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牧背對著門口,椅子轉向落地窗,他的辦公室位于五十七樓,可以俯瞰台北地區。今天外頭大概只有十五度,還是足足比他的心溫暖了幾十度,就算晴空萬里,他內心依然是烏雲蔽日。
他已經好一陣子無法入睡,睡著了也不沉,他的臂彎懷念那個溫暖的人兒,他的耳朵想念那咯咯的笑聲,他的腦子里會浮現那笑得燦爛又有點發傻的安淨。
嫁給他的是安淨,陪他生活的是安淨,告訴他她不完美的是安淨,教他彈琴的是安淨,引發他的心悸動的也是安淨。
所以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安淨。
安齊呢?他對這個女人的想法十分復雜,除了憐惜外,卻難掩幾絲氣憤。
她,竟然叫雙胞胎妹妹代班嫁給他,就因為一件無法確定立刻簽約的案子
這是婚禮、婚姻大事!或許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天雷勾動地火、沒有什麼激烈的熱戀,但那份喜歡與感覺依然是前提,約定相守一生是事實,她竟然如此輕忽?
雖然他那時也認為工作為重,可是他沒說過結婚這儀式不重要!
這是神聖莊嚴、代表一生的承諾,她竟可以毫不在意,甚至還把安淨扔在這里當替身長達一個月?
就算再緊急,也不該超過一天,她難道不知道新婚夫妻的床笫之事嗎?
還是她根本不在乎?
唐以牧想了好幾次,舉不出安齊在乎這件事的佐證。她就真的認為自己需要的只是一個完美的婚姻,象征她完美的人生,在他符合條件的情況下,她決定成為他的妻子。
什麼婚禮、承諾、甚至是新婚之夜,對她而言都算不上什麼。
想到把妹妹推出來扛這件事,只是讓他益加心疼安淨罷了。
他認真回想就能推敲出來,結婚時安淨的僵硬、新婚之夜她拿疲累當借口、隔天對家里不熟悉而跌倒、第二天晚上也是能閃就閃,第三天直接殺回娘家……
一天閃過一天,一直到……一直到他不讓她閃躲,直接到安家去接她為止。
為什麼他不想讓她閃躲?結婚當晚他甚至對安齊沒有極高的性致,可是她說要回娘家那晚,他卻輾轉難眠?
因為他心動了?因為她說了第一次見面的事……第一次……
咦?唐以牧忽而一怔。第一次在餐廳的那一面,究竟是安齊?還是安淨?
「又發呆啊,大總監?」
門忽然不客氣的被推開,突如其來的說話聲,著實嚇了他一大跳。
他趕緊旋過椅子,看他那溫文的美男子弟弟翩然而至,一臉乖寶寶的模樣,拎著專業笑容對著他。
「我不是女人,這笑容對我無效。」唐以牧冷哼一聲。
「嗯?我又不是在誘惑你。」唐以雲依然維持笑容,他一直都這樣。「我听說你尸位素餐好一陣子了。」
唐以牧沒理他。他就是什麼都不想做!再次將椅子轉向,只想望著窗外。
「來做什麼?」他淡然的問。事實上以雲來這里干什麼,他根本不在乎。
「來看你什麼時候去接老婆?」唐以雲倒是開門見山。
「我老婆已經死了。」听見老婆這兩個字,他的心跟著一緊,斜眼睨著弟弟。
「下葬的是安淨。」他一派輕松的說。
「她活得好好的,活蹦亂跳,你少咒人死。」
「那你希望燒成灰的是安淨?還是安齊?」靠著辦公桌,他問得很不客氣。
唐以牧皺眉。這算哪門子問題?
「你愛的是安齊,還是安淨?」
「你來干什麼的?不要跟我提這兩個名字,我誰也不愛。」他低吼出聲,「兩個騙子、兩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哇,生氣啊?」噗哧笑了出來。「這麼生氣,那你一定很愛某個人了!」
他一愣。以雲這個邏輯是怎麼轉的?能夠這樣解釋嗎?
「你認為我該愛誰?我可能之前愛安齊,但是她扔下婚禮跑了,而且現在變成一壇骨灰。」唐以牧激動的站起身子。「我或許愛的是安淨,但她只是代替安齊嫁給我!」
「順便代替她跟你上床嗎?」唐以雲裝成一臉無辜的眨了眨眼。「二哥,你覺得安淨是那種隨便可以跟男人上床、或是很容易被拜托做這種事的人嗎?」
「當然不是!」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因為他比誰都了解安淨,她的吻很生澀,經驗不多,通常只能屈于被動或是努力回應,可是他很愛她那種害羞的逃避,她很容易因為他的觸踫或是凝視而臉紅。
那夜借著酒精的余威纏綿,她嬌羞的反應跟初經人事的一切,他還眷戀不已。
這怎麼可能會是裝的……
唐以牧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安淨她……她該是他的!
「我是來當說客的。」唐以雲這才兩手一攤。「岑璨雪說你是王八蛋,因為安淨對你的一切是真的。」
「你跟岑璨雪在一起多久了?該換了吧?」他不耐煩的別過頭。「言听計從得太夸張。」
「我想娶她。」眯起眼,笑了起來。
他差點沒噎著,用力咽下那口水,不可思議的瞪著他。「你確定你知道娶一個女人是什麼意思?」
「輪不到你教我喔,二哥。」唐以雲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娶了一個不是你老婆的女人,還愛上了不是你老婆的女人,然後又氣跑了……」
「我——」唐以牧伸出食指,制止他繞口令,「不能愛她。」
「為什麼?對死者的道義?」口吻里有些嗤之以鼻。
「不!」他搖了搖頭,有些頹然的坐回椅子里。「因為我不能確定我對她的感覺,還有她對我的感覺……一切都不一樣了。」
喔……唐以雲沒回答,聳了聳肩。他不了解這種課題。
他向來是來者不拒,要分就分、要合就合,不需要確定什麼——除了現在,他確定想要岑璨雪為止。
偏偏她不確定要他了!
「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愛她,還是安齊?我也無法否認,她們的聯手欺騙讓我很不滿!」唐以牧透露出苦惱。「而且,安淨對我是真是假?我就算覺得是真的,但是……她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對我有感覺?」
「很容易啊,你不是也對她一見鐘情?」他一點兒都不覺得這是問題。「她也是的。」
唐以牧滿臉不解的側頭瞥著他。
「在餐廳里不是嗎?不要加香菜的怪咖?」唐以雲認真回想著岑璨雪說過的事情。「听說安淨一回頭看見你時,就喜歡上你這個龜、毛、王了。」
電光石火間,唐以牧站了起來。
他沒興趣听什麼龜毛王,他听見了最重要的重點——
「在餐廳里的那個人,是安淨?」他幾乎有點難以呼吸。「你確定是她?不是她們兩姊妹的伎倆?」
事實上,他也覺得是安淨,一直這麼認為。
因為他當初自以為再次遇見她時,讓他心動的女人卻不認得他,而回眸一笑帶給他的悸動也不復在。
那是因為他遇上的是安齊。他把她當成安淨展開追求,也從沒忘記過初次見面的心情,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知道自己喜歡那個女人。
而後安齊的優異條件掩蓋過初衷,那毫無瑕疵又以工作為優先的女人,讓心動說成了條件說。
他向她求婚,只因他還是把她當成在餐廳遇見的女人。
這也就是為什麼交往期間,安齊從未提過他們初次見面的事,礙于面子問題,他認為安齊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也就跟著不再舊事重提,事實是,在餐廳讓他一見鐘情的,並不是她。
而婚後去家里用餐那一晚,安淨如此隨興的提起,卻讓他沉寂已久的心跳再次為她急速跳動——他只為了安淨心動、為了她喜怒哀樂、為了她想放下工作去度蜜月、為了她做任何事。
從頭到尾都不是安齊,而是安淨。
可是……
「我那天問她,一切是否都是假的……」這也是他裹足不前的主因。「她沒有回答我,她選擇離開。」
「因為她認為一切都是假的。」
唐以牧雙手用力扣緊桌緣。假的
「二哥,你一直以為你娶的是安齊,你在床上抱著她時喊的還是安齊。」唐以雲輕嘆了口氣。「如果我是安淨,我也會認為這一切都是假的。」
在結婚之前,追求與交往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即使是結婚後,二哥眼里嘴里放著的都還是安齊。
唐以牧只覺得頭疼,他在窗邊來回踱步。這是他人生中最復雜難解的習題!
為什麼以雲說得好像是他在傷害她?
「我無法立即釋懷。」他說著,一拳痛苦的捶上落地玻璃窗。
唐以雲勾勒淺淺一笑,直起身子,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回身往門邊走去。
「我知道。」說著,他背對著二哥擺了擺手,道別。「就讓時間去淡化一切,再看你們的緣分吧。」
是啊……
唐以牧緊揪著眉心。但為什麼他一顆心卻像被人緊掐著,無法呼吸?
「看看五年後會不會有什麼變化吧?」
咦?他一驚。「為什麼是五年?」
「喔!沒什麼,反正不重要了。」唐以雲連頭也不回,瀟灑的關上門,揚長而去。
不重要?唐以牧內心瞬間閃過無數個不得了的想法。
五年?這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