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覺得這樣挺好。」
貼在「郭煜」胸口,沒有罪惡感的亦畫感到安心,她其實很喜歡這樣說話,喜歡听著他穩定的心跳聲,篤篤篤地,一下下撞在耳膜上。
不必過多證明,她就是知道,那一聲聲敲的全是「我喜歡你」,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自己。
就算沒有透過買東西來確定,他的眼神、他的小心翼翼,他對她的感情表現在每個身體的細節里。
被男人這般專心喜歡著,任何女人都會淪陷,不管他長相平凡或俊逸。
他圈住她的身子,把小小的她收攏懷中,他眷戀這樣的「收攏」,這個動作讓他幸福而滿足,有種「她就是我的、她只是我的」的驕傲,也有因佔有欲而引發的成就感。
是認真的,他默默喜歡她多年,從不敢奢望有一天她會是為他的。
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鼻梁,親親她的唇瓣,他輾轉流連,享受她的馨香柔軟,享受她不由自主的淪陷與回應,衷心盼望這輩子就停留在此刻。
兩人喘息不定,情火漸漸燃起,他說︰「我不想委屈你,我要你光明正大站在我身邊,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我早就正大光明站在你身邊,所有人知道我是裘善的妻子。」
沒錯!但恨的是——他現在不是裘善,卻又害怕回去當裘善,矛盾的他、矛盾的狀況,矛盾得讓他不知所措。
她理解他的矛盾,但這個矛盾非正常人能解,最好的做法是擱置。「所以,你現在必須回軍營了對吧?」
「對,有孫樺、趙苑金的危機在,就算郭大將軍不是我親爹,但他是一手提拔我的恩人,朝廷需要他鎮守邊關,于公于私我都必須盡快回去。」
「什麼時候走?」她舍不得,卻必須放手。
「我的傷尚未痊癒。」他悶聲,睜眼說起瞎話,只想多留兩天。
她咯咯輕笑,因為她和他一樣也不願意分離。
「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情況嗎?」
「知道潘丞相嗎?」
听到這三個字,亦畫咬牙切齒。「怎不知?對付哥哥,他沒手軟過。」
「潘丞相這麼賣力,目的為何?」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為潘貴妃所出的大皇子鋪路。」這種事,不需過度思量,人都是為了利益權勢出賣靈魂。
「可大皇子年幼,這麼積極排除異己、替未來鋪路,會不會未雨綢繆得太早?何況唇亡齒寒,國破家安在?如今吳、楚、燕三國聯手企圖並吞大周,好不容易郭大將軍穩住戰局,在這情況下孫樺卻逼趙苑金對郭大將軍動手,萬一大周沒了,他還為誰鋪什麼路?」
「難道他的目的不是奪嫡而是滅周?潘家枝大根深,整個家族都在周朝安身立命,國家被滅,他們何來好處?」
「說得好。他們憑什麼認為沒有郭大將軍在,大周還能全身而退?」
「是……通敵?他們與其他國家有了秘密協議?」
「我是這麼猜測的,但手中沒有證據,想要證據就必須回軍營找。」
「但通敵他們能得到什麼?政權更迭?可是大皇子才兩歲……」
「是啊,才兩歲,潘丞相急什麼?他想當攝政王?」
亦畫猛然抽氣。「攝政王?他憑什麼敢?」
「皇上登基之後,與舅兄聯手推出的幾道政策,件件都與潘丞相扯上關系,斬除他不少根基,他早已不耐煩受皇上所制。」
「所以他借戰事與郭大將軍聯手,逼迫皇上處決哥哥。」
「是,武能安邦,文能定國,鏟除文臣後又對武官動手,屆時軍權政權一把抓,潘丞相的攝政王之路才能走得穩當。」
「太可怕了!你快回軍營吧,護郭大將軍安全。」
「我會回去,但必須先安排妥當,至少不能讓人在我與舅兄之間做出聯想,也必須為這段時間的失蹤找到說詞。」
此次回營,「郭煜」不能再當二世祖,他必須大徹大悟、改頭換面,這麼大的變化……該從哪里讓人信服呢?
亦畫嘆息,圈住他的腰。「真累,為權勢機關算盡,值得嗎?」
「有人覺得值得。」
就是有這樣的人,世間才會紛紛擾擾、爭端不斷,少數人的野心造就多數人的不幸,可憐的是天下百姓。
青荷進屋,看見小姐居然和阿善抱在一起,哇……太快了,快得她的小心髒承受不起,她指著兩人,咿咿啊啊好半晌說不出話。
亦畫尷尬極了,她這樣「不守婦道」……
幸好男人臉皮有得天獨厚的厚,他開口,「干麼這麼驚訝?你不是希望我當倒插門女婿?我同意了。驚訝不?驚喜不?要不要雀躍得跳上幾下?」
然後青荷就驚訝、驚喜、雀躍地蹦起來,她歡天喜地大喊著往外跑。「少爺、陳伯、陳嬸,小姐找到倒插門女婿了……」
還沒喊完,突然想起阿龍讓她傳的話,又魯莽往回闖,沒想到這回……更辣眼楮,如果不是她折返得夠快,阿善的唇都快貼上小姐的了。
她掩住雙眼,揚聲問︰「阿龍問,阿善綁回來的人要怎麼處理?」
天……亦畫好想死,連忙推開裘善,問︰「你綁了人回來?」
「不是綁,是請。」他笑了笑,對青荷說︰「把大師請進來。」
青荷松開搗住眼楮的十根手指,吐吐舌頭,說︰「是,新姑爺。」又對小姐眨眨眼楮,「青荷還小呢,小姐悠著點兒。」
一句話,炸出她滿臉通紅,戳戳裘善堅硬的胸口,低聲抱怨。「都是你的錯。」
「對,都是我的錯。」他認錯認得很真誠,但打死不想改過。
阿龍押著人進屋,何亦書也來了。
看著穿著一身道袍的清風大師,裘善瞬間沉下臉,什麼話都沒說,對方已經感受到說不出口的壓力,彷佛氣喘得稍微大一點,自己就會身首異處。
「大師請坐。」
裘善的口氣溫和,清風大師卻覺得有如六月降雪,凍得他的血液結成冰,他想逃不想坐,但兩條腿軟得站不穩,還是阿龍扶了一把,他的才能穩穩當當地停在椅面上。
所有人都入座,清風大師舉目望去,桌面上沒有水酒,他卻宛如入了鴻門宴。深吸氣,他鼓起勇氣問︰「不知公子請我過來,有何要事?」
裘善一攤手,朝亦畫勾勾眉毛。就說吧,哪有綁人?明明是請人回來,好吃好喝伺候著呢。
看著兩人的眉眼官司,清風大師要是知道裘善心里想的,肯定想問︰既然是「請」,為什麼要把人裝箱?
裘善︰那不是……箱子里安全嘛。
他從袖口拿出一張生辰八字。「還請大師仔細看看,這八字如何?」
口氣溫柔再溫柔,溫柔得他雙目透出殺氣,彷佛他沒說清楚就可以整理好行李,準備下地獄。
心跳如雷鳴,清風大師將八字翻過來覆過去連看三、五遍。
這個八字有幾分眼熟,突然一段陳年往事躍上心頭。是她嗎?不可能吧,沒意外的話,那丫頭早就成為江家童養媳,被折磨得沒了性命。
對,不可能也不至于……他壓抑懼意望向裘善,只見他望向亦畫的眼神溫柔得可以掐出水。
八字是這小娘子的?她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嬌慣養大的,肯定不是當年那個女娃兒,那麼這個八字……是要合婚吧?
心里有了譜,清風大師開始說道︰「這八字顯示出此人身分高貴,只是年少時期多有波折,不過成親後定能旺夫旺家……」
緊接著他開始往死里夸,恨不得把小娘子的命夸成天上有、人間無,只有神仙才配得上的命格。
越听亦畫越迷糊。怎麼會?同樣的八字、同樣的大師,怎會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
她截下話,問︰「可這八字大師算過,你說我是天煞孤星。」
清風大師一怔。不會吧?這麼巧,她就是當年那個小姑娘?硬著脖子,他試著再替自己辯駁。「小娘子確定是我?外面不學無術的江湖術士滿街跑,小娘子可別弄錯人。」
「就是你!當年娘帶我去觀里,是你親口說的。」亦畫說得斬釘截鐵。
「原來是你啊?」何亦書冷下臉。
當年謠言逼得他們走投無路,為此事,娘受爹責備,滿心愧疚,竟只是因為他的滿口胡言。
亦畫追問︰「所以我的八字到底是好是壞?是旺夫益家還是天煞孤星?」
清風大師被噎得說不出話,卡了半天才吶吶回答,「小娘子肯定記錯了,當時幫你批命的絕不是貧道。」
裘善微笑,也不爭辯,只是慢條斯理地復述一段對話——
「此二人分明是天作之合,師父為何要說他們是破家姻緣,成親後男絕嗣、女喪夫?」
「誰讓知府千金看上這位小公子,若不這麼說,咱們觀里香火錢要從哪里來。」
「可這樣做,豈不是壞人婚姻?」
「徒弟啊,有時候良心和口糧對峙,為了活得舒服些,就得把良心給掩埋。」
裘善把小徒弟和老師父的對話學得活靈活現。
他、他、他……听見自己和徒弟幾天前的對話?那麼……再多的辯駁,在對方面前全成了笑話?
凌厲眼神像劍般刷過去,分明沒有劍,清風大師卻感覺全身被砍得傷痕累累。
縮起肩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不管有沒有證據,只要這段師徒對話傳出去,名聲敗壞不說,會有多少信徒上門來鬧,那些曾經的金主都有財有勢,只要他們不肯放過,自己性命必定難保。
坐不住了,裘善威脅的話還沒出口,他已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地求饒。「是貧道的錯,貧道認。」
「當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亦書寒聲問。
「是貧道財迷心竅,犯下過錯,求大爺原諒,以後貧道再也……」
「少廢話!」截下他的廢話,裘善怒道︰「把事情始末講清楚,但凡有一句交代不明白,你的腦袋……」
他抓起杯子揉兩下,粉屑連同茶水從指縫間滑下。
清風大師縮起脖子,腦殼不比杯子硬幾分,真被揉幾下,紅的白的會噴出來。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往外冒,他一古腦兒把陳年往事撈出來講。
「鎮上有個富商姓江,家里有個腦袋不清楚的傻兒子,成天打人咬人傷人,江家幾乎每個月都要找人牙子,只因伺候他的丫頭經常因被凌虐致死。」
「某日江老爺听取某個大師之言,得來一份八字,說此八字旺夫、旺家宅,只是年幼命運多舛,但長大後尊貴榮華、子孝孫賢,若能娶得此女為媳,說不準傻兒子能恢復正常,還能帶動家族繁榮昌盛。于是他就帶著這份八字找上我。」
「江老爺知道渝州城多位產婆與貧道頗有交情,往往會在接生之後將剛出生的嬰兒八字送到貧道這里。」
「為什麼要送到你這里?」何亦書問。
他不知道渝外城竟有這慣例?
「是……」清風大師想胡扯,把問題輕松揭過,但視線一接觸到裘善狠戾目光,瞬間放棄念頭。「是貧道付銀子買的。渝州百姓信命、重八字,握有這些八字,如果有錢有勢之人想給孩子找個旺家對象就會尋上貧道。」
「原來你不僅僅是大師,還是陽間月老。」裘善冷笑,漂亮五官變得猙獰。
「這本是出自善意,想撮合良緣……」
「別說虛的,然後呢?」何亦書淡淡打斷。
「江老爺要的八字貧道手上剛好有一份,產婆曾說,婦人生產後不久就死亡,女嬰由旁人收養。貧道心想沒爹娘的孩子沒人疼,條件剛好符合需要,與江老爺談過之後,他收買鄰居婦人,唆使何夫人領小姑娘到觀里祈願,貧道借機替小姑娘批算八字,只要貧道把『天煞孤星』四字落實到小姑娘上,剩下的事便由江老爺接手,後來貧道隱約听說他散播傳言,讓小姑娘一家飽受謠言之苦,剩下的貧道便不知道了……」
「這種缺德事你也敢做?」阿龍氣得想暴揍清風大師一頓。
「江老爺有兄長在京城當大官,若不听他的,我們那間小道觀怕是早就不保。」他嚇得連連磕頭,每下都重重撞上地板。
「難怪當年妹妹那麼小就有人上門求娶,這是認定我們會迫不及待把妹妹推出去?」何亦書冷笑。
「幸好爹沒拋棄我,還為了不讓我听見村人的閑言碎語舉家搬遷。」亦畫苦笑。
但「天煞孤星」四個字已經牢牢烙進她胸月復間,一再燒灼她,爹死、娘染疫,家里每少一人,她都要恨自己一回。
「你指的江姓富商可是江彬?」裘善凝聲問。
「是,如今江老爺不僅是富商,還是……」
「七品縣官。」裘善接話。「連舉人都考不上還能當縣官,不簡單啊,舅兄可知江彬是誰?」
「誰?」
若不是小小縣令作威作福被他踫上,裘善哪會在意這號小人物?「江芷岳的從弟。」
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們會在渝州開靜藝軒,有地頭蛇在確實好辦事,要聯絡吳、楚也確實方便得多。
何亦書恨道︰「這下真好,新帳舊帳一起來,算盤才能打得羅嚏響。」
「這種禍害人的事,身為修行者……是否貽害天機?」裘善橫眼相望,誰說桃花眼只會迷人,殺傷力強啊。
「貧道錯了,求公子饒了貧道。」
「求我沒用,得問問被你禍害過的百姓,看他們肯不肯饒你。走吧!」
裘善口氣很輕,但清風大師心一沉,沒挨打罵沒恐嚇,但他很清楚渝州再無自己的立足之地。
清風大師離開後,裘善跟何亦書對上眼。
何亦書說︰「我們談談。」
「好。」
☆☆☆
雖說認下「倒插門女婿」,但還沒有成親,裘善一顆心再火熱也不能和老婆過上夫妻生活,但是……忍耐不住啊,他只好等到夜深,偷模到亦畫床邊。
「沒睡?在等我?」
黑漆漆的夜里,誰也看不見誰的表情,但亦畫就是能從他聲音里听出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能不等嗎?用膳時,桌子底下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消食時,他那雙濃眉忽高忽低,說勾引都是客氣了;送她回房時,他咬著下唇、欲語還休,無辜的表情讓她……
不等?他會哭吧?
躺平,他的手臂往她頭顱下方鑽進去,手臂一彎,將她勾進懷里,下巴貼著她的額頭,鼻子聞著她的味道。很香,早就在記憶里深刻的味道,那不是脂粉而是淡淡的墨香,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下午你和哥哥談了很久,決定回軍營了?」亦畫把玩著他的衣襟,上頭的格紋是她畫好花樣子後青荷繡上去的。
「對,軍營在渝州,來回頂多兩個時辰,一有機會我就回來看你。」
「軍營重地,能允許你私自離營?」
「以前確實不行,但現在都當了郭煜,還不能借由親爹名分便宜行事,那麼二世祖也當得太窩囊。」
「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回去後,郭煜的處境會很糟糕吧?」
「確實,可能要挨打了,畢竟裘善被我搞成殘疾,軍中損失一員大將。不過我皮粗肉厚,親爹又是大將軍,行刑的人不至于下狠手,他們也會擔心秋後被算帳。」
「真的嗎?不會有事。」
「不會的,趁這個重大教訓,郭煜幡然覺悟、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我才能當回原來的自己。」
「你們都想好說詞了?」
「有舅兄在,他會幫我。自從他弄出弩箭、投石機和炸藥之後,郭大將軍可看重他了。舅兄講的話在郭大將軍跟前很好使,到時再散點財、利用幾分人脈,不至于太嚴重。」
「那孫樺和趙苑金呢?」
「離開京城之前,皇上讓舅兄帶一組人馬到渝州,孫樺最好啥都不做,一有動作就有人跟在後面收集罪證,等京城的信息過來,看皇帝那邊情況怎樣,如果順利的話,連罪證都不必收集了,直接剿滅便是。」
「孫樺抓我,目的是逼出哥哥?他知道哥哥還活著?」這個疑問一直在她心中。
「不,潘丞相有罪證在舅兄手里,舅兄被斬首後,他派不少人到何家翻找,卻遍尋不著,他認為罪證在你手上,才讓人追著你一路到渝州,可惜罪證早就在皇帝手上。」
「他怎麼沒想到罪證在皇上手里?」
「從推動政策就可以看出來皇上行事明快,他不耐煩城府心機那一套,要是手中握有罪證,早就發落潘丞相,哪會按捺?只是這回文武官員聯手,逼迫皇上降罪舅兄,讓皇上徹底看清這朝堂還不是他的,不鏟除惡臣他永遠甭想順心遂意治理國家,因此他按下不發,等待時機。」
「潘丞相錯估皇上,才會在我身上下手?」
「對,這回皇上佔住先機,定不會再度落敗,而我有舅兄相扶、如虎添翼,再加上人人都認定郭煜是個廢物,自然不會用心防範,這足以令我行事方便出其不意。」
「不會太久的,吳楚燕很快就會被我們擺平,而你什麼都別想,好好吃睡、好好養胎,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母親心情好,生出的寶寶才會脾氣好,不想生個磨娘精,就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
「我知道。」她應下。
輕拍她的背,分離在即……他低聲說︰「早點睡,明天咱們出去走走。」
隔天何亦書一大早就離開山莊,找到郭煜這事需要提早安排,而孫樺那邊更需要人盯著。
裘善親手幫亦畫梳頭發、畫眉毛,親手做雞蛋餅,親手磨豆漿,他對亦畫的事鉅細彌遺親力親為。
眼看小倆口感情好,青荷露出欣慰的笑,畢竟這對夫妻是自己促成的,她是妥妥的大媒人。
亦畫問︰「我們要去哪里?」
「去上回被野豬打斷沒去的地方。」
「你又知道上回我們要去哪里?」那時他初來乍到又失憶,是個連半句話都插不上嘴的新進奴才。
「我不知道,但這幾天滿山亂繞,我發現山澗附近長著一片花海。」
留下來的他身負任務,夜里他離開山莊幾回滿山遍野的跑,硬是讓他找到一條通往吳國的捷徑,那條路很隱密,他順路走下去,居然被他給「舊地重游」了。
有意思的是……他不懂吳人心理,糧倉都被燒過一回,居然還不肯轉移陣地?莫非認定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不過很明顯的,駐軍變多了,吳軍大半軍力都在那里,如果舅兄的轟天雷能大批生產,或許他們不必費太多兵卒就能拿下吳國。
「出門時陳嬸不放心,上回遇到野豬後她就不時在陳伯耳邊叨叨,說不該讓我出門,但陳伯沒同意。」
裘善接話。「平日里陳嬸嗓門大,可遇到事情她總是听陳伯的。」
「他們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這種事和八字無關,與夫妻能為對方包容到什麼程度有關。「我爹娘感情也很好。」
「我听舅兄說過,他們的感情令人羨慕。」尤其是染疫時的不舍棄教人動容。
「娘常對我說,挑丈夫不必選好看、有錢的,學識才華名祿地位都是給外人看的,對妻子而言不實惠。」
「那要選什麼樣的?」
「選喜歡我、看重我,願意為我的無理取鬧無止境妥協的男人。」
「你娘有遠見。」
「所以回去後,陳嬸嘮叨算你的。」她要他的無止境妥協了。
「行,算我的,我劈柴燒火、打理院子,讓陳嬸無限制奴役,直到她氣消。」他樂意並且願意為她無止境妥協。
這條路很隱密,穿過一片半人高的雜草叢後來到一片谷地,水源正是豐沛期,山壁瀑布直下三千尺,激起的水珠噴上她的臉,一片沁心涼意。
瀑布流入河中,魚兒自在優游。
山谷邊緣有幾十棵參天大樹,冠蓋雲集,當中有兩棵樹上紅艷艷的花朵怒放,整棵樹像著火了似的。
綠草如茵,上頭紅的黃的紫的,各種野花盛開,不怕人的兔子嘴里不停嚼著青草,為繁衍下一代做準備。
心曠神怡,亦畫忍不住大喊,伸臂往前沖。
「小心點!跑慢點……」裘善嚇得追在後頭,兩手護小雞似的護在她的身側。
但是好不容易能出門透氣的亦畫怎能「慢一點」,她忘記自己懷著身子,只想大笑、只想放聲高歌。
見她這樣,裘善緊張卻也快樂。
身為成功男子,就該有足夠本事讓自己的女人快樂——他發展出人生第一金句。
兔子被她嚇得咚咚咚到處逃竄,她停下腳步笑得前俯後仰。
「喜歡這里嗎?」裘善問。為了她,他願意盡全力把吳國變周國,讓這里變成平安地界,讓他的女人可以隨時在此撒歡,不怕征戰紛擾。
轉頭看他,笑還停留在眉角眼梢,她沒學過甜言蜜語,但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因此一開口就甜了他的心。
她說︰「喜歡這里,更喜歡身邊的人是你。」
男人是沖動的動物,心一甜就會忍不住做傻事,因此忘記老婆肚子里還有一個,他打橫將她抱起,施展輕功,在亦畫的驚呼連連中帶著她滿山谷亂竄,跟受到驚嚇的兔子一模一樣。
她笑,他也笑,清脆笑聲在山谷里蕩出回音。
終于他停下,讓腿軟的亦畫站回地面,直到她站穩了才從身後抱住她,下巴輕點在她的頭頂上。「娘子。」
「嗯?」看著瀑布,任由水珠濺上臉頰,舒適、暢心、美好的經驗。
「我能不能預約?」
「預約什麼?」
「預約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
輕笑,天賦異稟的她,甜言蜜語信手拈來。「哪還要預約,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無數輩子都屬于我,不管你是裘善、郭煜、劉三、陳四、二狗子,你只能是我的男人。」
裘善又樂了,又笑得不能自已了,他彎把頭靠在她的頸窩。「娘子說得對,我永生永世都是娘子的人,誰也搶不走。」
她轉過身,捧起他的臉。「確定羅,我的男人不可以三心兩意,眼底只能裝下何亦畫,我是我男人心里最美的那幅畫,再美的風景都不能迷了他。」
他笑得很用力,頭點得很重,憨厚的裘善又浮上權面。
「確定。」他眉眼眯眯,圈住她的手臂縮緊。「裘善的女人也不能三心兩意,裘善是你心里最美的那幅畫,不是郭煜,對不對?」
竟然自己跟自己較上勁兒?是沒有安全感嗎,怕她愛上「郭煜」拋棄「裘善」?靠進他懷里,她柔聲回答,「如果我喜歡郭煜,早在他深夜送花時就答應他了。」
她是哄男人界第一把交椅,兩句話,他被哄得心定。
「不過,還是要記你缺失一次,再有一回我就不要你了。」
「什麼缺失?」
「離開京城時你是怎麼答應我的?你答應我要保住性命、平安歸來,結果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如果不是重生,你還活不活得成?」
這個確實是他的錯,裘善鄭重道歉。「我保證再沒有下回。」
話剛出口,他突然跪地匍匐,臉頰貼在泥土上,瞬間又抱起亦畫飛身上樹梢,抓起濃密枝葉隱藏兩人的身形。
「怎麼了?」
「有人過來了,至少有十匹馬、數十人。」
剛藏好不久果然來了人,裘善一眼就看到老熟人。
幾度陣前對壘,裘善對這位被稱作驍勇善戰、足智多謀的少將軍李彤非常熟悉,他的父親李旭是吳國主將,李彤和郭煜是同款靠爹族,有親爹可依恃,何需實力闢路,旁人自然會大力吹噓,捧得馬屁爽極。
都是這樣的吧,有靠山的人特別痛恨有實力的,因此李彤和郭煜一樣恨裘善,可惜妒恨無法在戰場上幫他開天闢地,李彤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從裘善手中為自己掙得「常敗將軍」名號。
當周國內應傳來消息,得知裘善斷了左腿右臂再不能上戰場時,他得意得尾巴快翹起來,明明人不是他殺的,他卻認定那是自己的功勞。
掃除攔路虎,大破周朝的時機到了,下一場戰事中他注定要立功,因此這回他主動爭取探路差事。
樹梢頭,裘善細听吳軍對話,強忍想笑的。
正猜不透為啥糧倉被燒過吳國還不吸取經驗,把重新收上來的糧草運往更安全的地方,竟還將大軍集結于山腳下,原來他們學到的經驗是「模仿」,他們想走同樣的山路,同樣神不知鬼不覺的直搗渝州城,來個里應外合,那也得他們有本事啊。
太好啦,老天送來的禮物——「郭煜」的杖責可以免除。
戴罪立功,他要讓吳軍再次痛定思痛。
吳軍離開,他將亦畫安置妥當,然後一路尾隨,看他們專心畫地圖尋找路徑,裘善臉上笑意漸漸濃烈。
☆☆☆
看著兒子的身體像塊破布似的癱在床上,裘夫人再潑辣囂張也忍受不住,她撲在兒子身上嚎啕大哭。
「阿善啊,娘辛辛苦苦把屎把尿將你養大,你這個不孝子,怎麼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你不是要掙功名,讓娘當誥命夫人嗎?你變成這樣子,娘的指望通通沒了呀……」
被老人這樣一撲,郭煜覺得心肝腸胃都快從嘴巴給擠出來,這老女人是嫌棄他活得太久,想要謀殺自己?
他企圖推開裘夫人,可惜身子骨太虛弱,哪能推得動對方,他張嘴哇哇大叫,不停喊著︰走開!不要踫我……
可惜他丟了舌頭,不管講什麼听在旁人耳里都是一團漿糊。
打從離開軍營那天,他發現情況不對,氣得又吼又叫,剛開始還有人安撫他,但到後來別說安撫,人家連理都不肯理會,嫌煩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灌下,他就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
于是當他終于有了意識,就發現自己躺在這里,被老女人一口一聲「兒啊」給哭得頭皮發麻。
誰是她的兒?他親娘早在八百年前就死透了。
眼看推也推不開,老女人骯髒的眼淚鼻涕全糊在自己身上,惡心透頂!
「我要吃飯!」他必須恢復體力,好離開這個女人、這個地獄。
可惜他喊得再大聲都徒勞無功,沒人听懂他在說什麼。他不斷揮動手臂,直到全身月兌力,癱在床上不停喘氣。
這時他發現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人,長相普通、皮膚有點黑,但身材凹凸有致引人垂涎,她是來伺候自己的嗎?
他才這麼想著,就見那女人一甩頭離開門邊。
陳姍姍跑到院子里,忿忿不平扯下一朵花,把花瓣撕得粉碎。
恨極怒極,老天爺對她好差勁,虧她天天在姨母耳邊吹風,好不容易慫恿姨母將何亦畫趕走,她討好賣乖,終于讓姨母下定決心到衙門給他們登記婚書。
她終于成為名正言順的裘少夫人,日日盼望表哥立下軍功加官晉爵,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高門貴婦般吃香喝辣,打扮得金光閃閃。
可是美夢作沒幾天就煙消雲散了?表哥變成這副活不活、死不死的鬼模樣,她的下半輩子要依靠誰?難道貴婦做不成反當上奴僕,天天得伺候表哥吃喝拉撒睡?
才不要,這種裘少夫人誰愛當誰當去!
都是姨母的錯,如果她肯早點為自己謀劃,她哪會到現在還嫁不出去?越想越糟心,怒火賁張,她急需宣泄。
「姍姍……」裘夫人的聲音傳來。
她不想理會,卻明白現在的自己沒有權利任性,憋下怒火,深吸一口氣,她假裝抹眼淚,朝屋里走去。「姨母找我?」
裘夫人輪流看著兒子與外甥女,深深喟嘆。
兒子對姍姍的冷淡她心里自然有數,曾經她也想讓姍姍外嫁,但姍姍眼界高,不肯嫁莊稼人,但京城里稍微有點臉面、日子富裕幾分的,誰願意娶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女?
這一拖二拖下去,除了兒子,姍姍再沒有更好的選擇。只是現在……拉起陳姍姍的手,裘夫人低聲說︰「你表哥這副模樣,日後怕是靠不住了,但裘家香火必須延續,姨母知道你委屈,但是……你幫裘家生個兒子吧。咱們好好把孩子養大,以後你年紀大了就能有人孝順送終。」
陳姍姍心中驚濤駭浪,表哥都變成這副模樣了,姨母居然還要她和表哥……
望著雙眼緊閉、胸口微微起伏的表哥,他這樣還算是個人嗎?頂多是團爛肉,和他生孩子?她連想都不敢想。
用力搖頭,她從姨母掌中抽回手,嚇得連連後退。
「你和阿善登記在案,名分已定,是板上釘釘的正經夫妻,如果不肯……和離之後你還能找到什麼好男人?還是你想守一輩子活寡?听姨母的話,事情已然走到這一步,寡婦不好當,如果身邊有個孩子,日子多了盼望才不至于過得太辛苦。」
這話表面上似乎很自私,但身為過來人她是真心為陳姍姍考慮。
「表哥……表哥這樣子,怎麼還能……」
裘夫人紅了臉,卻硬著頭皮說︰「這種事女人也可以自己來,姨母去買點藥給阿善喝下去,只要那里有反應了……就能成事。」
「姨母,我不會……我害怕。」
「我懂,你沒有經驗自然會害怕,沒事,有姨母在,姨母會幫你。」
陳姍姍眼底凝起冰霜。表哥變成這副模樣,姨母堅持要逼她吊死在這棵歪脖子樹上還說是幫她?當她是傻瓜嗎?她很想一掌搧上姨母的老臉,但想起送表哥回來的副將交給姨母的銀票,她強行壓下惡心,乖巧點頭回答,「姍姍明白姨母全是為姍姍著想。」
裘夫人松一口氣,就知道姍姍這孩子溫婉乖順。「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
「我去買菜,表哥瘦成這樣,得好好補補。」
「對對,得補補。」這樣才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她從懷里掏出碎銀子,難得慷慨。「多帶點錢,如果你有喜歡吃的也買一點。」
接下銀子點點頭,陳姍姍剛踏出裘家大門臉上便浮起陰毒狠戾。
她滿腔怨恨,恨表哥變成廢人,恨姨母強行留下自己,恨老天爺不公平,想囚禁自己一生一世,胸月復間熊熊烈火竄燒,她想放火燒掉這一切。
她低頭走得飛快,一不小心撞上人,抬起蓄滿淚水的眼楮看向來人。
那是個身著錦袍、面容斯文,周身透著書卷氣的儒生,兩人四目相對,她害羞臉紅。
「我撞痛姑娘了對嗎?我是允親王府的人,要不我送姑娘去醫館……」
☆☆☆
三千人的隊伍拆分成五個小隊,在不同時間點出發,才不會出現太大動靜。
李大將軍坐鎮後方,每個時辰目送一個小隊離開,他與孫樺約定好,軍隊翻過大名山後孫樺將會親自接應,將他們送到安全地方,等待三日後的里應外合。
只要周軍亂了陣腳,趙苑金就能趁亂殺死郭盛,沒有郭盛、裘善的周軍就像沒有撩牙的老虎,再也不足為懼。
第一個小隊由李彤帶領,路線圖是他畫的,他最清楚這一路上的情況,有第一小隊沿路留下的記號,能讓後方隊伍順利穿過密林,直入大周國境。
李彤帶著六百士兵火速翻山越嶺來到周國境內後,他大大地松口氣,下山永遠比上山容易,一聲吆喝,隊伍加快前進速度。
這時不知道誰踩到機關,一片插滿銳刺、用竹子編成的三尺見方竹牆朝他們蕩過來,頓時他們眼睜睜看著三名同袍被插在竹牆上飛上半空中。
眾人大驚,怎會這樣?
就在所有人尚且反應不及時,第二、三、四……無數片竹牆飛過來,烤串似的,人一個一個被插上去,肚破腸流。
終于反應過來,士兵四下飛竄,有人朝前有人往後,後退的那批跑不到幾十尺就讓密密麻麻的飛箭給射成篩子。
沒多久功夫,這片土地上留下數十具尸體,此時一群黑衣人跳出來迅速打掃戰場,轉眼功夫森林里恢復舊時光景,看不出此地曾經歷過一場惡戰。
往前逃竄的人跑過數丈遠,一口氣還沒松下就覺得腳下一軟,整個人往下墜落,在無數的申吟聲過後已有百余人置身坑洞。
反應快的手腳並用想往上爬,也有置身外頭的想方設法營救,但轉眼間數不清的弩箭飛來,沖擊力強大的弩箭幾乎是一發一個,箭箭奪人魂魄。
李彤氣得揚聲大喊,「撤退!快撤退!」
坑外的幸存者聞聲急匆匆地調頭就跑。
可惜裘善豈能允許他們順利撤退?和前一場一樣,往前跑的沒事,往後跑的全都死于非命。
待呼救聲漸漸止息,一群打掃戰場的黑衣人再度出現,在他們俐落的動作過後場地恢復舊況。
就這樣子,炸雷關、迷魂陣……一關關下來,活命的剩下不到五十人,李彤領著他們狼狽前往預定地點,在看見孫樺與手下出現時,怒火中燒的李彤舉劍朝孫樺胸口刺去。
「你居然出賣我們!」李彤雙眼泛紅。
他打過數場戰爭,從沒遇到這般詭譎的場面,他甚至連敵人的臉都沒見到就折損數百弟兄,他恨極怒極,恨得想要一劍斷了孫樺頭顱。
鏗鏘!他的劍被擋下來,轉頭對上郭煜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他朝李彤眨眨眼,笑說︰「李少將軍誤會了,孫大人沒出賣你,他是你們最忠誠的伙伴。」
剛說完,岳璘陰惻惻地接下話,「孫大人好久不見,听說您向朝廷請長假要為父親守孝,怎地沒返鄉盡孝,卻跑到渝州來和吳國李少將軍稱兄道弟?」
孫樺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郭盛早就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信口雌黃,誰說他們是吳國……」
「不是嗎?難道是我認錯人?」
「郭煜」指指滿身狼狽的李彤。「你不是李大將軍的親生兒子?」
是錯覺嗎?李彤下意識退兩步,他怎地覺得郭煜的眼楮和裘善很像?他在裘善手下吞過太多敗仗,面對他,李彤有反射性的恐懼。
他越是恐懼「郭煜」越是開心。無心插柳柳成蔭,誰料得到李彤會一馬當先做先鋒?據說李大將軍最鐘愛這個兒子,有他在手可以做不少事呢。
他拍拍李彤肩膀,輕輕兩下直接卸掉他兩只手臂,痛得他冷汗涔涔。
「走,到哥家坐坐,我們周國的菜品可比吳國強不少,咱們喝點酒,看看你爹能舍幾座城池換你一條性命。」
啥?換不了?沒事,換不到城池就換李大將軍心驚膽顫、顧此失彼,再敗幾場征戰也行。
孫樺乘隙想要逃跑,沒想到剛轉身就被一把匕首給抵住脖子。
岳璘眉開眼笑,笑顏燦爛。「孫大人要去哪里?離京數月,郭大將軍對大人很是想念,不如一起去敘敘舊、聊聊朝中局勢。」
這場沒有對手的戰爭,周國大獲全勝。
之後,被策反的孫樺成為內應,導致吳國被殲滅,潘丞相錯估邊關情勢,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