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凌蘿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發現自己人在網咖包廂內。
一時沒想起自己昨天怎麼回來的,一邊洗漱一邊開電腦查看招財有沒有來任何訊息,同時也開了追劇網站,準備一會兒配早餐。
然後她才想起今天周六,學校放假。
期中考考完了吧?江泠泠考得怎麼樣?凌蘿本想向招財打听,但是又覺得自己直接去確定搞不好還更快,因此她又再次拿出黑羽毛。
當凌蘿慢半拍地想到隱私問題——拜江泠泠之賜,她知道她很在乎這個,但也來不及了,上她身時江泠泠本來正在房間做數學題,而樓下隱隱傳來江氏夫妻的爭吵聲。
「……」凌蘿看了一下時鐘,上午十點四十幾分,她才剛起床,而江泠泠已經吃完早飯,做了一疊的習題,哪怕昨天才考完期中考,資優生還真不是白來的。但凌蘿同時也理解,江泠泠只是拿數學題來分散自己對父母爭吵的心煩與焦躁。
不愧是資優生,抒解內心煩悶竟然靠做數學題,換作她老早飛到外面去撒野了。
這種奇怪的符號她看了就頭疼,于是凌蘿蓋上數學題。對樓下的爭吵波瀾不興,她想到昨天招財調侃她連江泠泠的錢包和書包都沒翻過。
「我不是要探你隱私,而是考察必要。」她一邊碎碎念,一邊翻出江泠泠的皮夾,反覆翻看。
很普通也很樸素的皮夾,放了一般皮夾里都會放的鈔票,錢幣,證件,信用卡。里面唯一不像會放在皮夾里的只有一張紙條,看起來像是從某張更大的紙上小心裁下來的,有段歲月了,上頭以詩句的體裁寫了一段文字。凌蘿不是這世界的人,對他們的文字語言靠的全是大神神力同步翻譯,就算有資優生的腦袋幫助她理解典故、讀出音韻,她還是品不出這段文字的好壞——噢,回到現世叫她品金陵的詩她也是品不出的。
她只知道這段文字內容大概是在講枯葉。枯葉的前身是葉子,不是嬌貴的花朵,不是能繁衍生命的果實,沒有人會駐足欣賞一片綠葉,生命里最大的存在感是在微風吹拂下發出一片婆娑之聲,甚至連落地都寂靜地怕打擾到誰,只有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形容枯槁,被踐踏的時候,發出它一生中最響亮的嘆息……
凌蘿當下只覺得,她最喜歡踩枯葉了,踩起來忒爽,真的非常抱歉!
然而不知錯覺否,從來都是毫無情緒地從江泠泠的資優生腦袋里讀到注解,這回卻帶著一絲不滿。
枯葉形容的是女人。尤其是無法選擇自己出身的女人,微風指的是愛情或希望,但是最後摘下枯葉的也是愛情與希望。
凌蘿其實有時也覺得自己挺直白殺風景的,當下只是有點慚愧,匆匆瞥了一眼,詩的作者是林靜。
嘩!原來是被命運耽誤的詩人。失敬失敬!她把那張紙折好收進皮夾里原本的地方,又去翻江泠泠的書包。
書包里整齊有序,跟江泠泠的房間一樣。這也是凌蘿除了電腦外不太動其他東西的原因。讓她真把這里當自己房間,哪可能維持得了半天的整齊?
同樣都是書包里該放的東西,沒什麼特別,唯獨她在書包的夾層里找到一只風格跟江泠泠格格不入的卡夾,是紫色皮制,設計得挺精美簡約,江泠泠的記憶讓她知道,這是江泠泠撿到里面的東西後,特地去專櫃買的。
撿到什麼東西呢?凌蘿翻開來一看,里面是一張老舊的學生證和車票證,上頭貼著原持有人的大頭照,那張臉雖然比現在更年輕也更精神,凌蘿一時認不出,但證件上是有名字的。
那是林靜。
凌蘿感覺心髒跳得飛快,有一種偷窺別人小秘密的心慌。
你這小孩怎麼撿了東西不還人家?難不成是因為心虛,所以才跑去林靜攤子幫忙嗎?這樣真的很不可取!她一邊在心里發出老媽媽式的碎碎念,一邊將卡夾收進口袋,心想小丫頭大概臉皮薄不好意思道歉,讓她來吧!
反正待在這里也只能繼續听樓下那對狗男女的咆哮,不如出門去找林靜。她覺得江泠泠應該挺喜歡跟這大姊姊聊天的,去找她心情應該會比較好。
鋼鐵直女就這樣蹦蹦跳跳地出門「日行一善」去了。
鋼鐵直女知道怎麼找到林靜家嗎?當然不知道。
但是她有萬能的寶寶哥啊!這就是招財跟老白板著臉出現在林靜家巷子口的原因。
老白板著臉,當然是心里月復誹︰這小三——最初還喊人家是正宮,男人變心的速度果然跟特拉斯一樣快——又來找寶寶哥了,二嫂知道嗎?
招財板著臉,則是對鋼鐵直女的無言以對。
「我覺得,那既然是她做的事,你就讓她自己面對,自己當面把東西還林靜。」
拜托你就別雞婆了!
「放心啦!我有分寸。」凌蘿正想跑開,又折回來將招財拉到一邊去,「我覺得用這身體時要『退駕』有點不方便,每次江泠泠都會隨手把黑羽毛丟掉,你還要去拔一根毛來給我……」雖然不知道那是誰的毛,總覺得怪可憐的。「有沒有不用拔毛且能從她身上直接退駕的方法啊?」
招財沉吟半晌,才教她一道口訣。
「雖然暫時沒有這種方法,但我可以替你設計一道有時限的專用鎖。」也就是這道口訣只要在一定時限內,上江泠泠的身時都有用。
大概是讀出了自家少爺的眼神死,老白在江泠泠蹦蹦跳跳地跑遠時忍不住問道︰「少爺,要不要找凌小姐出來吃午飯?」二嫂的正宮地位不能亡!
那位凌小姐正在殺別人風景呢,她哪有空吃午飯?招財深呼吸坐回車子里,「情感遲鈍的人對自己的饑餓感都很敏銳,你就不用替她擔心了!」
然而十幾分鐘後,招財就接到了那位情感遲鈍、專殺別人風景的鋼鐵直女從網咖打給他的電話。
「操!招財哥,出大事了!」
事情是這樣的,由于林靜只住得起沒有電梯和警衛的舊式公寓,而且還是頂樓加蓋,但雞婆的凌大姑娘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一路就差沒邊走邊跳舞地往頂樓的林靜家飛奔,但他娘的她跑到三樓就開始喘,最後只好抱住扶手,攀登世界第一高峰那樣地一階一頓,慢吞吞往上爬。
凌蘿本以為是這個身體太弱雞,也就爬了七層樓,心髒跳得像跑完了馬拉松,她還特地深呼吸,等心跳好歹沒那麼急切才去按門鈴。
當林靜打開門時,她腦袋轟地一聲……連自己最後怎麼進林靜家,還坐在她客廳里捧著茶杯都不知道。
她糾結地想著江姑娘的身體如此羸弱,也才爬七層樓,到現在都心髒如擂鼓,該不會是有什麼病吧?可是她又感覺這種心跳和爬樓梯已經沒什麼關系,而且似曾相識……
在林靜從廚房里端了一碗紅豆湯出來招呼她喝時,凌蘿突然明白這種心跳她什麼時候經歷過了!那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當下連忙就非常孬種地「退駕」,很不講義氣地讓江泠泠自己去面對了。
于是招財就抱著胸,大馬金刀地坐在網咖包廂的沙發上,看著凌蘿在他面前焦慮地走來走去,還「我操」了半天,招財本來無意糾正她的粗口,這會兒也終于忍不住,「你操夠了沒有?」
凌蘿臉頰一熱,破天荒地愧疚自己太粗魯,這才訕訕地坐下,最後實在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安,「怎麼辦?我是不是闖禍了?萬一林靜發現……」她說不下去了。
「發現什麼?」招財沒好氣地反問︰「是什麼壞事被發現了嗎?」
凌蘿又糾結了,整個人坐立難安,「也不是壞事,只是總覺得江泠泠沒打算讓誰知道……」她垂下頭來。
林靜端紅豆湯給她時,她終于發現那種心情為何似曾相識了。
不就像她每次見大神時一樣嗎?而且,江泠泠這些年來,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以各種名目在林靜身邊打轉,凌蘿能夠切身地理解江泠泠所懷抱的,是一種不求任何回報,只要能一直仰望著就滿足的傾慕。
不管她是多少人景仰艷羨的才女,或在泥塵里打滾的不起眼小販,她就是她眼里的神只。
「你不就知道了,自作主張地要幫她『還』,而且還在這里『操』半天。」招財冷淡而矜貴地、像盡可能讓自己不要有情緒起伏地道。
凌蘿雖然某些方面遲鈍,倒不是不會看人臉色,她聞出了一點火藥味,有些無辜地道︰「是你暗示我去找的……我也不是故意要罵髒話,只是覺得這個……有點玄幻。」她怎麼可能想得到江泠泠喜歡的是大她好幾屆的學姊啊?啊這個學姊還是她老爸性侵對象的姊姊,貴圈真亂!
「更玄幻的你還沒發現呢!」招財帶著火氣的咕噥,凌蘿不想听見都難,但這節骨眼她也不敢拂逆招財哥,只能小聲地抗辯,「發現什麼?」接收到招財凌厲的瞪視,她只好訕訕收回視線,正襟危坐,解釋道︰
「我不是覺得怎麼樣所以在這里『操』半天,就是替她們感到難受……」林靜只剩三個月能活,而江泠泠從過去到現在,也許還包括了長長的未來人生,都只能活在她母親的要求與期待之中,她不知道她的陽光很快就會從她的生命里消失。
她們都是枯葉。
凌蘿的坦白反倒讓招財覺得愧疚了。
「你也不用難過,說不定她還很高興你替她制造了機會。」
這話讓凌蘿想到了一件事,「話說,在我們奪舍時,正主會有想法或感覺嗎?」原本她對這點不會特別質疑,但今天的經歷卻讓她覺得沒那麼簡單。
招財大概知道她指的是什麼,說道︰「一般情況下,他們拿回自己的身體後,記憶會合理地做出修正,所以不會有任何發現或感覺;但是如果遇到了能夠強烈觸動他們情感的對象,那時他們身體的反應和情緒會強烈到自己不自覺地奪回主控權,這時我會到虛空里躲一下,讓正主自己上場。」
原來如此,所以她退駕是對的。凌蘿模著下巴又把招財的話想一遍,「你會到虛空躲一下?」她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你什麼時候躲進去的?話說回來,你躲進去的話會見到大神嗎?」
招財不想把自己的血脈當成八卦閑磕牙的對象,只是四兩撥千斤地道︰「我跟太曜是一體的,進去之後當然什麼感覺都不會有。」
凌蘿大眼楮像要把招財從頭到腳掃描一遍似的,想從他身上找到一丁點大神的影子。但又想到她現在盯的是金寶寶,哪怕有任何相像也是因為金寶寶是大神的血脈,只好悻悻然結束這種毫無結果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