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城門，面前是一條筆直的大道，據芯片記載，每個城門都有一條大道通往城里，或東西向，或南北向，經緯分明。
大街的寬度均在四十五米左右，其間有兩條排水溝，將全街分為平行的三股。中間的略寬，兩側的略窄。奇怪的是，所有的人，包括車馬，都在兩側行走，不敢踏上中間半步。我初入長安，險些犯了錯誤，趕緊去查芯片，才知道，原來中間的稱「馳道」，是專供皇帝行走的。平民如果踏上去，是大不敬的罪名，要被砍頭。
我跟著人流，慢慢往里走，有小販在售賣著燒餅，牛牛從我懷里鑽出來，嗅來嗅去。這兩天由于它的腳受傷，不能捕獵，我們一直以野果度日，見了熱氣騰騰的燒餅，不由得餓火燒心，吞了吞口水，模模口袋，里面沒有一個銅子兒。
小販不耐煩地驅趕，「去去，不買就不要擋道。」
我抱著牛牛，繼續往前走，肚子里饑腸轆轆，或許，我應該先想個法子，填飽肚子，再去找霍去病。
一匹奔馳的馬把我撞到一邊，馬背上的騎兵一鞭抽到我肩膀上，「哪里來的小叫花，擋了大爺的路。」
肩膀上火辣辣的，我強按下怒氣，模模臉，上面罩著那張人皮面具，此刻的我，五官平扁，面色微黃，長得一副路人甲路人乙的模樣，加上一頭亂蓬蓬的發，一身襤褸的衣，確實與路邊的乞丐無異，倒是我懷里的牛牛，一身雪白的皮毛，頗引人注意。
「小兄弟，給你五十錢，把這只狐狸賣與我，如何？」一個尖瘦臉頰的男子，從方才牛牛探頭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跟在我身後，渾濁的眼珠子泛著光，盯著牛牛直打轉。
「不賣」我抱著牛牛，加快腳步，他不死心地跟在後面，「那麼六十錢，六十錢怎麼樣？」
「不賣。」我面無表情，摟緊牛牛，「再多也不賣。」
「嘿嘿」他捋捋胡須，冷笑一聲，「我好心勸你一句，六十錢已經不少了，你這只狐狸，又瘦又小，若不是它那身毛還湊合，連三十錢都不值。」
靠一副奸商相，認定了老子是只小綿羊，一邊磨刀，一邊打著好人的旗號，要不是老子初入長安，不想惹麻煩，早就三拳兩腳把他踹到牆角去面壁思過，哪容得他跟在我後頭羅嗦。
我低著頭往前走，他跟在我後面喊，「六十錢拿去吃東西，夠你吃好幾頓。我看你的模樣，應該是幾天沒吃飯了吧？要不是看你可憐，我也不給你這個價，你不賣給我，換了別人，頂多給你五十，到時你可不要後悔」
他絮絮叨叨，引了不少人旁觀，我厭惡得緊，拐過牆角，恰好看見前面有一圈人圍著，我三步並作兩步，擠了進去。
人群里發出一陣叫好聲，奸商的聲音迅速被淹沒，我旁邊的一個女子，捂著臉頰，眼若秋水，正含情脈脈地盯著中央，
我一時好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人群中坐了一個人，面前放了一張琴，我第一眼，先看到的是他放在琴上的那雙手，修長勻稱，白皙細膩，然後，那雙手，輕輕撥了一下琴弦。
琴音破空而起，手指撩動琴弦，美得猶如曇花初綻，跟著響起的，是旁邊女子的低呼，「李樂師……」
那被捂著的面頰上泛著桃紅，似乎又是激動，又是嬌羞。
我看了這雙手，對他的臉，又多了一份好奇，瞅個空隙，往前擠了擠，引起一陣抱怨，我倒也如願以償地看到了他的臉。
如何形容？打個比方，好似春日一陣風來，漫天梨花紛飛，潔白如雪，清寒自芳。
人面如玉，青絲如墨，僅僅那麼一坐，便如同一幅畫兒。素衣淡雅，掩不住絕代風華。配上絕妙的琴音，難怪讓這群女子心潮蕩漾，就是老子，也有那麼片刻的失神。
我在心里嘆一聲，漢朝的男人，怎麼都長得這麼妖孽？難怪女子的行情一路看跌。
東邊一座高高立起的旗亭上，傳來了三聲鑼響，有人高喊，「酉時到，退市」
琴音嘎然而止，男子略略欠身，微微笑著，掃過眾人，「多謝諸君賞臉。」
一名掌櫃模樣的男子出來驅趕眾人，「都散了，都散了，明日再來，都散了吧。」
人群方開始動彈，有女子不願走，掌櫃便道，「快走吧，明日他還會來，你杵在這里，市吏找上門來，你就見不到他了。」
女子方不情不願地離開。我站在角落里，他倒沒有過來驅趕，只當我是乞討的叫花。
人群散去，露出一間店鋪來，上面掛了招牌，寫著四個字，「大音琴肆」。
原來他是請來的琴師，我一直困惑，這般人物，怎麼落到沿街賣藝的地步？
方才趕人的男子掏出一串銅錢，遞給彈琴的樂師，「這是你今日的工錢。」
樂師欠身，收進懷里，「多謝陳當家」
陳當家嘆口氣，收拾著擺在外面的琴，「也不知請你來對是不對，日日聚了一群人，看著熱鬧，買琴的人反而更少，都是沖著你來我這買賣，再不開張，我也快要卷鋪蓋回家了。」
樂師白淨的臉上，笑容微微一滯，「明日換種方式再試一試」
「哎，再說吧你再不走，東市該關門了。」陳當家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遠處的人們都紛紛朝大門口走去，那里有小吏模樣的人在把守，漢代坊市分開，民眾居于「里」，交易于「市」，到了晚間，市便被關閉。
樂師與陳當家告辭，也向大門走去。
有小吏敲打著鑼鼓，沿途高喝，「退市了，退市了」
頃刻間，方才還鬧哄哄的集市，便空空蕩蕩，我跟著人流，也出了大門。
街上行人匆匆，暮色微現，華燈初上。宣平門的那端，圍了一群士卒，厚重的青銅大門剛剛被合上，激起塵土飛揚。
再晚半個時辰，我今天就要被關在城外。
前方又見那個素衣的背影，我略一猶豫，抱著牛牛，遠遠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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