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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睜開眼楮看見的是熟悉的帳幔,他拿掉額頭上的帕子,往下看去,一顆小小的頭顱趴在床沿,一頭青絲披散在床褥上,也許是睡得不舒服嘴里不時發出囈語,換了個姿勢,似乎覺得冷,縮了縮身子又繼續睡了,絲毫沒有察覺到床上的人已經醒了。
臨淵沒有喊醒她,听了一下發現她彷佛做著惡夢,嘴里直喊娘。
她想娘親了嗎?他記起付府的夫人是個賢慧卻又冷清的婦人,至于他為什麼能確定這尾小魚就是他的婉兒,或許有些怪力亂神,但是有懷疑就能存在希望,有希望,他也許就能重新獲得一份真摯的感情,攜手走向人生的路程,而不是形單影只。
嗯,改天找個理由讓付夫人進宮來便能試上一試,看看小魚會有什麼反應。
他難忘自己毒發時那緊貼在他身上,給予他的溫暖,還有令他靈魂都為之顫抖的呼喚。
那溫暖就是從眼前這小小的身子散發出來的,她那麼小,竟然有這麼大的能量驅走他身上的刺骨冰冷,讓他就算在極度的撕裂般疼痛中也能感受到她宛如八爪章魚竭盡所能的想給他的暖意。
這麼小的姑娘,像個奇蹟一般。
臨淵伸長胳臂把她給撈上了床。
她很輕,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把她撈上床,是宮女的伙食不好嗎?她未免也太瘦了。
錦羨魚實在也累了,自從來到紫辰殿上值,別說睡個好覺,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讓人心累!
忽然陷入一團柔軟得幾乎要叫人為之嘆息的床褥中,最後一絲渾沌立即消失,一個激靈,她張開了眼。
她沒有忘記自己是個盡職的宮女,她還在看顧病人呢。
錦羨魚對上臨淵彷佛比以前還明亮的眼楮,那眼里有鉤子,牢牢的勾著她。
寢殿里非常的安靜,只有西洋大掛鐘在滴答走的齒輪聲,臨淵修長手指撩開她落在頰畔的青絲,忽然淡笑出聲︰「傻丫頭,這麼多年你可是頭一個睡在我身邊的女人。」
睡在外側的錦羨魚臉色發青,一個大翻身,以非常標準的倒栽蔥姿勢掉下了床,就勢卷下來的被子雖然減輕了幾許的撞擊力道,可這一扯,臨淵身上就只剩中衣敝體了。
錦羨魚懵了。
雖然摔得不輕,但說疼也還好,她極力的想讓自己站起來,卻見臨淵伸出修長的手來,「摔疼了吧,來。」
錦羨魚覺得好像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臨淵的自稱改成了平輩的你我,無暇細想,又听見他說道︰「就算驚喜也不用表現得那麼激動,要是真摔疼了怎麼辦?」
錦羨魚只能月復誹,這哪是驚喜,是驚嚇好嗎?任誰被那一雙清奇的眼楮看著,而且自己又莫名其妙爬上龍床,阿娘,她這是爬龍床爬習慣了?再說,臨淵是病人,她哪敢真的把手伸出去。錦羨魚認命的起身,慌張的想說點什麼,口中卻先哎喲了聲,腳崴到了。
「崴到腳了?」臨淵見她神色變換,不由分說,也不容她拒絕,將錦羨魚一把拉到床邊坐下,便要去看她的腳。
臨淵的氣場本來就大,加上果決的行動力,就算在病中,那手臂的力氣還是驚人,他三兩下月兌下她的鞋襪,一節白生生的縴細長腿展露在他面前,腳踝處已經有些腫了。
他頭也不回往床頭的暗格一按,悄然無聲露出一小方格小屜,臨淵拿出扁平狀的白玉瓷壺,擰開瓶蓋,倒出綠色的藥膏,隨即沁涼優雅芬芳的味道彌漫得整個帳幔都是。
膏藥抹在肌膚上錦羨魚立即感覺到腫脹的地方緩和許多,只要不踫觸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這藥真是神奇,皇宮里的東西果然都是珍品。
臨淵替她把裙擺往下拉,蓋住她那腳趾干淨圓潤白藕的小腿,沒有人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的耳朵整個都是紅的。
「寢殿左側的配殿以後就供你歇息用,朕這里一時半刻還離不了你,那清涼殿小歸小,先將就,改天你去挑一間自己中意的。」
錦羨魚下地試了試自己的腳,感覺上好像還能走動,沒把臨淵的話往心上放,心里哀號的是人手少的壞處因為突發事件就顯現出來了,她想走也走不開啊。
「浮醫正開了藥方,還說您一醒過來,就得先喝第一帖湯藥,在您恢復之前只能喝清粥,吃苦藥。」
「煎藥的事有人會做,還有,朕看了你的腳,朕會負責任的。」
什麼?
男人頭女人腳,只能看不能模。在這年代,時人的觀念中把女人的腳和同等看待,所以,一個女人要是被男人模了的腳,等于認可這個男人和自己關系匪淺。
她太大意了,在那個夢境般的現代流浪太久,久到她常常會忘記自己如今是「重啟人生」的西貝貨錦羨魚,至于付婉兒那輩子的女則、女誡和很多的框框條條都被她拋諸腦後了,以至于犯下這樣的錯誤。
錦羨魚覺得不妙,用生平最真誠的聲音道︰「看起來您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能開玩笑了。」
「朕是認真的。」他眸如星辰,神情認真到不能再認真。
最初的驚悚過去,錦羨魚開始飛快轉動腦筋,她看了臨淵一眼,也不再裝傻充愣。「恕奴婢斗膽說句大不敬的話,奴婢還見過陛下赤身的樣子,那奴婢不也要以身相許,爭一爭皇後的位置?」
臨淵先是錯愕了下,眼中浮起幾許的饒有興味。「還有呢?」
「奴婢身分低微,萬萬不敢奢望陛下的厚愛,伺候陛下是奴婢的職責,這件事就此打住,陛下莫再提了。」
不管臨淵會不會認為自己是以退為進還是有別的心思,總之,這個話題咱們就到此為止了吧。
臨淵生平有了坐著也踉蹌的感覺,遇到蠢貨你怎麼說他都不明白,非要撕破臉皮見了血才知道懼怕,可這個丫頭聰明狡猾得很,開口閉口都是奴婢,把兩人的地位劃出天上地下的溝渠來,但是她心里真正的意思就是不願意。
只見她坐得筆直,單薄的肩頭彷佛蝶翅般一踫就碎,日光透過大窗照進來,映照著她整個人都隱沒在光線中消失了似的,她神色冷淡,聲音更是清清如水。
她很明顯看不上他想給的,臨淵不禁懷疑自己行情就這麼差?或是多年不曾與女子有所牽扯,魅力消失了?想他遺傳了天家的好相貌,年少時桃花只多不少,可在小丫頭這里卻硬生生踫了壁。
這可不行,他好不容易才發現這麼個合他心意的女子,更何況,他總是在她身上看到婉兒的影子,不管她是不是婉兒,他是不準備放她走了——
「你可知我有元後,陶國公府珍謹郡主付婉兒。」臨淵言下不無試探之意。
錦羨魚忽然發現自己呼吸斷了,自己太沒用了,只听到從他口中吐出的「付婉兒」三個字就好像被人看破了一切般,她撇開眼,硬逼著自己四兩撥千斤的說道︰「陛下長情,是萬民之福。」
臨淵卻好似無視錦羨魚的顧左右而言他,眼里泛起痛色,「你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嗎?特意去想太難了,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想她。」
那眼神太暗太深邃,讓錦羨魚心口一陣刺痛,故作的冷淡悉數不見,可是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勸解那麼蒼白無力?還有她為什麼要感同身受?
「做人要向前看。」
「如何向前看?你告訴我。」他語聲沉痛的問。
錦羨魚額頭隱隱冒汗,總不能告訴他︰你有權有錢,是天下之主,皇權時代,五湖四海英雄皆跪倒皇帝跟前,俯首稱臣,文武大儒勛貴富豪世家之流,唯你馬首是瞻,番邦來使稱臣稱兒,你想宴酢如水,靡費如雨,學司馬家族的司馬炎老頭後宮數量超過萬人,誰也不敢吭上一吭。
當然,照他這奏摺不離手,以民生為要,以國家為重的模樣,就算沒有與三皇五帝比肩的念頭,但再給臨淵一個十年,打造另一個貞觀之治怕是指日可待了。
就徹徹底底的工作狂咩。
長年泡在富貴窩里的人,居然問她這個在貧窮線上掙扎,每日只圖溫飽的人如何向前看?這跟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有什麼差別?
錦羨魚忽然就來氣了,「不,您不愛元後,您糟蹋自己,用這種方式表示您對一個女子堅貞的愛意,可她在地府看著您這麼不愛惜自己,看起奏摺來沒日沒夜,從不愛惜自己的眼楮,也不怕不到三十就禿頭眼迷,和大臣們商討起國家大事,隨便用兩口湯就當了事,別說御廚們絞盡腦汁給您餐餐翻新花樣的做膳食,那些身為雞鴨魚肉蔬菜瓜果的食物們也會哭,它們努力在地里成長,長得豐滿可口,來到了您的餐桌,結果您不好好享用,讓它們原封不動回到餿桶去……還有,生了病,浮神醫之前說天天要喝的湯藥,奴婢自從進紫辰殿,從未見您喝過,奴婢看著都想打你,這樣的行徑,您覺得元後會安心,這就是您表達愛意的方式嗎?您不是應該要好好珍惜自己,活得舒暢而長壽,這才是那位姑娘最想見到的吧?」
臨淵被她這番滔滔不絕,義正詞嚴的話鬧得有些啼笑皆非,原來他這麼沒人味,這麼愛耍性子,怎麼從來沒人提點過他?他是那種不納諫言的昏君嗎?
錦羨魚頓了頓,繼續一鼓作氣的往下說︰「你每天伏案劬勞國事,整個昭國的大好河山都是你的,可你知道開得漫山遍野的花,春日踏青,夏日模魚,秋日摘果子,冬日玩雪,你問我如何向前看?那就別停留在過去的時光里,看看你身邊的人吧!」
他為國為民為了付婉兒,但是他有想過自己嗎?
被這毫不留情的數落,臨淵沒有勃然大怒,卻覺得渾身舒暢,「你喜歡春日踏青,夏日模魚,秋日摘果子,冬日玩雪?」
「做人總是要勞逸結合啊。」他沒發火、沒生氣,沒有指著她的鼻子叫她滾,她她她她她可是捅破了天啊……
「勞逸結合嗎?」
錦羨魚硬著頭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