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毫無預警地昏迷後,林謐也無法再說服自己真的可以繼續流浪,假裝隨遇而安。
林靜也不好意思再說服妹妺。這三次都算運氣好,不是在行車中,她也昏迷一下子就醒了,萬一下次小謐還在開車時她卻突然暈過去,情急之下會出什麼驚險狀況都不得而知。
于是她們還是回了那個不算自己的家,但勉強還是安身之所的地方。林謐也去找了個便利商店門市的工作,雖然精神上與體力上雙重勞累,但起碼何家與江家高尚的勢力不會探到這里來,她的同事與老板不會在哪天被警告自己跟一個破壞家庭的小三共事。
當她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守在林靜家巷子口好幾天的江泠泠,戴著棒球帽和口罩,幽靈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你是……?」因為對方比自己嬌小,所以林謐也只是愣了一下,在江泠泠拿下口罩時腦門轟地一聲,幾乎失語。
江泠泠把她的反應看在眼里,一種帶著罪孽與羞愧的戰栗感像荊棘一樣瞬間扎痛她全身,卻諷刺地讓她想笑。
做錯事的人總是理所當然地活著,受罪的人卻要畏畏縮縮一輩子。
江泠泠平靜到不帶感情地,將裝著隨身碟的夾鏈袋塞到林謐手上,「隨便你怎麼處置。」
林謐的手在抖,她甚至不知道江泠泠交給她什麼,一直到她幽靈一樣地離開,她都還杵在原地。
你應該要反擊。人們說。
但所謂的反擊,卻是要求受害者當人肉炸彈,把敵人炸得血肉模糊的同時,自己先粉身碎骨。
何碧池終究還是做出了她僅有的反擊,和江見然離婚,準備帶著女兒移民A國。
江泠泠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不受影響,她當然會為自己謀劃。
「我想搬去跟外婆住,等到高中畢業再做別的打算。」
何碧池卻不願意獨自一人到A國去,一再說服女兒,A國有更多更好的資源,舅舅也在A國,她千金小姐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打折。
說來說去,就是金絲雀想飄洋過海依靠兄弟了。
「那你也搬去跟外婆住啊,反正都是分居,你英文也沒有多好。」江泠泠裝作不知道母親想遠走A國的真正理由。
何碧池依然不死心地游說江泠泠,江泠泠沒把母親最後的尊嚴戳破,大概是覺得她可憐。
留在國內,她就要成為姊妹淘的笑柄和同情的對象了啊!她怎麼受得了?
何碧池覺得她可以成功說服女兒,卻不料江泠泠已經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外婆,何夫人是舊時代真正德高望重的「醫師娘」,有手腕也有頭腦,一天內就把外孫女的學籍遷到T市。
「你跟見然的事就慢慢談吧,泠泠就要升高三了,不要讓你們的事影響到她,她就先搬過來跟我住,也比較清淨。」老夫人一通電話,就是讓女兒自己搞定當年腦袋進水的爛攤子。
拿到了對自己來說猶如毒藥的關鍵證據,宛如經歷了第二次的凌遲,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禮拜,林謐才有勇氣面對這件事。
她想起了江醫師的女兒把這個拿給她時說的話,竟然升起一絲慚愧。
老實說,她已經沒有再上戰場的勇氣了。結束了一趟沒有目的也稱不上輕松的旅行,回到N市時,她甚至想著,就這麼躲在社會的最底層,活一日是一日地過日子吧!每個人的命就是不同的,怨嘆也無用。
最後她也沒敢把這事告訴林靜,怕她身體又出狀況。而過去稱得上朋友的人,因為江見然的事,對她只剩下疏遠與不齒,到最後她唯一能傾訴的,竟然只有一直跟她保持著「客氣的普通朋友關系」的阿國。
因為借露營車的關系,再加上旅行的那陣子她唯一能求救的只有阿國,甚至在車子出狀況後也是阿國不辭辛苦地來找她。如果可以,她不想阿國知道她曾經發生的那些事,但是在那當下阿國是她唯一的出口。
于是就發生了,凌蘿和招財接到雄哥的電話,說是想拜托金寶寶能不能替他出面去警局保阿國出來?雄哥自己有案底,不想進警局,而阿國跑去江見然的醫院,堵到他撲上去就要一陣痛毆,結果人都沒打到就被扭送警局了。
凌蘿听完前因後果簡直驚呆了。
招財以為她訝異的是事情提前發生,正想解釋些什麼,凌蘿已經跳起來大叫︰「我這麼辛苦地忙了這幾個月,江賤人竟然從原本的傷勢不重變成幾乎沒有受傷?這有沒有天理啊?!」女金剛對月咆哮。
「……」這是現在的重點嗎?招財無語。
未成年的金寶寶保不了人,但老白可以,當他們將阿國從警局帶出來時,阿國低著頭不發一語。凌蘿看到他額頭還掛了彩,手臂也被抓花了,忍不住搖頭,「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真的是太沖動了。
阿國總算抬起頭,被國中生喊「年輕人」雖然令人啼笑皆非,但他的行為確實連國中生都比不上。當下他很慚愧地再次低下頭。
凌蘿實在受不了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拍著他的背道︰「我看你骨骼平凡無奇,雖然練了武也沒有用,我還是決定收你為弟子,把我的家傳絕學教給你……」
能被功夫高強的二嫂收為弟子,理應是挺榮幸的一件事,但為什麼他覺得高興不起來?「既然練了武也沒用,您還要教我家傳絕學?」
「雖然練了武也沒用,但可以讓你變成更耐操的苦力。」
「……」他可以拒絕嗎?
「還不叫師父?」凌蘿雙手背在身後,看著窗外的夕陽,突然覺得自己將來說不定可以徒弟遍布三千世界,那她不就比一代宗師還屌?根本萬代宗師!想想都覺得自己真有出息!
開玩笑的吧?阿國難得想吐槽,但雄哥已經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干!我是這麼教你的逆?還不跪下來喊師父?被二嫂收為弟子,你出運了!」
凌蘿當然只是讓阿國轉移注意力,好好養傷。她教了幾個吐納法和基本功,當不了大俠,好歹下次不要連路過的歐巴桑都能把他打成豬頭。
沒錯,江見然哪有本事讓阿國掛彩?是正好路過的清潔歐巴桑路見不平,揮拳相助,所以阿國連江見然的衣角都沒踫到。
隔天傍晚,凌蘿一派淡定,要老白開車載她到江見然的醫院時,招財沒有阻止,凌蘿覺得有點奇怪,「你不阻止我,是因為江見然已經離開醫院了嗎?」
「他還在醫院。」估計他們到達時,可以堵到下班的江見然。
「我去把他揍一頓的話,可以吧?」她已經在扳手指了。
「不要出人命的話,並不算改變他的命運。」因為何碧池提前和江見然離婚,這事在醫院已經傳開了,江見然的對手不需要再暗中扯後腿也能拉他下馬,阿國的血光之災只能說是意外,也讓江見然的血光之災這麼陰錯陽差被化解。
但是招財並不想他的血光之災就這麼被化解。
「下班時間,停車場人來人往,建議你找人少的地方。」他還好心地給建議。
「醫院人最少的地方是哪?」凌蘿問。
「太平間?」極少發言的老白突然開口,然後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因為和阿國關系不錯,老白去保釋阿國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二嫂要教訓江見然他當然是鼎力相助。「說笑的,天台這時應該沒什麼人,我會把他架上去。」也請讓他出手為阿國揍幾拳!
「不用,你們只需要把風。」凌蘿說道。
老白和招財不明所以,三人只是在停車場找到江家的車,靜靜地在車上等著江見然。
當眼下有著黑眼圈,整個人看起來既萎靡又邋遢的江見然拍著他們的車,大罵他們擋著他的路時,三人才一言不發地冷著臉下車。
「你……」江見然一眼就認出金寶寶,沖天氣焰頓時煙消雲散,想到女兒和金寶寶的關系,立刻扯開一個狗腿子的笑臉,「金少爺!」以他現在牆倒眾人推的頹勢,任何可能攀附的權力他都不會放棄。
然而凌蘿立刻就讓老白知道,為什麼他們只需要把風。
她風一樣走向江見然,明明才十六歲的個頭,抬手拉扯江見然衣領時一點也不勉強,然後就這麼揣著他,兩三個箭步躍上樹梢,再飛躍上高牆,電影特效似的轉眼消失在頂樓天台。
江見然甚至來不及大叫,老白則整整傻了十幾秒,才終于恍神如夢囈般地道︰「我操!我剛看到什麼?」他在做夢吧?他還甩了自己一巴掌。
招財揉著山根,環視了一下停車場,因為不確定有多少漏網之魚,他只能把方圓十里內所有人的記憶以及攝影機,消除十秒。
當老白對于怎麼才剛下車,二嫂和江見然就不見人影感到莫名其妙時,招財已經自顧自地走向醫院,「走了。」
「二嫂和江見然呢?」
「在你發愣時她已經拉著人跑上去了。」
怎麼可能?老白擰起眉,總覺得下車後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記不起來……
江見然也不記得自己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天台,當他回過神時,凌蘿正好把他丟了出去,頓時摔得他頭昏眼花。
「你……」江見然並不識凌蘿,哪怕N市有許多人喊她二嫂,但那些三教九流的圈子他本就不屑往來。
凌蘿也沒興趣自我介紹,而是從欄桿上跳下來,扳著手指道︰「我啊,以前一直覺得,如果非要動武解決問題的話,那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這世間壞到讓人不想手下留情的人真的不多,能夠好好談的話當然就要好好談,而這世界的和平就是由一群即便自己既辛苦又弱小,也努力當著好人的人,彼此忍耐著,好好談才維持下來的。但是呢,在這種情況下,那種壞到打死了也不可惜的垃圾,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渣,卻不能真正地受到教訓,我都會想那麼善良的人咬碎了牙的隱忍算什麼呢?」凌蘿在江見然打算爬起身時又一腳踹倒了他。
「我對自家兄弟都沒在忍的,對你干嘛要忍?」這世界的規矩,與她何干?她揪起江見然的衣領往他肚子揍了一拳,然後她就知道暴力為何不可取了。
因為,人渣混著血沫的口水,很惡心。
她拉起江見然的衣擺擦干自己臉上的髒污,接著才抓起他的頭撞向欄桿,在他的頭卡進欄桿里時又狠力拉出來。
江見然哪知道看著挺瘦小的國中生卻力大無窮,他完全抵抗不了她的神力,只能口齒不清地求饒,凌蘿嘆道︰「你知道嗎?我已經很輕了,因為怕把你打死。」習慣自家兄弟怎麼打都打不死,在打平凡人時真的很綁手綁腳。
當招財和老白總算搭著電梯,慢吞吞地找到頂樓時,江見然已經像破布一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凌蘿又特技似地站在連雞蛋都放不了的欄桿上,威風凜凜,抬頭挺胸,雙手背在身後,一副少年老成的臭屁樣,神情悠遠地看著遠方的夕陽,在察覺他們走近時,以著放下屠刀的滄桑口吻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將放下拳頭,再也不揍平凡人了。」
「怎麼了?」招財看了一眼江見然,還活著。所以是她出了什麼事嗎?招財忍不住有點擔心。
凌蘿深吸一口氣,然後從欄桿上跳下來抱怨道︰「太他媽麻煩了!我都不敢出力你造嗎?打沒兩下就趴了,我他媽還不如去打木樁,好歹能出氣!」吼——
「……」暴力女金剛的困擾,他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