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大牢,常年陰冷且透著一股抹不去的血腥味。
伏剛一見到于懸,立即向前稟報。「大人,京衛指揮使曹在望已經認罪。」
「哪條罪?」于懸走進牢間,見曹在望被單獨關在刑房里上了手腳繚,身上的衣袍早已沾血,整個人狼狽不堪。
「自然是謀殺容侍郎。」
于懸不予置評,看向刑房里的曹在望道︰「誰準他坐下了?」
「大人,他已經認罪了。」
「認的是哪門子的罪?他所犯之罪豈只有這一條?」
「可是謀殺朝廷命官已經是罪無可赦,就算逃過死罪,至少也要抄家流放,不管他又犯了什麼罪,大抵判的都是如此了。」伏剛低聲說著。
曹在望是二品大員,這案子是由皇上最終監判,他只負責問審而已。
「曹在望,溫家老太君壽宴那日沒了四條人命,這罪你認不認?」
曹在望嗤笑了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上刑到他認為止。」于懸淡聲說完,又壓低聲響吩咐。「讓綻騎將關氏押進北鎮撫司。」
「呃……大人,咱們上門逮曹在望時,其家中女眷全都懸頸而亡了。」伏剛無奈地道。
心里卻也想著,曹在望罪行重大,為了不讓家中女眷打入教司坊,干出這種事,也不讓人意外。
于懸濃眉微揚,听見曹在望低低笑開的聲響,不禁也跟著笑了。
「曹在望,你這是欲蓋彌彰,讓我更加篤定主嫌另有他人。」于懸笑若春風,看著曹在望瞬間攢眉露出憤恨的模樣,心情更是愉悅。「伏剛,曹在望一案涉及暗殺縣主,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伏剛心間一抖,什麼時候這案子又牽扯上縣主了?縣主可是皇上和永定侯心里的一塊肉,誰會蠢得對縣主下手?
可既然于懸都這麼說了,那也只能認了,「屬下遵命。」這案子要是辦得漂亮,至少能在皇上面前爭點臉面。
于懸回到家中,洛行歌剛好沐浴完,丫鬟正幫她烘干長發。
「你回來了,審得如何?」洛行歌猛地起身,隨即又跌坐回榻上,不住地揉著被扯到的頭皮。「听雨,行了,你先下去。」
「可是縣主頭發沒干,天氣冷了,一個不小心染上風寒怎麼好?」听雨一見到于懸也很想趕緊退下,可是主子的頭發還半濕著呢。
「我來。」于懸大步走去,听雨立刻福了身退下。
「審得怎樣?他招了嗎?」
于懸握著她的發就著火爐烘著,將第一手消息告知她。
洛行歌听完,有些惋惜。「我也想到了關氏,因為不管是國公府設宴還是我出閣那日,她都在場,沒想到就這樣沒了。」
「沒了就沒了,橫豎這事暫時告一段落。」為了不讓她擔憂,他沒將其余的顧慮和懷疑道出。
「可是……我蠢得跟小林氏問關氏是怎樣的一個人,你說,她們會不會覺得我怪怪的?」她干笑著。
于懸瞅著她可憐巴巴的神情,驀地吻上她的唇,嚇得她瞠圓了眼,都忘了把他推開,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像不用將他推開。
他是她的丈夫啊……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疼她,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
唇舌糾纏之間,就在她快要喘不過氣時,似乎聞到一股焦味。
幾乎同時,他停住了吻,朝她身後不停拍著,她回頭一看,就見她的發尾著了火,而他幾個巴掌下去剛好拍熄了,她忙抓著他的手。
「沒燙著吧?」她仔細地看著他的掌心,不停輕撫著。
她溫柔的舉措像是小爪子撓著他的心,教他越發心猿意馬,忙收攏五指。「沒事,倒是害你燒了一截發。」
「沒關系,等一下拿剪子修一修就好了,反正頭發那麼長,要是能剪短一點也不錯。」她甚至很想剪到肩膀的位置,但也只是想想,她不想做出和這世界太月兌節的行為。
于懸摩拿著她燒焦的發尾,焦黑的部分在他的指尖碎成末掉落。
「怎麼了?」
回應她的是于懸緊密的擁抱,她愣了下,還在猜想他的情緒是怎麼潮起潮落的,便被他打橫抱起往床的方向走。
這個走向……莫不是……
在于懸把她擱在床上時,她立馬往內牆退。
明顯的抗拒動作教于懸不由怔住,眉目一沉。「你這是在做什麼?」
「呃……不是,我是想今天有點累了,要不要早點睡?」她干笑著。
同樣是干笑,可是在于懸面前卻是截然不同的情緒,剛剛問話時是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如今卻是明晃晃地抗拒他的靠近。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他冷聲問著,甚至壓抑著怒火。
他明明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依賴,甚至不排斥他親吻她,可她現在卻不願讓他更靠近。
「沒,我沒認為你要做什麼,就是我累了想睡了。」她低頭說著,余光瞥見他走開,忙喚道︰「你去哪?」
又生氣了?他還真難哄,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她不屬于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就會離開,回到自己的世界,要是讓彼此的牽絆太深,等分離那日來臨,豈不是讓彼此都受罪?
于懸沒理睬她,逕自走到五斗櫃前,取了把剪子邏回床邊。「你說呢?」
呃……看樣子,人家純粹只是想替她修剪發尾而已,可是她卻自以為他想要……好丟臉,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肯定傷到他了。
「對不起……」她愧疚不已地道。
于懸沒吭聲,替她仔細地修完了發尾,起身道︰「書房里還有些公文未看,你先歇下吧。」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壓根不給她挽留的機會。
洛行歌難過地捧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算她現在把他留下來又如何?解釋不開的誤會只會愈滾愈大,除非有人能讓她確定自己能永遠待在這里,否則她怎麼敢讓他一再交出真心?
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他要是變得跟失去她娘的她爹一樣,那該怎麼辦?
一連數天,于懸沒再回國公府。
洛行歌差人問他要不要回家吃飯,他總讓人帶話回來說,事多忙不開身。
真的那麼忙?忙到他連家都不回?
他不回家,洛行歌連吃飯都不香了,早膳只隨意用了幾口;她想要晨練,卻覺得渾身無力,頭暈腦脹,動都不想動。
想必是入冬了,人都犯懶了,窩在家里她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整個人悶得慌。
「縣主,容家來了信給您,要看嗎?」听雨從外頭走來,手上拿了封信。
「要要要。」洛行歌翻坐起身,接過信,邊拆邊咕噥著。「也不知道容侍郎的傷勢怎麼了,這幾天于懸沒回來,我都不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
拆了信,她一目十行地看過,上頭寫著容家母女預計今日要上山禮佛,問她要不要一道去。
「快快快,替我備筆墨,我趕緊回信。」
出門好啊,她剛好可以散散心,否則繼續關在屋子里真的會悶出病,而且去禮佛回來,她還能找借口繞到錦衣衛衙門去找他。
對了,應該要跟他說一聲,說不定他得空了還能陪她一道去。
于是洛行歌提筆回了信,差人送到容家,然後把蕭群找來。
「一會把人都帶上,我要和容家母女去南郊外的保安寺禮佛。」蕭群一到,她便把事交代了。「還有,派個人去跟于懸說一聲,順便問他要不要一道去。」
蕭群應了聲便離開。
「縣主,奴婢幫您梳妝好不?」听雨輕聲問著。
女眷出門禮佛,雖說妝扮不得太過濃艷,但還是要稍作打扮,不能像現在穿得這麼隨興,這麼……讓她眼疼。
「不用了,上一次我在大人那兒挑的衣袍不是有套天青色的,幫我拿來。」
听雨萬般不樂意,覺得縣主分明就是在糟蹋自己,打扮得像個男人算什麼呀?可是縣主都發話了,她哪能不听,只好百般無奈的取衣袍。
洛行歌哪知道她心里月復誹什麼,只想著于懸能不能抽空陪她去。
她,想他了。
卯時正,于懸在衙門書房里看公文,可唯有他知道自己根本什麼都看不進去,坐在這兒不過是睡不著罷了。
兩個時辰後,伏剛笑得合不攏嘴地進了書房。
「大人,曹在望全都招了。」不容易啊,這都多少天了。
等于懸看完曹在望的供詞,相當不以為然。「伏剛,這種鬼話你信?」他笑了笑,將供詞往伏剛身上一丟。「如何用刑,還要我教你?」
曹在望認了一切的罪名,說是他想拿洛行歌的嫁妝填補虧空的餉銀,等洛行歌死後,他會逼妹妹曹氏幫他把嫁妝拿到手,于是和關氏設計了一計又一計,同時還能警告容尊。
這說詞確實很合理,和于懸一開始的猜想是吻合的。
但細想就是有那麼丁點不對,因為溫老太君壽宴那日,關氏根本沒到場,憑曹在望一個武將,怎可能將關于後宅的那些事操作預判得那般準確?
「大人,你怎麼就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不就是要刑求人,直到曹在望承認他是暗殺縣主的主謀?自己忙了好幾天,好不容易讓曹在望認罪了,大人又說是假的……大人是不是在整他?
「因為他沒那個腦袋設計一個又一個的連環計,他會認罪,不過是要掩飾另一個人的存在,而我要的正是與他同謀的共犯。」于懸笑眯眼望向伏剛。「知道怎麼讓他說老實話了?還是要我教?」
伏剛磨了磨後牙槽,皮笑肉不笑地道︰「美人果真是蛇撅。」
瞧瞧,長得愈是標致俊美,愈是滿肚子黑水。
于懸唇角一勾,腳下一踢,伏剛早有準備,輕松往後一躍避開被踹動的大案,可惜才剛站好腳步,一本冊子就往臉上招呼過來,氣得他一接住冊子就動氣吼道︰「大人,動手就動手,可以別砸臉嗎?」
快過年了,臉上被砸個冊子紅印,能看嗎?
「唉呀,那是臉啊,我還以為是後腦杓。」于懸皮笑肉不笑地道。
伏剛氣得拳頭青筋直跳,正要理論,後腦杓卻被什麼給砸中,教他頓了下,疑惑地回過頭去,就見一人剛踏進書房,一疊聲的道——
「對不住、對不住,手滑了下,砸到哪了?還好是後腦杓,我還以為是臉呢。」
說完,月下漭煞有其事地拍拍胸口,松了一大口氣。
伏剛額角的青筋跳顫如蛇吐信,把冊子往桌面一丟,直接走人。
「欸軟欸,怎麼就這樣走了?」月下漭浮夸嚷著。「我的品階較高耶,他都不用行禮就離開,太沒規矩了,于懸,你到底是怎麼帶人的?」
「哪里有人?我手底下只有牛鬼蛇神。」
月下漭哈哈大笑著。「你這樣欺負人,不怕他哪天回頭捅你一刀?」
「要捅也是先捅你。」若不是伏剛刺他兩句,他也不會動手,哪像月下漭,彷佛遇到伏剛不欺負他兩下就日子難過。「你來做什麼?」
「欸,不是說要請我吃飯?曹在望都入獄幾天了,你不會是想賴了這筆帳吧。」
于懸睨他一眼。「放心,你命夠長,肯定等得到。」
「喂……」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兄弟。
「要是沒什麼事,你可以走了。」他正氣悶,誰留下誰倒楣。
月下漭不樂意極了,硬是往他面前湊。「兄弟不是這樣當的。」
「我是為你好。」等一下要是不小心與他打起來,麻煩。
「我才是為你好,特地給你送消息來,你卻這樣待我。」月下漭搖搖頭,覺得這年頭的手足情已經比紙還薄了。
「什麼消息?」
「求我……」眼見他又要拔出繡春刀,月下漭趕忙阻止他。「說笑的,你怎麼老是禁不起玩笑,真的是有樁與你有關且隱密的流言想跟你說。」
「與我有關的流言,我會不知道?」當他底下的錦衣衛都是死人?滿街盯梢是盯好玩的不成。
「不,你肯定不知道,因為我也是意外得知的。」
「說來听听。」
「貴女圈里,近來流傳著縣主被邪祟附身的說法,這是我麾下的千戶跟我說的,他說他妹妹和一些貴女們都在說這事,可少有男人敢提,畢竟誰都不敢說縣主的不是。」
月下漭雖把這事當笑話听,但覺得有必要跟他提一聲,因為無緣無故傳出這種流言,肯定是哪兒不對勁。
于懸聞言,臉色微變,正思忖著,涂勝走了進來,道︰「大人,留在府里的弟兄傳消息說縣主和容家母女去南郊保安寺禮佛了。」
于懸驀地起身,怒道︰「誰允她去了?」
涂勝無辜地垂下臉,心道縣主要出門,難不成他們能攔嗎?
「于懸,你犯得著這麼生氣?縣主天天悶在家里,出去禮佛又不犯事,生氣做什麼?」月下漭好笑道。
于懸不語,逕自往外走,一開始是用走的,後來竟沉不住氣的快步奔跑起來。
月下漭走到書房外時,早就不見他的蹤影。
「嘖,這麼寶貝?」男人要是有了心上人,真的沒兄弟了。
容家母女的馬車在約好的時間到了安國公府外,洛行歌本是要騎馬的,但是因為天氣過冷,且容家母女邀她一道坐馬車,于是作罷,乖乖進了容家的馬車里。
同時間,蕭群領著一小隊人遠遠地跟在容家的馬車後頭,半晌,平平安安出了城南,直往南郊而去。
保安寺就位在南郊泉頂山上,將近年關,上山禮佛的馬車還不少。
洛行歌掀開簾子往後瞧,卻始終沒瞧見于懸的身影,心想他是不會來了,也許他是真的很忙,她不該打擾他。
道理雖明白,她仍難掩失落。
「縣主怎麼了?」
容尋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洛行歌立即回神,回了個大大的笑容。「沒事。」
誰知道她才說完,容尋音那雙漂亮的眸子卻不住地打量著她。
「……怎麼了?」小姑娘的眼神銳利如刀,看得她渾身都不自在。
「我總覺得縣主跟以往不一樣。」
洛行歌心里嚇得不輕,努力穩住神情,鎮定道︰「有嗎?」是因為她端不出原主的霸氣,還是她上次問了關氏的事所以被看出端倪?
忖著,洛行歌卻突地想起,她在洛家清醒過來時,就連身邊的丫鬟都覺得她和以往不同,唯有她爹和曹氏從未懷疑過。
她爹的狀況,姑且可以說是寵女魔人,所以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一並接受。
但是,曹氏呢?她從沒有懷疑過嗎?
容尋音卻沒回答她,反倒提起一事。「近來听說城里有些貴人家中鬧鬼。」
「嗄?」這話題是不是太跳躍了點?
「奇怪的是,在貴女圈中流傳著縣主……」
容尋音話說到一半,小林氏便扯了扯她,不讓她再繼續往下說。
「我怎麼了?」說她克夫,說她煞星,如今還有新版流言上市了?
「娘,咱們就是要跟縣主說,才特地邀她上保安寺禮佛,破除流言的。」容尋音說完,努力斟酌著用字。「說……縣主似被邪祟附體。」
「……嗄?」這是哪門子的流言?
這可是個封建社會,一旦被懷疑是邪祟附體,她會不會像是中古世紀的女巫一樣被綁上祭台燒死?
不不不,她的後台太硬,就算有人說她是妖怪,皇上與她爹都不會信,況且還有于懸能掩護她。
一想到于懸,她的心就往下沉。馬車走得很慢,但他始終未到,該不會真的不想見她,往後也不要見她了吧……
想到這個猜測發生的可能性極高,她整個人就慌起來,決定一會下山直奔錦衣衛衙門,她要跟他說,如果他不怕有一天會失去她,那他們就在一起吧!
對,說吧,不管結局如何,總好過他避不見面。
「有人說些私話,說縣主去了哪哪就出事,根本就是煞星;又有人說縣主出生不久就克死生母,一論及婚嫁,對方就會意外身亡;現在則是流傳縣主成親後像是變了個人,說縣主是吸人氣為生,所以溫家才會一口氣死了四個人。」容尋音說著,小心翼翼看著她,卻見她神色有點茫然。
洛行歌確實茫然極了,實在是編故事的人太有才,這前因後果說得有鼻子有眼楮的,到底什麼用意?
曹在望還在北鎮撫司的大牢里,又是誰在編排這個流言?
「縣主不用擔心,我和母親特地邀你去保安寺,趁著今日人潮不少,只要在佛祖面前走一趟,流言不攻自破。」
洛行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母女倆會這般急迫的特地邀請她,是為了幫她破除流言,這真的是……太令人開心了。
也許是她貪心吧,雖然有她爹的專寵和于懸的疼惜,但她很無聊,甚至寂寞,因為她沒有朋友。雖然她身邊有很多下人,但關系不對等,能聊的話題有限,一方面又怕自己多說多錯。
所以只要于懸不在,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這是她人生至今以來,第一次嘗到寂寞的滋味。
可後宅的女人,哪一個不是被逼著獨處,滿身孤寂。
「謝謝你們。」她再真心不過地道謝。
「說哪的話呢?縣主幫我們的更多。」小林氏感激不盡地道︰「我夫君日漸好轉,家中更有錦衣衛駐守,就連皇上都打算從輕發落,這其中難道不是縣主有心說項?」
洛行歌干笑著,覺得這份道謝她受之有愧,因為容尊傷勢好轉那是太醫的功勞,錦衣衛是于懸派去的,至于皇上……她也只是寫了封信給她爹幫忙在皇上面前替容尊美言兩句而已。
正打算解釋,突然听到外頭的蕭群喊了聲,伴隨著兵器相撞的聲響。
「發生什麼事?」洛行歌掀起車簾問著,蕭群尚未回應,她便听見箭矢凌空而至的嗡嗡聲。「小心!有弓箭手,全員戒備!」
話落,她回頭拉著容家母女趴下,盡量地壓低身子。
「縣主,發生什麼事了?」容尋音盡管害怕卻努力保持鎮靜。
洛行歌直睇著她,腦袋快速運轉著。「……共犯。」
「什麼意思?」
「對不起,你們可能被我連累了。」洛行歌滿臉歉意,一方面又打起精神听著外頭的動靜。
山道上不會只部署弓箭手,此舉意在折損她大半的護衛,接下來恐怕會有一輪猛攻……幕後主使大概不會放過她了。
驀地一枝箭矢射穿了馬車壁,銀亮亮的箭頭出現在三人面前,容尋音嚇得險些尖叫,她驚慌失措地問︰「這、這……有人要殺縣主?」
洛行歌應了聲,略直起身微掀車簾查看馬車外的狀況,馬車再向前走一段就是通往保安寺的石階,而原本三三兩兩來禮佛的馬車卻都停在附近……
「蕭群!馬車里的是殺手!」她吼道,又補充一句,「讓馬兒加速,把容家母女送到石階那邊!」
車夫聞言,駕著馬車沖撞從前方馬車竄出的黑衣人們。
「尋音、容夫人,馬車停下後,我先下車,你們趕緊離開。」洛行歌說話時,下意識按了按系在腰間的長劍,這是為了應對不時之需而準備的,沒想到真會派上用場。
「你呢?」
「我來引開他們,因為他們要殺的是我。」石階前的月復地夠大,馬車想要掉頭應該不太難。
「那怎麼可以!」小林氏和容尋音同時尖叫出聲。
「別擔心,上山前我已經差人通知于懸,他會派人過來的。」依她對于懸行事習慣的了解,哪怕他本人不來,也會派人手過來看看的。
他向來謹小慎微,凡事想得比她還多還仔細,知道她出門,肯定不放心她,所以只要撐到他派人來就可以了。
「真的?」
「當然,他那麼在乎我。」洛行歌笑著回答。
等馬車一停,她率先跳下馬車,對著她倆道︰「我引開他們,你們快走。」
話落,她指著方向讓車夫一會要朝那邊加速。
容家母女頭一回遇到這陣仗,兩個人都慌了,可馬車已經迅速駛動了起來。
容尋音忍著恐懼掀開車簾一角偷覷外頭,就見不知道從哪跑出數十個黑衣人,和洛行歌帶來的護衛打成一團,對方人多勢眾,眼看是一面倒的局面,卻因為洛行歌的加入,帶來些許轉機。
「……縣主懂武?」容尋音不禁詫道。
饒是她這個養在後宅的閨秀,也看得出洛行歌的動作有多麼行雲流水,出劍毫不拖泥帶水,分明是個練家子。
「縣主一個姑娘家怎會懂武?」小林氏顫巍巍地坐直身子問著。
容尋音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洛行歌,余光瞥見有人靠近,嚇得放下車簾,可下一刻車夫傳來慘叫聲,馬車也跟著停了。
兩人縮在馬車內,抖如篩糠,毫無反抗之力。
一把銀亮的劍勾起車簾,母女倆抱在一塊,屏住呼吸看著那把劍在昏暗中閃動噬人亮痕。
下一刻,一陣悶哼,長劍掉落發出聲響,嚇得母女倆顫抖了一下,幾乎同時車簾被人掀開,就在她倆欲尖叫出聲時,就听見熟悉的溫柔嗓音——
「不要怕,我一定會護住你們。」
容家母女的眼淚已經都在眼眶,見洛行歌身上濺著血,淚水不由滑落。
「縣主,你你你……」
洛行歌低頭看了下,再分點心神看了後的戰局。「沒事,別人的血,先暫時待著,別出來。」
她的能力有限,體力沒他們好,現在頂多只能退到馬車旁護著她倆。
于懸……怎麼還沒派錦衣衛來?
「啊!」
容尋音的尖叫聲迫使洛行歌立刻回神應敵,瞥見馬車廂的一側又扎進了一枝箭矢,她扶著車轅查看另一側,就听見——
「縣主小心!」
糟!是聲東擊西,她的背部露出破綻!
她咬緊牙,听著刀刃破空聲努力避開要害,只背上被劃了一道口子,利刃劃開皮肉的痛苦教她悶哼了聲,不管血正汩汩地流,她回頭就是一擊。
可是擊倒一個又來了一個,疼痛與失血讓她的手開始無力,待劍被打掉,她撐著一口氣,沖向前近身搏擊,借力使力將人拋摔在地。
然而她終究是姑娘家,體力完全比不上這些精銳的殺手,蕭群等人被其他殺手纏住,根本無暇過來幫助她。
人影再度逼近,洛行歌死守在馬車前不退,她怕自己一走,馬車內的容家母女就活不了,更何況她也走不了了,她沒力氣了。
即便情況緊急,她仍忍不住想起于懸,她到底是多蠢,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就不該氣走他,漠視他傳遞出來的好感……如果她早知道分離來得這麼快,她該告訴他,其實她也喜歡他!
可是她沒時間對他說了,再後悔也沒有用,如果可以,她想再見他一面,她希望最後的回憶是他的笑臉,就算很假也沒關系,好過他不理不睬……
利刃刺來,沒等到落在身上的痛,先听到當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頭上飛過,打掉了刺過來的劍,同時她听見了陣陣馬蹄聲,還听見有人喊道︰「于都督到了!」
廝殺聲震耳欲聾,洛行歌緩緩抬眼,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了于懸一身赭紅色的飛魚服,渾身上下裹著懾人的肅殺之氣。
這是第一次她看見臉上完全沒有笑容的于懸,陰鷲如羅剎,像把無鞘冷劍,讓人望而生懼。
他來到她面前,一聲不吭,片刻才抬眼看向四周,深吸了口氣,「本都督要一個活口便可,其余的就地格殺!」
見洛行歌搖搖晃晃,連站都站不好,于懸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看了她的傷勢,盡可能地避開傷口,將她打橫抱起,一邊開口道︰「來人,送容夫人和容姑娘回去。」
交代完後,于懸抱著她上了自己的馬,讓她側坐在自己懷里,再拉過大髦將她裹得嚴實,隨即策馬狂奔。
馬兒奔馳如電,卻震得她傷口劇痛,她咬著牙不敢出聲,整個人痛得發抖。
「抱著我。」
她輕點著頭,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雙手緊緊抱住他。
他渾身緊繃,心跳又沉又急,可是她卻覺得莫名安心,心一安,她突然覺得好困,困到她張不開眼。
「致知……致知!」感覺她渾身發軟整個人向下滑,他一手托住她一手拉著強,心急如焚地朝城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