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舜容 第九章

作者 ︰ 單煒晴

第五章

那天,她正想著該如何替敖伯符奪取敖氏之主的位置。

佾江的雨季尚未告歇,她也習慣了在雨聲中做事不受影響,獨自一人邊替丈夫等門邊專注認真的思考,天晚了竟也沒察覺。

「殿下,夜安。」

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喚回舜容的注意力,因為先讓秀乃去睡了,她只好自己去應門。

「是誰?」

夜已深,這絕對不是個拜訪人的好時機,尤其她一身睡袍,于是站在門口詢問,沒有開門的意思。

「屬下仲謀,送二爺回來了。」外頭的人表明身分和來意。

听見是敖伯符回來了,舜容連進一步確認都沒想,心急的打開門,幸好門前站的真是之前見過的生得像女人的仲謀。此刻他正扛著似乎睡著了的敖伯符,而陣陣酒氣應該就是丈夫昏睡不醒的原因。

回想他前一天喝醉的原因,她黯了眼,「伯符他……」

「二爺醉了。」仲謀言簡意賅,「屬下會把二爺送到床上。」

「嗯。」她緊抿嘴角,忖度著該不該問原因。

雖然貌似女人,仲謀的力量顯然大得驚人,輕而易舉的將體型龐大的敖伯符扛上床榻。

「那麼屬下告退。」沒給她多開口的時間,他打過招呼便要離開。

「慢著。」舜容情不自禁的叫住他。

果然……即使答案刺耳,她還是想知道。

「殿下還有吩咐?」

舜容其實不想將夫妻之間隱藏的問題暴露在別人的面前,又還沒想到怎麼問才不會讓人起疑,情急之下月兌口而出,「為何稱他為二爺?」

仲謀擰起眉頭,像是意外她在敖氏待了這麼久,卻還不清楚內幕。

「二爺他……」

听他遲疑的語氣,怕是有所顧慮,不肯誠實的托出,舜容立刻出聲,「知道什麼就說什麼,甭擔心。」她想知道有關敖伯符的任何事。

仲謀的表情沉澱下來,可是沒有馬上開口。

原本只是順勢而問,然而他藏不住的奇怪表現,真的令她在意起來,于是屏氣凝神的等著。

仲謀不著痕跡的瞥了醉睡不醒的主子一眼,眼里閃過一抹思量。

「放心,他睡了。」舜容雖沒發現,但直覺的說。

他這才看向她,還未出聲的嘴微張,彷佛預告了接下來的話並不是令人開心的事,她的心因此高高吊起。

「二爺之所以被稱為二爺是因為……」

燭火搖曳,陪襯仲謀口中不是秘密的秘密,每當他多吐出一個字,燭光越是沉重,當秘密借由聲音化為已知的事實時,她的雙眼也不爭氣的泛紅。

仲謀觀察舜容半垂的螓首,把她想要知道的答案說完,沒有任何評論,斂禮退去。

待門重新關上,她抹去眼眶的淚水,面無表情的走到床邊,替丈夫蓋上被子。

「伯符……」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淺淺的聲音里隱含著疼惜。

復雜的故事從別人口中總是被簡化得十分表面,由不同立場的人說起,又會使听者有預設立場,在口述言語的渲染下,決定同情哪一方。

她明明知道這一點,仍然不住的替他抱不平。

原來他受過這些無處發泄的委屈,原來她從未真正認識他……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慶幸認識的「敖伯符」是他。

如此糾結的心思,無論對誰都無法輕易且完整的說起,她只知道在來到佾江之後,越來越多事情在體內翻攪、撕扯,幾乎要把她分成好幾片。

每一件事都是與他有關,是以她更放不下。

舜容起身,熄了燭火,然後上床,鑽進被子底下,腦袋擱在他的胸前,緊緊的抱住他。

「無論你是誰,我都愛你。」她低聲的承諾,閉上眼的瞬間,又滑落幾滴淚珠,隨即昏沉的睡去,所以沒能發現在自己合眼後,另一雙眼無聲無息的睜開。

那明亮深遠的雙眼的主人以不驚動的力道,悄悄的伸手環住她縴細的肩頭,便不再有其他動作,只是盯著正上方。

黑暗中,敖伯符始終若有所思。

仲謀出了敖府,獨自一人走了段距離,前方便出現一個等待的黑影。

他走近一看,正是秦時月。

「問了?」披著披風,猶然一臉病容的他,被夜色掩飾,看起來還不錯。

「嗯。」仲謀上下瞧了他一眼,眼尾微微上揚,替他把披風攏得更緊、更密實。

「很好,都在計劃之中。」秦時月退開一步,同時閃避他過于追逐的眼。

「殿下看起來十分難過。」仲謀忽然提起。

讓舜容對「二爺」這個稱呼背後的來由感到好奇,並從敖伯符以外的第三者口中得知正確事實,是他們所計劃的。

有些事由當事人講來,總是不夠具有情感渲染力,尤其是不願親口對別人訴說這種難堪的敖伯符更不可能主動向舜容提起。

然而計劃總有意外,那即是仲謀看見了舜容的反應。那麼真切、無私的為一個人的心痛而心痛的女人,實在是用情太深,當他因為計劃而吐出事實時……雖然是事實沒錯,卻讓他莫名的愧疚。

秦時月坐上等待的單座人力車,沒有答腔。

仲謀徒步跟上,繼續說道︰「我有時候會想,二爺是太驕傲了,才會放不下和葛藤與敖仲德的糾纏……」

「夠了。」秦時月不輕不重的打斷他的話,「無論二爺決定怎麼做,我們只需要奉命行事,就算造成了不好的後果,收拾殘局也將由我們承擔。」

「這樣你還願意跟著他?」仲謀壓低聲音,一把擄住那過于細瘦的手腕,逼他回頭正視自己。

「我信服、忠誠于他。」掙月兌箝制,秦時月沒有掉入他的陷阱,雙眼直視前方。

即使是這樣的敖伯符,他仍在他身上看見了成為霸主的資質,只要能夠在他的扶助之下,他深信不需要崑侖族,由大陸上的常人來統治大陸才是最正確的,才不會像鸞皇這樣持續追殺崑侖族,弄得這塊土地四處血流成河。

「如果你想離開……我不會阻止。」秦時月猶豫的語氣一瞬間而已。

無論是再沒用的人,理智大于情感的秦時月都未曾趕過,如今卻對他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他在他的心中遠遠遜于「無用」?

仲謀漂亮的臉蛋閃過抑郁的神情,不再糾纏他,埋首向前,超過人力車。

秦時月凝視連背影都像女人的他,眉頭緊蹙。

他總是在他的面前失了分寸。

清了清喉嚨,秦時月拉回話鋒,「想來舜容殿下必然會成為我們的強力後盾,等到軍隊集合完畢,接下來便要直取與厲氏間最佳戰略地點嵐岸了。」

當整個敖氏上下為了敖仲德的繼承典禮忙碌時,他們則暗中部署原有的軍隊,並拉攏不屬于敖伯符舊有部將的軍隊,等到敖仲德繼承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們正式開戰的日子,首先是拿下敖氏佾江與厲氏所在臨浪之間的重要戰略地點嵐岸,佔地稱王。

在羽翼未豐之前,需要有個能在主上的面前毫不猶豫的為他們說情,即便是說謊也必須站在他們這里,為他們顧好後方的人,而秦時月和敖伯符相信利用舜容的愛情,正是他們最強而有力的基石。

仲謀仍然不語,持續往前走。

于是秦時月也閉上了嘴,因為停沒多久的雨又開始滴滴答答的下,再張口,會喝進不受歡迎的雨水,就只是如此而已。

舜容坐在人力車上,打算出城,卻在城門口踫上正要入城的秦時月和仲謀。

「殿下。」身子骨極差、面色也不好看的秦時月在仲謀的眼神堅持下,坐在人力車上和她問安。

「殿下打算去哪里?」仲謀則搶先一步詢問。

橫豎他不問,秦時月也會問,但是若要這個說話拐彎抹角的策士來問,會花很多時間,偏偏他已經是因為短暫昏厥被遣返回城的,仲謀不想浪費時間。

「我听說伯符最近流連在城里或城外的酒館,我在城內找不到他,所以想出城去找。」舜容露出溫順的笑容,話語中絲毫沒有抱怨的意味。

事實上,若是抱怨的話,秦時月和仲謀也不會意外。

連續好一陣子,每晚都是仲謀或其他部將送醉到站不直的敖伯符回房,且每天一早,在她清醒之前,他又離開房間,不見蹤影,這麼久以來,她甚至忘了上一次和他有過清楚的對談是什麼時候。

或許是回到佾江之後,有太多惱人的事情,為了躲避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和心痛的感覺,他才日日買醉,她還听聞他每天都和不同的人一起喝酒。

這理所當然令想陪在他身邊的她無比難受,但她向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為了愛情,可以變得比以往更勇敢,所以她決定主動尋找丈夫的去向。

今天一天,她要知道他做了什麼、去了哪里,就算只是跟著他,什麼也不做都好。

「二爺今天一直都在城里。」秦時月給了答案。

連他也在找敖伯符,可以確定的是,今天他並沒有和他安排好的人在一起「飲酒作樂」。

「他在城里?」舜容顰眉,暗自思索著,哪里是他可能去,而她遺漏或不知道的地方?

「是的,若殿下先行一步找到二爺,請轉告他,時月正在找他。」

「嗯……」她若有所思的應了一聲。

「那麼屬下先……」

「慢。」舜容忽然叫住了欲離開的兩人。

「殿下還有事?」仲謀又搶先率性的反問。

她的神情瞬間轉變為嚴肅,雙眼鎮定的掃過兩旁,接著傾身向前,壓低聲音的問︰「再不到七天,敖仲德就要繼任敖氏之主,你們難道什麼都不做?」

經由觀察,她明白敖伯符極為信任這兩人,所以才如此不諱言的問。

即使敖伯符因為重新面對這些事而脆弱,暫時逃避,她仍不忘惦記著他的渴望,並認為那是唯一能讓他情況好轉的契機——他需要它!

「都在順利的進行當中,但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請殿下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尋常過生活就好。」秦時月不介意的向她透露一點點。敖伯符認為不需要讓她知道太多,那反而會成為她日後裹足不前的絆腳石。

舜容听了,安了八成的心。

在宮中生活那麼久,也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她明白有時候不需要自己知道的,永遠也不要知道,那才不會打壞運行的計劃。所以縱然敖伯符沒有讓她完全涉入其中這點似乎表達了自己不完全被信任,讓她有點受傷,但是並不會因此大吵大鬧,因為她已經決定要做個體貼、識大體的女人。

「好,我知道了。我繼續找找,同樣的,如果你們先找到伯符,記得派人來通知我。我會在城內他會去的幾個地方找一找,但是可能先回敖府一趟。」

「屬下明白了。」

舜容朝秦時月頷首,然後敦促車夫離開。

雖然尚未找到丈夫,但可以慶幸的是,今天她也許能見到清醒狀態的他。

抱著期待的心情,她先回敖府一趟,想把整個白天冒雨在佾江城奔波的狼狽洗淨,換一套干淨漂亮的衣服,再繼續找他,只是沒想到甫踏進敖府,便听人說葛藤病了。

即將成為敖氏主母,所以葛藤一個小小的風寒也驚動了整個敖氏,除了正好帶兵到遠處操練地形作戰的敖仲德尚未趕回來,幾乎所有的人都到過葛藤的床前去探視她。

「所有的人?」這個字眼吸引了舜容的注意,抓住說完便打算匆匆離開的僕役,想要問得更詳細。

所有的人……難道包括敖伯符?

「是的,幾乎所有的人都去了,殿下也要去嗎?」僕役反問。

「那伯……」舜容正想問出最在乎的人,可是好不容易喊習慣的名字彷佛突然生了刺,梗在喉嚨吐不出來。

倘若他真的去了呢?

「殿下?」沒等到下文,僕役略顯急促的叫了聲。

舜容面色一凜,「沒事,我跟你去。」

「是,殿下這邊請。」

說不上來,但是她惴惴不安的跟著僕役,走向一直躲避不想見面的葛藤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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