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送江泠泠到車站時，凌蘿還是忍不住覺得這孩子怪可憐的。
也許衣食無缺，又不像林靜姊妹為生活所累，但凌蘿忍不住擔心她回到那個讓她孤單的家之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林靜。
林靜終究還是沒告訴她，關于她生命將走到終點的事，江泠泠甚至不明白兩人分開時，林靜主動抱了抱她是為了什麼，她甚至還因此有些飄飄然，在去車站的路上拿著林靜給她買的飾品，期待著未來某一刻的再相見。
凌蘿真的很想告訴她實情。可是告訴她，然後呢？
「原本的時間線里，」招財開啟了屏障，金寶寶又還沒回來，他就像每一次訴說原本的時間線應該發生的殘酷事實，以著刻意的疏離與平靜語氣道︰「江泠泠很多天後才知道林靜走了，而林謐不只是害她的父母爭吵的原凶，更是害得林靜努力賺錢拖垮身體的罪魁禍首。江見然的原配不可能不知道丈夫做的事，只是她選擇自欺，她對林謐的趕盡殺絕有一部分是因為害怕與心虛，人就是這麼可悲的生物，面對弱者，哪怕明知她未必有錯，把她往死里折騰能讓自己好過的話，就是有人會這麼做；江泠泠不明白江氏夫妻那些卑鄙的心思，因此這個世界最痛恨林謐的，也許就是江泠泠。」
那麼現在呢？她還痛恨她嗎？
江泠泠上火車前拿了兩張票給凌蘿，「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跟著她。」但是，金寶寶在江泠泠眼里，就是個被寵得沒有天敵，想做什麼都沒人攔的大少爺，也許他就是無聊跟著女朋友做傻事。
「至少到目前為止你們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好的。總之，如果可以的話，請把這個拿給她，不要說是我給的。」
「這是什麼？」
「DTS演唱會的門票，她一直很想去，本來我想跟她一起去，不過……」江泠泠嘆氣，「就給她跟她妺吧。」
凌蘿一看到門票上的日期就無語了。
兩個多月後？那時招財的金便便還有沒有效都不得而知！
「沒有日期近一點的嗎？」
江泠泠翻了個白眼，「這是世界巡回演唱會，排到我們國家時最快的就是這場了，要近一點就得買機票，也搶不到了。票本來就很難買，我熬夜訂鬧鐘還拜托羅小花她們幫我一起搶，也就搶了兩張。」
這麼麻煩？凌蘿心里更難受了，「那你要不要跟她一起看？」萬一招財的金便便失效的話，大不了她當一次愛情的騙子，魂穿林靜陪她去看演唱會。
她也很想啊。江泠泠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她應該不願意在這時撇下她妹，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林謐，還是不要勉強吧。」進驗票口前，她又再次提醒，「別說是我給的！」
那不然要她怎麼說？天上掉下來的嗎？
因為凌蘿還期望能想出更好的辦法，暫且就沒將票拿給林靜，而是小心謹慎地保管了起來。
「江泠泠原本並不知道她父親干的好事，那麼現在是因為我魂穿她，影響了她的思維，讓她有所懷疑嗎？」江泠泠說自己不知怎麼面對林謐，讓凌蘿很在意。
「算是吧，我說過在你魂穿她的過程中遇到的事，最後在她的記憶里都會被做出合理的修正，而且最關鍵的證據得靠她來取得。」
對江泠泠來說，一無所知與戳破真相，到底哪一個比較幸運？凌蘿覺得還真是挺艱難的選擇。
從小相信的謊言，哪怕總有些地方覺得不合理，只要謊言一直存在，沒有特別原因的話，人們不會無端去懷疑它。
盡管父母爭執日劇，江泠泠也不懷疑外面的壞女人正在撕毀她的日常。
是什麼時候開始動搖的呢？大概是她去了林靜家開始吧？她以前從沒踏進林靜家，沒看過那個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她覺得林靜是出污泥而不染，林謐就是墮落的爛泥。
然而，她們是一樣的，兩姊妹僅能睡在同一間臥房，沒有什麼多余的裝飾，林謐為姊姊找來的，她喜歡的明星海報大概是屋里少數的裝飾。房間很干淨，擺著書，林靜自己有的不多，都是林謐的護理學專用書，還有幾本琴譜。
「有些女人，就喜歡故作清高，裝作什麼都不要的樣子。」母親那群姊妹淘，一身男人替她們買來的名牌衣飾，十指做過精致的護理與美容，絕不會有任何龜裂與老繭，單薄的掌心與長年勞動的厚實手掌渾然不同，她們圍在一起吃著與十幾個便當相同價位的小塊馬卡龍，昂貴的香水味自成昂貴的氣場，與庸脂俗粉劃清界線，用專櫃口紅妝點的紅唇滿嘴嘲諷那些裝白蓮花的綠茶婊。
她突然覺得自己寧願聞林靜滿身的油煙味，至少不會令她想吐。
江泠泠並不怎麼把對她虎視耽耽的小李放在眼里，因為她身邊一直都不缺在外人眼里相當優秀的追求者，畢竟她是知名大醫院未來院長的千金，全Ｎ市的學年第一，小李的緊迫盯人再怎麼令她不舒服，他還沒那個膽子。
Ｎ市第一高中的風雲人物，考上第一志願的學長在畢業前夕送了她一束花之後，在一中那些眼高于頂，直男價值觀就是宇宙真理的男生眼里，她直接成了學長的所有物，每次看到她就帶著揶揄。在她和金寶寶陰錯陽差走近之後，甚至有人罵她腳踏兩條船，水性楊花。吐出這些譏諷的有男有女，包括她們Ｎ女中，當然這些罵聲不敢傳到金寶寶耳里，承受罵名的始終只有她。
真的很好笑。在世人眼里最優秀男人塞給她的，她就只能接受嗎？他想當火山孝子，她就一定要當那座火山？不想要就是故作清高，欲拒還迎，眼光太高，連天之驕子也要挑……
垃圾都還要做分類，為什麼她就只能照單全收？因為這世界滿滿的心靈雞湯，告訴男人努力就能有所收獲，追求就能抱得美人歸，每個爸媽都覺得我兒子只能配公主，就沒有一個爸媽肯告訴自己英明神武的兒子，被拒絕也是人生必經的一環。
那時在林靜家里，她偷偷翻過林謐的衣櫃和書桌，並沒有看到父親瞞著母親偷買的昂貴飾品。
或許她拿去換錢了？又或者她帶著進了看守所？江泠泠帶著這種懷疑，幾天後卻在醫院另一個護士身上看到那條腳鏈。
可以的話，她不想理會這些骯髒事，當鴕鳥也無所謂，只要忍耐到大學畢業，她可以想辦法眼不見為淨。
但是她想和林靜光明正大地去看演唱會，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害怕面對林謐，如果她確實是小三，該心虛的人是她吧？
于是江泠泠並沒有在外婆家多耽擱，回家的這天父親正好復職，母親又約了姊妹淘去喝下午茶，至于小李……
那雖然是題外話，但有一天清早，她又準備到河堤邊去晨跑，小李以關心她的名義追了上來。
偏偏那天凌蘿帶著金寶寶和老白一路從金家跑到她家，說是換路線跑才不會無聊，盡管金寶寶已經臉色發白，但卻一點都不敢抗議，而凌女俠遠遠見到小李的糾纏，前一秒還在一百公尺外的她雙眼紅光一閃，轉瞬間「刷」地一聲把小李踢飛了出去。
「你沒事吧？他有沒有對你怎樣？」看著凌蘿說出了古裝言情小說里男主角的台詞，江泠泠只覺得既好笑又無言。
「這樣不行！」凌蘿一見到小李就想起自己竟然忘了江丫頭身邊這匹狼，但她要忙著解任務，不可能時時照看她。要不是她心血來潮突然想一邊跑步一邊欣賞這個異世界城市的風景，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今天開始晨跑結束後我會教你幾招……你們稱作防身術的功夫。」凌蘿不由分說地道，然後鎖定老白，「你來當。」
「……」雖然這不是壞事，但老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正宮教小三防身術？這他媽太玄幻了吧！
照凌蘿的說法是，只要她能把老白甩出去，這世界就沒有她應付不了的男人。老白無奈地接受了這點「恭維」，而江泠泠想當然耳根本不可能把受過佣兵訓練的老白甩出去，每天都練到手腳瘀青，但是想想學習防身術有益無害，也就一直默默練習。
而且，拜凌蘿和金寶寶之賜，老李因為擔心佷子惹上金寶寶，不再讓他到江家來了。
所以此刻江泠泠毫無顧忌地進入父親的書房，她不知道她能找到什麼，畢竟有可能擁有最多把柄的手機他一定帶在身上。
但她還是開了電腦。
也開啟了潘朵拉的盒子。
江泠泠這輩子第一次看片，很巧，剛好是她拒絕學長沒多久之後，有一次收到垃圾郵件，點開之後就是各種不堪入目的畫面。
當然這個年紀多少都會好奇，她更好奇為什麼這種東西有人喜歡看。然而其實也是在那時，她懷疑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
江見然電腦里收藏的這些卻不是單純的片，她第一個影片還看不到一半就覺得身體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靈魂彷佛飛到了別的地方，卻還是有一種心理性的惡心感。
他喜歡把那些過程錄下來，不管女方當時願不願意。事後他還將它們一個個分門別類，標記日期和姓名，大概方便日後好好回味。
惡心與憎惡之後，江泠泠的行動之迅速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很快地備份了那些影片，然後關掉電腦，確認她沒有留下一絲出入過書房的痕跡，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著惡心感看完全部的影片，或許是對內心僅存的一絲猶豫感到不耐煩吧？要做就要做得徹底，做得夠狠。
直到她在恍惚中發現自己拿著隨身碟，站在前往河堤與警局的岔路口發呆時，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大義滅親，听起來真是正氣凜然。但是這表示她也得毀了自己盲目安逸的未來，她甚至不可能再和林靜一起去看演唱會了。
對，事到如今，她在乎的還是只有她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只是單純開心地在林靜身邊打轉。她是強暴犯的女兒，壓得林靜難以喘息的重量有她的一部分，當丑聞爆發後，她出入醫院，人們不會再用艷羨的眼神看著她，取而代之的會是鄙夷，而這些很可能跟著她一輩子……
最後她只是把隨身碟收回口袋，沒有選擇任何一條路。
直到又過了幾天，她就像自己最鄙夷的那種猥瑣小人一樣，把它匿名寄給了母親。
事已至此，她忍不住抱著一種看戲的心情，想知道當年把一切全賭在一個男人身上，放任自己成為嬌養的金絲雀的女人，會是什麼反應？
當何碧池一夜間肉眼可見地變得憔猝不堪，與丈夫的爭執越來越歇斯底里，最後卻只能躲在房里哭泣時，江泠泠覺得她已經受夠這出爛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