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些錦羨魚都無從得知,昨夜她人雖然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她一整日听到看到的訊息——付家、錦家、臨淵、付婉兒、錦羨魚,走馬燈般來回,讓她輾轉反側,待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再醒來已經睡過了頭。
外頭的萋萋和小花听見聲響,趕緊端來洗漱的用具,然後送上午膳,小花還叨絮的說道︰「皇上來看過您了,說您這是累了,不讓叫醒姑娘您,就由著您睡。」
以管窺天,能讓陛下親自來探視,還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位姑娘怕是會有大造化了,往後她們得更加盡心盡力的伺候才行。
可錦羨魚哪敢托大,就算她和臨淵說清楚了,但說到底她還是人家的宮女,就算是辦公室戀情好了,該上的班能就此擺爛嗎?
只是真要見到臨淵的臉,還是不免尷尬,至于在尷尬什麼,噯,以前披著錦羨魚的皮,主僕地位明確,現下,那層皮被撕了下來,可究竟該怎麼打破僵局?
依照如今的情形,臨淵既沒打算揭開她真實的身分,也沒打算將她公諸于世,她的小命捏在他手里,她不怕死,但原主還有祖母和弟弟,顯然她需要跨出第一步,先行道歉擺明態度。
她匆匆扒了一碗米飯,漱口、更衣,就去了正殿。
臨淵剛下朝,前腳才跨進殿室,就見迎面而來的錦羨魚,她身上穿著的仍舊是宮女的服飾,只是從夏服的紡綢配上一件夾襖,素靜依舊。「給陛下請安。」
臨淵不讓她自稱奴婢,她也就順勢把這兩個字給省略了,只是剛開始還有點不適應。
錦羨魚也看見臨淵身影了。
帝王頎長高身兆,明黃色的冕服,一雙俊目明亮如星,身後一堆簇擁著他的宮婢和內侍在他進了門後有志一同的止步于門外。
錦羨魚向前走了十幾步,「陛下下朝了?」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還模不清自己要用哪種面目和臨淵對應才好。
「睡得可好?」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低沉,只是鎖著錦羨魚的目光散發著翻騰的心緒。
臨淵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從知道她是付婉兒後,他那些被冷封的感情,萬馬奔騰般的回來了,只要見到她,輕易就會被勾動。
「尚可。陛下可一覺到天亮了?」
「一場難得的好覺。」
她低聲道︰「可要我替陛下更衣?這冕旒很沉吧?」
他喜歡她圍繞著他,因為近身的接觸,讓他覺得與她更加親近,但是……「往後這些瑣事就讓別的宮女來,你不必再做這些了。」
知道她是付婉兒之後怎麼可能還讓她做這些瑣碎的雜務。
「……我來向陛下道一聲不是。」都是我不好,隱藏真正的身分那麼久,沒有告訴你——可她咬著唇,還是說不出口。
說是讓宮女來替他更衣,臨淵卻自己動手月兌下冠冕,解開玉帶,錦羨魚見他手腳俐落,可以肯定在她之前他穿月兌衣服都自己來的。
他邊月兌邊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你不用道不是。」
他真的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嗎?「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我會撿可以告訴你的說。」
「自然是有。」臨淵拿起放在薰籠上的常服,露出十分難以形容的神情。「你迫于情勢才向我承認你是婉兒,過了一夜來求和,我不知道你是發自肺腑,或是不得不的權宜之策?」
他頓了下,又道︰「但是我知道在我面前,你永遠不必低聲下氣,不必委屈自己,你只要做現在的自己就好了。」
現在的自己,不管是付婉兒還是錦羨魚,都隨她的心,他唯一想確定的,只有她的心里是否還有他一席之地?
錦羨魚心緒激蕩,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踫觸了一下,感動又歡喜,她以為自己這回肯定要伏低做小,但是沒想到身段軟和的人竟然是君臨天下的男人。
「這些年我經歷了很多。」她的心已經不是那麼純粹了,不再像前世的付婉兒只要單純、專一、全心全意的喜歡著一個人就好,其他都是其次的。
前世的記憶讓她知道世間除了愛情還有親情牽絆,世界非常遼闊,重來這一世,她更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被拘在家中繡閣里為了出嫁做準備,不是充滿刀光劍影的深宮大院,錢有就好,不用太多,權,她現在也算有了臨淵這個粗壯的金大腿,想去過一過恣意暢快的日子,應、該、不、難、吧?
「我听著。」他靜待。
「哎,算了,我在說什麼呢?」她把唇咬得更重。
「我明白,我等你,不論你有什麼想法,或者是想去哪里,只要你告訴我什麼時候可以了,告訴我一聲便是。」他明白她所謂的「經歷」,他的時間河過去九年,那女孩呢?
這般的善解人意,錦羨魚覺得自己會不會太自私了?但是她不閃不避,目光真誠而鄭重,「只要你不棄,我便不離。」
她長長的睫毛在晨光下輕顫,誠誠懇懇的施了一禮,臨淵勾起了唇,喜悅的巨浪突襲而來,他一把抱住女孩緊緊貼在懷中,錦羨魚柔軟的雙臂摟住他修長的頸項,腳尖幾乎離開地面,可心中快樂難言。
「我也有件喜事要讓你知道。」臨淵嘴角含笑,舍不得將錦羨魚放下來,她沖他皺了皺小巧的鼻子,模樣甚是俏皮可愛。
「我洗耳恭听。」
「錦家祖母和令弟已經接到京里安頓好了,另外,祖母的病也請了龍津橋下最知名的坐堂大夫診治過了,要是這樣你還不放心,就回去看看他們吧。」
錦羨魚臉蛋上麗若冬雪擁梅,兩頰如霞映白雲,因為心花怒放心情愉悅,秀靨紅撲撲的,美不可方物。
臨淵越看越是歡喜,他的心好像在歷經漫長的寒冬後,掙破了厚厚的冰層萌了芽,甚至百花綻放了。
錦羨魚高興又歡喜,但很快也想到現實的問題。「他們在京里哪來的落腳地?」
京里的生活成本高,食衣住行沒有不貴的,除了一些士族和勛貴,就連退休的高官也不見得能置上產業,致仕告老之後多會選擇回老家去,待在京里不香嗎?當然香,但是家鄉的生活成本低,京城,住不起。
錦家就更別提了,祖先往上數三代沒有人離開過黃葉鎮,去縣城的次數,一掌就數得過來了,京城根本上就只是個名詞,和現實沒有交集。
「我把他們安置在以前的私邸,那地方你也知道的。」還是皇子時的他沒有機會帶她去私邸,但是宅子所在的位置付婉兒是知曉的。
雖然是先帝御賜的府邸,但是當年的四皇子在先帝面前並不得寵,不像其他皇子的府邸都圍繞著皇宮,唯獨四皇子的府邸位在靠近豪族世家的東街。
「在東街,京城臨府。」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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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從永騄宮門的側門出來,沒有彩旗儀仗,沒有盔甲兵士,不過十幾個貼身侍衛,另一隊十數人的隨行護衛,不論他用不用得上,只要他出門,可替換的四匹名種馬,及玄鐵打造的馬車,總是照例跟隨的。
臨淵並未刻意打扮,只是簡單的單袍直裾,頭戴紋雲素冠,即便衣著輕便,但渾身散發氣派高貴。
馬車看著笨重速度卻很快的駛過了御街,四匹馬的馬蹄躂躂朝著東街而去。
東街是京城最富貴的一條街,不少王公府邸,權貴大家都想方設法住在這條皇城大街,為的就是能離皇宮近一些。
馬車很大,雖然沒有極盡奢華辣人眼楮,但車廂內也是應有盡有,書案、靠幾、羊皮壁燈下是雕刻精美的銀鐵雞翅木制成的小小火盆,連廂壁都覆了一層柔軟的錦緞絲絨,所有出行會用到、可能用到的東西一樣不落。
臨淵自身簡樸,是用來約束王公勛爵,但是他再簡樸,他還是帝王。
她難得告假回去探親,這家伙卻說祖母從黃葉鎮來到京城,他身為晚輩理應去拜訪一下,才好全了禮數。
錦羨魚想問,陛下請問您是用什麼理由借口去拜訪她家中長輩的?莫非是房東?
理論上也不是不行,更何況祖母弟弟還是他派鐵衛親自去黃葉鎮接來的,她堅持推辭,豈不是要被他埋怨過河拆橋?
「你看起來不是很歡迎我去拜訪錦老太太。」臨淵看著她,一副要收拾她的樣子。
「哪有?」她秒慫。
男人迅速將女孩往自己懷中拉過來,單臂箍住她嬌小的身子,錦羨魚整個人都僵住了,青年鐵般堅硬的臂膀猶如銅牆鐵壁,她根本掙不開,他形狀優美的紅唇已經張開,露出森森白牙。「要是我堅持要去呢?」
「陛下是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不,連口都別動!凡事要冷靜,不要沖動,有話好好說。」
臨淵不費吹灰力就將錦羨魚禁錮在雙臂之間,好好說︰「你說我能去嗎?」
「去得,你哪里去不得,天下間哪有陛下您去不了的地方?」錦羨魚立馬改變態度。
也罷,反正祖母和弟弟也沒見過皇帝真容,他就充一回房東吧。
其實,皇帝也不容易,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在他身邊伺候許久,他的人生只有無趣兩個字,每天看不完的奏摺,朱批密密麻麻,群臣動不動就帶著芝麻綠豆的事情來叫他拿主意,真不知那些所謂的重臣輔臣薪俸都拿去做什麼了,他人還帶著病呢,再來,也沒听過他對吃吃喝喝有什麼嗜好,給什麼吃什麼,這樣活著她都替他覺得寒磣和心疼。
是的,心疼,確確實實心疼他的不容易。他難得有心情出來走走,她還真的不好潑他冷水。
「有本事你就別圈著我,這算什麼!」她去拉他的胳臂,可惜,效果和螞蟻撼樹差不多。
男人身高體健,骨骼修長有力,肌肉緊致結實,她根本扳不動,只能在心里嘀咕,以武力取勝有什麼了不起,哼哼!
女孩皮膚白皙,因為掙扎使得面頰緋紅,更襯得烏發瞳黑,眼波盈盈,無比動人。
臨淵空出一只手,長指繞著她柔順的垂發,緩緩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認定了、確認了這個小姑娘就順著她的性子來,他向來很有耐心。
錦羨魚拿他沒轍,干脆轉頭去看外頭飛逝而過的街景,不過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東街上人來人往,商賈雲集,百貨雲集,五色迷離,看得眼楮都要花掉,隨處可見滿滿的煙火氣,這才是老百姓真實的生活寫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