呢,溫柔善良、行事端莊,再適合白家不過了,若是能成,白伯父、白伯母肯定會更喜歡我啦。」
白家的家規既嚴謹又嚇人,若非如此,白景也不會為了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章魚,想在成親後搬出白府。
白景差事繁重,只能在休沐時到濟生堂義診,兩個月前,宜和郡主的父親生病,到濟生堂求醫,那日坐堂的恰好是白景。
一次看診,她對白景心生好感,于是寵女兒的長公主便到處打听。知道他是白尚書的佷兒,也是當年名滿京城的神童,便有意玉成好事。
「白家人不喜歡你嗎?」
「之前四師兄有意求娶,我父親官位不高,而我的名聲更糟,我是小師妹時,白家伯父伯母喜歡我,但當媳婦就是另一回事了。」若非四師兄堅持到底,這事兒連談都甭談。
寧承遠冷哼一聲,「既然如此,別想了。」
章瑜婷抓住他的衣袖問︰「什麼別想了?」
「既然白家不喜歡你,我何必替他們著想,就讓白景娶一個敗家潑婦,把白家鬧得闔府不寧。」
「我說錯話了,白家伯父母很喜歡我……」她拉他的手猛晃猛撒嬌。
「胡扯。」
「別這樣嘛,四師兄很好、宜和郡主也很好,若是能促成一段好姻緣,比造七層浮屠更積德呢。」她抱住他的腰,賴進他懷里。
「亂講。」
「拜托嘛,四師兄要是沒得好姻緣,我會很愧疚,會覺得虧欠他……」她把頭往他懷里拼命鑽。
「關你啥事?」
「當然關我的事,要不是你非要我進宮,我現在就是白少夫人了,不管不管,你要賠四師兄一個好媳婦,特好特好、比我好幾十倍的媳婦兒……」
她像個孩子般耍賴,鑽得寧承遠心癢,他笑擁她,笨章魚,天底下哪還有比她更好的媳婦兒?
偏過頭,章瑜婷從左邊看到右邊,把木匣子里的珍珠首飾再看一遍。
沒丟,但總覺得哪里不對,有人動過了嗎?
這不是她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她的字畫書冊、她的床褥被枕……好像有人動過。
她沒有潔癖、對精致生活也沒太大的要求,即使如此,她還是有這種感覺,這讓她……心生懷疑。
「主子!」星兒跑進來,一張臉被嚇得慘白。
「怎麼啦?」
「淑妃娘娘和賢妃娘娘過來了。」
啥?她們怎麼會上她這里來,要見她,直接叫她過去就行啊!
迅速蓋上木匣子,她問︰「人呢?」
「在小廳里,月兒伺候著。」
章瑜婷飛快換上衣裳,有錢好辦事,雖然未得內務府厚待,但現在她食衣住行樣樣不缺,至于育樂……小陽子、小辰子正變著花樣,從外頭搗鼓些有趣的東西送進來。
進廳里,賢妃正嫌棄地用帕子貼貼唇,把味道不像樣的茶推開。
章瑜婷在心里道︰莫怪她,她一幅畫頂多能賣上幾百兩,喝五兩一斤的茶已是極限,哪能像宮中供奉,隨隨便便就是一兩百金的茶葉。
淑妃也喝不下這茶,但她覺得章瑜婷可憐,便入境隨俗了。
「瑜嬪,你母親另嫁他人了,對吧?」賢妃心直口快,直接說明來意。
「是啊。」章瑜婷不懂賢妃為什麼問這個,她不是也給了添妝?
「嫁給人稱神醫的溫大夫?」賢妃又道。
章瑜婷更不解,早知道的事情怎又挑出來說?
但誰教人家位分高,人家怎麼說,她都得乖乖往下接,賢妃想裝無知,行!她陪著演。
「是,溫大夫是妾身的師父,自小便將妾身帶在身邊教養,家母生下妾身之後,身子虧得厲害,幸得師父悉心診治,才能恢復。」
「他們之間早有情愫?」賢妃道。
「還請娘娘慎言,家母與師父以兄妹相稱,發乎情、止于禮,從未做過逾越之事。」
「瑜嬪妹妹別急,姊姊並非責怪你母親,只是想知道,你母親琵琶別抱,會否受盡天下人非議?」
「首先,家母與師父是皇上賜婚,誰敢多加議論;再者,天下人並非全都眼瞎,明眼人自能看出真相,就妾身所知,如今議論父親寵妾滅妻者更甚。最重要的是,即便沒有皇上賜婚、即使受盡天下人議論,妾身認為,與其守著絕望過日子,女人更應該勇敢地為自己爭取一份希望。」
章瑜婷斬釘截鐵的話,讓淑妃心頭震蕩。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听見瑜嬪說類似的話,只是不敢也不能勇敢,畢竟她們嫁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哪里有妃嬪好端端離開後宮的前例?
但是,如果不離開……真要守著絕望走完漫漫數十年?
皇上身上的毒不解,她們終將在後宮里一世淒苦孤寂,大好年華就此埋葬,沒有丈夫疼惜、沒有兒女環膝,這樣的人生……即便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又有什麼滋味?
「倘若明知下場必定悲慘,也要爭取?」賢妃問。
「世間事千變萬化、豈有『必定』之理,尚未爭取便認定失敗,那不過是為自己膽小尋來的借口。」
「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你敢嗎?」賢妃的表情帶上挑釁。
「敢什麼?」
「你不是不樂意進宮?不是不樂意成為皇上的女人,那你去啊,去向皇上爭取離宮。」講道理誰不會啊,嘴上說說又不傷己。
「回娘娘,妾身有過。雖然沒成功,但至少爭取過,並非不戰而降。」
「你真的當面和皇上……」
「是的。」她斬釘截鐵回答。
望著章瑜婷篤定的目光,淑妃和賢妃一時之間……被折服了!一個小小的嬪竟然敢當面向皇上爭取?
可瑜嬪不就是這樣有勇氣的人嗎?第一次見面,她便敢要求皇後娘娘幫忙呀……
從窗外走過的留公公,停下腳步,側耳傾听,片刻後嘴角勾起,弓著背,雙手攏在袖子里,悄悄走出長。
皇太後的壽誕終于到來,這天皇上宴請百官,並且將往日軍中同袍邀進宮里,宴席辦得盛大熱鬧。
皇太後笑得合不攏嘴,滿心想著這個兒子沒白認,當初從眾皇子當中挑選他過繼為嫡子,這決定再正確不過,瞧,她雖沒親生兒子,但誰能有她的尊榮。
皇後等人盛裝出席,章瑜婷乖乖地站在娘娘們身後,嘴角掛起淡淡笑意。
但命婦們乍然一看,嚇大了……咱們皇後、貴妃們怎瘦這麼多?那臉龐、那眉眼、那肌膚,甚至變美了。
不過更吸引眾人目光的是瑜嬪,不是因為她美得教人別不開眼楮,不是她一顰一笑都深深吸引人心,而是……翻開塵封舊事,她在十歲時曾受到雷擊,當時京城上下是怎麼批評她的?只差沒將她形容成惡鬼了,可天底下哪有這樣美麗的惡鬼?
看來後來那個瑜嬪救了皇上的傳聞才是真的吧?
皇上停下選秀,文武百官莫不失望,等得知皇上竟將惡名昭彰的章氏迎進宮門,許多官員議論紛紛,四下打听,卻听說當年竟是章氏舍己身,救得皇上性命,才有這一段姻緣。
一個單薄女子能有勇氣救人,已然不容易,更別說那時她墜落山谷,差點兒沒命。
再說了,當年她並不曉得皇上的身分,就算知道,當時皇上也不過是個不受待見的皇子,這樣救人的義舉,完全是出自善意。
所以瑜嬪有今日造化,光靠運氣不夠,還要有足夠的善良與勇敢吶。
當年的舊事轉眼被推翻,在場的命婦們都在想,才十歲的小姑娘能惡毒到什麼程度?何況要真是遭到雷擊,不死也得半殘,哪能長成這副模樣?會不會……雷擊是假的,有人刻意放出謠言才是真?
放出謠言的想來是由姨娘成為平妻的柳氏吧,她也有一個女兒,定是為了女兒,才惡意中傷嫡女。
當年章氏名聲盡毀,與母親被送到莊子上,身上連一兩銀子都沒有,還得靠神醫溫大夫接濟才能活下來,也是方氏本事高,幾年下來重新經營出一番事業。
再回頭看看章家,章政華從七品縣官變成教書匠,章氏竟也沒在皇上跟前說項,替自家親爹爭上一爭,可見當年之事傷女兒多深。
命婦們有不少都想著回去教訓丈夫,眼楮睜大看清楚,別貪戀妾室溫柔小意,紅袖添香,這種事正室嫡妻不是做不到,只是因為要忙著掌家,還要教養子女、張羅後院大小事,才沒有精力做那些。
也只有狐媚子成天啥事不做,才能把心思全放在男人身上,要是男人看不清楚形勢,搞得寵妾滅妻……章政華可引以為鑒。
過去的惡名被洗清,再加上今日親眼見到美得宛如仙子般的本人,大家對于章瑜婷只有滿口稱贊。
不過章瑜婷沒听到眾人對她的評語,她忙著拉宜和郡主去見白景。
同一時間,淑妃在梅林里遇見久違的表哥。
陳訓看著眼前的表妹,遙想過去,那個愛唱歌的女孩,那個永遠彎著一雙笑眼的女孩……
「表嫂可還好?」淑妃問。
「回娘娘,秦氏自小產後抑郁難安,前年一場風寒過世了。」
聞言,淑妃心疼,激動上前一步,「表哥……」
「沒事,別為我操心。」
她輕搖頭,眉心輕攏,「怎能不操心?」
「表妹……」
兩人相對、欲言又止,風吹過樹林,恍惚間,少年少女的銀鈴笑聲在耳邊響起……
賢妃與母親在園子里散步,今年貢上的茶花開得極好,但是她對花花草草沒太多興趣,滿腦子想的全是她的將來。
「母親,我的人生就這樣了嗎?」
變美如何?變瘦又如何?皇上于她們姊妹只有歉意、沒有感情,她們是一群被囚禁在高牆里,不得自由的犯人。
「娘娘慎言。」
「不說便沒事嗎?人人都想粉飾太平,可被粉飾的我……母親可曾為我著想過?」
「事已至此,忍得便忍、忍不得也得忍,你要記住自己的身分,你不是一般女子啊。」
賢妃聞言,忿忿甩袖推開母親,她沖動地跑開,沖動地躲到無人的亭子里,為自己茫茫的未來傷心。
突地,一方帕子停在眼前,潔白干淨,上頭沒有繡上任何圖樣,只有帶著淡淡的皂角香,賢妃順著拿帕子的那只手,慢慢抬起頭。
她對上一張英俊黝黑的笑臉,他笑嘻嘻地露出滿口白牙,有點憨、有些傻,但這樣的笑容,卻安撫了她的哀傷。
「你是……」
「我叫孫長青,是個三品將軍,有誰欺負你嗎?我幫你討回公道。」
他又笑了,爽朗的笑晃了她的眼、她的心……
*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賢妃、淑妃與外男私下相會,東窗事發。
他們被送到皇帝跟前,雙方家主也跪在皇帝跟前,眼看皇上面色如烏雲籠罩,恐懼上身、冷汗直流,誰都不曉得自己下一刻會變成怎樣。
寧承遠一語不發,只用沉痛的目光,來回在眾人身上掃過,就在有人開始懷疑自己會被嚇到心疾發作之時,他終于開口了。
「此事違逆朕心、傷極朕之顏面。」
這話說得多重啊,可有錯嗎?沒有!
皇上的面子何等重要,身為妃嬪的她們不守婦道、不知規矩,竟還挑了皇太後壽誕在後宮做出這等無恥事兒,這讓大家不得不懷疑,她們的腦袋里頭裝的可是甘蔗渣。
身為犯婦家屬,大臣們只能頻頻磕頭,把地磚磕得砰砰響,一句接一句,重復喊道︰「皇上恕罪,臣教女不當,臣罪孽深重……」
這話一出,擺明心里已經有計較,他們準備犧牲幾個人、幾份前程,來維護皇家顏面,維護整體家族。
沒想,皇上竟然說︰「就算淑妃、賢妃犯下天大地大的罪過,朕也不能降罪鄭、吳兩家呀,朕永遠不會忘記,當初如果不是諸位愛卿全力擁護,朕豈能安然坐上這個位置?」
鄭、吳兩家的家長感激涕零,泣不成聲了,皇上竟是如此記恩、如此重恩義?不效忠這樣主子,要效忠誰?回去後,他們定要告誡子孫,此生此世定要尊皇上所言、為皇上效命。
「臣有過。」兩家長輩又比起磕頭來了。
「你們的功勞不該為這種過錯抹滅,何況你們是朕忠實的伙伴、是朕想要重用的人呀。」
這句「忠實的伙伴」加上「想要重用」,讓兩家人心里灌入蜜汁,再多的言語都不足以形容他們的感謝,只能磕頭再磕頭。
為了讓對方面子里子都好看,寧承遠親自賜婚,他令賢妃、淑妃改名換姓,以全新的身分出嫁,甚至親自下旨,讓孫長青和陳訓官升一級。
至于宮里,安排了替身,她們日子照過、過得舒泰安寧,只待合適的時機,再生一場假的病,直至病歿。
任誰都沒想到,事情竟會這般圓滿解決,皇後吃驚、貴妃訝異,而章瑜婷……懂了,這是皇上要給她的安心。
短短兩個月里,鄭氏、吳氏陸續出嫁,之後進宮謝恩,皇後、貴妃看著她們容光煥發的樣子羨慕極了。
皇後經常召她們入宮,听她們說婚後與丈夫的生活,有滋有味、甜蜜和美,心頭那點火苗漸漸旺盛。
之後,一次偶遇、一個機緣,皇後與貴妃覓得另一個春天。
腦子混亂、心更亂,章瑜婷整個人混亂到不知該怎麼辦。
從永安宮出來,一路上她低頭疾走,皇後的話像針,不斷往她腦袋里戳,她不覺得憤怒,而是酸澀……
在貴妃覓得良人出嫁之後,皇後也要離開了,臨走之前,皇後讓章瑜婷去一趟永安宮。那是第一次,皇後對她開誠布公,如果沒有那番對話,她會一直沉浸在自以為的幸福里,不知自己將要墜落。
她很幸福,早朝之前,寧承遠親親她的額頭,道︰「你母親有孕了,想回去看看嗎?我陪你。」
他是皇上啊,每次微服出巡,就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還有隱藏的危險,誰曉得哪個不長眼的御史會不會為此上奏,把他罵得頭疼欲裂,當皇帝沒有想像中那麼自由。
她很幸福,因為在確定皇後願意出宮那天,他將她鎖在懷里說︰「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你要的嗎?我允你。」
她很幸福,因為他曾經勾勒過一夫一妻、幾只小家伙繞膝笑鬧的場景,他說向往。
她很清楚,是他一點一點的布置,讓她有了想要的生活,這是她最大的幸福。
真的,她真的認為自己很幸福,並且會一路幸福下去,她覺得上天收走玉瓶,卻給她這樣一個男人很公平。
可是,皇後的一番話讓她知道,一切竟然不是她想像的那樣……
她頭暈、她想吐,她覺得天突然黑了,世界突然變得晦澀。章瑜婷搖搖晃晃地走到長,長像過去一樣熱鬧。
星兒幾人正忙得熱火朝天,抓雞的、釣魚的、拔菜的……竭盡全力準備好一頓午膳,好迎接下朝的皇上,所以大門沒人守著。
章瑜婷進門,快步往屋里走去。
正在摘菜的月兒發現她,本想出聲招呼,卻發現主子臉色不對,正在釣魚的小陽子放下釣竿,想上前請安,卻被月兒制止。
她知道小陽子和月兒想問自己怎麼了,但是這個時候,她沒有力氣回答,她擺擺手,兩人只好保持沉默,跟在主子身後。
她走得太快,快到屋內的留公公猝不及防,那雙翻動衣櫃的手還停在門把上,他沒想到主子會突然回來!
就這樣,兩人面面相覷,一切頓時凝滯。
「是你,對不?」
留公公頓住,月兒、小陽子嚇到。
月兒連忙問︰「留公公,你在主子屋里做什麼?」
章瑜婷冷冷看著對方,許多猜測開始浮現。
留公公是純妃身邊的人,曾經遠赴北疆在寧承遠身邊伺候,所以他的舉動……是寧承遠授意的?他想要找什麼?
當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好是因為懷有某種意圖時,那種好,就並非出于喜歡,所以她推論,寧承遠並不愛她。
見皇上進來,方氏連忙起身,說過幾句話後,抱起兒子順勢告退。
寧承遠把岳母送到門口,他的殷勤讓方氏感動到無以復加,她只是一介民婦呀,竟能得皇上如此看重,這恰恰可以證明皇上對女兒有多偏寵。
方氏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寧承遠重新走回屋里,拉起小章魚,緊抱,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氣味,雖然現在他身上也有這股味道了,但他還是喜歡她身上的。
「這麼開心?發生什麼事?」
「今天我下令開倉賑災,派游至偉、林三鴻帶兩隊人下去巡視水澇災區,然後荷包里的玉瓶震動不停,猜猜,回御書房後,我倒出多少玉瓶漿?」
游至偉、林三鴻是有名的鐵面無私,身為御史,他們勸諫皇上的次數數不勝數,派他們下去調查賑災官員,他不信誰還敢貪污。
「多少?」
「整整一罐子。」
「看來,這次會有無數百姓受益。」權位越高者能造福越多的人,一個好的政令便能幫助無數百姓,玉瓶在他身上才算是有大用處。
「沒錯,上次砍了裘立達的腦袋,也得到一大罐玉瓶漿,可見得貪官越少,百姓才能過得越好。」
「你打算怎麼處理那一罅玉瓶漿。」
「送到濟生堂制藥,大水之後必有瘟疫,用它們制藥效果必會更……」話說到這里,荷包里的玉瓶又震動起來。
他低頭,章瑜婷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兩人都緊盯他腰間的明黃色荷包,震動得這麼強烈、這麼久,他們相視一眼,笑了……
寧承遠相信,身為皇帝只要以百姓為重,大寧王朝將會千秋萬代。
握緊她的手,將小章魚攬進懷里,親親她的額頭,他滿足嘆息。
誰說他是沒人要的孩子?即使母妃早早離開自己,卻給他留下最美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