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完水回來,錦琛默默的發現自己的早膳升級了。
他半晌不語,最後撇了撇唇,一手抓起饅頭夾肉,另一手端起湯碗,胡吃海塞的飽餐了一頓,吃完還意猶未盡的舌忝了舌忝手指,那女孩的手藝出乎意料挺不錯的。
吃飽喝足後,他施施然行至院子里,伸了個懶腰,好久沒有這麼早起了。
昨日來時正逢大雨,他沒注意到這衣家的小院子還挺別致的。小池塘里的睡蓮伸得筆直,一朵朵開得燦爛,旁邊是一整叢的忘憂草,橘紅色的花朵嬌艷地獨立在細葉之中,竹籬上爬的是凌霄花,點綴著飛燕草,大門邊還有一樹紫薇……
錦琛簡直驚呆了,他從來沒看過這麼多花同時盛開,即使是在園林講究、花木扶疏的安陸侯府,也絕沒有這小院子里的花開得好!
他本能走到了紫藤架下,坐在那躺椅上,享受著早晨的微風,陽光稀稀落落的灑在身上,放眼望去是大好風景,讓他覺得很是舒適,這眼皮也就慢慢重了……
衣向華拎著兩個背簍來到院子,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不由令她覺得有趣。想想數個月前錦伯伯也是在躺椅上打盹,這對父子的行徑簡直一模一樣。
但錦伯伯是客,錦琛可不是,衣向華輕輕地上前推了下躺椅。
「別睡了!苞我上山去采蘑菇,昨天傍晚那場雨,山上定長了不少。」
衣向淳很听話,自己一個人在家她也放心,何況還有紅杏可以幫襯,只消做上一大盤點心擺上,兩個都會乖乖的看家。
「不去!」錦琛翻了個身,直接背對她。
「不去你的午膳可就沒有了。」衣向華好整以暇地道。
錦琛隨即翻過了身來直瞪著她,一張俊臉都陰沉了,卻沒有起身的打算,彷佛在掙扎著用午膳抵這麼一次懶散劃不劃算。
衣向華也不勉強他,徑自背起了背簍,拿著布條把褲管綁緊了,抓起一把柴刀就要出門去。
「等一下!」錦琛皺起眉。「妳拿刀做什麼?」
「這時節山上有野豬,我拿柴刀防身啊。」
她笑咪咪的,就算是背著背簍的土樣,看上去也是那麼利落清爽,不過說出來的話卻讓錦琛由躺椅上跳了起來。
「有野豬妳還去?」他忍不住罵道。
衣向華不理會他的暴躁,仍是不疾不徐地笑道︰「又不一定會遇到。難道你會因為可能噎到就不吃飯了?」
這是什麼道理?錦琛被她說得認知都混亂了,只能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衣向華聳了聳肩,轉身推開院門,才踏出一只腳,就听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眨眼錦琛已背著背簍沖到她面前,一把搶過她的柴刀。
「還不走!」他黑著臉,不悅地道。
衣向華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差點沒笑出來,果然就如錦伯伯所說,他這個兒子脾氣不好,卻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還有得救啊!
她笑著與他點點頭,領著他出了院門後,兩人便一齊出發往山上去。
衣家雖然住在鎮上,卻不在鬧區,而是靠著山邊,從門口走出去不到半個時辰就入了山。
這座山不高,密林遍布,靠近山腳下已經被人走出了一條小徑,不過越往深山,漸漸地水氣就重了,小徑也越來越不明顯,甚至還有擋路的藤蔓樹枝。
默默的一個時辰過去,已換成錦琛走在衣向華前頭,她只負責報路,他則拿著柴刀掃清前方一切障礙,倒是比她自己上山要快得多了。
她這才清楚的感覺到男人與女人的不同,也沒看他使多大勁,一根大腿粗的倒木就被拉到了路旁,會割人的草也讓他撥到了一旁,讓她先由下方通過。
經過他身邊時,她抬頭便是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她想著這算是呵護她嗎?不知怎麼地心多跳了兩下。
「怎麼還沒到,妳到底要去哪里采蘑菇?」
他有些不耐地問,一下子便打破了她的胡思亂想。
「其實我平時不會走到這麼深山的……」衣向華看著他猶豫地道。
錦琛沉下了臉,像要發火。
「不過因為有你在啊!我覺得走深一點也很安全。」她笑吟吟地看著他,完全不掩飾對他的依賴。
錦琛一愣,神情古怪地瞅著她,當下覺得耳根熱了起來,隨即轉過身,臉詭異地紅了。
明明他應該要討厭她的,怎麼說這話的她,看起來會有點可愛呢!
就著這奇怪的氣氛,兩人走到了一塊滿是腐葉的空地,有棵大樹或許是被雷劈斷了,就倒在空地的正中央,上頭布滿青苔,甚至長出了新的枝芽。
衣向華驀然停步,喊了聲讓錦琛也停,偏頭听了一下,突然笑道︰「就這里了。」
說完她走到了那傾倒的樹干旁,果然讓她看到好幾叢蘑菇,也不唆,彎就開始采。
她怎麼知道這里有蘑菇?錦琛猜測或許是經驗使然,並未多想。不過他不想太靠近她,總覺得有種奇怪的陌生感覺會讓他失卻冷靜,心跳加速,所以他找了另一個方向摘蘑菇,但當他蹲去,看到各種各樣的蘑菇時,他傻眼了。
「喂!」他一下不知怎麼稱呼她,便惡聲惡氣地一喚,「這麼多蘑菇,哪株是有毒的,哪株可以吃?」
他不靠近她,但衣向華卻走了過來,蹲在他身邊,一一細說起來。
「這個叫平菇,炒菜煮湯都很不錯,味道不重但口感好,還能抑制腫痛呢!這是小蘑菇,這是草菇,這兩種可以拿來炒雞……啊!居然有雞樅菌,這個可好吃了,菌肉女敕味道香,用來炖湯可是一絕……」
錦琛認真地听她介紹,有些佩服她居然懂得這麼多,不過他自是不會表現在臉上。
她清脆的聲音如音樂般悅耳,兩人離得極近,甚至他只要轉過臉,就能踫到她的耳垂……
強自鎮定的心神又開始恍惚了,他甚至本能的舉起了手,有些好奇她細致的臉蛋模起來是否像看起來那麼滑女敕……
「我說了那麼多,你記起來了嗎?」衣向華突然問,轉頭見到他高舉的手,一臉納悶。
錦琛尷尬地放下手,盡量讓自己面無表情。「自然記得,這是小蘑菇,這是草菇,那是平菇,還有雞樅菌什麼的……」
衣向華笑了。「記得就好,你應是從小練武的吧?以後還要做官,這山林里的野花野草野菇的,你最好多認識一些,說不定會有大用。」
依照平時的習慣,他該會嗤之以鼻地懟上一句,但這次他卻罕見地閉上了嘴,認真的采起她說的那些能吃的蘑菇。
衣向華在旁觀察了一陣,發現他的確沒弄錯,便放心地到另一個地方去采。
不一會兒太陽高高的掛在天空中,兩人才歇手,幾乎都裝滿了半個背簍。
「今天先這樣,可以下山了。」衣向華見他滿身汗,遞給他一條帕子。
錦琛接了過來,發現這條帕子角落繡著茉莉花,白色重瓣的小花朵,連中間淺黃色的花蕊都繡得精細,像是躍然而出,竟讓他一時舍不得用。
「擦擦汗吧!」她以為他不明白她遞上手帕的用意,指了指他的額。
眉頭一皺,錦琛拿著帕子正要胡亂的在臉上抹一把,余光卻見到了不遠處樹叢里的動靜,他突然警戒起來,抓住她的小手。
衣向華嚇了一跳,正想縮回自己的手,卻听他低聲道——
「別動!」
她因此僵在了當場,不敢再有任何大動作,因為連她也听到了樹叢里似乎有什麼在動。
當她以極緩慢的速度轉頭過去看,赫然與一只鑽出樹叢的山豬對上了眼。
山豬如果不遇到挑釁,運氣好的話會自己離開。
兩人定在當場,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那山豬警戒地看了兩人一陣子之後,突然慢慢的轉頭離開。
兩人松了口氣,原以為沒事了,但那山豬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又一個回身,吭哧吭哧地朝他們直沖過來。
「小心!」錦琛抱著衣向華滾向一邊,恰恰躲過了山豬的攻擊。
「爬到樹上去!」他很快地拉起衣向華,將她往身後推,自己則是抽起插在身後的柴刀,主動沖向了山豬。
衣向華知道自己不能成為錦琛的拖累,便找了棵粗壯的大樹往上爬,但她細胳膊細腿的,也爬不高,恰恰在山豬構不到的地方便停了下來,擔憂緊張地望向與山豬搏斗著的錦琛。
錦琛已在山豬身上劃了幾道口子,豬血滴得滿地,但因為吃痛,更激起了山豬的野性,竟是不顧一切地沖撞他。
衣向華在樹上看得緊張,咬緊牙根不敢尖叫,左看右看之後,她摘下樹上一顆野果,朝山豬扔去。
她的手勁不大,但準頭不錯,野果直接砸在山豬頭上,讓山豬發現了她。
山豬或許知道錦琛不好惹,竟轉移了目標,往衣向華所在的樹木沖去,狠狠地往樹干一撞,饒是樹干粗壯都被撞得搖晃了一下,山豬又撞了好幾下,那樹都隱隱歪了半邊。
此時錦琛將柴刀反手拿著,往山豬身上一撲,將柴刀插進了山豬的脖子。
山豬吃疼,嗷地叫了一聲,重重倒在地上,這回再也沒爬起來。
錦琛大口喘著氣,見山豬死透了才猛地往地上一坐,抬頭看向樹上嚇得臉色發白的衣向華。
「妳這笨蛋干麼去惹山豬!」他忍不住罵了她方才扔野果的魯莽舉動。
衣向華無辜地道︰「我看山豬一直撞你,我怕你受傷,才會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想這樹一時半會兒還倒不了,你便可以逃了。」
「妳在這里我可能逃嗎?」錦琛又罵了一聲,但顯然語氣沒那麼凶了。想到她竟是為了救他,他便什麼狠話都說不出了。
「我就知道你可靠。」衣向華朝他虛弱地笑了,指了指樹下的山豬。「你殺了山豬呢!太厲害了,晚上我們可以加菜了。」
被她猛然這麼一贊美,錦琛嘴唇動了半晌,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清了清喉嚨,眼光卻不敢再和她對上。「妳還不下來,要在樹上過夜嗎?」
衣向華苦笑。「我下不去……」
那妳是怎麼上去的?錦琛差點沒給她一記白眼,不過還是認命地走過去,看了看高度不高,便在樹下張開雙手。「妳跳下來我接住妳。」
衣向華往下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蹲,居然真的跳了下去,完全不懷疑他會接不住她,也絲毫沒考慮什麼男女大防。
錦琛直到抱住了她,才想起男女授受不親這件事,但懷里這嬌柔香馥的身軀讓他有些遐想,心忖自己的未婚妻抱一下應該沒事,一下子居然忘了放開。
「啊!你受傷了!」在他懷里的衣向華,不意見到他手臂劃破的衣裳居然流著血,連忙拍拍他。「你快把我放下!」
錦琛有些遺憾,不過還是將她放了下來。
衣向華左顧右盼,突然由路旁矮樹叢里抓了一把葉子,在手里揉碎,接著撕開他的袖子,用帶來的清水略微清洗後,將碎葉敷在他的傷口上,然後用撕下來的袖子包扎。
「這種草叫黃荊,山下的農夫管它叫止血草,對于消腫止痛、收斂止血有不錯的效果,急用時揉碎敷上就好,你認清楚了。」衣向華摘了片葉子給他。
錦琛仔細看了看葉子,赫然發現這是田間相當常見的一種雜草,沒想到竟有如此功效,他即使內心別扭,也不得不承認又從她身上學了點東西。
他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他爹要將他送到這鳥不生蛋的鄉下來了。
在他胡思亂想時,衣向華已將散落的蘑菇撿好了,全放在一個背簍,這才又走過來,關心地在他身上左看右看。「你還有哪里受傷嗎?」
她這般殷勤,讓錦琛唇角微勾,「沒有了。」
「我今晚烤山豬肉給你吃,犒賞你今日的英勇。」
「好。」他唇角上揚的幅度越來越大,被夸得有些飄。
「那真是太好了!」她指了指地上的山豬。「我背蘑菇下山,你背山豬下山吧!」
說完,她徑自去將裝滿蘑菇的背簍背起,見他呆在原地沒動,還回頭露出了個甜美的笑。
「你快點,我肚子餓了!」然後便徑自踏著輕快的腳步下山。
剛剛還有些飄的錦琛,瞬間被她打落凡間,看著那該有幾十斤重的山豬,臉色有些難看。
他一定是哪根筋不對了,才會誤以為她可愛,明明就可惡極了啊!
即使心不甘情不願,錦琛還是把山豬背回山下了。
那頭豬可不輕,背得他氣喘如牛,汗流浹背,直到回到院子里卸下背簍,他才覺得肩膀酸痛,渾身發軟,整個人都快站不住了。
「你不是練武之人嗎?這樣就不行了?」衣向華輕巧地放下裝滿蘑菇的背簍,搖了搖頭。「還是缺乏鍛煉啊!」
錦琛臉都黑了,後悔剛才怎麼沒放她在山上被山豬撞飛。
她指了指山豬。「幫我抬到後院去,否則我怎麼處理?」
「妳不是還笑我缺乏鍛煉?妳怎麼就搬不動了?」錦琛冷笑了一下。
「我不是練武之人啊。」她說得理直氣壯,說完便往後院走去。
錦琛深吸了口氣,瞪著她美好的背影,拳頭都握緊了,但最後還是長長地將氣吐出,垂下雙肩松開拳頭,乖乖的搬山豬去了。
不過衣向華總歸良心未泯,簡單做完午膳讓大伙兒吃了之後,一整個下午便沒有再支使錦琛,讓他好好地回房休息了一陣。
待他睡到日頭西下,一睜開眼便聞到濃郁的烤肉香氣。
「還算那臭丫頭沒有食言。」
錦琛由床上跳了起來,出了房間,自個兒走到井邊打起一桶水洗了洗臉。自從進了衣家大門,他的丫鬟紅杏直接變了節,幫衣向華的次數遠大于伺候他的次數,今日更是一整天不見人。
反正在這里要吃飯就要干活兒,有婢女跟沒有一樣,他索性也不想找她了,免得反而被她的蠢氣死。
院子里的香氣比房間更濃,刺激得他月復中饞蟲大動,他不由想去灶間看看能不能先吃一點,橫豎他今天有做事,她說有做事就有得吃。
不過才一個轉身便听到前院的敲門聲,只見衣向淳那個小胖子由灶間沖了出來,直往前院去開門,錦琛便也好奇地跟上去。
待他來到前院,衣向淳已被一個俊逸非常、氣質絕塵拔俗的中年男子牽著走了過來。錦琛直覺認為此人必然是院子的主人衣雲深,也就是他可能的未來岳父,因為只有這種人物,才教得出衣向華那樣充滿靈氣的女孩。
「你便是錦琛吧。」衣雲深淺淺一笑,溫潤如玉。「昨夜你休息得早,我便沒有叫你。我是衣雲深,你可以喚我一聲衣叔。」
「衣叔。」錦琛早由父親那里知道衣雲深不是個簡單人物,乖乖地見了禮。
「你既然來了,便安心的在這里住著,京里的事不用擔心。」衣雲深笑容和煦,完全不像一個見到女婿越看越討厭的岳丈。
詎料,錦琛的臉色卻變了變,不太自然地道︰「衣叔知道我在京里發生的事?」
衣雲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父親並沒有說。不過安陸侯是個正直的人,在你闖了禍的情況下,還會讓你遠離京城,代表那件事不完全是你的錯,該是有隱情在內,既然你父親相信你,那麼我也相信你。」
一直對京城那件禍事覺得委屈的錦琛,當下覺得心結松動不少,鼻頭都有些酸了。這個岳父當真不錯,在他被人人喊打的時候,反而過來安慰他,他不由對衣雲深感激地鞠躬。
如果錦琛知道衣向華對他的「磨煉」有著衣雲深的授意,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氣死過去。
衣雲深自是選擇維持他和藹可親的形象,又溫言撫慰了幾句,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道︰「其實華兒並不知道你和她定過親的事,她只知道錦伯伯的兒子要來鄉下歷練。」
「什麼?」錦琛當真意外了,所以她教他辨認山上的植物,刻意操練他、與他斗嘴,都不是因為她與他是未婚夫妻所以特別親近,而是因為她受了父親的囑托?
錦琛瞬間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整個人難過起來。
衣雲深見他抑郁的神情,便能將他內心猜出七八分,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他可不想安慰這小子,只是故作慈祥地道︰「因為華兒不知道,所以你在她面前也無須尷尬,自然地與她相處就好。」免得你這臭小子自以為未婚夫,想吃未婚妻豆腐。
衣雲深不著痕跡地提醒著他。「你在這里的時間不會短,足夠讓你們熟識,如果最後你們相處不來,那麼將婚約解除了也未嘗不可。」
與衣向華解除婚約,原本是錦琛來這里的目的之一,但現在他卻千萬個不願,一想到以後與她毫無瓜葛,他渾身都不舒坦了。
寒暄了幾句話後,衣雲深便拍了拍他的肩,徑自進了屋內。
不知怎麼著,明明衣雲深從頭到尾和顏悅色地與他交談,甚至還勉勵了他,但錦琛就是覺得心里寒氣直冒,他以後與衣向華的未來,只怕不會太簡單。
原本不知愁的少年也有著蹙眉的理由了,他轉身想跟著進屋,卻被一直站在那兒旁听的衣向淳拉住衣角。
「嗯?」錦琛低下頭,眼中透出不解。
「姊姊是我的。」衣向淳扁起嘴。「她不會嫁給你。」
這番宣言簡直火上加油,錦琛都氣笑了。「小胖子,你姊姊是我的未婚妻,她嫁不嫁我關你什麼事?」
「爹說你可以解除婚約。」衣向淳年紀小小,思緒倒是清楚。
錦琛想都不想,本能地回道︰「我絕對不會解除婚約!」
話一說完,連自己都被這話里的堅決嚇了一跳。不過這句話喊出來後,方才心里的郁結不快竟在瞬間煙消雲散,深攏的眉間也松了開來。
他看向衣向淳,笑得很壞。
「小胖子,你听清楚了?我、絕、對、不、會、解、除、婚、約!」一字一字說得清晰明白,錦琛當下心情大好,轉身便回屋去吃烤肉了。
留下原地跳腳不已的衣向淳,沒料到自己一句話不但沒趕走討厭鬼,反而讓他姊姊注定要被搶走了。
偌大一頭山豬,也不知衣向華怎麼處理的,晚餐便吃了山豬大餐,除了一整條的燒烤豬後腿,還有蒜苗炒山豬肉、紅燒山豬、山豬肉炒紅苕、黃豆山芋炖山豬等等,滿桌豐富的菜色讓每個人都大聲叫好。
原本紅杏不敢與主家一桌,但看到這桌菜色後什麼原則都沒有了,衣向華一叫便坐了上去。
當主人衣雲深的筷子一動,其他人便開始風卷殘雲起來。衣向華算是最優雅的,還能慢條斯理的在眾人搶食的空檔夾菜來吃,衣雲深動作也不慢,不過還算克制,至于剩下那三個小輩的吃相,簡直慘不忍睹。
錦琛仗著自己有武功,下筷如飛,燒烤豬後腿那塊帶肉的大骨一眨眼就到了他手里;衣向淳年紀小搶得不多,便偷偷把眼前那盤山豬肉炒紅苕往自己身前拉,還先讓姊姊替他盛上一大碗炖山豬肉放在他旁邊;至于紅杏那是吃得五官都擠成一團,原本就小的眼楮更是瞇得都快看不到,只見她嘴兒沒停過,離她最近的紅燒山豬肉瞬間少了大半。
衣雲深一向習慣吃得半飽便放下筷子,即使如此,他今日也是吃撐了。當他慢慢放下筷子時,那三個晚輩還在瘋搶,看得他哭笑不得。
只有女兒食畢乖乖的坐在那兒,也不知是真吃飽了還是搶不到,他便與女兒聊起天來。
「華兒啊,我記得妳常用韭菜炒豬肉的,還有韭菜包餃子,今天怎麼沒有啊?」
原也只是沒話找話說,想不到衣向華的答案出乎他意料。
「因為錦琛不吃韭菜啊!我想蒜苗炒肉也好吃,便改用蒜苗了。」
不僅衣雲深愣住,連忙著搶吃的錦琛筷子都停在空中,結果他原本要搶的最後那塊紅燒肉被紅杏搶了去。
「妳怎麼知道我不吃韭菜?」錦琛難掩心頭的悸動急問,連紅燒肉被搶也不管了。
衣向華朝他笑了笑。「上回錦伯伯來家里,喝得半醉,把你的事全抖出來了。你不愛吃韭菜,不愛喝牛乳,喜歡各種香花,喔,你還很怕冷。」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又解釋道︰「你房里有盆瑞香花,我便沒有擺其他會散發香氣的花了,否則氣味交雜反而不美。」
錦琛震驚了,他想到自己房里滿滿的各式盆栽,本以為那是她的情趣,原來她知道他喜歡。
就連衣雲深也古怪地看了女兒一眼,雖說她一向細心,但連他都快忘了錦晟對他說過兒子的喜好,她對錦琛這小子的關注似乎多了一點,難道以後好白菜真要被豬拱去?
這一餐由高漲的食欲開始,卻在有些古怪的氣氛下結束。不過每盤菜都被吃得精光,除了錦琛與紅杏兩個大胃王貢獻良多,衣向淳這個後起之秀也不容小覷。
飯後紅杏去刷了碗,錦琛獨自走到院里,抬起頭來是滿天星斗。
他從沒注意過夜晚的星空是如此璀璨,京中有宵禁,到晚上根本無法在外頭走動,就算他沒關在侯府里,也大多在哪個紙醉金迷的地方游玩,哪里會去抬頭看天。
懷著慕少艾的心思,又被這景象所懾,他竟一時痴了。
「錦公子!」
嬌脆的聲音突然由他身後傳來,錦琛望了過去,果然是衣向華,也只有她會這麼叫他。這聲叫喚听來多麼疏遠,原本還覺得沒什麼,現在听來卻有些刺耳。
「不要這樣叫我。」他揮了揮手。「好像很我們不熟似的。」
是不熟啊!衣向華偏著頭,「要不我叫你錦琛?」
他的名字被她這麼一叫,軟糯中帶著甜美,撓得他心頭癢癢的。可她就站在那里,純淨清澈,像沐浴在月光中的精靈,讓他好像渴望什麼卻又不敢褻瀆,京里對他思慕的女孩兒也不少,卻沒有一個能給他這種感覺。
「隨……隨便妳。」他覺得自己在心里胡亂遐想,不禁有絲難堪,但眼光卻無法由她身上抽離。
嘴上說隨便她又不許她叫錦公子,這人可真別扭。衣向華覺得有些好笑,抬頭看他,卻見他目光深邃直盯著自己,那幽深的眼眸像能將她吸進去似的,讓她有瞬間的窒息,心跳都不穩了。
怎麼了呢?她輕拍自己的臉,好半晌才平靜下來,說起自己的來意。
「錦琛,其實……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婚約。」
錦琛上一瞬還沉浸在某種曖昧的情愫中不能自拔,下一瞬馬上被她這話給嚇得什麼綺念全消。「妳知道?妳爹明明說……」
「我爹也不曉得我已經知道了。」衣向華解釋著,「我娘在懷著弟弟的時候,曾經告訴我這件事,還把我爹罵了一頓。之後她難產過世,也就沒有再能與我爹提。」
「所以妳是要說……」錦琛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來南方之前,應該是抱著解除婚約的決心來的吧?」衣向華定定地望著他,那雙澄淨的黑眸像將他的內心看透了。「你是安陸侯世子,未來注定要大富大貴的,要你娶一個鄉下女孩也是難為你了,你肯定覺得鄉下女孩行事粗鄙、丑陋不文,帶出去有損你安陸侯世子的面子,對不對?」
錦琛很想否認,但他來之前真是那麼想的,一時竟說不出話。
「我雖然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差,但也不想隨意被人看輕呢。」
衣向華說起這話來依舊不疾不徐,一絲火氣也沒有,可他就是覺得她在生氣。
「如果你真想解除婚約,那就解除吧。」
「不!」錦琛慌了,但又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改變心意,只得隨便找了個借口。「妳……如果我解除婚約,對妳名聲有礙!」
衣向華淡然一笑。「除了我們兩家,這婚約誰知道呢?解除了也沒什麼大礙。何況名聲于我為何物?一直以來我也沒有攀附權貴的心思,只要在這鄉下有一間屋,一畝田,讓我照顧好爹和弟弟,我便一無所求了。」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錦琛當下沒了話,他突然覺得現在這個結果,也沒有比他解除婚約要好多少。
「我不解除婚約。」他突然沉聲道。
「為什麼?」衣向華不解,睜大眼問了。
「……」錦琛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著頭,語氣更是不好地道︰「反正我不解除婚約,妳不要再問了!」
說完他轉頭便走,腳步急匆匆的,像後頭有鬼在攆他似的。明明月黑風高,他走的方向卻不是回屋,而是沖向了後院。
衣向華看著他的背影,末了突然噗嗤一笑,突然轉頭朝著池塘里的睡蓮說道︰「喂!你們說他為什麼要跑啊?」
睡蓮明明闔著,被她這麼一說,居然微微地張開了花瓣,在夜風中搖曳。
盯著睡蓮好半晌,衣向華竟是突然睜了睜眼,像是有些驚訝,又向錦琛離去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最後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思,扭頭往另一個方向回了自己房間。
待兩個小年輕走了,屋里的衣雲深才默默地闔上了窗扉,接著幽幽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