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痕,你來找我做什麼?」
南宮厲一離開,南宮九離就彷佛換了一個人,一臉生人莫近的深沉退去,眼里充滿讓人全身發軟的溫柔,柔得能令江海開出燦爛花朵,形成花的旋渦在空中飄舞。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你幾時也擺起冷傲的架子。」故做不滿的軒轅青痕嬌嗔指責。
「盡管來,我這里隨你進出。」他意有所指,語帶雙關,「這里」指的是書房,也是心房。
「吱!跟誰學壞了,油嘴滑舌。」她面上雖在怪罪,心里卻很高興他會和自己說笑,表示他緊繃的心神日漸放松。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說我跟誰學的。」他伸臂一攬,從後而前環著她細腰,下巴頂著她頭頂。
幾乎只要有機會,他都不會錯過與她親近。
他知道她心里有他,但是她的心很遼闊,只給他小小的角落,不像他愛她那般濃烈、無可自拔,因此他要努力去填滿她的心。
第一步,讓她習慣他的靠近,在他的懷中找到棲息地,進而停留,最後再也離不開。
「好呀!學會調侃我了,怪在我頭上了,把自己的不學無術賴給我,你真長進了。」
軒轅青痕不輕不重地往他手背上拍,像蟲子叮咬一般不痛不癢,惹得他輕笑出聲,在她發上一吻。
「想要配得上你就不能是池中小魚,至少要是蛟,等著蛻變為龍。」她是翱翔九天的鳳凰,他得追上她。
「別飛得太快,不然換我追不上你。」她喜見他的改變,卻覺得心頭空落落的,昔日學藝的時光一去不回頭,兩人都變了,不再如兒時對彼此的生活了若指掌,親密無間,各有各的一片天空。
南宮九離笑著將懷中人兒摟緊,「不會的,我只會與你同行,沒有你的地方我去不了。」他想說沒有她,自己活不了,但他知道她不喜歡太纏膩的感情,因此改口,把濃得化不開的情意藏在心底。
「喲!我都要認為你在跟我談情說愛了,咱們不來那一套,還是用平常心相處吧!」她要做的事還很多,不想被男女之情綁住雙腳,未來的路漫長而遙遠,總有更好的風景等著她。
「好,我不跟你說情。」他從善如流。
「……你現在在干什麼?」忍不住失笑的軒轅青痕媚眼如絲,很想碎句不正經。
「調情。」對著誘人的白玉耳肉,南宮九離以鼻輕蹭,不時輕咬兩口,他認為克制住不含入口中已是考驗。
她頭一偏,不讓他得寸進尺,「我看是輕佻,登徒子行為!九離呀,你真的墮落了。」
「你喜歡嗎?」他一手托住她的頭,不讓她轉開,溫熱的唇落在櫻紅小口上,他情難自持的吻了一下。
情竇未開的軒轅青痕想了想後說︰「不討厭。」
她喜歡南宮九離,但不是那種非他不可的刻骨銘心,只是在她認識的優秀男子之中,他最是出色也是她記憶最深刻的人,因此一面臨到婚事,她腦海中浮現的第一人是他。
她不討厭他的踫觸和擁抱,甚至是更親昵的舉動,她承認她也是庸俗之輩,愛美色,但是她還是有自己的原則。
「不討厭就繼續,直到你喜歡為止。」他的唇又要覆下,想要借著唇齒相接使兩人更親近,但他吻到的是白女敕小手。
「別鬧了,你跟玉景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說你們兩情相悅,求皇伯父賜婚?」
她布在宮里的眼線傳來這個消息,玉景公主鬧得很凶,到了眾所皆知的地步,京里的茶樓酒肆中眾人議論紛紛。
「吃味了?」他問。
軒轅青痕模模胸口,「有點發酸。」她不喜歡別人親她的東西。
玉景公主在京城的名聲並不好,和她不相上下,但是在同樣的囂張跋扈下,別人更認同她一些,認為她雖然張狂,卻不擾民,造成百姓恐慌,而玉景公主卻是不分青紅皂白,一有不順心,見人就抽個半死,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她倆就像橋上的兩頭羊,互不相讓,玉景公主事事爭強,想壓她一頭,可每次都壓不了自取其辱,灰頭土臉的敗走,懷恨在心的老想著算計人。
「會吃酸拈醋,很好。」總算有點進展,不枉他費盡心機地想鑽進她銅牆鐵壁的心。
她不快的推推他,「注意說話呀!」還拿她來當樂子了。
被她小粉拳一槌,南宮九離笑得歡快,「我跟玉景公主全然不是傳言的那般,那年我進京,為了營造出體弱多病的假象,因此很多邀約和聚會我都推了,以養病為由足不出戶……」
「玉景的邀請你也推了?」這位天家公主可是傲氣凌人,她不相信有人拒絕得了她,自信十足。
「是,當時我根本不知道玉景公主是誰,懶得應付。」
「你膽子真大。」
「沒你大。」他笑道。
「那倒是,我直接一腳踹開她,讓她面朝下吃了一嘴泥。」玉景最煩人的地方是她很纏人,好似听不懂人話,她只好動用暴力。
軒轅青痕眼一睨,笑眼得意地似在說︰我敢做的事你做不到,我打公主她還得跟我道歉,你踫公主一根寒毛就等著進天牢。
皇室中人打架是家事,沒有誰是誰非,看誰的靠山硬,而公主若和藩王家眷起沖突,不管有理的是誰都視為挑釁,嚴重點還會造成朝廷和藩地的對立,進而兵戎相向。
唯有軒轅青痕有那本錢,不用顧忌後果。
郡主威武!在心中感慨了聲,南宮九離繼續說︰「一次、兩次後,她覺得我心存不敬,沒把她放在眼里,于是她帶人找上門,問我哪來的膽子敢不赴約,然後一見我玉樹臨風,是翩翩佳公子,一身的病痛惹人憐惜,于是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想照顧……」
那段時日天天有三個太醫上門診治,每日天一亮就有各種補身的人蔘、川貝、血靈芝、何首烏等藥材送到面前,他一方面怕裝病的事被揭穿,一方面又要喝著苦藥,逼得他幾乎要「痊癒」了。
後來他直接收買了太醫,這才以虛不受補、是藥三分毒推卻公主的美意,這才少受罪。
「你美得呢!還憐惜,她這人是別人不理她越要貼上去,誰不捧著她將她高高端起,她便要興師問罪,非要眾星拱月,成為別人心中無可取代的一彎明月。」也就皇家養出這種自大狂,認為所有人都該繞著她轉。
「你嫉妒不?」南宮九離笑意縫繕。
她輕哼,「玉景還不如我一根小指。」不是對手。
「我擔心的是皇上的賜婚。」他眉頭一摟,神色透出一絲冷意,他的婚事不容破壞。
「不會有影響。」
「你如此放心?」他有些不太痛快。
軒轅青痕伸手一扯他黑得發亮的長發,「有我父王和你父王兩只老鬼擋著,你認為聖旨能及時送達嗎?兩人聯手可抵半邊天,宮中那些養肥的太監走不快。」
比女人養得精細的公公個個細皮女敕肉,面如敷粉,能替天家前來宣旨的太監通常品階不低,在宮里養尊處優慣了,精米細食吃多了,哪禁得起一路奔波,肯定停停走走等各地官員給了孝敬,這才「吃飽喝足」的上路。
若是再有個天災人禍,那就更慢了,等到拜完堂、生米煮成熟飯,聖旨到了也沒用,玉景公主總不能當小妾吧!
聞言,他眸心一亮,「原來,你們剛才便是在說此事。」
那真是能把天給翻了的人物,光是他父王不成,還得嶺南王加入,這兩人一使起手段來,萬夫莫敵。
「安心了?」她取笑。
「安了。」南宮九離故作吁了一口氣的神情,隨手取下她發間的九尾鳳羽金釵,仔細看一了一會才模出竅門,倏地,細長武器一出,雖然縴細卻堅韌無比,輕輕一劃,紫檀木書桌被削去一角,削鐵如泥。
好厲害的武器,似劍非劍,叫人垂涎。
「別玩了,你還是想想該送多少聘禮,我看王府的庫房快被掏光了。」真是驚人,百余年的積累在兩個秦氏手中一夕成空。
他一笑,抬高手不讓她奪回,「小舅舅的杰作?」
「別來攀親,是我小舅,你叫得再親熱他也不會為你打造絕世兵器。」小舅這人生性憊懶,但卻對她這外甥女特別寵愛。
「除了這之外,他還幫你做了什麼?」他頗感興,仙篁山莊的機關術堪比神技,所打造的器物可遇而不可求。
為免卷入朝廷爭斗,隱在深山絕谷中的仙篁山莊向來不向外開放,有如桃花源般自成一世界,除了皇陵和高門大戶的墓穴設置外,不接受其他人的機關裝置請求,嚴格把關,嚴禁自家秘術外流。
「這個、還有這個……」她指了指看不出異狀的香檀手蠲,耳上指甲片大小的耳釘,還有頭上的如意發箍,縴指上的金剛戒,腰上一個套一個的蝴蝶腰鏈,那長度可充當武器,拉直一甩能纏頸繞脖,置人于死地。
「這些全是?」他眼中的羨慕毫不遮掩。
她得意的一彎唇,「我小舅不是好人,每次都要我求他才肯動手,心眼不好的人娶不到老婆。」
遠在仙篁山莊的謝五郎若是听聞她的話肯定會大罵狼心狗肺,他費盡心思,日夜不休的打制,做出她大小姐「勉為其難」收下的防身小玩意,還遭她嫌棄不夠精致,配不上她的大氣和尊貴,現在居然還要被說不是好人?
要知道她身上任何一物都千金難求,專為她量身打造,堪稱天才的謝五郎很少親手打造女子飾物,世上僅有她軒轅青痕才得此破例,只因為當舅舅的寵外甥女天經地義,現在她還顛倒黑白,他的冤屈都要讓六月飛雪了。
為之失笑的南宮九離暗忖她人在福中不知福,天大的福氣砸在頭上還當是暗箭傷人。
他轉了話題,「聘禮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命人準備好,送往嶺南。」
「你自個兒的私房?」這樣的話,他私底下攢了不少。
「嗯!」他不是一無所有的窮世子爺,其實汝南王府在外的私產甚多,並未交給內宅婦人打理,他父王數年前就交給他,由他接手管理。
所以下聘的禮物仍拿得出來,雖然不比皇家的排場,但也不丟人。
「你還嗯呢!吃了大虧還當佔便宜,你是王府世子爺,你成親所需要的花用該由王府公中支出,你到底有多傻才便宜別人,身為王府的正主兒要有自覺性,你眼前看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的。」唯有他才能決定府中的大小事。
南宮九離喜歡她為他籌謀,臉上浮起狡黠之色。
「我听你的,男主外、女主內,內宅的小爭小斗我不擅長。」
聞言,她橫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像目光短淺,只知後宅一畝三分地的婦道人家?」
他敢點頭,打死埋了,嶺南王的女兒就是這麼霸氣。
「是有多少能力的人做多少事,宅子里你輕輕一掃,牛鬼蛇神尖叫驚逃。」在整治人的方面,她比他在行,一腦子的奇思妙想也不知打哪來的,一出手萬魔皆縛,伏地不起。
「這話我愛听,賞你的。」軒轅青痕素手一翻,多了顆甜棗,她兩指一掐果核彈出,果肉喂入身後的南宮九離口中。
「好吃。」肉脆汁多。
「到我手中的東西能不好吃嗎?敢讓我吃到酸的,底下那些人都該死了。」她從小到大吃喝用物都是最好的,這也鍛鏈出她的眼力,她一眼就能瞧出送到眼前之物是否有瑕疵,真假難掩。
窗戶的龍三、龍五打了個哆嗦,背後涼風陣陣。
郡主的難伺候他們有切膚之痛,幸好有九大侍婢擋在前頭,她對女子特別寬容,他們兄弟也能少受些罪。
「做不好就折肱刖足,暗衛營等著出頭的人可不少。」
汝南設立已久的暗衛營人才輩出,由一萬名精兵中挑選出五千人,然後能用的約一千名,而要能夠成為戰字輩的暗衛更是不容易。
戰字輩暗衛有名額的限制,主子身邊不可能帶著一營軍隊,也就其中的佼佼者才有此殊榮,其他人則派往他處搜集消息、刺探、監視……依其專長調派任務。
嶺南沒有暗衛營,直接是龍鐵衛,同樣是求精不求多,個個堪比武林高手,別人能以一敵十,他們手刃百人輕而易舉,折損率也相當低。
此時防護的龍三、龍五听到「折肱刖足」四個字,眼神微妙的閃了閃,無聲勝有聲的抽著嘴角,郡馬比郡主更心狠手辣,他那心得有多黑呀!草菅人命。
「咯咯,你別嚇著了我的人,小心他們對你下黑手。」他們明著不敢動手,但使使絆子、動動手腳還是成的。
「我才是你的人。」他面貼面爭寵。
不要臉!外面站崗的龍鐵衛在心里唾棄。
軒轅青痕樂不可支的往他傾城容顏一拉,「你臉皮越長越厚了,我看以後拿來擋箭不成問題。」
「我幫你擋。」
她倏地聲一冷,恍若羅剎上身,「不要。」
「青痕……」南宮九離不安的拉起她的手。
「你給我好好的活著,不許死在我前頭。」她最受不了死亡,看到曾經熟悉的面孔全無氣息的躺平,她的心很痛很痛,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她咽喉,幾乎窒息。
所以她要更強大,保護身邊每一個人,讓他們留下臉上的笑容,而非眉宇間的哀傷。南宮九離面色一柔,露出淺淺的笑紋,眼中的柔情如江河,幾要一涌而出,「我不擋箭,我殺了射箭的人。」
如果真有萬一,他還是會為她擋,以身相替,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沒有她,他也等于死了。
「可以,不要心存仁義,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原諒別人的情非得已,當斷則斷,別給別人反撲的機會。」命只有一條,不用拿出大義舍己為人,只有自己活著才能去做想做的事。
南宮九離認真地說︰「我不是我父王。」
時間補好心上的傷口,父王已經不痛了,他忘了母妃死時的委屈,要當孫兒的不要去恨。祖母是父王的娘,母子間的仇恨能延續多久?
一年一年的過去,當年的怨恨一點一點的消失了。
祖父是親眼目睹心愛女子被刺死在懷中,所以他可以絕情,徹底轉頭,但父王做不到,他鮮少在王府自是看不見妻子在婆婆的折磨下所受的苦,只有在人死後才驚覺伊人已逝,後悔、痛徹心腑。
可他絕不會像父王一般,他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在乎的女子,也不會輕易退讓原諒,他的傷口還在。
「你也听出我說的是南宮叔叔呀!不是我要說他壞話,真是太混蛋,沒本事護住妻子就別娶,娶了就別讓人埋怨嫁錯夫婿,人的一生可以很長,度日如年,也可以很短,轉眼到白頭,在福窩中的人不覺得時間的流逝。」
「我不會讓別人踩在你頭上,我親手為你造福窩。」他祖母不行,當今的皇上也休想,他的女人他自己護著。
軒轅青痕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笑著,男人的承諾听听就算了,他們有時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記。
「我們什麼時候去找你祖母,她肯定暴跳如雷。」有好戲看了。
「明日吧!早點解決才不會出亂子。」眼眸深處一閃冷意的南宮九離想到玉景公主,雖說有他們倆的父王擋在前,也預先做了安排,但他不能把事情寄托在別人手中。
這一刻,他心中生起殺意,打算暗中下令,凡是進入汝南地界宣旨的官員和太監……殺!殺!殺!
軒轅青痕沒察覺到他的盤算,兀自道︰「若非時間有點太晚了,我真想現在就到慈恩堂,看看她睜獰又掙扎的嘴臉。」她性子急,不想等。
南宮九離安撫地往她頭上一揉。「總要等我把冊子整理好,咱們才能堂而皇之討要。」
「什麼冊子?」她不解。
他幽深的眸子閃過冷芒,「紀錄府中物件的冊子。」
聞言,她美目燦亮如星。「好東西。」
看她躍躍欲試的歡喜神色,他也好笑的揚起嘴角,「所以不用急于一時,先讓祖母放松放松,等她以為老虎無牙疏于防備時,我們再一躍而出,看她能拿出什麼。」
「好,夠陰險。」就要出其不意,打得對方無還手之力。
「跟你學的。」見賢思齊,用得好不怕拾人牙慧。
軒轅青痕先是怔了一下,繼而笑著豎起大姆指,「學得好,孺子可教也。」
兵不厭詐,能取得勝利便是好計謀。
*
次日一早,慈恩堂內。
「你說什麼?」老秦氏已見老態的臉上扭曲了一下,她以為自己听錯了,她面色陰沉的又問了一遍,重重放下茶盞。
得知這小子回府不來拜見自己,驅趕了他繼母和弟弟,她就知道這小子來者不善,可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大膽!
南宮九離道︰「鑰匙。」
她臉皮又抽了抽,「上一句。」
他不卑不亢的直視她,「我要成親了。」
方才南宮九離的全話是︰祖母,孫兒已相看一女,即將婚配,請祖母交出庫房鑰匙,好挑選聘禮。
「胡鬧,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都沒點頭,你敢擅自嫁娶?」老秦氏一怒,手拍椅子扶手。
老秦氏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老太婆,心里想著還是娘家人,竟不要臉的妄想再塞一個秦家人入王府,小秦氏算是半廢了,起不了作用,讓鎮國公再送個貌美些的孫女,玉成好事。
誰知她前腳剛把信送出,後腿孫兒就來了,開門見山的言明終身大事有著落,要送聘定盟約!這是不孝,直接挑釁她,沒有她的同意,便是私訂終身,她一拐子就能打得他腳腐背塌。
「父王已經上奏皇上此事,邀請皇上主婚,此時那奏章應該擺放在御書房的案桌上。」就不知道日理萬機的皇上幾時翻閱。
御書房旁的茶水間,一名識字的小太監將兩本放在最上頭的奏章取出,塞入最下層,如此重覆十余日。
等皇上瞧見了奏章,賜婚的隊伍早已出城,他震怒地查辦所有經手的官員,卻沒命人追回已下的聖旨,他想總會趕得上,不急,兩樁婚事,兩份聖旨,這才是他要的。
可是皇上忘了人算不如天算,凡事沒有絕對,他派出去的人一邊玩樂、一邊收孝敬,一個地方耽擱兩、三天是常事,誰知又遇到橋斷、蜂螫、狗咬,走路地上出現個坑什麼的,一路的不順都能寫本書了。
等到了汝南地頭,莫名地出現上千頭野牛,朝著他們百人的隊伍橫沖直撞,逃避不及的宣旨隊伍中被踩死,踩傷的人過半,剩下的也沒好到哪里,馬跑了、馬車毀了,裝著聖旨的王匣被牛蹄子踩扁、明黃聖旨的字跡模糊不清,全是牛蹄印,根本看不出上面寫什麼。
幸存的官員和太監都抹淚了,哭得有如牛叫。
等到了汝南王府正好喝杯喜酒,他們又哭了,面如白紙,被盛怒不已的嶺南王一腳一個踢出王府。
嶺南王惡狠狠地說,他嫁女兒已經非常不爽了,竟然還敢來哭喪,觸楣頭,他們不死誰死,他連棺材都替他們準備好。
當然這是很悲慘的後話,連皇上知道時都想哭,他是被臣子的愚蠢氣哭的,明明是輕而易舉能辦好的事卻被幾名昏庸官吏給搞砸了。
一听兒子也參與其中,老秦氏氣得呼呼喘氣,「不孝子,你們父子居然越過我自做主張,你……你們……是不是想氣死我?不行,不準換庚帖,我不允許,取消、取消,我讓鎮國公上書,這事不成……」
她氣得大喘氣,頻頻撫胸,沒瞧見孫子嘴角揚起的冷意。
一提起鎮國公,南宮九離就想起尚未清算的帳。
南宮九離冷聲問︰「祖母問過嶺南王了嗎?」
「什麼意思?」氣頭上的她沒听出言外之意。
「剛剛忘了提,孫兒要娶的人正是嶺南王之女南嶺郡主,嶺南王修書一封請皇上共赴盛會。」收到信的皇上會嚇死吧!以為是鴻門宴,兩王要圍死一帝。
皇上當然不可能親赴汝南,他連皇城都沒出過幾回,說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其實就是怕死,怕一離宮便有刺客刺殺,他穩坐金鑒殿,半步不出。
皇上剛登基那幾年,那時軒轅勝天也在京城,只要有軒轅勝天在,他哪里都敢去,笑稱有股肱之臣,朕的弟弟在,朕便心安。
然而當軒轅勝天鎮壓了嶺南邊關,嶺南開始富庶,皇上就開始疑神疑鬼,對所謂的股肱之臣有了防備,還派人潛入王府調查看是否有不尋常的異動。
兄弟做到了這種地步還有多少情分可言,做的全是表面功夫,私底下各行其是,貌合神離,皇上又哪里敢來祝賀佷女。
「你……你說什麼,南、南嶺郡主……」抖著唇,她驚得全身發顫,神色慌張地往另一人看去。
軒轅青痕捧著一顆隻果啃著,看到老王妃朝她一望,她十分有禮的福身,誰知……
呃!老秦氏是見鬼了嗎?臉刷地一下沒了血色,虧心事做多人容易心虛,八成看到邪祟之物,驚出一身冷汗。
「是的,祖母,是南嶺郡主,父王和嶺南王商議多時,決定讓兒女締結良緣。」他真羨慕那顆隻果,被她一口一口的啃著。
「你……你胡說,你父王根本沒回府,怎麼能做決定,肯定是你這小孽種想糊弄我,我是老了,但還沒糊涂到上了你的當,你休想以此為由奪走府中財物。」她的王府她做主,三言兩語想騙倒她不可能。
什麼都沒有了的老秦氏只剩下偌大的汝南王府,她將它視為私人所有,誰也不能從她手中奪取,它是她唯一的依靠,沒了它,她跟家道中落的老太太有什麼不一樣。
畢竟她的丈夫死了,兒子跟沒了差不多,大孫子是來討債的,和她不同心,小孫子也就會三腳貓功夫,還承擔不起重擔。
她想了一想,自己著實命苦,自個兒一人無依無靠,晚年還兒孫不孝,這氣不順,難以咽下。
軒轅青痕此時還補了刀,「老王妃,你要我父王親自來向你解釋嗎?」怕你承受不起,一見到戾氣沖天的身影就眼前一困昏倒。
「……你閉嘴,我和我孫子說的是汝南王府的家事,與你無關。」老秦氏怒喝,當是府中下人般斥責。
在汝南的封地上,的確是老王妃最大,連汝南王在她面前都得矮半截,屈身躬膝,幾十年下來她已經養成唯我獨尊的性子,有她在的地方只有她說話的分,旁人只能安靜的听話,不可出聲,除非有她的允許。
「老王妃,你這麼快便忘了我是誰嗎?我不介意提醒你。」她身為南嶺郡主,長這麼大還沒人敢喝斥她,老妖婆有膽色。
笑得很無害的軒轅青痕舉起左臂,對準離她不遠的老秦氏,忽地手臂一抬,深色的香檀手環射出一條銀白色細線,直接掠過老秦氏的耳邊,射向她身後有如貴婦般打扮富貴的馮嬤嬤,銀絲一出立即彈回,快得讓人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覺一道光閃過眼楮,叫人不自覺眯了一下。
馮嬤嬤正彎身不知道跟老秦氏嘀咕什麼,突然間耳朵很痛,她伸手一模,竟是滿手的血。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好多血……」看著手上的血,又驚又痛的馮嬤嬤失了平日的冷靜,竟放聲大哭。
老秦氏怒斥,「夠了,也就破了個小洞,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都一把年紀的老婦了還故作小兒姿態,坐在地上不起,她羞不羞呀!簡直丟盡她的老臉。
「是呀!我射箭從未失準,打老鷹是一著即中,不過我較中意別人的眉心,老夫人想起我了吧!我是嶺南王之女,南嶺郡主軒轅青痕,還有,我最討厭別人對我呼喝,對皇家人無禮……」軒轅青痕輕笑啃著隻果,但那斜睨人的眼神叫人打骨子里發寒,好似在談笑間便能取人一命。
「祖母,她還不是你孫媳婦,孝道那一套對她並不管用,而且你該知曉她在外的名聲,要是有個失手,孫兒可救不了你。」南宮九離捂嘴咳了兩聲,表示身子虛,擋不下一拳能打死老虎的郡主。
聞言的老秦氏頭一回憋悶地忍氣,沒破口大罵,只咬緊牙瞪著她能喝斥的孫子,「這門婚事還得斟酌斟酌,你讓你父王親自跟我談,躲我躲了十余年,他還要躲到我入土不成。」
對于再三忤逆的兒子,老秦氏心里有怨,她好生的拉拔他長大,盼著他能有一番作為,為她爭一口氣,可人是有出息了,卻處處和她反著來,要他娶秦家表妹他偏和參將的女兒看對眼,直接由他爹出面做主將人定下,身為母親的她毫不知情。
「祖母,你若不是事事壓著我父王听你的話,不管對錯都要順著你,他早就回府了。」
因為她,家不成家,汝南王府淪為藩王間的笑柄,一個人便讓王府的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老秦氏眼一眯,迸出厲色,「你是在怪我?」
「我說的可有錯?我記得這里掛了一幅奔月圖,那是祖父最喜歡的畫,還有養著小魚的青花瓷缸,以及青花梅瓶……祖母可否告知這些東西現今在何處。」他語氣轉厲,修竹般的身軀揚散著一股懾人的森寒。
她一頓,神色有異,「我命人收起來了,哪會連擺著數年不換樣。」
「放在哪里?」他追問。
越是心虛越是聲音宏亮,老秦氏冷著臉,大聲質問,「你在懷疑我嗎?你這個不知尊敬長輩的小孽種……」
南宮九離懶得听下去,打斷她,「鑰匙。」
「不給。」她偏過頭,冷哼。
「或是我直接拿著庫房帳冊,尤其是登載御賜之物那本,到京城敲登聞鼓,再到鎮國公府搜查王府遺失的贓物。」他特意強調是「贓物」,表示是被偷的,而且是「御賜」的,這下事情可大了。
「你敢——」老秦氏怒極。
南宮九離面色平和地伸手,護衛便送上一本冊子,他翻開第一頁,念出一連串眾所皆知的御賜品,老秦氏一听就懵了,哪有那麼多,她記得只給了幾樣……
突地,她想到了,是她的佷女桂蘭,她總是說院子里缺這少那的,索性讓她拿了鑰匙去取,省得一次又一次開庫房。
「祖母,丟失了大半王府財物,你說我該不該追究。」他冷笑地看她掙扎,看看在她心中鎮國公府和王府大權孰輕孰重。
「你在逼我?」她又驚又懼,夾著對他咄咄逼人的磅礡怒氣,一個曾經吃剩菜剩飯的孩子怎麼敢將她逼到退無可避的絕境。
「是你從來不知曉什麼叫收斂,你逼走了祖父,又逼走了父王,最後又任由秦桂蘭作踐我,王府的三個主子都因你走了,可祖母莫要忘了,汝南王府的主人姓南宮,你們秦家人拿走再多的王府之物也不會成為正主兒……」
老秦氏的臉色先是漲紅,而後發紫,她從未想過讓王府易主,孫兒的話太氣人了,她對娘家人友好一點也不行嗎?
她覺得是羞辱,可是看到中堂那幅奔月圖不翼而飛,她心口一堵,真的說不出話來。
「哎呀!我忘了提,父王說鎮國公府門口那對玉麒麟被鎮國公府的人弄污了,所以他讓人砸了,他問需不需要碎玉鋪地,他的人負責運送。」軒轅青痕將吃完的隻果核隨手一彈,它嵌入老秦氏所坐的椅子椅背,離她的頸子僅僅一寸。
「你……你差點殺了我……」眼角余光看見小小的果核入木一半,老秦氏說話聲音都戴上了顫抖。
軒轅青痕笑咪咪地問︰「所以你肯好好說話了嗎?」敬酒不吃,偏要自找苦吃。
老秦氏臉一白的看向捂耳的馮嬤嬤,她還在抽噎。
恐懼蔓延,老秦氏結結巴巴地說︰「鑰匙,給,快,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