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磊乖乖回到自己的帳子。
見阿叔回來,雖說已知前方戰事的結果,仍想阿叔親口再給說說,但他家嬸娘偷偷對他擠眉弄眼,似在請求他先離開一下下……唔,再瞧瞧阿叔的臉色和眼神,八成嬸娘剛剛同他鬧著玩的話,全給阿叔听了去。
所以嬸娘應是想把阿叔哄好,認錯賠不是,又不好意思教他瞧見吧?
瞧出點兒端倪,金玉磊自然不再待下,帶著紫雀兒回帳子里喂食好料。
這一邊,樂鳴秀也已听到羊皮大帳外傳出不少聲響,應是隨金玄霄回到後方的一撥人馬,但大帳內安靜得出奇。
金大爺的目光探不出深淺,讓人背脊怪涼的,這不,孩子帶著雀鳥甫離開,不怕出丑了,她趕緊腆著臉湊上前去。
「夫君辛苦了,今兒個與北蠻子主力對戰之局,一見大事底定,阿紫便早早飛回來把事兒描述過,那當真是氣勢磅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邊說著,她主動握住他的手,幸得他大爺沒刁難地甩開,還願意任她牽著走到里邊鋪著薄毯的高位上落坐。
金玄霄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勾著唇笑笑哼聲——
「秀秀到現在還沒答話呢,究竟對著磊兒說誰其心可議了?」
「夫君……夫君坐著好好歇息,讓秀秀服侍你淨手淨臉呀。」嗓聲脆甜極了。
隨即見她如翩翩小蝶穿梭在花叢間那般,在大帳里轉來轉去,先是跑去角落臉盆架那兒絞了條巾子,回到男人身邊舉案齊眉地呈上。
跟著她去把男孩口中所說的餅子、肉干、果脯等等吃食,一盤盤全挪到主位前的長案,再奔去倒來一大碗溫熱酥茶,進貢般擺在男人面前。
她接過金大爺已擦拭好的巾子,臉上笑出一朵花來,臻首略偏討好般道︰「夫君肯定肚餓了,秀秀等會兒就去弄幾道熱食過來,你先將就一下墊墊胃,或喝碗酥茶也能稍稍止饑兼解渴,夫君快吃,餓壞可就不好,秀秀會心疼的。」
金玄霄一雙深目微眯了眯,表情仍一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測模樣。
但他好生配合,干淨巾子遞到面前他就取來用,一盤盤吃食挪到面前他就拿來吃,明明進羊皮大帳前才灌了一羊囊子清水進肚,就算不渴,仍然取來盛著酥茶的大碗飲上幾口。
「吃也吃了,喝也喝過,秀秀可還心疼?」放下大碗,他問得意味深長。
樂鳴秀點頭如搗蒜。「心疼啊,可心疼壞了,跨坐在大黑狗子背上那麼久,狗子背那麼寬,又好動得不得了,夾都夾不緊呢,夫君肯定累到直打盹了吧?兩腿疫不疫?膝蓋疼不疼?秀秀給夫君槌提腿吧?」
才道著,她便矮身在薄毯子上落坐,于是素色繡桃花的長裙浮成一朵花浪,將她激濫在他右大腿邊上,挨著他、貼著他,屬于她獨有的馨香淺淺蕩漾。
金大爺的氣息登時不太穩,盡管端坐不動,目光仍禁不住鎖準她。
他家媳婦兒真揄起一雙粉拳給他播起腿來。
她殷勤地槌啊捷的,秀額上的瀏海輕飄飄,表情好認真,認真到讓人更想作弄。
「為夫還在等秀秀答話,究竟誰其心可議?」以為他會輕易揭過嗎?哼哼!
「呵呵……呵呵……夫君啊——」樂鳴秀干笑兩聲,驀地多情一喚,隨即抱住男人大腿。
金玄霄瞠目結舌瞪著「黏」在腿上的人兒,好一會兒才吐語。「這是干什麼?」
樂鳴秀拿臉蹭他大腿,那顆腦袋瓜轉向他時,兩泓眸光彷佛攏了一天星般閃閃發亮。
「抱緊夫君的金大腿啊!」完全無視男人抽搐的眼角,她聲音又嬌又柔。「今日听了阿紫對戰況的描述,秀秀發現自己更崇拜夫君了,當真崇拜得五體投地,秀秀更覺得當初舍了北陵、東黎、西薩和南雍,誓死追隨夫君,實在是太聰明的決定,夫君猶如大樹,秀秀在大樹底下好乘涼,夫君為秀秀擋風遮雨,夫君這條金大腿,秀秀已打定主意抱牢一輩子。」
金玄霄眼角抽得更厲害,干脆出手。
他提住她的背心,一抓一放間已把抱緊他的腿、忙著「做作」給他看的媳婦兒安置在膝。
他掌住她腰背,力道不大卻也輕易將她困住。
「還想怎麼鬧?」雖是質問,語氣並不凶狠,微眯的瞳底甚至刷過笑意。樂鳴秀斂了斂表情,輕抿唇瓣一笑。「秀秀才沒鬧,是真的很崇拜夫君。」
「哼,沒鬧嗎?對著磊兒在背後說我壞話,說本大爺其心可議,這叫沒鬧?」問話的同時,彈了媳婦兒額頭一記。
樂鳴秀可憐兮兮呼疼,換來的是連小嘴也被咬。
她被堵得快要不能呼吸,好不容易逮到他些微放松,可以勉強蹭出聲音時,她趕緊急急招認——
「我錯唔唔唔……是秀秀錯了唔唔……再也不那樣唔唔……夫君饒命……」
「哼!」被她求饒的話逗樂,金玄霄終于願意消停些,唇改而挪向她的秀額,親了親因他一記彈指而泛紅的那一小片肌膚。
樂鳴秀才大口呼吸調著息,男人忽然把腦袋瓜擱在她肩頭上,他無力般緩緩靠過來,一時間並無言語。
但靈能者對靈能者,即使不出聲,亦可感受靈能波動,何況他們還是內在靈蘊能相互呼應的一對。
樂鳴秀一下子便有感應,藕臂立時將他擁緊,語透憂心——
「原來還是消耗過多了……北蠻子有幾萬頭坐騎,還有上百頭雪原狼需對付,你在極短時間內將所有獸靈控住,令馬匹僵直不動,讓狼只相互撕咬,那定然需要消耗極大靈能,然後你、你還撐到現在才肯示弱?」說到最後一句像有些發火。
她听到男人微沉的笑聲,有點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笑?」
金玄霄慢吞吞道︰「被媳婦兒抱住了,自然就知道可以示弱,秀秀,我只示弱給你看見。」
樂鳴秀內心哀叫了聲,明明也不露骨,更算不上什麼情話,怎麼金大爺隨便幾句就令她一顆心軟乎乎,怒火全熄。
她撫著他微涼的面頰,很是心疼地親吻他,羊皮大帳里也就他們夫妻兩人,她仍怕被誰听了去似的在他耳畔邊搭起手,小小聲道——
「那待會兒秀秀讓人送浴桶和熱水進來,伺候夫君浴洗過後,秀秀再讓你……讓你吃吃,想必夫君應該就會好些的。」
金大爺頗虛弱般抬起長睫,對她眨了眨眼,很輕地應了一聲。
然後他嘴角微翹道︰「吃吃也好,吃了秀秀後,應該是會好些。」
樂鳴秀不禁要想,她與金大爺要好在一塊兒,與養「爐鼎」修仙之道頗有異曲同工之處,要嘛采陽補陰,要嘛采陰補陽,根本是「雙修」了。
當晚「吃」過她後,金大爺體內靈蘊受到滋潤,療癒靈能滿滿將他包裹,果然讓他很快就回歸本位,精氣神不僅十足,還是十二萬分飽足。
當熱烈與激情漸漸緩下,樂鳴秀伏在男人胸前靜靜听著他有力且安穩的心音,忽地有所想法,覺得……應該絕無可能再與另一個人這般親昵親近了。
即使令她再重生一次、兩次、無數次,她都不可能再與某個人如此深入彼此、佔有彼此,就算她喪失記憶遺忘了金大爺,他們的靈蘊心有囊犀,永遠會將他們倆牽牽連連在一起。
他們變成了彼此的一部分,若某天失去,那將是極大的痛苦,許是再不能一個人活著。也許這亦是她獲得重生所要體悟之事,被愛著,並放手一搏去愛,將來痛苦難免,但人來到這世上,本就沒要活著回去,只是她希望自己能比金大爺多活個一天、兩天,若然她先不在,他不知要多難過,沒有她鬧著他、纏著他,他可真寂寞了。
她抬頭瞥了他安然深眠的面容一眼,重新伏回他胸前,喃喃自語宛若嘆息——
「金玄霄,怎麼辦?我可當真愛慘你啦……」
之後羊皮大帳中安靜下來,沒多久,軟軟的人兒呼吸漸趨規律,還打起小貓呼嚕。
此時男人探出一臂悄悄拉來一件羊毛薄毯,蓋在打著可愛呼嚕的軟軟人兒背上,他重新懷抱她,薄唇微微噙笑,打算睡下了。
樂鳴秀神識被拋進夢中。
又或者那不是夢,是上一世事情發生的一幕幕場景。
這一次她並未試圖進到空靈之境,她沒有費力清空雜念,也沒讓體內靈能隨呼吸吐納流動,她僅是睡著了、眠深了,沒有什麼多余舉措神識便被拉走,隨即落進某個時空。
一回生、二回熟,有過上一次經驗,這一次的她鎮定許多。
上一次神識被拋出,她看到自己死後不腐不僵,蕭陽旭被司徒婉和司徒媚說服,打算將她的身子煉化成藥人,跟著又看到金玄霄以黑毛獸為坐騎大闖北陵王廷的後宮,硬把她的軀體搶到手,然後還知道金玄霄原來一直記著她、念著她,為奪她而籌謀。
只是一切已然太遲,在那一世,他們曾經交會,最後還是錯過彼此……
這一次神識被再次拽回,她發現事件的發生和場景是延續上一次發展而來。
上一次,她見到的是金玄霄將她的軀體搶出北陵王廷,听到他對著不腐不僵的她說了許多話,旁觀的她哭得淅瀝嘩啦,更以為她下意識的輕喚被他听了去,也以為他驟然間瞧見自己……
上一次的「神游」中斷于此,這一次接續下去——
毫無實質形體的她如一抹游魂般游蕩在金玄霄身邊。
她看到他將她的軀體帶回黑石堡,不知是否當真是愛屋及烏,明明她成了一具不腐不僵卻也絕對探不出絲毫氣息的尸體,他依舊帶著她,依舊為她照看她的親人和族人。
上一世他帶她回黑石堡時,她家阿娘和族人們皆被他的人接了來,就如同她重生後的這一世這樣,一切未變,變的僅在她的死與生,前世她死去,今生她重活。
然後她看著阿娘、曉晴、太興哥和其他族人們在北方黑石堡落地生根,看著金玄霄將她的身軀放進一座特意尋來的寒玉石棺中,那座材質特殊的石棺完全透明,她被罩在里面彷佛僅是睡沉了,雙頰甚至有著淡淡頰暈。
金玄霄若在黑石堡待著,便會天天過來跟她說話,有時也無語,僅靜靜隔著寒玉石棺望著她。
看著那樣的金大爺,她禁不住又掉淚了。
上一世她根本沒把他放心上,初遇過後,立時就將他置之腦後,就他這般執拗,這樣執迷不悟,不過是陰錯陽差助了他一把,卻像往他心底扎了根似……
可她已經不在了呀!
娘親和族人們都已接受這個事實,偏他還揪著不肯放。
外邊有那麼多青春年少的好姑娘,他不去追求,卻時常伴著她的尸身,這算什麼?是一抹沒有實質形體的神識又如何,淚珠一樣墜跌,難過到不行還是只有眼淚能稍作宣泄。
她就哭,哭出來自我疏通、疏通也能舒暢些。
之後場景變換,眼前亂得模糊,待定楮一看,發現那股神妙力量一下子將她的神識拉到蒼野詭域那座奇異洞窟中。
她怔怔立著,怔怔看著金玄霄抱著她、將她安置在那一片燦爛綻放的花叢中。
穿著一身正紅顏色宛若花嫁的她毫無違和地融進那滿滿的五顏六色中,好似她才是這片碗口大的百花中開得最盛的那一朵。
她听著他對那具軀體悠悠說道——
「想過要燒了你,燒成骨灰撒在這兒也好一了百了,臨了卻又舍不得。」
「看來是本大爺病得不輕,得不到,始終是得不到了,因此念念不忘,然盼不到回響,終究成了嗜魂心魔。」
他笑笑望她,語氣似沉似凝、似歡似喜——
「與北蠻狼族開戰在即,這一戰的吉凶實難捉模,不放心讓你獨自留在黑石堡中,遂把你帶來這座洞窟安置……」
頓了頓,他溫柔撫著她的臉、理著她的發,語氣略沉又道——
「此去一戰若不能回,你待在這兒……也許更能確保周全。」樂鳴秀眼眶熱燙只想揚聲問——
是能保哪門子周全?
保她不腐不僵的尸身周全嗎?
可說到底……那又有什麼意義?
就在她又急又氣、淚流不止之際,場景又一次轉換,把她一下子拋到戰場上。
彷佛在「彌補」她重生後被護得好好的,沒允她上前線,在這個似夢非夢的境界中,她直接被推到雙方對戰的風口浪尖上。
兩邊人馬交戰起來無端激烈,震天撼地,死傷慘重。
這一戰同樣是與北蠻狼族的主力對上,北方部族聯盟以寡擊眾,她看到許多人遭雪原狼撲咬,北蠻子手中大刀砍落好多人的腦袋。
她還瞥見赫夜族的阿思克與北蠻狼族同一陣線,率領支持他的赫夜族人與金玄霄為敵。
戰況慘烈,又遭赫夜族背叛,即使如此金玄霄仍舊領著部族聯盟奪得最後勝利,不僅將對方殺得片甲不留,更將北蠻狼族大王生擒在手。
只是為了這場勝利,付出的代價著實慘重,北蠻潰敗,北方部族聯盟亦受重創,而金玄霄再強再厲害到底也是血肉凡胎,激戰下來亦受傷不輕。
她心疼極了,但再心疼也無用,她幫不到他。
場景又一次變換。
一樣是雙方交戰中,她看到北陵蕭氏的王旗飄揚在黑石堡外。
這完全是「鵜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局!
見最大的隱患北蠻狼族已除,北方部族聯盟尚未緩過氣來,北陵竟趁機出兵圍攻獵狼族黑石堡。
樂鳴秀想罵人都想不到詞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金玄霄負傷再戰。
這一日彷佛有三輩子那麼漫長,黑石堡中好多她識得的、見過面的、說過話的人,全都死了,不管獵狼族或木靈族,好多人都死了。
她找不到娘親,找不到曉晴和太興哥,她也找不到磊兒。
長長而蜿蜒的石階,她不斷爬啊爬,爬到黑石堡最高的地方俯視四面八方,仍然尋不到她牽掛的那些人。
北陵軍已一波波攻進,見人就殺,毫不手軟,她又恨又氣又哭,雙腿幾乎快站不住,然後她看到黑毛獸馱著傷重的主人沖進大批北陵軍中,依然頑強,依然剽悍,直至敵方調來弓弩隊將其圍困,連弩齊發……
她嚎啕大哭,神識歸位,把自個兒給哭醒了。
掀開雙睫,一時間覺得睫毛好重,原來沾滿淚珠,一片水霧模糊中出現金玄霄濃眉深目的峻顏,她這才發現自己正被他橫抱在懷,靠著他的臂彎和胸膛嗚嗚哭泣。
金玄霄摟著光溜溜的媳婦兒原本睡得挺香,未料媳婦兒挨著他開始不自覺顫抖,雙眸仍閉著,淚水卻不斷滲涌出來,還發出宛如受傷小獸可憐兮兮的哀鳴,像承受著百般的痛叫也叫不出。
極大的悲傷將她籠罩,她深陷他觸不到的夢中,神識對他的叫喚沒給一絲回應。
此際見懷里的人兒終于張開眼楮,他高懸的心終于稍定。
「秀秀怎麼把自己睡哭了?是夢見什麼不開心的嗎?」男嗓輕沉,邊戲謔問著,邊幫她拭淚,但淚水擦掉一波還有一波,他不禁再次緊張。
「你……這是怎麼了?」他不問還好,一問簡直驚天動地,樂鳴秀直接放聲大哭,兩手緊緊攬住他。
「我找不到我娘,找不到曉晴和太興哥,我也找不到磊兒,嗚嗚嗚……磊兒一直跟著你打架去,他那時莫非也跟著你一塊兒迎戰?嗚嗚嗚……他那麼小,也不知要躲,那麼多敵軍,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嗚嗚嗚……」邊哭邊說,非常傷心——
「還有你……嗚嗚嗚……你、你死掉了,我看到你身中好多支弩箭,還有大黑狗子……狗子也死掉,狗子啊……你們都死掉了嗚嗚……嗚哇啊啊——」埋首在男人胸前,哭得涕泗縱橫,好不淒慘。
金玄霄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雖說他頗喜歡把媳婦兒弄到哭,但眼下這等哭法不是普通嚴重,然後像覺得情況還不夠混亂似,一龐然大物聞聲竄進羊皮大帳,蓋大黑狗子是也。
與北蠻狼族的戰事大獲全勝,北方部族聯盟並未松懈防備,紮在後方的營帳入夜仍有輪流巡邏守衛的人馬,想大剌剌闖進金玄霄的主帳根本不能夠,唯一能胡闖還不會挨刀的八成只有「天真爛漫」的黑毛獸。
黑毛獸的耳力絕佳,覺得是听到女主人的叫喚了。
它一臉討好,蕩著舌頭興奮得嘿嘿噴氣,羊皮大帳里只留小小一點燭火微光,它圓滾滾的兩丸眼楮比那燭光還亮百倍有余。
「滾!」金玄霄驚怒。
「汪!」身為主人的愛犬,大黑狗子很听話地在地上滾了兩圈半。
「嗚嗚嗚……大黑……狗子、狗子……不要死、不要死嗚嗚嗚……」樂鳴秀一見黑毛獸活蹦亂跳出現眼前,心緒再次波動。
她放開抱緊緊的男人轉而想摟住好動的獵狼犬,她這一動,身上薄毯即要滑落,人便被金大爺倒拖回去。
金玄霄絕對無法容忍「媳婦兒光溜溜撲倒黑毛獸」這樣的事在眼前上演。
他單臂將淚人兒按在懷里,另一臂伸得直直,一指指向帳簾外,這會兒連斥喝都省了,瞠著峻目怒瞪黑毛獸。
「嗷嗚……」巨獸眼巴巴望著主子懷里可口的人兒,吃不到吃不到吃不到,它深深覺得自個兒好可憐,對霸道主子也心生不滿了,它很哀怨地拖著腳步轉身,再拖著腳步很哀怨地走,一步三回頭,每次回眸亦哀怨。
終于把鬧騰的大家伙趕出羊皮大帳,金玄霄還得繼續「處置」懷里這只。內心長嘆,他扯來丟在毯上的一件衫子替她擦臉,邊擦邊安撫——
「秀秀是作惡夢,嚇著了,岳母大人以及你的好友和族人都好好地守著黑石堡,今早才接到留守黑石堡的人傳來消息,堡寨里一切如常,待這里的事了結,咱們回黑石堡定能瞧見他們,不會令你找不到。還有磊兒,磊兒就睡在他自個兒的帳子里,九成九那只紫雀也賴在他那兒,明兒個天一亮,孩子和雀鳥定又會來尋你玩耍,你不找他們,他們也要來找你。」
樂鳴秀神識已較適才剛醒來時清明許多,但控制不住就是很傷心。
她知道那不是夢,是前世確實發生過的慘況,一幕幕的場景令她心如刀割。
她也難以對金玄霄解釋這一切,若非自己親身經歷了重生,她也不會相信世上竟有這般神妙之事。
金玄霄若以為她是作惡夢了,那也很好,就讓他以為那樣,只不過她就是……就是很傷心很傷心。
「你不要死嗚嗚嗚……我不要你死嗚嗚嗚……」臉上又流出兩行淚來。
金大爺覺得很無言很無奈卻也莫名有些甜蜜,大手愛憐地輕拍她的背,哄道︰「好,好,秀秀說了算,本大爺不死。媳婦兒不讓我死,我就痛快活著。」
樂鳴秀和淚卻嚷,「可是你死掉了,中了好多箭,死掉了嗚嗚嗚……」
金玄霄兩眼翻了翻,只能無語問蒼天了,都不知他家媳婦兒是在傷心害怕他會死呢?還是在詛咒他會死掉?
他懷里的淚人兒突然捧住他的臉,眨著淚眸試圖將他看清楚似,兩人靜靜地四目相接,她就一直看著他,一直一直看著。
然後她吸吸早就哭紅的鼻子,鼻音甚濃道——
「金玄霄,我想了想,很仔細地想過,你、你還是不要比我早死啊,你若死在我前頭,我一定沒辦法的,一定會哭到死掉,所以你答應我,絕對不可以比我先死,好不好?」
明明今夜入睡前,她才想著金大爺沒她伴著、鬧著,不知會多寂寞,她心疼他,因此覺得還是自己比他多活幾天,那樣會好些,豈料睡中一場前世的回溯令她將想法來個大翻盤。
「我就是壞心眼,就是自私,就是不想心如刀割,若能死在你前頭,就不用為你的離世傷心痛苦,你答應我,你發誓,絕絕對對不可以先走,好不好?」掉淚跟掉珍珠串兒似的,很美也很驚心動魄。
金玄霄彷佛感應到她的心靈底蘊,有什麼她沒能道出口的,像也透過靈犀隱隱相通。他感受到她的傷心痛苦、她的驚懼不安,都那樣再真實不過,令他神情亦沉凝下來。
「不要怕。」他粗擴大掌扶著她的臉、撫著她的發。「秀秀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哪天我走了,絕不落下你孤單一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既跟了我,本大爺總得把你一塊兒帶走,方是正理。」
聞言,樂鳴秀又眨眨眼,眸眶里的淚又掉一波,但她嘴角高高翹起。
她笑著,邊掉淚邊笑,捧著他的臉就將自個兒唇上那抹笑重重印在他的嘴上。
金大爺頭一回有這般想法——他,好像,被自家媳婦兒給「攻擊」了!
四片唇瓣纏綿相貼,發生得太突然,他下排牙齒還被磕了一記,但來得好,他不怕疼,還意外發現被媳婦兒這般「蠻干」,挺來勁兒。
樂鳴秀僅是憑著本能想親近眼前這個男人。
不要他死。
不要他離開她。
想說服自己,他確確實實在自己身邊,且承諾了她幾近無理的要求,所以她發瘋般親吻他,汲取他無比男性的氣味,安撫自己從前世到今生隱隱發顫的心。
她要他。
要他進到她身體深處,與她緊緊合而為一,親密相連。
雖然無法克制地哭到昏天暗地,她卻是徹底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活著」對金大爺而言、對黑石堡而言、對整個北方部族聯盟而言,原來是一個至關緊要的變因。
上一世她變成一具不腐不僵的尸身,盡管金玄霄執拗念情,將她阿娘和木靈族人全接到黑石堡安居,然與北蠻狼族大戰之後,北陵大軍趁機迫攻,他身負重傷依然力戰到底,最後耗盡靈能、靈蘊破滅,他的肉身遭無數弩箭摧折,任他再強再悍,還是保不住眾人。
但這一世有她的重生。
她活生生來到他身邊,成為他的妻子,于是他們倆的命有了截長補短、相輔相依之勢,終究開創出截然不同的新局。
這一世的他與她結合,靈蘊相互滋養,使得彼此的靈能晉升到一個尋常靈能者絕對觸及不到的境界,加上他對她早發的心思以及她對他一日深過一日的慕戀,纏綿交融之下使得兩顆心、兩具神魂深入彼此。
心有靈犀、心心相印,只要他們深愛對方一分,就能為兩人多強化一分那抵御外敵的力量,她是他的盾,而他是她的矛。
是前世那段回溯讓她頓悟一切,她要他,將矜持與羞恥全拋下,就是要他。
……
金大爺頭一回遭媳婦兒「強上」,他萬萬料想不到,媳婦兒莫名其妙一場惡夢過後,竟往他身上炮制了,然,火熱熱炮制出來的,對他而言,卻是再美好不過的一場春夢。
夫綱稍稍不振亦無妨,總歸身心靈皆受滋潤,妙處難以言喻。
事後,他大爺只有二字感想——
痛快!
若不滿意,非要他再多說些什麼不可,數來數去也僅有六字,那叫作——
痛快到了極致!
極致啊……
這樣美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