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門時,裴翊恩得到邵家所有人的同情,大家都對他分外親熱。
因為心情愉悅,他喝多了酒,回到家後亂了性,以致于太陽曬上了,邵玖還起不了身。
「快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拉過棉被把頭蓋住,隔絕所有光線與噪音。
昨天他也說「快起來,我有話要跟你說」,然後哪有什麼話要說,只有什麼事要做,于是一次又一次,整得她無比哀怨。
終于理解,為什麼成親後女人會迅速變成黃臉婆,實在是白天忙家務、晚上加班做體力活,日夜操勞,能不肝郁腎衰心枯萎?
「再不起來,晚上要睡不著了。」拉開棉被,裴翊恩笑逐顏開。
他知道成親很好,卻沒想過會這麼好,他恨不得時刻把她帶在身旁,可惜明天就要去兵部報到。
「晚上你會讓我睡嗎?」她反問。
呃,這倒是大實話,連同棉被把她抱進懷里,他呵呵笑開,太久沒開葷,胃口自然大了些。「乖,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她睜開惺松睡眼,發現他不是冰山美人,怎麼會越看越上眼?好像顏值突然高漲,晉身全球百大美男行列。
是因為她給足滋潤?她提供無數生命泉源?呵呵,沒人呵她癢,她卻忍不住想笑。
「你笑得很有問題。」裴翊恩斜眼睨她。
「不愛我笑,那我哭?」說著,她捧起自己的小臉,在他身上滾來滾去。「家暴啊,我家相公不會疼人、人面獸心、心懷鬼胎……」
她邊哭邊翻衣袖、扯衣襟,露出遍布的清紫吻痕。
好吧,他承認,小豆丁不過是笑得很有問題,他卻是做得很有問題。
惱羞成怒的男人會做啥?旁人不知,但他是俯把她親得天昏地暗、嚴重缺氧,想要再度昏睡。
她連拍好幾下才把他拍開。「你把我弄醒,就是想要再把我弄睡?」
「這倒不是。」想起正事,他把她往床上一擺,爬到床的內側。
那里是一面牆,他將牆面內推,推出一道三尺見方的小門,伸手往里頭掏出一卷又一卷的……銀票?
邵玖跪到他身邊,將成卷的東西一一翻開,小卷的是銀票,大面額小面額都有,以百兩起跳,大卷的全是——寫了她名字的地契房契。
這就是衛梓青說的那些?他為什麼要為她做這麼多?為什麼處處替她設想?難道從很久以前,他就想娶她進門?如果最終她堅持嫁給秦佑哲,他怎麼辦?
一大堆問號,問出她數不清楚的感動。
「好多,你哪里來的……」
「梓青開始做生意時,我就拿銀子參股,現在他所有生意我都佔兩成。」
兩成?強啊!坑兒子的皇帝爹也只拿走一成,什麼叫朋友?這就叫朋友。
兩成確實很嚇人,她只佔艷冠群芳和百味萬源半成股份,都能妄想當房產大亨了,那他的所有生意……衛梓青獲利最大的產業是運輸業啊!
「你家繼母雁過都要留毛的,怎麼可能給你錢參股?」
「偶爾父親會偷塞錢給我,我當打手時也能賺一點。」
這是他對父親最矛盾的地方,若說不在乎,他怎會想方設法替自己找師父?若說在乎,鳳和長公主給他穿小鞋、潑髒水時,他怎不替自己講話?
邵玖皺眉,所以紈褲公子打群架,不是因為吃飽太閑,而是為了賺錢?
望著他,突然心酸不忍,誰能想到堂堂侯府少爺居然要靠當打手來生財?
「不怕,我天生根骨奇佳,打架就沒輸過,後來我甚至不必動手,只要人出現就能把人給嚇跑。」
「你的昭彰惡名就是這樣來的?」
他笑而不語。但那表情看在眼里,又是寶寶難受、但寶寶不說。
跪起身,她趴在他身後、圈住他的脖子,臉頰貼上他的並輕輕磨蹭,半句話都沒說,但他感受到她的心疼。
抓住她扣在自己胸前的手,裴翊恩溫柔道︰「就這樣一直心疼我好不好?」
「好。」
得她一句實話,他從荷包里拿出鑰匙。「庫房里放著皇上賞賜的黃金,以及我打仗得到的戰利品,全歸你管。」
「好,男主外女主內,你負責在外頭掠奪,我負責安邦定家,保證給你治理出一個盛世繁華。」
他笑了,突然覺得征戰沙場很不錯,因為有人願意和他一起守護家園、齊肩並進。
「好,我會把你想要的通通掠奪回來。」
她呵呵笑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土匪夫妻?」
「只要能和你當夫妻,土匪也行,貴族也好,平頭百姓也可以。」
真好,這麼甜的話語,是女人都愛听。
她用手指翻動地契,有點無奈道︰「都是濟州的房子土地啊?」
「對啊。」
「肉包子打狗,之前我只丟一顆包子,現在卻丟了一整籠。」
一嘆再嘆,她從房產大亨變成爛尾樓大亨,慘吶!
但更慘的是衛梓青,他投入得更多,不光房地產,連那一大片接近完工的「宮殿」都是他掏的銀子。正確的說法是——皇帝下了個錯誤決定,卻由他們這群笨蛋買單,白話文則為︰詛咒給別人死啦!
他把她拉到大腿上坐下,她貼著他胸口,自我安慰著,「沒事,好歹皇上還賜你千兩黃金,我卻連半毛錢都沒撈到,太不公平了,秘道是我找的,黃金也是我找的,為什麼只給我一個沒用的郡主封號?」後悔了,要是當時她機靈一點,順手搬走一兩箱黃金多好。
裴翊恩看她一眼,疑惑地問︰「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皇上要賞的,但邵丞相拒絕了。」
邵玖猛地倒抽口氣。「為什麼?他瘋了嗎!」
「不瘋,他老謀深算著呢。當初賢妃娘娘以身護主,你家三個哥哥已經陸續升官,這回又升一次,邵琀、邵瑜、邵玨不過二十幾歲就已經升到知府、侍郎,滿朝可找不到這樣的例子,連你那個庸碌爹都升了兩級,這些都是用你的黃金換的。」
听到這里,她不依了,一蹦跳下床。「我要去找祖父算帳。」
還以為祖父祖母疼她,掏了壓箱底的好東西給她當嫁妝,原來……
裴翊恩一把將她撈回來,牢牢圈進懷里。「帳都結清了,你哪還有得算?」
「不管,就是要算!太不公平,功勞是我的耶,祖父哪來的使用權,不告而取謂之竊。邵家的榮華富貴、官運亨通,怎麼可以用女人去交換?」她氣得一張小臉通紅。
「他是邵家的大家長,有權力決定這些。」
「啊啊啊——」她尖叫氣惱。
他笑道︰「別氣,不過是一千兩而已。」
「一千兩『黃金』,怎麼會是而已?」折合白銀十萬兩耶,她嫗嫗搜搜積積攢攢多年,也不過存下一萬多兩,偏偏轉眼又成泡影,唉……她的八字肯定缺金。
「千兩黃金換得邵家這個大後盾,有什麼不好?」
「我有你依靠就夠了,干麼還要大後盾?」她還想讓母親依靠呢。
她只要依靠他嗎?這話他喜歡,迫不及待地親上她的臉,還沒下床的兩人又翻上了床,親吻從臉頰延伸到鼻子、唇舌,慢慢地往下滑落……
在喘息聲逐漸平息後,他將額頭靠著她的,笑得滿臉慶足。
「小豆丁,我喜歡讓你依靠,這輩子一直靠著不放,好嗎?」醇厚的聲音在耳畔吹拂。
她超累的,剛睡醒的女人又想睡了,打個呵欠,腦袋運作變得緩慢,只不過這種問題不必思索,只需要靠直覺反應就行。
因此她回答,「好啊,一輩子靠著不放……」
首度面對宋窈娘,說實話她一點都不想面對的。
但她可以不理會對方,卻無法忽視暖暖,那是翊恩的女兒,有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楮。
四歲多的孩子,本應該天真爛漫,但她有點木訥,不愛笑、也不愛說話。
「暖暖,過來母親這邊好嗎?」
她向暖暖招手,暖暖看著她的眼神里有著強烈恐懼。
邵玖沒有勉強,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需要靠時間去建立,她不心急。
「暖暖生性膽怯,還望夫人諒解。」宋窈娘溫順道。
「小孩子,沒什麼好諒解不諒解的。」
剛見過府里管家下人,她牢記母親叮囑。
母親說宋窈娘不簡單,才返京不久,就已經籠絡了滿府下人,絕不是盞省油燈。
這事兒在很多年前、在遇見李家姑娘時,她就知道了。雖然翊恩把事情推到謠言頭上,但她始終認為宋窈娘不無辜。
男人,他這種護短是聰明還是傻氣?
「夫人,侯爺說您想把暖暖接到身邊養?」宋窈娘小心探問,身子微微顫抖,表現出對邵玖的巨大恐懼。
她是希特勒還是佛地魔?值得她把恐懼演得這麼逼真?
不過暖暖的事,翊恩並沒有提起,雖然她做不出剝奪親情這種事,但看著窈娘緊緊掐住暖暖手臂的指頭,以及暖暖眼底的漠然……
這不是被寵愛的孩子應該有的表現,那麼宋窈娘對孩子做了什麼?
邵玖微笑,迎上宋窈娘的審視,落落大方問︰「我是有這個打算。」
這件事,翊恩哥哥在大婚前對她提過一嘴,當時她反應激烈、淚流滿面。
她跪在地上頻頻磕頭,求他別把孩子搶走,說她就剩這麼一點指望了。
當晚他請了大夫入府,雖然翊恩哥哥沒過來探望,卻也絕口不再提這件事。
沒想到她隨口試探,竟然探出這是邵玖的主意。真的是她啊,所以不是翊恩哥哥的意思,他只是被枕邊風吹歪了心思?
就這麼防範嗎?搶走翊恩哥哥不夠,還想搶走暖暖?
不會的,她不會讓惡毒女人心想事成,她發過誓,這輩子不會允許翊恩哥哥身邊存在別的女人,她有耐心、有智謀也有手段,早晚會將邵玖驅逐侯府。
宋窈娘眼底透出堅決,但在指甲陷入掌心時,她逼迫自己恢復理智,硬擠出一抹笑容。
「暖暖能跟著夫人是她的福氣,只不過暖暖出生時恰恰踫上打仗,侯爺受傷的消息傳回來,妾身受驚之下早產了,侯爺也因此擔心憂慮、無法好好養傷,傷病時時反覆,暖暖出生後身子骨弱,季節交替之際往往會大病一場,搞得妾身與侯爺心力交瘁。妾身心想,夫人既要掌理中饋又要伺候侯爺,怕是沒有多余心力照顧暖暖。」
兜兜轉轉講了一堆,不就是不願意嗎?既然如此明說就是,何必長篇大論?因為這一大篇,不僅僅在表達意願,也是在繞著彎兒告訴邵玖,她與翊恩之間情深義重——一個為他受驚早產,一個為她傷病反覆,共擁愛的結晶的兩人,總是為了孩子心力交瘁。
可不是如此嗎?「夫人」還不知道在哪個倚角香晁蹲著時,她就在翊恩身邊伺候,即使上戰場也形影不離,英雄身邊紅粉常伴,兩人之間的情誼以「山無陵、天地合」來形容最恰當不過,豈是半途冒出來的夫人可以比擬?
宋窈娘這是想挑起自己的妒嫉?做法粗蠻,但確實成功激出她的不舒服。
就是這份不舒服,才讓她當年失去理智,一口應下秦家婚事,她有感情無能癥,無法為了愛情和別的女人過招。
可怎麼辦呢?她不想過招,對方卻滿懷熱情,甫見面,還來不及分析對方的戰斗力,她就急忙撂下戰帖。要接嗎?
邵玖想倨傲回應︰感情世界里沒有先來後到的定理,不被愛的那個才是小三——可惜人家沒看過《犀利人妻》;她想說,聖賢雲︰不與傻子對立,因為那會讓你和傻子站在同一個階級——可惜人家認為她才是真正的傻子。
淡淡笑開,邵玖沒挑破宋窈娘的心思。「這樣啊,那就再看看。」
打退堂鼓了?邵玖有這麼弱?短暫的勝利讓她嘗到驕傲。「夫人別怪妾身擔憂,實在是侯爺太疼愛暖暖,打仗時侯爺總是掛心暖暖,一得空就往家里跑,都說女兒是父母親貼身的小棉襖,這話半點不差。」
她笑得溫柔可親,好像自己是邵玖的好閨蜜,兩人正促膝長談聊育兒經。
「你教暖暖認字了沒?」邵玖換話題。
認字?宋窈娘怔愣。她不會啊,怎麼教?邵玖是想以此為借口帶走暖暖嗎?
「女子無才便是德,且暖暖身子骨不好,再加上當時身在南方,住處又鄰近戰場,環境著實不好,根本找不到帥父教導,不過夫人思慮周到,確實該讓曖曖認幾個字了,既然已在京城,便依夫人的意思給暖暖請師父啟蒙吧。」
「四歲小兒認幾個字哪需要聘請師父,花錢就算了,孩子還會有壓力,不如每天下午讓她過來一個時辰,我來給她啟蒙吧,等暖暖把千字文認全了,再討論聘請師父的事。」
宋窈娘一噎,她這是在變著法兒的搶暖暖?
想利用暖暖在翊恩哥哥跟前博好感?甭想,打死她都不會給邵玖這機會!
瞥一眼怯懦的女兒,雖然暖暖已經活不久,但即使如此也不允許她被旁人利用。
小雪端來茶水想給主子奉上,宋窈娘咬著牙眉頭一緊,上前搶過茶水,拉著暖暖跪在邵玖跟前,托著她的手,讓女兒捧起茶盞。「暖暖,快謝過夫人,往後夫人可就是你的啟蒙恩師了。」
什麼意思?撇除掉她的母親身分,她只能當暖暖的啟蒙恩師?
看著孩子雙手顫抖,邵玖于心不忍,邊思考宋窈娘的盤算邊伸手,但手指剛剛踫到茶盞,就見暖暖手一偏、茶盞掉落。
驚呼一聲,天……那麼小的孩子!
擔心茶水燙傷孩子,邵玖反射性將茶杯撥開,一道弧線讓熱水灑開,邵玖的手背承接大部分茶水,但暖暖小小的臉龐還是受到波及了。
邵玖恍然,這是意外嗎?孩子臂力不足,她卻接手太晚,或這是……宋窈娘寧願讓孩子受傷,也不願暖暖到她身邊?如果是後者就太可怕了,虎毒不食子,她怎能拿孩子當斗爭籌碼!
暖暖不知道是太害怕還是痛到發傻,竟然不哭不喊,連半滴眼淚都沒掉,完全不像個四歲孩子,一大一小相對視,邵玖滿眼疑惑,暖暖卻是滿臉茫然。
怔忡間,只听得宋窈娘放聲大哭。「我可憐的女兒……求求夫人大發慈悲、救救暖暖!不,妾身錯了,全是妾身的錯,夫人想把暖暖養在身邊就養吧,妾身再也不敢和夫人爭,只求夫人快找大夫救救……」
哭聲震耳欲聲,還沒立好規矩的下人們聚集在大廳門口,眾人看著這一幕,不明就里卻已生出主觀偏見。
裴翊恩剛進後院,就听見宋窈娘的哭喊聲,他快步沖進廳里,一把抱起暖暖,對著下人一陣怒吼,「都圍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請大夫。」
宋窈娘淚眼婆娑、委屈起身,扯著他的衣角,快步跟他回歸雁閣。
三人緊緊相隨,看著那一家子背影,邵玖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傻子。
第一回交手,輸個透澈。
「夫人,你的手……」小雪看見主子手背紅腫,驚呼出聲。
「沒事,別嚷嚷,去幫我拿一盆水進來,里頭放點雪。」
唉,這種事真的讓人很沮喪,但……娘和蓁姊姊都說過,從幻想期待到失望,從忿忿不平到妥協,每個女人都要經過這麼一遭。
是她的錯,過上幾天好日子,就忘記裴翊恩是一對多的分離式冷氣,不會專供一室舒服。
難受啥?難道她不知道宋窈娘是白蓮花,會隨時隨地散播芬芳,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婚姻會很熱鬧,知道他的保證……成功率太少。
都知道的事,怎麼還會讓自己受傷?
邵玖深吸氣再深吐氣,試圖調節自己的憤怒,她告訴自己別傷心,她不過是在重復無數女人重復過的事,這條怨慰痛苦的道路上她並不孤寂,最終她將會成為蓁姊姊或母親,這場婚姻遲早能夠教會她豁達。
咬唇,把眼淚憋回去,拉展顏面肌肉,擠出淡淡的笑意,她鼓勵著自己,她會適應的,就算挺著一身傷,終究會闖過去的。
裴翊恩進屋時,看見邵玖一手泡在水里,一手拿著書,貌似在閱讀,卻半天沒翻頁。
「做什麼?」他上前拉起她的手,發現水是冰的,而她的手背是紅的。
他看見了,她便不隱瞞。「沖月兌泡蓋送。」
「什麼意思?」
「燙傷五步驟,燙傷後得先用大量冷水沖洗,再把傷口上面的覆蓋物除去,泡在冷水中降低紅腫發炎的癥狀,最後蓋上干淨棉布,送醫。」
所以她也燙傷了。「小雪,快去請大夫。」
「沒事,再泡一會兒,上點藥就行,小雪知道我不喝熱茶,稍稍冷卻才送上來的。暖暖情況怎樣?」
「大夫說不嚴重。」
她猜也是,只是宋窈娘呼天搶地的模樣,讓人誤以為小孩就要傷重不治。
「如果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倘若傷的是窈娘,還能勉強解釋玖兒一時沖動,但傷的是暖暖,他更相信是……裴翊恩苦笑著道︰「我信。」
他苦笑是什麼意思?言不由衷?「我信」純粹是敷衍?他認定她心存惡意,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作俑者?
她追問︰「如果我說我想不出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你信嗎?」
想不出來嗎?那麼機靈的她也沒弄明白,所以又是……眉心緊蹙,他依舊回答,「我信。」
他皺眉了,是不耐煩還是不相信,抑或是不想睜眼說瞎話,配合她在這個話題上演戲?
他更相信她在做無謂的辯解,在為自己的惡毒涂脂抹粉?
算了,他不想听、她就不解釋,人一旦有了主觀認定,說再多都是白搭。
可不是嗎?宋蓮花表達得那麼清楚呀,人家情深意重,就是打仗,他心底都時刻牽掛呢,她算哪棵蔥啊,現在是新婚燕爾,人家還肯哄上兩句就該得意啦,見好就收吧。
她想生氣,卻無處著手,但是覺得好委屈,委屈到想找個人發泄一通,想重重打擊宋蓮花高昂的戰斗力。好啊,蓮花姊姊不想讓暖暖過來是嗎?那她就當一回拆散骨肉的惡女!
「如果我說,即使今天這事兒發生,即使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惡意欺凌妾室庶女,我都堅持每天下午,暖暖必須在我跟前待著,你會同意嗎?」
這話讓裴翊恩訝異極了。他想要啊,非常非常想要,卻怕玖兒不樂意,還想著多等一段時間再提起,沒想到……「好,你是嫡母,就算把暖暖養在膝下也是應該的。」
他的反應讓她有些錯愕,他不是不信她、敷衍她,不是不耐煩听她解釋嗎?怎麼就同意了?
「如果覺得帶孩子太辛苦,就多找幾個人來幫忙。」
這是想往她身邊安插棋子,以防她對暖暖不利?那麼「幾個人」當中,有沒有宋蓮花?
突然覺得頭痛,忖度旁人心思累爆了,沒有宅斗腦的她,再算計也算計不贏旁人,就憑本心吧,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既然你同意,宋窈娘那邊你去說服,別讓她又跑到我跟前呼天搶地,好像我在她身上施用滿清十大酷刑。」
滿清是什麼他不知道,但酷刑很容易理解,想到窈娘那副慘樣,確實……很像,他清淺一笑,說︰「行,我處理。」
他的點頭,讓邵玖在事件尾巴得到一點點小勝利,為這種勝利而高興蠢到斃,但確實她有扳回一城的傲氣,並且壓縮了她的委屈。
所以她沒預估錯誤吧,陷入妻妾斗爭的她,早晚會變得面目猙獰。
御書房里滿滿當當站了一堆人,只有皇帝和邵丞相坐著,四周氣氛低迷。
衛梓青和郁珩、裴翊恩互看彼此,不知發生什麼事的三人,在看見永安侯那刻恍然大悟。
郁珩在軍隊中出謀劃策,能順利拿下趙國他功不可沒,在衛梓鑫的極力促成下,受封忠勇伯。郁家是清流,祖父輩還有人做官,但到父親那代,大家都忙著鑽研學問去了,開書院、講學、著書立作,很少人往仕途上走,直到郁珩考中狀元,這一代才陸續有人參加科考。
郁珩低頭,不得不贊邵玖一聲,她那出戲確實演得很不錯。
三個響頭、一把眼淚、一串鼻涕,就把永安侯府的不厚道宣揚得沸沸揚揚,當然裴翊恩也是個不消停的,這幾天上衙,就沒少見他裝出一副委屈樣兒。
所有人全站在他們夫妻這邊,而多事的衛梓青偏偏「偶遇」周御史,請客一頓、抒解郁悶一番,把對兄弟的不舍交代得清清楚楚,這不,事情很快就鬧到皇上跟前了。
永安侯也有幾分底,他抿唇、臉上不見半分表情,沒人猜得到他在想什麼。皇帝再看一次奏摺,被里頭話本子似的敘述給惹笑了,不得不說這個周御史哪天丟了鐵飯碗,還可以改行當說書人,沒有通篇的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卻一句句精彩絕倫、引人入勝。
淨身出戶?貪圖嫁妝?若事情不扯到皇家顏面上,說不得皇帝還要回味再三,閑來無事當笑話講給嬪妃們樂樂,可是奏摺里頭的黑心後母是皇家長公主啊,縱使感情不深,終歸也是皇家出品。
「邵相爺知道自家孫女、孫女婿認親時發生的事嗎?」
人老成精,邵丞相听到這句,他先是嘆口氣、然後搖搖頭,滿臉無奈地回答,「回稟皇上,聖旨下達那天,家里著實鬧過一回。家中夫人和媳婦極力反對這門親事,說是婆家難以相處,但婚事是皇上御賜,平南侯更是立下戰功的英雄,再有想法也應出嫁,畢竟問題不在平南侯身上,而是永安侯府的水太深。
「誰知回門當天,孫女雙眼紅腫,百般追問下,才問出了認親時發生的事。老夫帶著長孫與平南侯在書房里談話,侯爺倒是心平靜氣,只穩穩答說既是長輩的想法,就依了吧,只是往後不能回家探望父親,又不能留下母親嫁妝作為念想,心里多少有那麼點兒不得勁。」一永安侯府這些年過得不差,怎地分個家還要鬧出這等事?」皇帝問。
不得不說,鳳和長公主其實很有幾分本事,不管是不是仗勢欺人,她確實把永安侯府的產業經營得有聲有色,白她入門後,永安侯府的資產與日俱增,這也是她打死要裴翊恩淨身出戶的最大原因,她可不想自己掙來的浪費在繼子身上。
倘若他還是過去那個不學無術的家伙,或者她還會多施舍個宅子,就當買下郁氏的嫁妝,面子上好看幾分,可如今他發達了,連五千兩都看不上眼,才會有淨身出戶的說法。
永安侯面沉如水。「回皇上,家中子幼女弱,微臣年事已大,怕照顧不到嬌妻幼子,而長子如此才干,不需要府里扶持,才沒給長子分財產。」
眾人訝異,永安侯竟然沒辯解,甚至連五千兩銀子都沒提,直接認下了。
郁珩上前說話。「稟皇上,翊恩確實有本事,但這並不阻礙父母對子女公平對待,再者姑母仙逝,倘若沒有親生子女繼承嫁妝,律法明文規定,郁府有資格將嫁妝追討回來,這兩天外頭流言蜚語,祖父已然著手準備此事。」
皇帝冷眼看著永安侯那副窩囊樣,這人辦差倒是有幾分本事,怎會骨頭軟到全听妻子的?過去不覺得怎樣,連邵丞相也被說懼內呢,但是今日……卻是越看越礙眼。
緊接著皇帝又想起裴曦恩,那樁事確實是老二的錯,但老二為自己的錯已經送了命,至于裴曦恩,難道不知女子貞節多重要,早該找條七尺白綾上吊自盡,他給縣主封號,可不是為了替她增添顏面,而是提醒她做該做的事,豈料她竟不知廉恥,硬著頭皮非要活下來……想到這個,他心情更懷了。
邵丞相苦口婆心道︰「永安侯,我家孫女婿倒也沒貪圖裴家一針一線,只不過當時義憤填膺、話趕話做出傻事,你這個當父親的怎能不阻止?眼睜睜看著他把親母的牌位帶走,還令他此生不得踏進永安侯府一步。這已經不是淨身出戶而是除籍吶,難道正妻已死,你還要與她和離?就不擔心黃泉路上有何顏面相見?糊涂啊……真是太糊涂了。」
永安侯垂下眼瞼,半句話不搭。
這副窩囊模樣讓皇帝更火大,懶得和他廢話,直接下達命令,「上梁不正下梁歪,這種風氣可不能蔓延到民間!永安侯,三天之內把家產列成表呈上來,這分家之事,朕就費神替你主持了,郁愛卿,為平南侯追回母親嫁妝一事就交給你。」
「臣遵旨。」郁珩揚聲道,想起愛財的邵玖,這下子她會樂歪了吧?思及她的笑,突然間他的心情也跟著明媚。
永安侯和邵丞相退下後,衛梓青上前。「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奏。」
「說!」
「父皇讓兒臣自選封地,兒臣考量再三,想選濟州。」
「為何?」皇帝微哂。早就猜到了,畢竟老六為了蓋宮殿,往那里投入不少銀錢,听說這些年賺的全往里頭填了。
不過這事他也有幾分責任,畢竟兩年前是他同意遷都的。
只是濟州土地貧瘠,百姓稀少、生活艱苦,擇封地擇的就是稅收,濟州稅收少得可憐,傻子才會選擇那里。
「一來那里離京城只有半天路程,兒臣是做生意的,自然是要離京城越近越好。再者為了遷宮,兒臣在那里投下大筆資金,如今用不著了,便想著把那處宮殿改成景點,讓游客去賞玩、住宿、飲食、消費,免得白白浪費。第三︰濟州土地貧瘠,百姓生活不易,但也因此土地取得容易,三年前父皇決定在濟州建立港口,如今港口已接近完工,借港口之力,兒臣想把濟州發展成商州,兒臣承諾,日後濟州每年稅收,五成上交國庫。」
听著他的說法,板著臉孔的皇帝瞬間松開眉眼。
他家老六實誠啊,過去天災地變、國庫空虛,哪次不是他拿銀子出來解決?
還有人嘲諷他不思正事,一心栽進俗氣的黃白之物里呢,殊不知沒錢萬事難行吶。
若不是老六總拿銀子往老四那個坑填,趙國有這麼容易拿下?光是戶部喊窮,百官的反對聲浪,就能讓老四寸步難行。
而今吃過甜頭的老四,最近又蠢蠢欲動,打算把西南方的齊國給吞下……非常好,先帝在世時想一統天下卻無法實現的夢想,看來是能在自己手上實現了。
這會兒,皇帝看著裴翊恩、衛梓青、郁珩幾個,越看越心順、越看越龍心大悅。「朕允了。」
郁珩繞去東宮,自從衛梓鑫被封為太子後,他經常往那里去、听說小皇孫認了他當干爹,現在負責給小皇孫授課。
其余兩人一起出宮,他們腳步飛快,都急著回家跟老婆獻寶。
裴翊恩眉開眼笑,這下子他把自家的一整籠包子都從狗嘴底下搶回來了,這幾天玖兒心情郁郁,听見這消息應該會開心吧!
「翊恩,你家小豆丁還好嗎?」
「還可以。」他說得模稜兩可。
玖兒把管理後院看得太簡單,進府後只將下人召集過一回,立下獎懲制度、讓大家各司其職。
制度確實發揮功效,在分層負責的情況下,多數人都能將手邊工作完善。只不過有更多的人想要一步登天、越過旁人,于是企圖透過關系得到好處或者高升。
玖兒不懂得恩威並施也不會隨意賞賜,事事照著制度走,在籠絡人心上頭,遠遠不如窈娘,但後院是玖兒的權利範圍,他不想過度插手,只暗中敲打過總管。
「難道她不會為了采窈娘和你鬧?」
是沒鬧,但……確實怪怪的。
他把窈娘安排在歸雁閣,那里離主院稍遠,平日兩人踫不上面,他想,踫不上自然就沒有紛爭,只是情況好像沒有他想像中樂觀。
「難道嫂子會為了那幾個姨娘跟你鬧?」
于他們而言,姨娘的存在就和家里的擺設一般,是必要性存在,只要男人懂得節制,謹守規矩,別惹出寵妾滅妻的丑事就行——就算鳳和長公主這麼厲害的女人,父親身邊不也有三、四個姨娘。
「不會。」衛梓青長嘆,就是不會才鬧心……
「那你干麼愁眉苦臉,應該高興才對。」誰不想要娶個寬容賢慧的好妻子。
「我以前也這麼覺得,還想得此賢妻,人生大幸,但……」自從上次听過壁腳後,每回她把自己往姨娘那邊推,見她對自己客氣疏離,心底越發不是滋味。「她現在不會跟我撒嬌置氣,不會有事沒事就想賴在我身上,對我有說不完的話,她獨立得……讓我心里不得勁兒。」
「終究是兩個孩子的娘,許是長大了吧。」
「長大」兩字刷地刨上他的心,他真要變成祖宗牌位,被高高供著?想起心如止水的周氏,不行、不要,他不想和語變成這種關系,他要恢復過去,要和她有說有笑、有商有量,他要成為她的依賴和重要。
「算了,我回去把那幾個女人送走,先走一步。」
送走?自己听錯了嗎?那些女人是他花大把銀子搜羅來的。「你不是說那些女人和衣服一樣,可以用來妝點身分?」
「我是瑞王爺、天生的貴族,哪里還需要女人來妝點身分。」
頓悟了,他不想當語的「外人」,就得先把「外人」送走。
看著憂心忡忡的衛梓青,突然輕快雀躍起來,裴翊恩不懂,把自己說過的話當屁,可以這麼理直氣壯、愜意歡愉?
于是他認真把兩人對話從頭到尾想過數遍,越想眉頭皺得越緊,難道老祖宗傳下來的三妻四妾竟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