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李延年淡淡道,「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撿回來的……」
他話說了半截,叫我生出些疑心,李延年雖然隨和,性子中卻很是有幾分清高,前番受傷後,一直自閉厭世,我都擔心他會一蹶不振,怎麼突然就想明白了,肯踏出這一步?
我忍不住開導他兩句,「李二哥,平陽公主府人手眾多,萬萬不可逞一時之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延年看著我,先是一愣,然後微微笑起來,目光如水,「二寶,你想到哪里去了,以卵擊石,我豈會如此自不量力?」
我模模鼻子,舒了口氣,「喔,那就好,那就好」
我就是怕他一時想不開,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去和那個公孫公子拼命。
他抬起頭來,緩緩嘆了口氣,「若芷和阿季已經那麼辛苦,我不能在家里白吃白喝,可是……」他的嘴角上挑,我卻莫名地覺得苦澀,「經過那件事,再沒有琴行肯要我奏琴,除了公主府,我沒有別的去處」
琉璃般的眼楮望著我,晶瑩剔透,陽光倒映其中,光華流動,「我如今是個廢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靠這雙手掙點吃飯錢。二寶,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活著,不如死了干脆」
他說的平靜,可見這些話在他心里想了不止一次,長長的睫毛輕顫,如蝴蝶的翅膀,華美而脆弱。
我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李延年如願以償地進了平陽公主府,這個願,自然是李廣利和李季的願。以至于我每每看見李延年,都會生出類似賣身葬夫,賣身救父的憂傷來。
不過似乎平陽公主府的收入確實相當豐厚,李延年去了幾天,李季已經開始不編籮筐,成天能見到他在巷子里晃悠。證明了李延年的犧牲具有重大的家庭意義,同時,這也是日後李若芷成為李夫人不可或缺的一步,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簡而言之,就是歷史的必然。
我抱著這種憂傷,每日早晨都在窗口看見李延年兩袖清風而去,每天晚上又兩袖清風地回來,表情平靜淡漠,並沒有看出什麼苦痛來,我由此推斷,他在平陽公主府里的待遇至少還不錯,並沒有受到什麼非人的待遇。
這種憂傷也就漸漸淡了下去,我轉而開始擔心自己的遭遇。
霍去病休假那日,我在屋里小心謹慎地待了一天,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動靜,待到第二天張大川回營,我揪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霍侯爺再神通廣大,在長安城里要找出我這麼一個汲汲無名的小人物,還是有些難度,再或許是張大川道听途說,霍侯爺請假根本就是為了別的原因。
總之,危機似乎過去。
又似乎沒有過去。
手柄一日找不到,我就不能回家,就不能去救凌雲。
其實我心里還有一個擔心,倘若別人拿了我的手柄,不小心給啟動了,會不會穿越到二十三世紀?那我的罪過就更大了,少不得要出動時空警察把我逮捕歸案,搞不好真的要被流放到地心去做苦力。
我越想就越是惆悵,又不敢在這風口浪尖上,跑去北大營找樸多和趙破奴,那簡直是自投羅網。
倘若不去北大營,要找出趙破奴和樸多的住處,就更是困難。
這就是做一個無名小人物的悲哀,別人找不到你,可你也找不到別人。
找手柄這個任務比我想象中的要難,還好我有先見之明,開了個醫館,不至于餓死街頭。
天氣終于涼下來了,西漢沒有棉花,我把每次吃雞時剩下的毛攏起來,托李嬸做了一床被子,雖然有些味道,總算不那麼冷了。
醫館照常開張,由于天氣的緣故,來看病的人少了些,我每次給人扎針,也盡量挑四肢的部位,以免傷風受寒。
上午一開門,蘇大嬸就引著一個人進來。
「二寶,這是我一個遠房親戚,昨兒來我家,也不知吃壞了什麼,肚子痛了一個晚上,麻煩你給看看,是個什麼毛病。」
我抬眼瞅了瞅,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面色寡黃,幾乎呈古銅色,兩眼無神,眼下青黑一片,一直捂著右側月復部,似乎很是疼痛。
「昨天吃了什麼?」我示意他坐下,伸出兩指,搭在他的手腕上。
「也沒吃什麼」蘇大嬸代答,「吃了兩角餅……對了,昨兒我兒子媳婦回來,帶來幾塊大肉,煮了吃了。要說是這肉的問題,別人都好好的,他怎麼就肚子疼起來了?」
我模完脈,又看了看他的舌苔,道,「你平日是否總覺得上月復脹滿?偶爾會有疼痛?」
男子點點頭,「是,好像堵了很多氣,又出不來,憋得難受,吃東西也總是容易鬧肚子。」
蘇大嬸看我的臉色,插了句話,「二寶,他這個是什麼病?是吃壞了肚子嗎?」。
我看了他一會兒,才道,「不是單純的吃壞肚子,他的肝髒……有些毛病,吃肉只是個引子,這個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蘇大嬸看看男子,又看看我,遲疑道,「他的病……嚴重不?」
我點點頭,「不太好治」
豈止是不太好治,簡直就是不能治,當著病人的面我不好直接說。他的肝髒已經硬化,用通俗的說法,就是肝癌。肝病有一個特點︰不能分解脂肪。他昨晚吃了肉,脂肪不能代謝,才導致的月復瀉。
「啊」蘇大嬸道,「那可怎麼辦?能給他先扎兩針麼?」
男子則皺了皺眉頭,「舅娘,不要听她胡說,醫者都貪利,她這麼說是要騙錢。我一直都這樣,不也好好的,不過拉個肚子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蘇大嬸有些尷尬,「全有,你可不能這麼說,二寶從來不亂收費她的醫術厲害著呢」又向我道,「二寶,他一個莊稼漢子,不懂事,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我不答話,只看著男子,道,「平日里糧食霉爛,你是不是從來不舍得扔,全部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