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前妻 第八章 丑漢變紈褲

作者 ︰ 千尋

不得不說他非常強壯,不吃魚不吃肉,每天光靠那三碗藥、一點稀粥,傷口愣是恢復神速,被陷阱刨出的幾個血洞都結了痂。

這天亦畫又端起藥湯推開門,進屋後她先將東西放在桌上,一個轉身發現……他醒了?

他的眼楮比想像中更深邃、更亮,看著她的表情從迷茫、到驚訝、到歡喜,連連更換,生動無比。

「終于醒了?真好。」亦畫朝他走去。

咧開嘴,露出一口牙,笑起來有幾分憨傻,如果不是皮膚太白、一雙丹鳳眼太有魅力,如果不是唇紅齒白、五官好看到不行,那口牙……讓她聯想到裘善。

但她要是說「你長得很像裘善」,對方肯定會抓狂——如果他認識裘善的話。

她不確定他認不認識裘善,但他的眼神倒像認識自己似的。

他的笑過度開懷、他的開心無比真誠,亦畫不明白為什麼,但是沖著那口白牙,居然還有幾分喜歡。

怎會那樣高興?因為發現自己得救,還是因為她長了張討喜臉?

他很激動,大張的眼楮蓄滿淚水,看著她腳步輕盈翩然走來……是作夢嗎?不是作夢吧,她這樣鮮活地在跟前啊……

顧不得疼痛,他猛地朝她傾身,眼看就要摔落床底,亦畫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扶住,這時一句突兀的話鑽入耳膜。

「娘子,我想你了……」

娘子?他神智不清嗎?亦畫想推開他,卻被他牢牢抱住。

這時郭煜發現兩人中間隔著一顆球。亦畫懷孕了?他的孩子?老天居然如此善待于他?

他前輩子肯定是鋪橋造路、拯救人民于水火,以至于獲得這份優渥的回報……

他有滿肚子話想說,他想告訴她︰「和離書我不認。」

他想告訴她︰「我的婚事只有自己能夠做主。」

他想告訴她︰「你不要拋棄我,沒有娘子,我很可憐……」

但是話還沒出口,就被亦畫憤怒的語氣阻止。

「誰是你娘子,不要胡說八道,我數到三,放開我!」

亦畫在氣他?應該的、應該的,他說要保護她,卻啥事都沒做,他讓母親欺負到她頭上,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身旁,他犯下那麼大錯誤,她有權利生氣。

只是她再生氣都不能不認他。

「娘子,對不起,我錯了,原諒我好不?」他可憐兮兮地低頭看她。

亦畫急了,用力咬上他的手臂,直到嘴里嘗到血腥。

他終于松開手,她連忙退開數步,憤怒的神色、憤怒的目光,亦畫氣急敗壞。這人真的有病,難怪昏睡多日,原來傷的不是身體而是腦袋。

見亦畫躲著自己,他心急、一古腦兒跳下床,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痛,每個呼吸都讓他痛到難以忍受,彷佛千針萬針椎刺著神經,彷佛炙熱火焰燒灼著每寸肌膚。

但無論再痛他都不能讓亦畫離開,太害怕呀,害怕她一轉身,他就徹底失去她……

因為害怕失去的恐懼,因為疼痛猙獰的表情,他越靠近亦畫越驚懼。

「走開……不許過來!」亦畫邊喊邊退,直退到門邊時,她護著肚子轉身往外跑。

下一刻,刺痛的雙腳再也撐不起身體,啪地,他重重摔倒!

趴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喘氣,微涼的地面舒緩了疼痛侵襲,他說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痛、為什麼疼痛,只覺得魂魄彷佛在不斷與身體踫撞,每次踫撞都撞擊出令人無聲嘶吼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發現……不再踫撞了?魂魄身體融合了?那個讓人捶胸頓足的疼痛感消失了?

撐著地板慢慢起身,緩緩挪動雙腿來到梳妝台前,那里有一面銅鏡,他坐下來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雙眼突地暴張——

那張臉……他模模自己的臉,再模模銅鏡……郭煜的臉怎麼會長在自己身上?

他在作夢吧?他還沒清醒吧?

不對,他猛然抬起右臂,還在?他明明記得手被砍斷了,臂膀飛到半空中……猛地拉開衣袖,那里光潔白皙,沒有斷掉的痕跡。

怎會這樣?他是裘善啊……他的皮膚黝黑、五官平庸,他不是光有一張白臉的蠢蛋……抬手,他搧自己一巴掌。

只是輕輕地,他用不到一成力氣,但這個巴掌下去,耳朵嗡嗡作響,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往上腫起。

他真的變成郭煜了?怎會這樣?

頹然地靠著牆面,身子往下滑,直到整個頭埋進雙腿中,他無法思考,更無法解釋。

此時有人沖進來,裘善抬眼,是阿龍、阿虎。

不等他開口,阿虎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給提起來。「誰允許你欺負我家小姐?」

他怒氣沖沖質問完畢,才發現對方一張臉腫成豬頭,呆愣住了,小姐是用多大的力氣把他給搧出這副模樣?

裘善無法回答,視線繞過阿龍、阿虎,看著站在門邊朝里頭窺探的亦畫和青荷,她們小心翼翼地,連大氣不敢喘。

阿虎的力氣大,他的衣襟被拽得死緊,緊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確定了,不是幻想、不是作夢,他真真實實地變成郭煜。

他變成郭煜,那「裘善」呢,去了哪里?死了嗎?吳軍那一刀,劈斷他的軀體?

「說話!」阿虎沖著他吼叫。

對,不管他是郭煜或裘善,都應該說點話,但是說什麼呢?現在最得體的話是哪一句?

衣襟越扣越緊,他再不說上幾句,恐怕會被一把掐死,舅兄留給亦畫的人不是普通的忠心耿耿。

咽下口水,他逐一看過眾人,最後緩慢開口問︰「你們是誰?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里?」

連續三個問句,把阿虎給問懵了。

阿龍、阿虎面面相覷,亦畫卻是听懂了,放大膽量走回他身前,謹慎問︰「你忘記自己是誰?」

他點頭,眼光無辜。

「既然失憶,為什麼喊我娘子?」

「不是嗎?昏迷時,一直感覺有人在我耳邊說話,聲音很是溫柔,醒來一眼看見你,我以為……你是我娘子……」

原來……亦畫對阿虎點點頭,他松開手,裘善終于能夠順暢呼吸。

「你不是我娘子?那你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這里是我家,我和你沒有關系,只是你誤中我家逮兔子的陷阱,我們便將你帶回來療傷。」

裘善起身,拱手為禮。「救命之恩,銘感五內。」

亦畫笑著搖頭。「無妨,你真記不得自己是誰?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偏過頭,佯裝努力回想,須臾,他捧著自己腦袋,低聲道︰「痛!我的頭好痛。」

看來真是傷了腦子,亦畫蹙眉。「痛就別再想,你暫時留下來,說不定過幾天就能想起。」

裘善松開手,滿臉的感激涕零。「多謝。我不會白吃白喝,我一定會努力干活,回饋小姐之恩。」

郭煜長相絕美,雖是武將之後卻自帶一股儒者氣度,如果不說話不展現神力,誰都會誤以為他是個文人雅士,但他又有文人沒有的偉岸身量與強健體魄,這樣的男人絕對擔得上極品美公子的封號。

人對美的事物上心,實屬天性,這麼好看的男人,用這樣不卑不亢的口氣說話,是女人都會心軟……不對,他的態度連阿龍、阿虎兩個粗漢子心也軟化了。

「別多想,先把身子養好再說。」

亦畫一句話,讓裘善留下成為定局。

他笑開,彎了彎魅惑人心的丹鳳眼,拉出燦爛笑眉,一個簡簡單單的笑臉,居然好看到讓人失神。

青荷看傻了,覺得這樣的長相,確實是老天爺偏心得太過分。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要不要先取個名字。」青荷提議。

「就叫求善吧。」

瞬間,在場人士所有表情迅速凝結成霜。

阿虎干巴巴問︰「為什麼想取這個名字?」

「小姐救我、是為善因,我想回報小姐,求得善果,因此取名求善,這名字不好嗎?如果不好,我換一個……」他故作無知。

「不必了。」亦畫否決。難不成還要大興文字獄?任何人都不準在她面前說到「裘善」二字?「就叫阿善吧。阿龍,你拿一套衣服借給阿善。青荷,這兩天有空,你幫他裁兩套換洗衣服。阿虎……」

「我去燒熱水,阿善好幾天沒洗澡,身上都有味兒了。」

阿虎向他遞出善意,眨眨眼楮,不曖昧,但高壯漢子做出這號表情,實在是……令人驚悚。

☆☆☆

呼、喝、呼、喝!

練武場傳來聲響,阿虎揉揉惺松睡眼往後院走去,阿龍早就在站在那里,他看傻了眼,一瞬不瞬。

強!阿善的武功不輸姑爺,比老爺請來的師父更強幾分。你看,拳風掃過,樹葉紛紛落下,腳踢在木樁上多有勁兒,多踢幾個回合,說不定木樁就得夭折。

阿虎扭扭捏捏靠近阿龍。「哥哥,我們求阿善教咱們武功,怎樣?」

阿龍一顆心早已蠢蠢欲動,他露出小人奸笑。「我給阿善的衣服是新的。」

有……嗎?阿虎撓撓頭發,他怎麼好像看哥哥穿過。「所以?」

「討恩惠去!」

听懂了,一擊掌,兄弟倆默契點頭。「討恩惠去!」

☆☆☆

抱著軟軟的大枕頭,亦畫早醒了,不知為何她作了一晚上惡夢,醒來時心髒跳得厲害。

自從知道哥哥活著,午門斬首的惡夢不再重復出現,但昨晚……午門回來了,創子手回來,只是被五花大綁跪在百姓面前的人變了一張臉,那是裘善,老是咧著一口大白牙、笑得傻兮兮的裘善。

理智告訴自己不可能的,他是武官,要死只會死在戰場上,不會死在文官的唇槍舌戰中,但情感上卻是慌了。

亦畫張眼的時候天空還是灰蒙蒙的,月亮高掛,星子低垂,只聞幾聲雞啼。

她很想繼續睡,睡飽了對寶寶才好。

于是她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她努力了,但是心情始終無法平定,直到後院有人出現,呼呼喝喝的打拳聲音打趴她的恐懼。

于是她閉上眼楮,沉沉入睡。

這情況很像新婚那段時日,裘善早早起了床,只是一點點細微的聲音讓她被擾醒,但夜里被折騰得太狠,她累得睜不開眼,不過她清楚知道他每個動作。

知道他輕手輕腳換衣裳、淨面,小心翼翼倒水,知道離去前他總會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更知道他舍不得離去,總要折回來在她額頭烙下一吻。

裘善大清早起床,為著練拳。

她趴在軟軟的床鋪上,耳里听著院子里傳來呼呼喝喝聲,安心了……安心地再度進入夢鄉。

現在,一樣……怎麼辦啊,裘善……她想他了……

☆☆☆

正在打拳的裘善,幾套拳法下來滿頭大汗,很累,但嘴角始終保持上揚。

對啊,因為突然想起來,那次她沒睡回籠覺,卻靠在窗邊看他打拳,有了觀眾,那觀眾還是自己深愛的女子,自然要更加賣力。

然後,他在她眼底看見崇拜。

知道被妻子崇拜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嗎?不知道?那是因為你不夠愛妻子,裘善不同,他愛亦畫,非常非常……

她還在睡嗎?有沒有听見他刻意放大的呼喝聲?有沒有斜倚在窗邊偷偷看他練拳?他想像著她的崇拜,自我滿足的他更使勁兒了。

只不過他這次的賣力沒引來小迷妹,卻引來兩個小迷弟,然後一件衣裳、一份恩情,他被迫成為兄弟倆的師父。

☆☆☆

「小姐,你快嘗嘗。」青荷端進來一盤雞蛋餅,眼底透著亮光,她邊給小姐布置筷子,邊把盤子往她跟前擺。

不過是雞蛋餅,何必這麼興奮?亦畫笑著舉筷。

一口咬下,笑容瞬間在眼底凝結,這味道……面粉揉入碎蔥和炒炖過的肉末,攤開煎定型後打入雞蛋,將蛋包進蛋餅中。

類似的雞蛋餅,小時候哥哥常給她做。

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哥哥對她說︰「姑姑手藝不好,只會做雞蛋餅。」

但光是雞蛋餅就擄獲他所有盲目崇拜。

哥哥說︰「亦畫,你母親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你像她。」

她像母親嗎?那就太榮幸了。

讀著找到的冊子筆記,她為聰明睿智無所不知的母親折服,何其幸運,她有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好母親。

然今天的雞蛋餅,味道和哥哥做得不一樣,它更像裘善做的,更油、更甜,肉末多到接近奢侈浪費。

她問過這個問題。

他回答,「娘節儉到近乎吝嗇,小時候常常覺得日子辛苦,吃不飽。長大後一有機會進廚房,就下意識放很多油、鹽、糖。」

裘善從不自卑自憐,卻往往幾句下意識的話就勾住她的心疼。愛吃糖的他、傷痕累累的他、被母親苛待的他……

這麼辛苦的他,居然能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真不容易啊。

「陳嬸做的?」

「不,是阿善做的,做一大盤,阿龍阿虎搶瘋了,阿善知道小姐剛醒,立刻下廚房。」

青荷對阿善的印象越來越好,長得好看、武功高強還能下廚房,簡直就是完美男人。

阿善……斷掌、朱砂痣、翻卷的耳朵,現在又多了雞蛋餅?她沒刻意在阿善身上尋找裘善的痕跡,但他身上卻處處是痕跡。

怎麼會這樣?是她的問題嗎?因為思念過甚嗎?可思念有什意義?他再不是她的專屬男人了呀。

低下頭,默默把雞蛋餅吃掉,下意識看向窗外。

裘善說,要為她整一座菊花園。菊花是爹的最愛,並不是她的,但菊花盛載了她所有童年的美好記憶……可惜他的菊花園她再無福享用。

用力搖頭,不想不想,她再也不想了。

「等會兒去看看陷阱里逮到什麼。」亦畫說。

「行,我去找阿龍、阿虎。」青荷小跳步著往外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亦畫用力吸氣用力吐氣,下定決心再也不想裘善。她是認真的,她不貪婪,哥哥還活著、裘善好好的,這樣就很好了。

☆☆☆

阿虎和陳伯到鎮上買東西,陳嬸讓他們記得帶一只羊回來。

亦畫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陳嬸、陳伯再不避諱討論姑姑。

陳嬸說當年姑女乃女乃懷孕,天天都要喝羊女乃,還卿咐大家,要是她女乃不了娃兒,就讓母羊幫忙。

難怪小時候她的羊女乃從沒斷過。

模模肚皮,亦畫輕笑,現在她也要把對寶寶健康的盼望建立在羊乳身上。

阿虎不在,阿龍、阿善和青荷陪亦畫出門。

阿善剛曉得何家老宅外頭布置了陣法,他邊走邊記,也邊悄悄地偷看亦畫。

對,她讓他著魔,從第一次見面時起就著魔了,而那次並不是兩人大婚的那一天。

沒爹的孩子,受人欺負是常有的事,裘善早早習慣了。

直到開始參加武舉之後,這事兒就很少發生,他慢慢學會意氣風發、自信飛揚,直到考上武狀元,師父薦他入郭盛將軍麾下。

這是很好的機會,師父明白,他也清楚,隨著郭大將軍對自己越來越看重,前途可期。但是郭煜來了。

郭大將軍的獨生子是個沒腦子、不學無術的混蛋,沒想過保家衛國,只想著風花雪月,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在軍營中召集不少追隨者——一群樂意听他描述女人滋味的笨蛋。

裘善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被郭煜針對,郭大將軍的青睞佔了很大因素。

郭煜對他既嫉妒又痛恨,可惜他沒啥正大光明的本事,只有暗地使壞的招數,像後宅女子,滿心惡毒,機關算盡。

偏偏郭大將軍總拿兩人相比較,以至于自己和處處不對盤的郭煜明爭暗斗、沖突不斷。

在軍營里,有上頭的人看著,郭煜不敢太過分,然而休沐在外頭郭煜便沒了顧忌。

這天,郭煜和那群無腦追隨者把裘善攔在小巷子里。

以武功較量,裘善肯定不會輸,但以一打十雙拳難敵四手,且在小巷子里身手施展不開,他連連挨上好幾下。

本想盡快解決這次「偶遇」,沒想居然有人亮出匕首。

這就不是普通的斗毆了,他自郭煜眼底看見濃濃恨意,瞬間驚覺,對方不是意氣用事,而是真心想殺死自己,就因為他升任小隊長,而郭煜剛剛被打十板子?

念頭剛起,刀子從腰間滑過,裘善險險閃過,手臂卻被劃過一抹刀痕。

「快跑快跑,阿龍,快去報官!」

一聲嬌斥,所有人都轉頭望向巷子口,那里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明明很害怕,怕得兩條腿直發抖,卻還是抬頭挺胸朝他們走來。

她張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用脆生生的嗓音對裘善說道︰「你別害怕,我們剛與郭大將軍擦身而過,阿龍有輕功,很快就能把郭大將軍請過來。」

听到「郭大將軍」,追隨者們的眼神微閃,目露怯意。

她又朝前走幾步。

裘善見狀頭痛極了,很想告訴她︰「快跑,這事兒你別瞎摻和,因為……可知道郭煜是什麼德性嗎?就是個看到美女雙腿就動不了的色胚,招惹上他,天涯海角都躲不了。」

沒想到她不但不跑還越走越靠前,看得裘善頭皮發麻。

果然郭煜拉出一抹邪魅笑,舌忝舌忝舌頭靠近。「小姑娘長得可真美啊,許了親事沒?姓啥名啥家住哪里?小爺明兒個用大花轎把你抬進府里吃香喝辣好不好?」

他涎著臉,有恃無恐,就算爹來了又能怎樣?頂多是一頓打,反正從小到大被打慣了,他還真沒那麼害怕。

裘善試圖把小姑娘擋在身後,沒想女孩不領情,一把將他推開,挺胸昂首,像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戰士。

「連郭大將軍都不怕嗎?行,不後悔就好……」邊說著手一揚,白色粉末從掌心朝郭煜等人撒去。

頓時,有人發出哀號聲,她二話不說拉起裘善往巷子口沖。

她握得他很用力,裘善能感受到她的恐懼,即使如此她奔跑速度依舊飛快。

小姑娘很矮、只到自己的胸口,很瘦,他單手就能圈住她的腰。

他不明白這麼弱的她怎會有那麼強大的勇氣?是佩服、是感激、是驕傲……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情緒組合,編成一股名為歡喜的感動。

身上多處傷口,很痛的,但看著她小小的背影,他居然感受不到疼痛,所有知覺全落在手心上,那里有個小小軟軟的手掌,緊緊握住他。

被拯救、被關心、被在意……突如其來的幸福感瞬間蜂擁而上,順著他的掌心一路燙到手腕、上臂,最終匯聚在心窩處。

滿滿的、漲漲的、飽飽的……忽然高興起來,像是胸口養了一窩好動的麻雀,嘰嘰喳喳、砰砰跳個不停。

他們穿過大街、繞過小巷,直跑到無人的巷弄內才停下腳步。

彎,她喘息不定。

「你剛剛灑的是什麼?」裘善問。

「我哥哥把胡椒磨成粉,讓我帶著防身。京城里恃強凌弱的人太多,一塊招牌砸下來可以打昏三個貴人。哥哥說打不過就撒一把胡椒,轉身快跑。」

「你哥哥真有先見之明。」這是他第一次對何亦書心生佩服。

「可不是,我哥哥是頂頂聰明的人!」

他笑了,問︰「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必,你受傷了,還是早點回去包紮。」

說完,她瀟灑地留給他一個背影,逕自離開。

這哪是小姑娘,分明是小俠女,她俐落的腳步看得他發呆。但他沒有照她說的做,而是跟在她身後送她回家,于是他知道那是狀元郎何亦書的家,而那位小小俠女名叫何亦畫。

他對女子不感興趣,比起婚姻感情,他對人生志業更上心,何亦畫是第一個進駐他心底的女孩。

那之後每次從軍營回京城,他總是下意識往何家走去,待在對門街口盼著能夠偶遇,可惜她早就將他忘得徹底,即使擦身而過她也不曾多看他一眼。

他不同,十二歲的她,不管是長相、背影、一顰一笑……甚至是掌心那抹溫度,始終在他心底烙印。

從來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那個勇敢美好俠義的女子會屬于自己,他只想暗中看著、守著,護她一世順心。

直到何亦書找到自己,提出聯姻,那天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一日,他開始相信,也許他的人生除了拼命艱辛、勤奮上進之外,還有幸福甜蜜。

「陷阱在動。」

眼尖的阿龍遠遠看見拔腿就跑,青荷見狀也笑著跟上前。

阿善沒有,他慢慢走在亦畫身邊,像個安分的僕人。

「你怎會想到做雞蛋餅?」猶猶豫豫地,她還是問了。

「青荷說……說小姐喜歡雞蛋餅。」

不對,她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她想問的是……「你怎會把雞蛋餅做成那個味道?」

裘善知道——她想到他了,是時刻想著嗎?還是一點點相似都會讓她做出聯想?

說不出是開心還是擔心,他想過坦承之後的結果,她會認為他瘋了,將他驅離?會嚇得情緒起伏,影響胎兒?還是會……

對她,他永遠得小心翼翼,不敢冒進。

他反問︰「是味道不對嗎?我娘是這麼教我做的。」

原來是家鄉味?果然是她想太多。對上他的臉,他的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加上俊朗的容貌、英挺身姿,容易誘發綺念,連忙別開視線,她不容許自己過度想像。「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過往嗎?」

「想不起來,小姐能告訴我是怎麼發現我的嗎?當時我身上有沒有什麼標記或者……」

「有!你身上有一塊玉佩,是羊脂白玉,刻著龍鳳呈祥圖案,靴筒內有一柄匕首,上頭瓖滿寶石,沒猜錯的話,你的出身應該不錯。」

確實是真的不錯,郭大將軍唯一的兒子還能錯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但他知道能夠入主郭煜身體是他佔了大便宜,不光容貌身材皆屬上乘,郭煜還天生神力、根骨奇佳,這幾日晨起練功,發覺身子使起來比過去更得心應手。

然而即使佔便宜,他還是想回到裘善身體里,因為存在亦畫心底的男子是滿滿缺點的裘善,而非盡善盡美的郭煜。

見他蹙眉不語,亦畫追問︰「想起什麼了嗎?」

他頹然搖頭。「想不起來,一想就頭痛。」

「那就先別想,慢慢來,大夫說腦子很復雜,也許過幾天,你看見什麼、听到什麼,就會突然想起。」

他溫順點頭,帶著兩分試探。「我來這幾天都沒看見姑爺,姑爺不在?」

亦畫沉默片刻,似乎無意回答,他便停止測試,從來他都不願意教她為難。

正打算轉開話題,沒想她開口了。「我與相公已經和離。」

心髒一抖,裘善猛地抬頭。「姑爺是個壞人?他辜負你了。」

「不,他是個好人,憨憨的大好人。」說起裘善,亦畫眼底嘴角都是笑,干枯的花環還躺在箱底,說不奢想的,卻非要留下念想。

裘善也笑了,很成功的人設,不管在誰的眼里,自己都是「憨憨的」。

憨憨的裘善沒有攻擊力,令人樂于親近交心,他用「憨憨」接近競爭對手與敵人,用「憨憨」掌握下屬的心,熟悉裘善的朋友總說他扮豬吃老虎,或許吧,一批批老虎的歸順,是他這只憨豬的本事。

「姑爺是個傻子?小姐被騙出嫁?」他刻意針對「憨憨」。

輕搖頭,她吸口氣,鼻息間全是雨後的青草香。「不,他是個很厲害的將軍,說他憨是因為他總對我小心翼翼,怕我化了、碎了,怕我難過了,時常趁我不注意偷偷看,像是怕我丟掉。」

她知道?知道他看起來憨,實則厲害?知道他面對她時的憨,是因為心疼在意?他高興以外更興奮,因為她懂他,夫妻在一起的時間那麼短,連基礎認識都不容易,可是她居然懂他,懂得那麼徹底?

「既然姑爺那麼好,小姐為什麼與他和離?」

「有緣無分吧,人生很難說,當時出嫁是迫于無奈,和離亦是無奈。」

她竟然不恨母親、不抱怨委屈?是因為愛屋及烏……不願批評?「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無奈?小姐沒有爭取一下?」

現在想起來,似乎是該爭取一下的,只是哥哥的死亡讓她心情大亂,婆母的咄咄逼人讓她想快刀斬亂麻斬斷一切,回到讓自己心安的家鄉。

片刻,她問︰「你相信天煞孤星嗎?」

「天煞孤星?」

「清風大師曾經為我批八字,他說我刑克父母親人,身為我的親人不會有好下場,與其如此,我願意用和離成就他的平安。」

他沒想到答案竟然是如此?原來她離去……是為了他的平安康泰?

裘善想反駁,那不過是無良術士的鬼話,可是……腳底下隱隱的震動,他大喊。「阿龍,快過來!」

不遠處的阿龍正抓著血淋淋的兔子,听見叫喊與青荷一起轉過頭。

只見阿善抱起亦畫飛身上樹,尋了根粗壯的樹枝把亦畫安置好。

同時阿龍也感覺到不對勁了,轉頭往森林深處望去,兩只油汪汪的大眼楮把阿龍嚇著,他隨手拋開兔子如法炮制,將青荷負在身後拔腿就跑。「抱緊我。」

青荷手腳並用,緊緊圈住阿龍的脖子與腰際。

一陣搖動,密林里一大一小兩只露著撩牙的野豬現身,這時候阿龍還沒有順利爬上樹,它們上前重重一頂撞上樹干,企圖把阿龍、青荷撞下樹。

這個震動果然讓阿龍往下滑幾寸。

該死!阿善問︰「小姐,能坐得穩嗎?」

亦畫牢牢抱住樹干,回答,「我可以。」

確定好亦畫安全,阿善跳下樹,找到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抓起疾奔,在野豬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來到它們身前。

用盡全力將石頭往小豬頭上砸,這一砸太驚人了……右頭居然直接穿過小豬頭顱掉在不遠處?

偌大的窟窿里鮮血直往外冒,砰地一聲,小野豬倒地不起。

裘善這才反應過來,郭煜的天生神力沒有半分作假。

小野豬倒地,母豬發出尖銳的嘶吼聲,它調頭,豬蹄在泥地上來回蹭著,下一刻朝阿善撲去。

阿善身形靈活,他站在大樹前方,直到野豬跑得夠近竄身閃開。

來不及收勢,野豬撞上樹干發出震天巨響,它撞得頭昏腦脹,被激發起凶性,再次朝阿善撲去。

阿善誘得它一次兩次撞樹,野豬粗厚的頭皮滲出鮮血、額頂凹陷,動作漸漸遲緩下來。

阿善眼楮盯著它緩慢繞圈,邊繞目光邊在地上搜尋合適石頭,找到了,低抓起,等著野豬再次向前沖。

一人一豬四目相對,彷佛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對峙。

野豬喘著粗重氣息揚蹄狂奔,阿善一動不動,緊緊看著對方行動,千鈞一刻,阿善彈身跳起,越過野豬頭頂同時將手中石頭拍上它的腦門。

石頭嵌入腦袋,野豬恍然未覺,繼續往前狂奔,直到跑了近五十尺才轟然倒下,阿善站在原地,看著一動不動的野豬,喘息不定咽下口水,平安了……

阿善跳上樹,輕手輕腳地將亦畫抱下來,握住她的肩膀到處打量。「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嚇到?」

一連串的問題,又讓她聯想到那個對自己小心翼翼的裘善,亦畫搖頭,既是回應也是拒絕——拒絕聯想。

「我沒事。」

她已經說沒事,阿善仍然不松開手,上上下下審視,片刻後回答,「不對,你有事!」

語音方落他不管不顧將她抱起,邁起長腿往家的方向奔去。

他焦慮的模樣讓亦畫懷疑自己真的有事。她看起來很糟糕嗎?不至于吧,細細感受一體各處,不痛不癢,不至于有問題。

「我認真覺得沒事。」她再度重申。

「你臉色慘白,手腳冰冷,你有事,只是自己沒發現。」駁回。阿善跑得飛快,卻極力控制穩定,不讓亦畫受到太大震動。

是這樣的嗎?好吧……

「我可能有一點緊張,那麼高的地方,多少讓人害怕。」她試著用和緩的音調安撫他的憂慮。

果然吧,就說她嚇壞了!阿善兩道眉毛捆成束,抿直雙唇,僵硬的臉龐顯示——她並沒有安撫到他,他的憂慮更上一層樓。

「你別這樣,真的不嚴重,你先把我放下來好不?」

「不好!」

他拒絕,那口氣態度……好像他是她的誰誰誰。

「可你這樣才真會嚇到我。」亦畫抗議。

這句話非常管用,他猛然停下腳步,長吸氣、長吐氣,吸吸吐吐之間,腳步持續向前。

「我沒想嚇你,但你懷有身孕,為自己、為孩子,再小心都不為過。」

這話……太有道理,讓她找不到反駁的道理。

「可那兩只野豬能做好多臘肉,就這樣丟著,要是被別的野獸……」

「沒事,阿龍和青荷還在哪里,待會兒我去扛回來。」就算被搶了,大不了再打兩只回來便是。

看他一臉堅定,她是說不動了,只好輕聲嘆息,放棄掙扎,由著他抱自己前進。

「以後,別去林子里散步了,太危險。」突然感到後怕。

他在管……她?誰給他的權力啊?「你想把我關在家里?」

「不是關,是為了安全、保護。」

「喝水會噎死,吃飯會撐死,那我以後是不是都別喝水吃飯?」她駁得他無語後又說道︰「放心,我很幸運的,踫到事總能化險為夷。」

他悶聲回答。「你幸不幸運是你的事,我擔不擔心是我的事,就算你永遠都能化險為夷,我還是會掛心。」

這話說得……他有什麼資格掛心?他們的關系是疏離的、非密切的,他怎能講這種話,太踰矩……

板起臉,她表情不善。「出不出門是我的事,我是主子,我說了算!」

意思是她非要往外跑,誰講都沒用?實在太固執、太不識好歹。

但……好吧,自己的老婆自己寵,既然她關不住,他只能往山上多跑幾趟,將猛獸全給收拾了,讓危險威脅不到她的「幸運」。

見他態度軟化,亦畫抬高下巴驕傲一笑。

這樣才對嘛,她是主子、他是客人,他們之間是壁壘分明的身分,就不該說那些曖昧到讓人誤會的話。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謀奪前妻最新章節 | 謀奪前妻全文閱讀 | 謀奪前妻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