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動靜?」
「是的,沒有動靜,卑職在向外的通道監視了三天,沒看到運送的馬車出入。」好像一下子停止所有的活動,偶爾有送肉的車子進入莊子,一會兒又空車出來,並未載貨。
君無瑕沉吟道︰「那麼礦區內的情形如何?」滿山頭的銀礦不可能放棄,是人都有貪婪,想盡快開采完。
「根據潛入礦場的銀衣衛回報,里面照常開挖和提煉,只是堆放在另行開鑿的山洞里,整日有超過一隊人馬在看守,若有人靠近人頭落地。」完全不分由說,直接動手。
君無瑕面帶冷笑,「看來小琥子學聰明了,不去動就不會有人動手腳,把人逼急了就會自個兒跳出來受死。」
財帛動人心,面對取之不盡的銀山,很少有人不動心,以陳老爺名義私挖的銀礦早就受人觀覦,雖然知情的人並不多,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秘密,光是窩里反就夠利潤少上一半,長久下來可是一大筆銀子。
養虎為患,自家的狗反咬主人一口,這才讓福王府匆匆派人過來,想逮住這只被養肥的碩鼠。
歐陽晉嚴肅地說︰「不過銀子不送出來我們也不能中途攔截,打亂對方的布局還是棋差一著。」打蛇打七寸,若是一擊未中恐怕反遭噬咬。
「不急,慢慢來,比的是耐性,誰動誰便失了先機,我們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
反正皇上沒給他期限,他邊尋樂子邊辦差,用一半氣力足矣!
貓戲耗子不能一下子玩死它,留著一口氣看它垂死掙扎。
歐陽晉不禁勸道︰「大人,你不會是為了某個人才遲遲不出手吧!因私欲耽誤正事,可是有負重托。」
大家心知肚明,「某個人」指的是誰,就連榆木腦袋的遲鈍男顧寒衣都開竅了,開始勸說小舅「回頭是岸」
「國家大義和兒女私情兩不耽誤,你們這些年輕人呀!不懂其中的趣味,多學學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當自個兒是老前輩,對晚輩猛說教,教的是盡情玩樂。
「小舅,你根本是在找借口,把自己的公私不分說得冠冕堂皇,自古君為重,你置個人為上的行為令人心寒。」什麼年輕人,小舅又有多老,仗著輩分賣老臉。
君無瑕「感動」的點頭,「說得真好,本官听得淚滿襟呀!既然你忠義兩全,寫篇〈敬天論〉來,字數不用多,三萬字就好。」敬天的天指的是天子。
「什麼,三萬字?你還不如殺了我算了,我是武將,不是文官。」驚得蹦起的顧寒衣一臉苦相,狠嚎一聲抱怨連連,寫文章找寧煜,那是家學淵源,他只會舞刀弄槍。
君無瑕淡淡道︰「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當個文盲是件可恥的事,有辱門風。」
「小舅……」他會死的,累死。
沒理會他的哀嚎,君無瑕話題一轉,「墜樓案的尸體查出真實身分了嗎?拖得有點久。」
「查出來了,是福王府的教頭雷頂天,專教府中侍衛刀法和長槍,在王府中地位不低,與長史管中南交好。」歐陽晉說起雷頂天時頗有幾分不屑,他是先帝時期的騎兵營統領,卻在先帝駕崩後失去蹤影,沒想到再一次出現居然是福王府的人,而且是個死人。
「何以確定是他?」臉都摔爛了還如何辨識,相信他老子娘也認不出兒子。
歐陽晉一頓,看了還想掙月兌苦海的顧寒衣一眼,「季姑娘用了一種土,她說是黏性極強的黏土,進行死者的面部修復,依五官輪廓修整出一張完整面容,卑職看了約有九成相似,便將容貌拓印下來交由銀衣衛去查。」
他的意思是雷頂天的生平是暗衛查出來的,不會有誤。
「交好?」君無瑕呵呵輕笑,笑得叫人頭皮發麻。「這件事先擱著,派人盯著這個王府長史,不用動他,只要不定時回報他的動向,小蝦米而已,翻不起大浪。」
「是。」看他近乎邪惡的笑臉,歐陽晉暗想,不知又要算計誰。
「我家襄兒真有才華,一張爛臉也能還原樣貌,有這般神乎奇技的本領不愧為神手,該有所獎勵。」任人踐踏的泥土也能玩出新花樣,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太聰慧過人,比他毫不遜色,堪為絕配。
寧煜說︰「大人,賞過了。」他以衙門名義又送銀子又送米糧,還把自己的坐騎也送了,他還想賞什麼?布匹、首飾人家不收,用不上。
君無瑕怪責的睨了一眼,嫌棄他不會做人。「賞過了不能再賞嗎?人是活的,要多用腦子,等你死了有腦也無用,你們呀!要是有本官一半的機靈就受用無窮了。」
听著他的自吹自擂、自我吹捧,眾人的反應是緘默,低頭不語,多說多錯還不如不說,說得不順他意只有倒楣的分,顧寒衣的前車之監猶在眼前。
「算了,豬腦袋一斤不值十文錢,還是別為難了,那座挖得滿目瘡痍的山叫什麼山?」
隸屬奉春縣的土地,地域冊內有記載,身為地方官也該去實際了解所管轄的地頭有多大,看盜挖銀礦那些人要怎麼應付他。
「石頭山。」
君無瑕眉一蹙,「挺符合形象的名兒。」
眾人撇嘴,分明在說反話,嫌棄到不行的神情還得故作贊嘆,石頭有靈都該哭泣了。
君無瑕兀自說下去,「本官決定了,除了值守的衙役外,咱們衙門上下都放假一日,本官帶你們去爬山,順便野炊,捉幾只兔子、野雞加菜。」這麼愛護下屬的上官哪里找,唯他一人。
是想嚇死山月復內那些人吧!眾人如是想著。
說做就做的君無瑕行動快速,不到兩天就安排了百人游山行列,他們什麼也沒帶,就帶刀、弓箭、調味料和火石,其他就地取材。
「為什麼我也要來?我不是衙門的人。」季亞襄一臉煩悶,她是編制外的,偶爾接受衙門請托,但還不在體制內。
「因為這次墜樓案的死者身分查出來,你居首功,理當有賞,我當知縣大人的自要好好犒賞一番,不讓為我做事的人寒心。」他說得慷慨激昂,其實目的只有一個。
季亞襄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既然是出來游玩,三爺不用緊捉著我的手不放吧!我是本地人,我知道路。」
「但我不是呀!你看山路多崎嫗,到處是石頭和樹木,要是我迷路了走不出去,困死山中,數日後等著收我尸骸。」他說得振振有詞,一副他很弱、需要保護的樣子。
听了他這番話,季亞襄想吐槽都不知從何說起。
前後近百人就護著他一個,前頭有人開路,披荊斬棘清出一道平坦小路,後頭服侍的人忙送水,送上果子點心,累了還有轎代步,坐著不顛簸。
別人是來爬山,他是來享福的,說迷路,更是無稽之談,有這麼多人跟著還走失,不是衙門里有古怪就是他這個人太胡鬧。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三爺大可放心,你能活到一百歲。」活成老王八。
禍害君無瑕聞言哈哈大笑,「好,有你陪我,活上千年萬載又何妨,襄兒,你可不能拋棄我。」
又是這種曖昧的話,季亞襄听得想嘆氣,「你能不能不開口,一開口沒好話。」
面對關曉彤轟炸式的追問,以及父親憂心的眼神和不時的叮矚,沒往男女情事方面去想的季亞襄終于悟了,知道新來的知縣大人在打什麼主意,她有點哭笑不得。
雖然她如今已經看開,不再為身分自卑,可是她是歸類為賤籍的仵作,即使哪天她不做了還是賤籍,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她高攀不上他這樣的人中龍鳳。
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的感情她不會涉入,學醫的人向來理性,更懂得自制,不會往無底深淵跳。
只是沒想到,她越是排斥,這個人黏得越緊,已經到了無理智的地步,把她視為他的人,讓人知曉他就是要她,她只能是他的。
說實在的,她是既困擾又無奈,還沒法子甩掉這塊狗皮膏藥,只要她還是仵作就和他扯不開關系,兩人是秤陀和秤,在斤兩間見分明,缺了誰都秤不出正確重量。
「嘆氣容易老。」每嘆一次老三歲。
「我沒嘆氣……」她愕地怔住,細微的嘆息聲由唇瓣間逸出。「三爺,你不能放過我嗎?」
君無瑕俯在她耳邊低笑。「是你勾住了我還反怪我用心不純,這個黑鍋我不背,我的心受傷了。」
「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你這是無是生非。」
「不,我只是個人,為你傾心的男人,一眼瞬間,那是動心的火花在心頭綻放。」
他控制不了,也不想回頭,莫名地心湖騷動,霎時間湖面上映出她的容顏。
只是個人……季亞襄眼神轉為柔軟,她也是人,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心有多難,誰不願隨本心而行?
季亞襄語氣有點無奈,卻少了那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三爺,你在為難我。」
「其實是你想多了,你我之間的距離沒你想像的遙遠,身在高位也不是事事順心,人在寒冰上走動可要小心腳下,下面是刺骨冰寒。」
「三爺,你……」什麼意思?似乎富貴中人也有難言之苦,苦中作樂方保自我。君無瑕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來來來,就這兒了,砍些樹枝搭棚子,疊起石頭做灶口;你你你,去拾柴,張捕頭帶人去捉頭山豬來,本官要吃烤豬後腿;還有你,就是你,不要懷疑,左顧右盼,負責張羅水,渴著本官罰你三天不喝水……」
一處平坦地位于半山腰,左邊是潺潺小溪流過,溪里魚蝦豐富,可見大魚游過水面,石側是上山的小路,雜草雜生,開著不知名的小花,勉強行走還是過得去。
衙門秋游隊伍在此駐足,在君無瑕的吆喝聲中,所有人都動起來了,砍樹的砍樹,造灶的造灶,有人去拾柴、打水,身形壯碩的捕頭帶著一班衙役進林子深處狩獵,林中鳥雀飛起,小獸竄逃,一時間熱鬧無比。
滿心困惑無法解的季亞襄還陷在君無瑕的話里,思索話中之意,渾然不知他嘴角悄然揚起,笑看她正一步步走入他布下的情網里,等著他一舉成擒。
連皇上都頭痛的小舅豈是等閑之輩,他一出手必不落空。
沒多久,前置作業完成,燒火的人燒火,火上架著串起的烤兔肉和十余條烤魚,灑上孜然的香味四溢,半大的烤乳豬正抹上蜂蜜,金黃的顏色同樣令人口水直咽,眼巴巴的等著烤熟的那一刻好大快朵頤。
就在等待的時候,一群穿著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現,像是某府的侍衛似,身著相同的衣飾,腰系繡銀邊水雲紋金扣腰帶,或佩刀,或持劍,目光森冷透著一絲殺氣。
「你們是誰,快滾,私人地界不得擅入!」
君無瑕囂張地說︰「喲喲喲!哪來的看門狗,好大的氣性,我都不敢稱此山為我佔,此地乃我地頭,你們的膽氣誰給的,外來螃蟹高舉螯,趕起主人了。」嘖!什麼時候奉春縣的知縣換人做,賣起官產了。
「放肆,這里是我們先來的,未經許可一律驅逐,你們最好在一刻內收拾好東西走,否則休怪我們動手。」一名肩上繡了六腳銀蛇的男子往前一站,看得出他是這群黑衣人的領頭人,左耳掛著狼牙耳釘。
「張捕頭,有人威脅本官,你說該做何處理。」坐在倒木上啃著兔腿的君無瑕十分悠閑自在,不忘偷咬兩口季亞襄手上的烤魚,絲毫沒有一絲挪位的意思。
聞言,黑衣人首領微眯的眼中一閃暗光,他看了看四周原本在烤肉,如今卻一個個站起,目露凶光的眾人,心中咯 一聲,有些不太好。
是衙門里的衙役和守備麾下的士兵,其中幾個他認得,還有,新任的師爺,典史、書吏……中間那一位是縣太爺?
「石頭山乃縣衙所管,並未賣出,無故佔山非盜即匪,理應帶回衙門審理,從重量刑。」張捕頭聲音宏亮,把黑衣人當土匪論罪。
「听到了沒,本官才是這座山頭的看管人,鳩佔鵲巢不知收斂還敢張牙舞爪,看來真是盜匪的大本營,今兒讓本官撞上了就要為民除害,讓百姓安居樂業……」
季亞襄暗暗好笑,如果他不是吃得滿嘴油光,倒有幾分當官的威風,可是手里揮著雞腳,官架子弱了幾分。
「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我們是……」福王府侍衛。
黑衣人首領急了,差點要取出王府侍衛令牌示眾,但眼角余光掃到躲在後面的單瑞爾,一使眼神要他出面。
「來人呀,把人給本官帶回衙門,待本官升堂問案……」幾只狗爪子,斬斷了便是。
「等等、等等,自己人,大人切莫沖動。」眼看著就要爆發沖突,自知躲不過的單瑞麟趕緊跳出來說和。
「自己人?」君無瑕眼眯著一伸手,一旁的季亞襄面無表情將手巾打濕,將他沾了油漬的十根玉指擦拭干淨。
單瑞麟硬著頭皮訥訥笑,「前……前任知縣大人把這座山頭租給了這位狼牙大人的主人,所以不算佔,而是借用。」
他之所以說租而非賣,因為石頭山的地契還存放在縣衙里,並無買賣契約,當初使用時也沒想過要花銀子買下,挖礦對盜采的人而言本是秘密,誰會大張旗鼓的嚷嚷。
一旦銀礦開采完了便廢棄,將出入口用土石堵上,到時候連人帶挖掘工具一起轉移,根本沒人知道曾經挖開過,山還是山,並無變化,只是山月復是空的。君無瑕哼笑道︰「租借契約呢?租幾年,租金何在,單主簿你管文書,回頭記得交給本官。」
原來山可以租,他長知識了,過些日子他也租幾座,用來養老虎、狼、熊等猛獸,當他狩獵用的獸園。
「呃!這……」完了,又要大出血了,哭喪著臉的單瑞麟不只心疼,肝也疼了,他得造假弄出幾份偽造的契約書,還得自掏腰包墊付租金,把這件事圓過去。
「有問題嗎?」君無瑕眉梢輕揚。
他苦笑。「沒問題、沒問題,一點也沒問題。」
「對了,租座山頭何用,本官可沒瞧見做何使用,山雞、野兔滿山跑。」
「這……呵呵!種藥草,這里的土質適合種土茯苓和黃精和天麻了。」大人,你別再問了,問多了就詞窮。
「藥草呢?」人才呀!瞎話編得順。
「現在是秋天,剛收完,明年開春播新種。」天呀!他快撐不住了,千萬別問藥草田在哪里,真要穿幫了。
「藥草田……」
一听到藥草田,單瑞麟眼翻白,差點要暈過去。
「不去也罷。」
老天爺顯靈了,終于饒過他一回。差一點嚇破膽的單瑞麟一抹冷汗,感覺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可以放下來了。
「不過本官難得有閑心,打算在山上再逛一會兒,不會有人提刀拿劍來趕本官吧!」石頭山風景還算秀麗,那幾棵楓樹紅得真艷麗,看能不能移栽到後衙。
臉色略顯難看的黑衣人首領語氣僵硬,「有些地方希望大人不要靠近,我們正在試種……人參。」
藥材中他只識認人參、靈芝、何首烏,這才順著單瑞麟的話尾提起最珍貴的人參。
君無瑕笑吟吟,「喔!人參呀!那可值錢,養成後別忘了送本官幾十斤。」
幾十斤?他怎麼不去搶!
單瑞麟倒地不起,嘴角微微抽搐,而黑衣人首領變黑臉,握刀的手一緊,手背上青筋浮起。
看兩人要氣死的樣子,君無瑕仍不住口,繼續挑釁,「你叫狼牙,那有沒有狗牙、豬牙、貓牙、耗子牙……怎麼不取個人名全是畜生,貓生狗養豬帶大不成,你們的爹娘呀!真是不靠譜,生生毀了你們當人的機會,可惜了……」
「你故意激怒他們有什麼好處,沒瞧見那個叫狼牙的男人都快拔刀了,刀劍無眼,雖然你身邊有不少人保護,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稍有差池,遺憾終身。」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看到黑衣人首領憤憤地帶著一行人離去,憋著一口氣的季亞襄輕吁,忍不住對著某人一陣訓話。
可明明在罵人,被罵的人不但不生氣,反而越笑越開心,笑得眼眸眯成線,將她往樹後一推便狠狠抱住,隨即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把她嚇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忘了反應。
「襄兒的關心讓我感動到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以身相許才能表達出我內心的激動……哎呀!好像不太夠,再來一個,好讓你感受到我對你深深的……」隨著話語,感覺滋味不錯,欲罷不能的君無瑕再次把臉靠近。
「等等,你干什麼……」忽地回神的季亞襄將往下壓的頭推開,呼吸微亂的瞪視趁機佔她便宜的臭男人。
他手腳實在太快了,快到她根本無法反應,才覺得他的笑有一絲古怪,人已經被壓住,背靠著樹,一道陰影由上而下靠近,她剛要開口,他猛烈的氣息就入侵口中。
一瞬間,她真的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面對來勢洶洶的強橫,身子不由自主的發軟,一股熱慢慢的升起。
「吻你。」他握住她的手,拉開,打算再來一回。
「不行。」她臉一偏拒絕。
「已經吻了。」他烙上印記了,君無瑕專屬。
「你……你不要臉,走開。」她推著他,卻像推一座山似,使勁全力也推不動,反而讓他更貼近她。
「早就沒有了,你不是知曉嗎?」要臉做什麼,礙事。
君無瑕很早就曉得薄薄的一張臉皮為世家所看重,越是歷史悠久的家族越在意,它代表的體面和地位,以及受人尊重的古老傳承,無形中提升一個家族的尊榮。
然而無論何事,總是一體兩面。
一旦把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將會失去很多。
過度在乎顏面會導致人用謊言矯飾錯誤,千方百計掩蓋事實,變得虛偽齷齪,甚至心狠手辣,不知何謂將心比心,忽視是非對錯。
也會成為被虛榮驅使的傀儡,不管做什麼事都會被世俗牽絆,沒有辦法坦坦蕩蕩、活出真實的自我。
君家出了個太後已經夠尊榮,足夠後世享用三代,因此臉面這玩意兒可有可無,多是束縛,不能順心而為,所以他早豁出去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從不考慮旁人眼光,以致于落了個京城第一紈褲名號。
「你不要臉,我要。」早知道他抱著某種目的而來,她絕對不會答應同行,讓爹留守衙門。
「好,你要,給你。」他作勢往臉上一捉,佯裝拉下一層臉皮,雙手拿著送到她面前,神情肅穆的有如送上聖物。
「你……你……噗哧……」天呀!忍不住,太爆笑了,他怎能用嚴肅的表情做出這種荒唐舉動。
「你笑了。」真好看,有若春花綻放,令人無法轉開目光。
「我……笑了?」季亞襄訝異的以手撫面,但她不覺得自己有笑,肯定是他眼花了。
「再笑一次,真美,美得像枝頭上的梨花。」花色潔白如同雪花,含煙帶雨,飄散出淡淡的梨花香。
讓他想起一首詩詞︰梨花珠綴一重重,香濃春更濃,朝霞未染粉面,雪姿更嬌容,女敕葉碧、新仔青、水凌凌,如糖似蜜,捧出黃橙。
看他眼露情意,以為自己把持得住的季亞襄有些心動了,卻又有點慌亂,身一低,從他手臂下鑽出。
她瞥扭地低聲說︰「你該去看看大夫,治你的眼疾。」
結果走到樹前,她臉僵得像是木雕,尷尬到無地自容,地上有縫肯定鑽進去。
一排人,顧寒衣、寧煜、歐陽晉等人背向樹站得挺直,讓人瞧不見背後的動靜,可是她和君無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想必盡入這三人的耳。
驀地,她雙頰泛紅,惡狠狠的朝想拉住她的手重拍,哼了一聲跑開,她三個月都不想再見到這幾人。
上官做賊,下屬把風?一群黑心爛肺的壞胚子。
「大人,膽大。」歐陽晉佩服。
「知縣大人知法犯法,侮辱女子,罪加一等。」寧煜站在刑律前提醒,毋枉毋縱。
「小舅,你不能節制些嗎?眾目睽睽之下我們怎麼替你掩護,此事若是傳回京里,你的麻煩就大了。」顧寒衣譴責的搖著頭,他很敬愛小舅,但不能眼睜睜看他犯錯。
君無瑕先是慶足地笑了笑,繼而聲一冷,威脅道︰「多做事、少說話,本官無暇與你們廢話,做好交代的事,若誰出了差錯,小心送你們去漠河挖泥。」
漠河是一條淤積很深的大河,年年十萬民工挖淤泥年年塞,挖了淤泥又積塞,沒完沒了,一年有七個月堵住,只有五個月船只通行,可偏偏載運南北貨和返鄉客商,以及北地的軍糧,是重要的官運河流。
歐陽晉三人臉色一變,趕緊做鳥獸散。
「大人,你還要吃嗎?全熟的烤羊羔……」一名年輕衙役高聲一喊。
「不了,羊跑了。」他要去追羊。
「羊?」年輕衙役撓撓頭,羊不是在架上烤,烤熟的全羊還能跑?
羊……不,只想遠離眾人的季亞襄盡往林子鑽,哪里樹葉茂密就往哪里走,走著走著不自覺就走入樹林深處。
雖說原主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很少到過城外,而她來了之後也是為了辦差才到郊野,石頭山她是來過幾回,可是不如山民熟稔,有時走岔路又回到原點,借著傍晚的炊煙下山。
而此時她在的地方樹木高大,枝葉繁密,幾乎遮蔽了上方的天空,只有零星的光點灑在腐敗的落葉上,一腳踩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葉碎聲。
因為離山腳下的村子近,所以山上沒大型野獸,但狐狸、野狗、獾、黃鼠狼還是有的,在林子間穿梭。
「太陽下山了嗎?」天黑得好快。
走得腳酸的季亞襄看到一棵橫倒的枯樹,上面長了不少野菇和木耳,她找了干淨點的樹干坐下,抬頭一看,巨木遮天,四周略顯昏暗,她還是能視物,只是不能走得太快,容易被突出地面的樹根或草叢里的石頭絆倒。
說實在的,她有點慌亂,想循原路出林,可是左看看、右瞧瞧,她竟瞧不見來時路,四周景物看起來都差不多,全都是高到必須仰頭看的巨樹。
「冷靜、冷靜,遇到事更需要以平常心面對,深吸一口氣,放松、不能慌……」在野外迷路第一件要做的是先升火,有火野獸就不會靠近,還能取暖,避免失溫。季亞襄在視線內找到一大捧干柴,又看到附近的大樹有個可容人躲雨的樹洞,先用長樹枝撥弄確定洞內無活物後,便把干柴火放在樹洞最里面,一些放在樹外起火燃燒。
她第一任男友是個刑警,他告訴她在野外必備三件東西才能活下去,一是刀、二是鹽、三是打火機,她于是一直養成這樣的習慣,出城就會帶特意請人打造的萬用刀,一小把鹽巴,一只火折子。
很快的,火生起來了。
望著紅紅的火花,季亞襄伸出雙手靠近火邊,熱熱的火暖了十指,卻暖不了她的心,一股孤寂感突然由心口溢向四肢,好像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以前她享受孤獨,在夜里喝一杯咖啡,聞著微弱的香氣,而如今她害怕被孤立,在這里,她沒有能聊相同話題的朋友,听不到車水馬龍聲,看不見街頭閃爍的霓虹燈。
那些曾經是她最厭煩的,一度想躲到鄉下當農夫,遠離都市的塵囂和吵雜,可是當一切都失去了,她的懷念竟是這麼深刻,想去重新尋找。
「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我失蹤了……」她喃喃自語,借著火光照亮自己的臉。
無來由的,她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不是她爹,而是她想遠離的君無瑕,若是他在的話肯定會抱住她,輕聲的在她耳邊說著「不怕,我在」。
輕輕,她唇角一揚,很淺很淺,但是確確實實地笑了,因想起某個避之唯有不及的男人而會心一笑。
嘎吱!嘎吱!
什麼聲音?听到有動物走在樹枝上的聲響,季亞襄緊張起來,一手拿萬用刀,一手是燃燒的木頭,若有危險能預做防範。
驀地,一只小松鼠跑過來,偏著頭看火,十分好奇的模樣,小鼠手抱著一個松塔,它開始要儲食物過冬了。
一會兒,松鼠跑掉了,季亞襄坐回原位,兩眼無神望著火堆。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里刮起風,氣溫漸漸降低,坐在火邊的季亞襄昏昏欲睡,但她努力的撐住,用松針扎手背,手一痛人就睜開眼楮。
嘎吱!嘎吱!
難道剛才那只松鼠又來了?
季亞襄太孤單了,覺得就算是只小獸也好,至少能夠陪陪她。
結果,火光映出一道巨大的影子,搖晃不止的黑影看不清是何物,飛快地朝她撲過來。
「啊——」出于本能,她大叫。
「莫怕,是我,君無瑕,不要怕,是我,我找到你了……」君無瑕摟住了她,他此刻才真的松了一口氣,也才一會兒功夫,她竟不見蹤影。
「君無瑕……」找到她了,幸好他找到了她……
這一刻,季亞襄忘記了那些顧忌,沒有掙扎,因為他,她感覺到了安心。
「是,君無瑕,你將來的夫婿,你要記牢。」
真好,找到她了,在被她嚇死以前。
他眼中閃動著淚光,慶幸沒把心愛的女子弄丟,她在他身邊。
夫婿?季亞襄臉埋在他懷中,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嘴角輕輕揚高,不似之前反感。
只是她嘴上還是傲嬌道︰「別以為你救了我就能在嘴上佔我便宜,今生無以回報,只好以身相許這樣的劇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多大的恩情都不值得我犧牲……」
不過,他的到來還是令她情生意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