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瀾微低著頭軟軟的靠在錦繡引枕上,身上蓋著梅花緞錦被子,眉頭緊緊鎖著,長長的睫毛微垂著半遮在眸上,眸光正落在她手里的一面鏡子上,鏡中映出一張消瘦的臉,面色黯淡,泛著營養不良的暗黃,兩頰微微聳起,下巴尖細。
這已經是江意瀾第三次對著鏡子發呆了,她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忿忿不平的叫喚,為什麼?為什麼別人穿越之後都是穿成人見人愛的大美女,而她卻是這幅模樣?
江意瀾是文江侯的嫡親孫女,母親也是侯府大半個當家主母,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樣樣好,可怎麼就給養成了這般模樣?
大夫人雖算不上超級大美女,那也是有幾分美貌的,大老爺也不是擺不上台面的歪瓜裂棗,眉宇間頗有幾分儒雅俊朗,她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全都是帥哥級別的,而輪到她,為何卻成了這般模樣?
江意瀾欲哭無淚的將手里的鏡子遞給一直站在旁邊謹小慎微的伺候著的月籠,嘴唇緊緊抿起來,半閉著眼從喉內發出一聲哀怨的悶嚎,老天爺,你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
當她終于完全接受穿越這個事實後,她忽然很開心起來。
她一直清楚的記得垂死時心頭的掙扎,她在不斷的追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做錯了?她應該放手給父母幸福的,即使她的幸福家庭是被小三破壞的,可離婚是父母共同的選擇,她應該尊重他們的選擇,她甚至有些後悔自殺的舉動了,而現在,老天偏偏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機會,這是要她再重新做一次選擇的麼?
所以她下定決心,這一世,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哪怕是逼死別人,也絕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她原以為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了,拋卻前塵舊事,忘記那些揪扯人心的傷痛,在新的天地里快快樂樂的過上一把,誰曾想,老天爺拋下的這塊大餡餅倒像是不折不扣的大陷阱。
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她終于模清了本尊的英雄事跡,本尊隨祖父母去武駱侯府做客,不知為何誤闖侯府二爺駱玉湛的院子,然後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狠狠的踢了駱二爺的命根子,據說駱二爺現今仍臥病在床。
她伸手扶著腦袋搖晃幾下,在她的記憶里,某些片段是屬于本尊的,它們會一點一滴的在某些時候涌上來。
她現在的朝代叫做桂朝,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朝代,文江侯府便坐落在京師桂城的文江街上,而這條街便是以她祖父命名的。
文江侯有三個兒子,嫡長子江微岸,也就是她的父親,一直賦閑在家。
二老爺江微波位居正三品,翰林大學士,乃整個侯府的驕傲。
而三老爺江微舟則是庶子,其母生前乃文江侯最寵愛的妾室,卻在生江微舟時死于難產,愛屋及烏,文江侯對小兒子的疼愛亦是寵愛至極,即便是對他寵妾壓妻的行為都睜只眼閉只眼,而此刻,這位三老爺正帶著小妾在外游山玩水逍遙自在呢。
再往下江意瀾一輩里,共有五位姑娘四位爺,倒也稱得上人丁旺盛,根繁葉茂。
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加上她素日里有意無意從丫頭們嘴里套出的話,她已對文江侯府模了個大概,可任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那日在武駱侯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而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本尊的祖父文江侯某一日來的時候,竟然貌似警告的提醒她不得將這件事再說與任何人听。
她很有些不解,這樣的事瞞就能瞞住了麼?她不說別人就不會說了麼?
可她卻總覺得老侯爺話里話外還有一層更深的意思,只是她也懶得去琢磨了,她原本就記不清這件事了,又怎會與人提起?
她在床上活動下腿腳,伸手掀開被子,「月籠,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月籠面色一緊,低聲勸道,「姑娘,外頭風大,您身子又沒好利索,還是等過幾日再出門吧。」
江意瀾抬眸瞧她一眼,將她神情盡數收在眼底,禁不住在心底暗嘆一聲。
這些個丫頭們都被原來的主子嚇怕了,在她的意識里,本尊的脾氣似乎有些古怪,她很安靜卻又很火爆,她安靜的時候不許任何人說話,火爆的時候更是不許任何人說一個字,她立下的規矩一旦有人破壞了,定是嚴懲不貸。而她這種陰晴不定的性格讓身邊伺候的丫頭們吃盡了苦頭。
江意瀾揚揚嘴角,刻意將聲音放緩,「不礙事的,我只在院子里站站,透透氣。」
月籠不敢再多說話,慌亂的點了點頭,忙從床上拿起一件桃紅色棉襖輕柔的披在江意瀾身上,伸手攙住她胳膊,仔細的攙扶著出了內室門。
十月的天,枯葉還未落盡,卷在風里在枝頭上無聊的打著轉。
站在院中,江意瀾長長的吸了口氣,一陣涼意鑽進鼻內,夾著久違了的新鮮空氣,胸內登時一陣清爽。
江意瀾便笑道,「還是外頭好,干淨爽快。」
一陣風吹過,幾片黃葉落在腳下,月籠神色陡的一變,攙著江意瀾的手明顯的顫了顫,「姑娘,奴婢馬上讓人掃干淨去。」
江意瀾疑惑的看她,見她如此緊張,目光瞟向別處,發現整個院內幾乎看不到一片落葉,當即想到難道這也是本尊的忌諱之一?遂笑了笑,「月籠,且不用掃,風不止,葉便要落的,掃了這幾片,等會兒不知還要落下多少呢。」
月籠惶然抬頭,目里滿是震驚,以往這種時候,姑娘看到院里有落葉,定會讓幾個丫頭一直站在樹下等,專等著樹葉落下來再清掃干淨,而現在,她看一眼姑娘,又慌亂的低下頭,姑娘,似乎有些變了。
江意瀾不欲多說,抬腳走上一條長廊,緩緩向院門口走去。
月籠眼角余光瞟向江意瀾,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未再說一個字。
「意瀾,不在屋里好生歇著,跑出來做什麼?」
江意瀾抬頭朝門口看去,青螺呢對襟褂子,純白的袍子上泛出梔子花的清淡,愈發將來人襯的遙遠高深。
她微微一笑,迎上去,「屋里憋得慌,我出來透透氣,大哥,今天沒出門啊?」
站在門口的是江意瀾的嫡親哥哥江意遙,亦是侯府里的長子長孫,他身形修長,膚色白淨,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儒雅之氣,雙唇半啟似笑非笑,大有其父的文雅儒風。
江意遙看她面色黯淡,慘白里泛著暗黃,遂皺了皺眉,責道,「煎好的藥好生喝了沒?怎麼臉色還是那麼難看?」
江意瀾笑意盈盈,語氣卻故作嗔怪,「當然好生喝了,即使我真的不願意喝,母親也早讓人來逼著我喝了。」
「母親也是為你好,你莫要怪母親,母親為了你快點好起來,可費盡了心思。」江意遙似乎真有些擔心妹妹誤解母親的好意,急著解釋道。
江意瀾瞧在眼里,禁不住又在心底嘆口氣,連嫡親的哥哥都是這樣想自己的,本尊到底是怎樣對待旁人的?
某些模糊的記憶又在腦子里來回翻轉。她下意識的搖搖頭,輕皺了下眉。
江意遙馬上關切的問道,「意瀾,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江意瀾見他緊張起來,遂笑笑安慰道,「無大礙的,偶爾頭疼一下,不要緊的,八成是在屋里悶得太久了,大哥,這兩日怎麼沒見意亭?」
江意亭是他們一母同胞的弟弟,今年八歲,仍同父母一起住在岸香院里。
「他犯了錯,書沒念好,母親罰他在屋里抄書。」
江意瀾皺了下眉,想到那個惹人惱的小家伙,不由在心底暗嘆,江微岸在教育子女上貌似很失敗。
「都是誰害的?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咱們府里的姑娘怎會這般被人瞧不起?咱們文江侯府是什麼樣的門檻?現下卻被外頭的人傳的如此不堪,就連我們五姑娘都覺得沒臉出門見人了。」
低低的議論聲從院外傳進來,夾著氣憤的冷哼聲。
接著便是一陣長嘆,「唉,姑娘這一腳踢壞的可是全侯府姑娘的聲譽呵。」
這幾聲議論準確無誤的送入站在院內的兩兄妹耳內,江意遙率先白了臉,緊蹙的眉毛抖的挑起,朝外頭厲聲喝道,「誰在胡說八道?」
院外的說話聲戛然而止,沒了動靜。
江意遙瞧一眼江意瀾,急道,「千萬不要生氣,我去看看。」抬腳奔出院外。
月籠又顫了一下,江意瀾有些著惱,回過頭瞪她一眼,「又不是你犯的錯,害怕什麼?」
月籠嚇得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雖不是她犯了錯,可姑娘的脾氣她還是知道的,竟然有人敢說這樣的話,姑娘怎會罷休?萬一鬧起來,鬧大了,老侯爺怪罪下來……再往下想便想到了莓兒,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原是江意瀾院里的三等丫頭,莓兒被杖斃後她才被提上來做了江意瀾房里的二等丫頭,其實她倒情願做個在外頭清掃的三等丫頭。
江意遙低聲叱喝傳進來,江意瀾依舊面色淡然,緩緩的邁步走出院子,看到門口跪著兩個嚇得渾身顫抖的小丫頭,江意遙正黑著一張臉。
「意瀾,你快進屋,我定不會饒她們的。」江意遙見她出來,著慌的說道,又轉頭訓斥月籠,「還不快將二姑娘扶進屋。」
江意瀾淡淡的道,「大哥,我沒事,這兩個丫頭是哪個院里的?」
江意遙似乎更加著急,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催促道,「意瀾,听話,快回屋里歇著去。」
江意瀾還是有些生氣的,雖說自己不是正牌的二姑娘,可至少這具身體是真的本尊,怎能容許幾個丫頭胡亂誹謗?
就算她做錯了,就算她敗壞了江家姑娘的聲譽,也輪不到丫頭們指手畫腳,她想主子還是應該有個主子模樣的,所以她很不听話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
江意遙見她不動,心下暗暗著急,伸手攬了江意瀾的手,柔聲哄勸,「意瀾,進屋去,好麼?」最後兩個字出口,竟有了祈求的味道。
江意瀾驀地愣了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江意遙著急的不是她出了院子累著身子,亦不是兩個丫頭說了什麼,而是她的態度,依照她以前的性子,定會將兩個丫頭直接掌嘴,然後丟到各自主子跟前去。
而如果她真的這麼做的話……?
江意瀾吸了口冷氣,半天回不過神來。
江意遙瞪一眼月籠,「還不扶姑娘進屋?」
月籠看看江意遙,再瞅瞅江意瀾,終不敢動一動。
江意瀾既已想到某些事的可能性,便知曉了江意遙的意圖,感激的看他一眼,溫聲道,「大哥,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月籠,回屋吧。」
江意遙神思恍惚了下,其實他已經做好了江意瀾不听勸執意追問到底的準備,沒想到她竟真的乖乖听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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