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裘善的堅持下,亦畫領著陳伯一家與青荷搬到渝州城。
租賃的宅子不大但夠住了,住在城里對大家而言都是好事,裘善可以隨時溜出來陪伴老婆孩子,何亦書也能經常探望妹妹,就是陳伯采買也方便許多。
只是沒有陣法保護,有安全上的疑慮,因此住處選擇非常重要,何亦書和裘善一合計,直接把房子選在「周府」隔壁。
「周府」很大,據說是外地商人買下的宅院,方便到渝州做生意時暫住。
事實上周府是何亦書的秘密基地,里頭住著百名暗衛,男女老少都有,身分是周府下人,最近里頭少了二十幾人,有人回京城向皇帝通報消息,有人成為孫樺的貼身侍衛,時刻監控他的一舉一動,務必確定孫樺已經棄暗投明,成為皇上的「自己人」。
裘善拿出老辦法,在兩間宅院中間打通一道門,平日各自生活,但有暗衛照應,裘善、何亦書在軍營里更放心。
夏天過去秋天悄然而至,裘善買的菊花陸續開花,怒放的花朵將整間宅院點綴得生氣蓬勃。
這些日子亦畫除散步運動以利生產之外,做最多的還是畫畫。
自從參觀過靜藝軒,靈感泉涌,亦畫控不住創作,一幅幅作品飛快完成,名氣攀升讓她對自己更有信心,也讓梁智啟高興得無法言喻。
另一邊趙苑金剛想對郭盛動手,就讓匆促返營的裘善和何亦書抓了現行。
郭盛大怒、趙苑金丟命,然這件事被推到李彤頭上,消息傳到京城後並未引起潘丞相疑心。
而郭盛原本想拿李彤換李旭退兵百里,可李旭一心為國家朝廷,不但不肯換還對外宣稱李彤已死,讓庶子接下李彤位置。
針對此事,裘善刻意跑到李彤跟前竭盡所能地嘲諷,搞得李彤暴跳如雷、滿心仇恨,之後更給出機會暗助李彤逃回吳國,自此父子反目成仇,在後續戰事中李彤多次掣肘,助了裘善一臂之力。
孫樺被控制起來,往京城送去仿錄的罪證,潘丞相安下心,透過孫樺繼續與吳國互通信息,那一封封蓋著私印、厚重的信件,成了潘丞相抵賴不掉的叛國罪證。
郭盛一邊控制戰況,一邊透過孫樺往京城傳遞假訊息。
因此京城官員听到的消息是——大周軍隊節節敗退,郭盛在戰役中受到重創,但多名將官舍身戰亡,為穩定局面郭盛不得不強撐身體主持大局。眼下郭盛傷、裘善廢,軍中全由不學無術的郭煜主持大局。
潘丞相認為這是奪取兵權的大好時機,尤其在收到趙苑金「戰死沙場」、郭盛受到重創的消息之後,他天天在朝堂上搖旗吶喊,痛批郭盛無能,最後義薄雲天的他自願讓親生兒子潘邁東領兵出征。
這是擺明了暗奪不成就要明搶。
暗衛定時往返渝州與京城,皇帝明白真實戰況,與裘善、何亦書密謀後,同意潘丞相的建議,讓他最精明能干、最受重用的兒子帶著聖旨與潘家府衛前往渝州接下虎符。
上回裘善回來,夜里攬著妻子,他就說著這件事。
朝堂的事,何亦書怕妹妹擔心向來不肯多說,裘善卻是不同,他認為亦畫知道越多心中越有底,才能不慌不忙應對突發狀況。
因此亦畫對他的處境了若指掌,她知道「郭煜」痛定思痛,對著數千弟兄跪地道歉;知道他積極表現,爭取弟兄認同,也知道數次對戰後他立下不少功勞,漸漸得到「父親」信任……所有狀況正在朝好的方向走。
「小姐,今天新姑爺回來嗎?」青荷抱著幾枝菊花進屋,插在瓶子里。
都還沒成親,哪來的新姑爺?
但青荷堅持,不管糾正幾遍她都要喊,「倒插門女婿」這個身分裘善是甭想躲掉了。
「哪能天天過來,有事要做呢。」
但距離上次見面已經一個多月了吧,她當然盼望著能夠時常見面,但是她很清楚,比起其他將官的家眷,自己已經太幸運。
「新姑爺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忙成這副模樣?」青荷問。
「怎會突然好奇?」
「這不是關心小姐嗎。」
這點誰都不能否認,青荷不僅拿她當主子,也當她是親人,更是姊妹。「阿善是個商人,走南闖北做生意的。」
「可上次回來,阿龍聞到新姑爺身上有血腥味,我們擔心卻又不敢明問。小姐要不要問清楚,新姑爺真是做生意的?」萬一他是盜賊土匪,小姐豈不是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亦畫失笑,早就說過,同在一個屋檐下哪能瞞得過?
那次裘善受傷本該讓軍醫好好治療的,可他剛交了差立馬往家里趕,就怕不能待久一點,那傷口皮飛肉翻怵目驚心,看得她腿軟,他還口口聲聲說不嚴重。
不想他的身分曝光,亦畫只好硬著脖子自己動手處理,每縫一針心髒就狠抽幾下,邊縫眼淚邊往下淌。
誰曉得她哭得那麼慘,抬眼對上他,他卻笑得滿臉傻,邊笑邊夸她天生聖手,如果當大夫肯定是名震天下的神醫,還說他從沒被縫得這麼舒坦過。
誰縫傷口會舒坦的?他腦子進水了。這麼想,她便這麼抱怨起來。
他笑得更歡了,回答,「我腦子進水無妨,只要娘子腦袋不進水就成。」
這話怎麼听怎麼像調侃,她瞪他。
他卻慢條斯理說︰「我听說,女子成親前腦袋進的水,會在成親後變成傷心的眼淚。」
他用沒受傷手勾起她的下巴,低聲說︰「我不想我的娘子傷心流淚,所以腦子里的水讓我進好了。」
怎麼辦,他這樣有意無意寵著,早晚會把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姐?」青荷低喚。
亦畫回過神,道︰「他在半路遇上劫匪,錢給了就算,可他偏不,非要把銀子帶回來給我。我叨念過他,戰爭期間民心不定、盜匪橫行,讓他別倔強,更別把錢看得比命重。」
亦畫這一解釋,青荷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就說阿善眉眼鼻唇長得好,都說相由心生,怎麼看他都不像匪徒。那次阿善足足給了小姐好幾百兩銀票,還說以後養家的事歸到他頭上呢。
要是倒插門女婿都像他這麼長進,青荷抿唇偷笑,她也想找個倒插門的。幸好這想法沒讓阿龍知道,他要是曉得肯定得暗暗哭泣。
把花插好,青荷靠到小姐身邊,悄聲問︰「小姐,新姑爺會不會善待咱們寶寶啊?」
亦畫明白,這是全家人的擔憂,青荷肯定是被推出來問的。
「當然會,如果我做不到,就沒資格當你家的新姑爺。」裘善的聲音傳進來,他笑得眉眼眯眯,臉上開滿桃花。
青荷臉紅心跳,真真是不該背後道人長短,這不,活生生被抓到。
「新姑爺好。」青荷屈膝為禮,垂眉,不敢正眼看人,尷尬的啊。
「姑爺好听,新就去掉吧,以後新姑爺、舊姑爺通通是我。」
「是,姑爺。」青荷揚聲叫喊。
裘善樂得哈哈大笑,把手上的東西放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十兩元寶。「賞!好生攢著,以後當嫁妝。」
「謝謝姑爺。」青荷快步出門,手中攥著元寶嘴角樂開花。
「你啊,逗人好玩嗎?」亦畫覷他一眼。
「不是逗人,我認真的,新舊姑爺確實都是我啊。」
他營模模亦畫鼓脹的肚子,七個月的小東西在他娘肚子里活潑得緊,經常夜半把亦畫踢醒。
孩子調皮是好事,只不過每回夜半醒來,亦畫常常睜眼到天明,滿腦子想著那個男人。
裘善、郭煜……明明五官容貌截然不同,卻不明所以地契合,在她心中融合成一人。
「寶貝乖不乖啊?有沒有欺負娘親、有沒有想爹?」他的聲音低醇厚實,穩穩的音調安穩人心。突然,一個小拳頭往上推,推上他的掌心,裘善滿目欣喜。「寶貝在同我打招呼呢!」
「是啊,他說想爹了。」
她的翻譯暖了他心窩,裘善對著她的肚子說︰「爹也想寶寶了。」然後站直身子,捧起亦畫的臉。「相公也想娘子了。」
她明白這種無時無刻的思念有多霸道,因為她也想他,想得心髒裂成一瓣瓣,每個裂縫里全填上他的名字。
「想我什麼?」她柔聲問。
這是在討甜言蜜語,忠厚老實的裘善不應該懂,但月復黑的裘善懂!
「想你有沒有想我,想你有沒有好好吃睡,有沒有為我珍惜自己……」
他說上一串又一串,直到她心髒的糖分儲備足夠撐到下一次見面。
他從鼓鼓的懷里掏出一堆珍珠寶石和銀票,全數推到她面前,然後像個討糖吃的孩子,等待被娘子的獎勵。
「哪來的?」他每次回來都帶著金銀,帶得她惶惶不安。
「戰利品。這回又攻下吳國一座城池,從守城將軍手里奪來的。」
「當將軍這麼好賺?」出門一趟就金銀若干,做的全是無本生意。
「不好賺,全是用命換來的。」
是他身先士卒才能拿到最好的。不過他處處學習「裘善」,讓跟著自己的弟兄也賺得缽滿盆溢,因為埋骨沙場也沒少了他們的分。
如果可以,她但願他做的是穩當營生。「又受傷了,對嗎?」
「一點點。」嘴巴說一點點,卻是擠眉弄眼搞出滿臉可憐。
「在哪里?」
他擔開袖子,離上回受傷的地方很近,差一點點就疊了。
拿出醫藥箱,她低聲抱怨,「軍隊沒給你配盾牌嗎?怎麼老用手臂擋人大刀。」
之前郭煜身上光滑細膩,最嚴重的傷疤還是被捕獸夾弄出來的,做回裘善才多長時間,他就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
是不是所有軍功都得這樣累積出來?
既心疼又抱怨,亦畫細細為他包紮,動作輕柔,明知道他皮粗肉厚,卻還是舍不得他痛。
「重新給個承諾吧?」她說。
「什麼承諾。」
「要好好活著,不要受傷。」
看著她眉眼間的心疼,如果可以,他想點頭,大聲回答——好啊,娘子要我怎樣我就怎樣。
可是這個承諾謊話程度太嚴重,他不願意欺騙,將妻子抱進懷里,低低地在她耳畔說︰「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換她一聲喟嘆。
她何嘗不明白這個要求有多過分。
「想月兌穎而出就必須比別人更努力。像你,沒日沒夜作畫,腰酸背痛全給忘記。我沒辦法保證自己不受傷,但我會想盡辦法不傷,因為……」他把她抱到膝蓋上,用大大的軀體裹住她小小的身子。「因為我舍不得你心疼。」
唉……她知道他努力了,努力為她承諾。
「有件事情忘記告訴你,當初你給我的地契鋪子和金銀,離開時我沒有交給你母親,我本打算等你打完仗再想辦法托人送到你手里。」
「娘子果真聰明!送郭煜返京的兄弟回營報到,他們說陳姍姍明里暗地探听郭大將軍給了多少銀子,我怕要不了太久那些錢就會落入她的口袋。」
到時娘親處境就辛苦了。
「不至于吧,婆母看重金錢,又很精明。」
「沒錯,但一踫到陳姍姍她腦袋就糊上了。」也不知道是怎樣的緣分,母親對誰都吝嗇摳搜,唯獨對陳姍姍大方,什麼好的都給她留著,生怕她過得不夠好。
「若銀子真被陳姍姍拿走,婆母怕是要辛苦了。」
「若陳姍姍背信忘義,也好,就讓母親看清楚自己養出什麼白眼狼。」
「吃一塹,長一智,希望婆母能幡然大悟。」
「不談那個,看,我給你帶什麼?」他抱起亦畫,將她安放在椅子上,動作輕輕松松、行雲流水。
問上門,打開包袱,里頭的木匣子很精致,像是收藏玉器瓷器的盒子。
又是戰利品?亦畫來不及問,他已經打開,一陣香氣傳來,她猛地搗起嘴巴,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他明知故問。
「知道陳嬸不給我吃麻辣兔肉。」
「讒了?」他邊說邊笑。
「青荷說的?」
「對,說某人讒得半夜流口水,夢話都喊著麻辣兔肉。」這是渝州城名店賣的,有時排一上一、兩個時辰都不見得能買到。「陳嬸為啥不給吃?」
「酸兒辣女,陳嬸希望我能生兒子傍身,這樣就不怕倒插門女婿身價飛漲後拋妻棄子。」想起陳嬸的憂心忡忡,亦畫想笑卻又不敢放縱,「倒插門女婿」對她很死忠的呀。
「我只有被拋棄的分,哪有拋棄人的資格。小娘子可認識我前妻?她沒知會一聲,直接丟了張和離書就與我斷絕關系。」他嘟嘴斜眼相望,滿臉委屈。
「要算舊帳嗎,我可以的呦。」她也給他一個斜眼。
兩人斜著斜著同時大笑出聲。
「不敢不敢,記著就好。」留待未來有事沒事拿出來無辜可憐一下,然後……親親抱抱,勒索她的同情疼惜。
夾一筷子兔肉喂進她嘴巴,看著她心滿意足的笑臉,他便也心滿意足了。
「好消息兩個,你想听哪個?」
她沒回答,直接猜測。「戰爭快要結束,你很快就能全身而退?」
原來她最想要的好消息是他「全身而退」,幸福笑容浮上眼簾,他回答,「還沒有,但很快了,我保證!」
是安慰吧?戰爭哪是他能預估保證的?
他知她不信,但他確實信心滿滿,舅兄新制的轟天雷比炸偷渡吳軍那批效果好上兩倍,炸雷、弩箭正在大量制造,而十台投石機已經運往楚國邊境。
第一場戰役把楚軍打怕了,龜縮在城里遲遲不敢動作,最近他們發現周國將大部分軍力用在對吳戰役中,居然偷模著想要來個勰蚌相爭,當一回得利漁翁。
哪有那麼好的事!郭大將軍……呃,現在該喊爹了,他喊一次尷尬一回,爹爹看兒子越看越滿意,兒子看爹爹卻是越看越心虛。
總之郭大將軍開始在沙盤推演,爭取滅吳同時將楚國一並收了。
只要吳楚成為周國囊中之物,實力最弱的燕國……等著吧,真不會太久。
「好消息——皇上買了你的畫,現在京城瘋狂求畫,拾畫先生的作品水漲船高,一畫難求。」
皇上這麼做是想認親了?她真沒想當公主,沒想在貴族圈里攪和,只想平安低調過一生。
「你不開心?」他觀察敏銳。
「沒有不開心,只是想到孩子出生後我沒時間作畫,少賺很多錢,心疼!」她沒說實話。
「沒事,孩子我來帶,你喜歡畫畫就畫。」他拍胸脯保證。
亦畫偷笑,話說得真順口,真帶上孩子……她突然很想看他手足無措、欲哭無淚的慘樣兒。「第二個好消息呢?」
「江芷岳犯事,靜藝軒換新東家,如果你願意,可以在那里展畫。」
「新東家?是誰?」
「你家倒插門女婿。」
「你……不會是用權勢強取豪奪的吧?」
「說什麼話,我豈是那種奸詐小人?江芷岳家產充公,我是光明正大從渝州知縣手上買下靜藝軒準備送給娘子的,沒想到品性會遭到誤解……」
又裝可憐,這招他越使越得心應手,誰讓他家娘子吃這套呢。
果然,她歉疚了。
亦畫反手抱上他的腰,磨蹭他的胸口,抬起臉親親他的下巴。
嗯,光是下巴意猶未盡,于是他低下頭,把自己的唇舌送上。
唇瓣膠著間,文火變得熱烈,心悸一陣陣,呼吸喘促、心跳急遽,裘善幾乎把持不住自己。
他逼迫自己推開她,背過亦畫,他不敢看她泛著水光的眼楮、蜜桃似的臉頰,不敢看欲求不滿的她眼底那抹希冀。
他不允許放縱的自己傷害她,一點點都不允許。
「相公……」她的聲音軟得像水,身子也像水,貼著他,貼上他勃發的。
「不要喊我。」他勉力拒絕。
「你不喜歡我了?」
不喜歡才有鬼,他的問題是太喜歡、太想要,太……不行!不能再往下想。他猛地轉身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欲蓋彌彰地用棉被做潤餅似的將她卷成一長條。
他拍拍她的頭,哄孩子似的柔聲道︰「乖乖,不早了,先睡一覺,陳伯年紀大,腰腿不好,我去幫他劈柴。」
說著像躲鬼似的快步往外走去。
不早?不是午時剛過?看著他的窘迫,她呵呵輕笑。「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想拋棄我了。好吧,我不怨你,反正我也拋棄過你一回,以後咱們扯平,誰也不欠誰。」
腳步在門前戛然停止,用力吸氣……快步往回跑,一個飛身穩穩地落在床榻間。
他趴過身子覆在她身上,額頭抵著她的,啞聲說︰「扯不平,你我之間永遠都扯不平了。」
說完,熱烈的吻落下來,他極力控制自己,卻還是入了套。
這輩子……他被她吃定了。
☆☆☆
一晃眼又是兩個多月,戰事打得如火如荼,但渝州城相對平靜,只因戰事都在吳國境內打。
不少流民涌進城里,渝州城熱鬧非凡。
知府還算得用,至少在安撫流民、編納造冊這方面很有效率,他很快安置好流民,給吃給住給事做,沒讓大周百姓感受到太大動蕩,光這點就足以證明他是個好官。
亦畫的肚子越來越大,眼看就要臨盆,她用更多的時間在院子里來回走動,努力保持體力,應付即將到來的生產。
大門敲開,裘善回來了,這次他身後還跟著幾個人,他們抬進兩口大箱子,東西落地立刻告退。
又獻寶,他把蓋子打開,里頭黃澄澄、金燦燦的金銀珠寶閃花眾人眼楮。
亦畫不問,不就是戰利品唄,看這數量肯定又攻下幾座城池,賺了個缽滿盆溢,原本跟著裘善的隊員對他越來越服氣,也越來越願意受他指揮。
這樣很好,讓她能安心待產。
「姑爺,您是做什麼生意的,怎麼能賺這麼多?」青荷雙眼放光,視線死命釘在箱子。
阿龍偷笑。這哪是做生意賺的,沒發現那些珠寶多是舊物,根本不是新打造的,所以姑爺不是去當土匪就是……打仗去了。
能分得這麼多戰利品,姑爺的階級頗高啊!
這事全家人都猜得七七八八,但小姐不說他們便也不問,如今只剩下青荷被蒙在鼓里。
阿龍心底蠢蠢欲動,他也很想打仗去啊……看看小姐,再看看姑爺,他鼓起勇氣對父母親一點頭,走上前道︰「姑爺,我能跟您去做生意嗎?」
他眼底閃著小火花,裘善知道,他知道了。
「不行,你得留在家里保護小姐。」裘善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不需要,他有這等志向,你就帶他去吧,阿龍武功不錯,讓他看家護院著實浪費才華。」亦畫見陳伯、陳嬸沒反對,便幫起腔。
裘善猶豫不語。
「現在渝州城安定,我沒有危險,你就給阿龍機會吧。」她柔聲勸說。
禁不住亦畫懇求,裘善妥協。「你把行李收一收,今晚就跟我走。」
今晚就走?意思是不能待太久?亦畫皺眉,阿龍卻樂歪眉頭。
「多謝姑爺。」阿龍快步回房整理行囊。
心底盤算著,臨走前他得告誡弟弟好好照顧小姐和家人,得請娘幫自己看好青荷,也得對青荷說明心意……
亦畫握住裘善,低聲問︰「這回哪里受傷?」
彎下兩道濃眉,他就知道,她不在乎金銀珠寶,她最在乎的是他。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指指小腿和手臂,他像孩子般討拍。
不過傷口真的不嚴重,因他記得了……記得她的焦慮。
身為好丈夫,不光要給妻子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還必須顧慮妻子的心情,他盼著亦畫無憂慮。
果然又傷了,這身子被他用得……日後要是真能換回來,不知道郭煜能不能接受自己變成刀疤少爺。「進屋,我給你看看。」
「好。」
「傷患」跟在「神醫」身後,但只走過兩步傷患就把神醫給打橫抱高高,一聲驚呼,亦畫捶上他硬邦邦的胸口。
「干什麼?你還傷著呢。」
「我知道,但我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治療。」他食髓知味了,上次被誘惑一回,日里夜里想的全是那些畫面。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體是什麼狀況?」
「知道,皮肉傷好解決,可我大兄弟的傷……難處理。」
她听懂了,氣得猛捶他,他卻連笑聲都曖昧得令人害羞。
陳嬸雖沒听見對話,但他那副迫不及待的猴急樣兒,身為過來人還能不明白?這可怎麼辦才好,小姐還懷著孩子呢!
她追上前想阻止,卻被陳伯拉住。「小倆口的事,咱們別摻和。」
「可是小姐……」
「他們有分寸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善對小姐有多緊張。」
也是……她招呼剩下的兩小只行了吧。「快過來,把東西抬進庫房……」
他沒讓亦畫累壞,卻讓自己滿面紅光、精神奕奕的走出來。
再度「食髓知味」,照這樣下去他早晚會變成老饕,一頓不吃肉便熬不下去,他真想時刻跟娘子膩歪一起。
吃過午飯,裘善帶亦畫出門,陳嬸見狀又想追上前嘮叨。
裘善拍拍陳伯肩膀。「你該給嬸子找點事做,別讓她總叨念我家娘子。」
「什麼事?」陳伯隨口問。
「比方生個女圭女圭……」
陳嬸瞪大眼楮不敢置信,這說的是啥話?要不是他是姑爺,就就該拿掃把大力伺候了。
裘善丟下話轉身就跑,一溜煙上了馬車,氣得陳嬸單手投腰當茶壺。
☆☆☆
一看到名家作品亦畫又入迷了,忘記自己挺著大肚子、走路像只鴨子,非要把所有的作品一幅幅全都看過一遍。
實話說,裘善確實動用了一點點小權勢,否則光是里頭的古畫,以現在的價值,十萬兩都拿不下,他卻只花一萬兩紋銀就把土地宅子連同內容物都給買下。
當然,這跟知府大人對藝術的外行有一點小關系。
里面擺了一幅拾畫先生的新作。
裘善也是藝術外行,他看不出畫作好壞,卻認定拾畫先生的圖是全館最佳收藏,原因無他,單純因為拾畫先生是自家老婆。
畫中女子打著扇子望向窗外,外頭春光浪漫,男人肩膀上坐著一個三歲小兒,他背著孩子奔跑,風吹亂他們的碎發,男人在笑、孩子在笑,兩雙咪咪眼彎了女子的眉。
她的畫總給人歲月靜好的感覺,他非常喜歡,比其他價值更高的圖畫都更喜歡。亦畫在看一幅山水畫,已經看了很久。
裘善問︰「這幅畫很厲害?」
「我的眼界太窄,沒見過這樣的好山好水,畫不出如此氣勢磅礡的畫。」
「等孩子大一點,我陪你五湖四海開眼界去。」
「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
再幾場戰爭就能結束了,徹底消滅三國、大周一統天下,這件事是郭盛年少時期的夢想,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夢想逐漸變成幻想,他再不敢懷有野心。
但是誰想得到,這件事居然真要讓他做成了。
郭盛曾經埋怨自己,若非一心撲在事業上,如果肯多花時間好好教育兒子,或許郭煜就不會廢得這麼嚴重。
然而經歷一場生死關,兒子大徹大悟,他成為比自己更杰出的將軍,他的行事作風連思考謀劃都像極裘善,兩人對話間他經常恍惚,覺得眼前站著的不是自己的兒子。
但……怎能不是?每回念頭溢出,他都會想盡辦法壓抑下去。
一場兩場無數場勝仗,是郭煜和岳璘通力合作的成果,他們在軍中名聲節節高升,士兵以他們馬首是瞻,看重兩人漸漸勝于自己這個頂頭上司,有人羨慕、有人嫉妒,還有人說他青出于藍,後繼有人。
這樣的評語他連作夢都不敢想像,但夢想成真時他卻畏懼了。
因為……岳璘是裘善的人。
岳璘骨子高傲,當初是怎麼幫裘善對付兒子的他記得一清二楚,沒有岳璘插手,郭煜不會進入丙一營成為裘善的下屬,岳璘如此看不起郭煜,又怎會自願成為他的助力?
這事他不敢多想,更不敢深思,他刻意糊涂,刻意……抹除所有疑惑。
待一統天下,這潑天功勞啊,郭家定要封侯封爵,榮光無數。
所以他不該胡思亂想,只需要單純認定郭煜的大徹大悟是因為歷經生死、祖先庇佑就行。
對,郭煜就是郭煜,怎麼可能是裘善?他不要自己嚇自己。
單純地走走逛逛,郭盛沒有特地目標。
他想,在渝州城不會待太久了,駐軍多時始終沒到處看看,戰後回到京城怕是此生再沒機會來了。
走著走著他被一座園林吸引,停下腳步看向招牌——靜藝軒。
就是這里啊?兒子花大錢置辦的產業。
他不明郭煜為什麼要買下此地,雖然渝州治理得不錯,但再怎樣都是偏僻州縣,花萬兩銀子買座莊園?是不把錢當錢看嗎?何況他們早晚要回京城,再不會到渝州。
他想罵上幾句,只是銀子又沒從自己口袋掏出來,想罵都沒立場。
然最可疑的是岳璘,他雙眼冒光,小心試探問︰「如果將軍不要靜藝軒,可否請郭少將軍讓給在下,我有個喜歡畫畫的妹妹,我想買給她當嫁妝。」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多少了解岳璘,那就是只狐狸,日後他進了朝堂必定會攪起一番雲雨。
連他都想要的園林?為此郭盛派人調……好得很,是他錯了,兒子這回是佔了大便宜。
都來了,那就進去吧,他想看看這個便宜到底有多大。
心里這麼想、雙腳便跨進去,但……要命,光是門票就要價二十兩銀子,點一壺茶、幾盤茶點,居然拿走他三十七兩,京城一品居的菜都沒這麼貴,人家的廚子還在御膳房待過呢。
問題是顧客還絡繹不絕,一個個穿金戴銀,非富即貴。
不提那些畫作珍品,光賣茶賣水一年就能賺得缽滿盆溢呵,郭盛輕嘆,郭煜早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可以省省心少裝嚴父少管人了。
細看著往來人流,他明白為何潘丞相、江尚書非要在此建立據點,別小看地方官員、仕紳,日後倘若真有奪嫡之爭,他們的力量不容小覷。
郭盛拍拍肚子,吃飽喝足也該去看看那些價值連城的畫了。
走往另一棟樓,他是個粗人,哪里懂畫,但為了兒子,還是走馬看花一幅幅看過去,直到看見——
控制不住怒火,他沖上前。「郭煜!」
轉身,看見怒火滔天的郭盛,裘善心底一咯 ,完了……
郭盛上下打量大月復便便的亦畫,他認識她,對何亦書有意見時他就把何家上下了解一通,更別說自己還是裘善和何亦畫的主婚人。
現在他們居然……
「放開她!沒人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
裘善松開扶著亦畫腰際的手臂,深吸氣,上前說道︰「父親,她叫何亦畫,是我想要娶的女子。」
「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何亦書的妹妹、裘善的妻子。」
硬著頭皮,裘善看向臉色通紅、腦袋充血的郭盛,理智上告訴自己不該和郭盛對著干,但情感上的他阻止不了自己。「她已與裘善和離。」
「所以你要接盤,把裘善的妻兒變成自己的?」
本來就是他的!但這話不能說,他咬牙,用力點頭。
「你知道這事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他們會說,你貪圖裘善妻子美貌,故意害死他,好謀奪人妻。」
「別人怎麼說我無所謂。」他只想和亦畫在一起。
「你無所謂,那郭家的名聲呢?你不在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死後要怎麼面對郭家的列祖列宗?」
名聲這種東西,他從不上心,郭家的列祖列宗倘若要責怪他也沒辦法,他唯一虧欠的是郭盛。
「如果被朝廷上那些賤嘴御史知道,你還要不要前程?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日子是我在過,我總有辦法不被淹死。」
「所以當人家便宜爹也沒關系?」
便宜爹?裘善苦笑,你才是我的便宜爹呀,他篤定回答,「沒關系。」
「你沒關系,我有關系,我永遠不許她踏進郭家大門!你盡快了斷此事,一回京城我立刻給你找門好親事。」郭盛態度決絕。
「孩子就是我的,我不會娶別人,這輩子我只會有她這個妻子。」他斬釘截鐵道。
父子倆誰也不肯讓誰,兒子在父親眼底看見堅決,父親在兒子眼中找到剛毅,對于這個女人,誰也不肯讓步。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誰都不能違抗。」郭盛咬牙切齒。
「日子是我在過,甘甜苦澀是我在承擔,沒有人能為我做主下半輩子。」
「你覺得我不能做主?要不要試試?」
「我不怕試,只要您別後悔。」
他不能拋妻棄子,卻可以斷絕父子關系,畢竟這層關系本就不牢靠。
眼看「父子倆」的爭執不下,亦畫苦笑,瞧,她多有先見之明,連小小的裘家都不樂意有她這樣的兒媳婦,何況是大大的將軍府,怎能容得下「殘花敗柳」?
若為小妾便罷,當堂堂正妻?想都別想!
無妨,她早已經做好當一輩子外室的準備,就像她的親娘,比起人人向往的皇宮,她更在乎自由。
郭盛讀懂兒子的眼神,一時間心髒似乎停止跳動了。不是他多想,不是他經常性恍惚,而是……真的。
他瞬間畏怯了、害怕了、不敢面對了……猛然轉身,郭盛往外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跑起來了,背脊挺得直直的,肩膀一刻都不能松懈,只是控制不住的眼淚一顆顆往下墜。
他知道、他確定……他不是他……
那麼他的兒子在哪里?
念頭閃過,心一驚……在裘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