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麼?
她以為自己從愛上他的那一刻起,便嘗盡了個中滋味,沒想到是每一天都更懵懂一點,也更不解一些。
吃完早膳後,舜容留下來和敖桐聊了幾句後,遍尋不著敖伯符的蹤影。
她沿路問了好多人,都沒得到他的下落,還是在亂繞的過程中發現丈夫的身影。
「伯符!」花了好多時間找他,一見到,無法克制自己的行動,澎湃的欣喜驅使她滿心期待的朝他奔去。
敖伯符與身旁偕同的男人一起轉身,還沒看清楚,一團黑影便撲進懷中。
他直覺的扶住她,冷淡的眼微微一凜,「怎麼急成這樣?」
舜容揚起淺柔的笑容,無法說出見到他有多開心,也怕他會嘲笑自己失態,于是搖搖頭,但是專心一意的望著他的眼其實早已泄漏心思。
他一時忘情的用指尖描繪她揚起的嘴角,不是不懂原因,卻選擇忽略。
「伯符,這位是?」無意義卻溫存的舉動惹紅了秀挺的面容,倘若只有彼此,她很想放縱他繼續,偏偏注意到一旁還有個男人,不好意思了。
「給你介紹一個人。」回過神來,敖伯符退開,「秦時月,我的義弟。」也是他的軍師。
「殿下,日安。」相貌雖然不比敖伯符,但是同樣出眾,只是看起來太蒼白瘦弱的秦時月不冷不熱的朝舜容斂禮。
她從容不迫的回以適當的禮,然後問道︰「我打擾到你們了?」
剛才他們好像在談什麼事,被她從中打斷。
「無妨,早晚你得認識時月。」敖伯符說,瞥了軍師一眼,同時不著痕跡的把她帶開幾步。
「時月他病了嗎?」舜容理所當然的低聲詢問,實在是秦時月的模樣太糟糕了。
「他底子差,一直以來都這樣。」他讓她坐在廊邊的矮護欄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似乎不急著回去。
佾江的雨季長,回廊的屋檐都砌得比其他地方要寬些,所以舜容並不會被雨水打到。
她望了正掩唇咳得厲害的秦時月一眼,不免有些擔心,「你們若還有要緊的事得說,別顧慮我,快點解決吧!不然我看他……」
「不打緊,我和時月只剩下幾句話要交代。再說,有人比你更看不下去。」
只剩下幾句還不去解決,反倒賴在這兒陪她?
被重視的感覺讓舜容的心一下子飛揚起來,心中的天氣和綿延不絕的雨季正好相反。
每當他對她好,總覺得一切存疑都能被原諒,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露出短淺且滿足的笑容,發現有個身影快速的靠近秦時月,等到那人將厚沉的披風圍上秦時月的肩膀,她才看清楚對方的面容,是個男裝扮相的女人。
「她是?」舜容發出疑問。
因為那個女人非常細心的把秦時月包得很緊,抵抗陰雨的天氣,或許表情看起來淡薄了些,舉止卻能看出重視和若有似無的親密氛圍,令人稱羨。
「仲謀。」敖伯符回答。
「貌美如花,是時月的妻子?」
「仲謀是男的。」他說出讓她傻眼的事實,「仲謀這個名字听起來不像女人吧!」
「但是他……」看起來就像個女人啊!
雖然論容貌,仍然比不上敖伯符姣好,可敖伯符是一種靈氣的美,並不像女人,而仲謀卻是……長得像女人。
「他厭惡別人談論他的相貌,你千萬別當面稱贊他生得好看。」
「好看也不能說?」那是事實啊!像她的五官太過立體尖銳,見到長相細致的人,總會好生羨慕。
「如果你有辦法昧著良心說他長得威嚴有魄力的話。」敖伯符貌似認真的告誡。
偏偏舜容從他閃爍著促狹光芒的眼楮發現了作弄,于是擠了擠小臉,沒當一回事,接著又瞄了秦時月和仲謀一眼。
「如果不說的話,他們真像一對恩愛的夫妻……」她喃喃。
敖伯符不以為然的挑起眉頭,頗不認同兩個男人被當成夫妻看待。
這時,仲謀走了過來,先對他們行禮,然後問道︰「二爺,軍師請我來詢問你,還有無事情交代?他累了,想早點回營休息。」
秦時月要他來問?依他看,是仲謀自作主張吧!
敖伯符沒把顯而易見的事實拆穿,繞過仲謀,朝秦時月使了一記眼色,話卻是對著仲謀說︰「到客院去吧!我晚點過去找他。」
「是。」仲謀頷首,臨走前,又對舜容斂過禮。
舜容直到仲謀扶著秦時月離去,才發問,「軍師?」
「沒什麼好意外的,在離開佾江前,我也有管轄的軍隊。」敖伯符雲淡風清的帶過。
如果她沒問的話,他要過多久才會說?舜容忽然這麼想,腦海跟著竄過一個畫面。
剛才他和秦時月似乎是嚴肅的在談論事情……倘若他不是出于重視才陪著她,而是因為有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刻意的結束對話呢?
她不喜歡自己的猜測,但是一明白他回到佾江的第二天見的是軍隊的軍師,同時也是看起來深得他信任的義弟,再加上昨天說過的話,沒來由的有個不好的奇怪聯想。
會不會他是想奪回敖氏之主的位置?
一開始她單純的以為敖伯符記恨敖仲德搶走葛藤,所以想要他去少陰嘗嘗當質子的苦,然而那番話也能以隱藏在背後更深的含意解釋,是不是?
也許恨意讓他想要這個位置來彌補心中的憤怒,也許他原本也有繼承這個位置的資格,所以更恨奪走一切的敖仲德。
到底他是怎麼想的?
舜容悄悄的捏緊藏在袖中,早已寫好的信。
她花了一晚的時間寫好奏請主上以敖仲德為替代質子的信,原本等等想交代秀乃找信差盡快送去,但是現在……或許該等確定敖伯符的心意以後再打算。
思索須臾,她忍不住問了,「伯符,你曾後悔成為質子嗎?」
敖伯符瞅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沒被選為太子,你惋惜過嗎?」
舜容在皇子和皇女中排行第二,和排行老大的咸雅是為同胞,也是所有的皇子和皇女中父親不詳,相貌與鸞族有較大差異的,不知是否因為如此,他們與「太子」這個稱呼失之交臂。
跟他的處境,有那麼點相似。
提起這件事,舜容有些黯然,思索片刻,緩緩的開口,「就像崑侖族有著初代鸞主所下的忌水詛咒,鸞族也流傳著一個崑侖的詛咒為『生而無鸞者,必誅之』,你听過吧?」
他點頭,等待她的下文。
「你可能不知道,鸞族出生時,身上便帶有鸞形的胎記,就算出生時沒有,至遲在成年之前也會出現。據說胎記出現的地方越惹眼越好,若是長在臉上,相貌便是姣好出眾,而所謂的無鸞者,就是過了成年也沒有鸞形胎記的鸞族人。」舜容頓了頓,凝視著他,「他們被稱為無鸞者,是崑侖詛咒中會毀滅鸞族的叛徒。」
這個詛咒在鸞族流傳了數千載,這段時間內,鸞族也不過出現不到十個無鸞者。
「那些無鸞者通以無鸞命名,幾乎都死了。」她淡淡的說。
敖伯符蹙起眉頭,發現不對勁的地方,「我記得主上的名諱就是無鸞。」
「所以我說幾乎。」談起亙古的神話,她的眼楮朦朧了些,「其實這個詛咒並非崑侖所下的,而是某代鸞主因為忌諱無鸞者才捏造是非。人們都說崑侖不死,鸞則無限重生,然後崑侖真的死了,而鸞是否無限重生也有待商榷,不過據說最初無鸞者就是初代鸞主的轉生。因為胎記是留給鸞的子孫,所以真正的鸞是沒有胎記的。但是過了許久,就如同少陰和少陽是否曾隔著一個不見底的深淵一樣不可考,當無鸞者歷經很長一段時間未曾誕生,族人也漸漸的忘卻這件事,開始選擇所謂的強者為一族之長,然後無鸞者突然降生了,不願失去鸞主之位的,就捏造了事實,改寫鸞族人的記憶,造成之後死去的無鸞者。一直到主上經過重重困難,抵抗同族追殺,發現事實的真相,坐上鸞主之位,歷史才得以重見光明,所謂無鸞者才該是正統繼承人。」
這完整得連鸞族也沒幾個人完全清楚的秘辛,舜容毫不猶豫的告訴他。
敖伯符僅是靜靜的听著。
「但是又有誰真正確定無鸞者真為初代鸞主的轉生呢?」她忽然語調一轉。
「此話怎講?」他不像是刻意的探究,只是順著她突如其來的談話興致而問。
「我和咸雅,同樣都是無鸞者。」她淡定的吐出這個天大的秘密。
他的雙眼驟然瞠大,比起剛才那些舊聞傳說,這才最……
舜容彷佛沒看見他錯愕的神情,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鸞雖為神人,但是頭或心受到傷害仍然會死,而崑侖因為被貶為常人,所以極為渴求長生不死的天命,向大陸上最神秘的族群求取延命之術,于是被鸞主刨出心之後,僅僅陷入沉睡中。每當鸞主出現,崑侖族人便會將崑侖自幽冥中喚醒,與之對抗……才會有只要鸞重生,崑侖必蘇醒以維持大陸平衡的傳說。」
「那不過是傳說。」敖伯符語氣冷淡,似乎不以為然。
所謂「崑侖的七大異姓將軍」和「鸞皇的七大家」,其實並無分別,他們都只是常人,與崑侖和鸞無關,恰巧生在大陸的常人,所以他們之間存有怎樣的歧見和歷史紛爭,說真的,若非這兩族勢力龐大又強盛,牽連了大陸上的常人,否則根本與他們無關。
舜容也許能明白他在想什麼,只是逸出苦笑,不過說故事的興致不減。
「依循正統傳說為證,崑侖只有一個,鸞主當然也只有一個,所以正統鸞主轉生的無鸞者出現時,必定得等到死後才會有下一個。但是主上並沒有辭世,我們卻出現了,而且一次兩個。也許主上也和那捏造杜撰事實的某代鸞主一樣對我們心生畏懼,才選擇了皇弟玉治做為太子,然而……我並不在意。」
敖伯符一邊听著,一邊眯起眼。
她說了這麼一長串,究竟想告訴他什麼?父母之命不可違逆?還是不該他的強求不來?
見他的表情變得冷冽,舜容緩緩的起身,抬起手,撫上他俊美的臉龐,未曾刻意便低啞了嗓音,「因為擁有的越多,責任和限制越大,還好只是一個高不成、低不就,小小的帝女舜容,我才能力主自己的婚姻,嫁給你。但是……我要說的是,如果敖氏之主是你想要的,我會幫你。」
凝眸深處有著小心翼翼測量過,不敢太放肆,怕嚇走他的澎湃情感,彷佛一不小心就會順著淚水滿溢而出。
她比他還要不善于隱瞞愛意,但是要如何解釋此刻喉嚨那股異樣的泛酸?
能有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人像這樣深愛自己,是何其幸運?
曾經他也是這樣,在還沒被那女人背叛以前,他也懂得付出愛人的滋味,而今,他的心里卻只有無從發泄的怒火,不斷的燃燒著,越燒越炙。
如果他一開始愛上的是舜容,也許就會不一樣了吧!
咽下滿腔的苦澀,敖伯符抓住縴細的手,既強勢又不溫柔的將她擁進懷中,用比她還低、近乎氣音的音量,在她的耳邊呢喃,「那很好,謝謝。」
他有強烈的預感,當她明白他對她是出于利用時,將會造成另一個「他」,現在卻深深的為她能不顧一切包袱幫助他而興奮得顫抖。
他已經不願回頭了!
停留在他寬闊的懷中,她忍不住黯然、沮喪。
他說的是「很好,謝謝」,而非「我愛你」……
因為他的心底還藏有別的影子,所以給的答案總是不夠確定,才讓她斤斤計較每個語氣,猜測著所有不好的可能性。
為什麼他能給她溫柔,心卻離她如此遙遠?她的感情是否有傳達到他心里的一天?
還能期待嗎?
她稍稍揪起他的衣襟,輕聲的問︰「伯符,今晚咱們一起賞花可好?」
「改天吧!」敖伯符想也不想的回答,壓根兒忘了昨晚曾經與她有過口頭之約。
「嗯。」她毫無疑問的選擇妥協,只因為還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