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你的心中已經斷定我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子,是麼?」婉兒背靠在馬車上,雙目炯炯地瞪著賀蘭敏之,她的背脊打得筆直,似乎這麼做能讓自己說出的話變得更加地硬氣。
「不,婉兒,不是的,你千萬別誤會」賀蘭敏之不住地搖頭,他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懊惱︰他怎麼可以懷疑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保住太子,這與他的目的相同,他怎麼可以懷疑她?想到這里,他想要抱住婉兒,可剛伸出的手卻被婉兒瞪來的目光定住,停在半空,最後,他的手無力地放下,「婉兒,相信我,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意思」他的臉別過一邊,輕輕地說道。
「沒有麼?」婉兒的唇角揚起,笑容里透著諷刺,她開口道,「我看你從來都是這麼想的」此刻,她將長袖中的手掌緊握成拳頭,深吸口氣,想要壓下自己鼻尖的那股酸澀,她不能哭不能在他的面前落淚,一定不能。
「婉兒,你听我說」坐在自己的面前人兒,此刻因為氣憤而全身不住地顫抖,他將她拼命忍住淚水的倔強模樣收入眼中,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口插入了一把鋼刀,「對不起,對不起……」他嘴里不住地說道,「婉兒,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真的,我沒有懷疑過你我只是……我只是……」賀蘭敏之詞窮,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訴說此時的困境。
「只是什麼?」婉兒瞪著他,接著他的話說道,「只是因為我為了保住太子,不斷地與他人虛以委蛇,所以,你就懷疑我對你說過的話也是假的麼?」婉兒說出這句話時,心口一痛,看著賀蘭敏之的眼,終于,還是忍不住地,流下眼淚。
賀蘭敏之一怔,是的,婉兒所說的確是他的心頭所想,他親眼看著她與不同的人打著交道,听著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編造一系列的謊言,他不禁懷疑︰婉兒對他所言,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賀蘭敏之」婉兒叫出他的名字,「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我……」賀蘭敏之一時噎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婉兒看懂了他的眼神,知道自己是猜中了,可是她居然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她蜷著自己的膝蓋,將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車中,一片寧靜。
賀蘭敏之看著婉兒蜷縮在車中,將頭深埋在自己的膝蓋當中,那副無助的模樣是賀蘭敏之從未見過的,他認識的婉兒,永遠都那麼自信,永遠那麼睿智,似乎從來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住她的。她可以含笑直面自己的生死,她也可以在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可是,如今,他的懷疑卻能讓她這般的無助
半晌,婉兒率先打破了沉默。
「敏之,你還會相信我麼?」忽然,婉兒抬起頭,一雙純黑的眸子對上賀蘭敏之,認真地問道。
「我相信」賀蘭敏之抬起頭,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好,」終于,婉兒的心中做了決定,她要告訴賀蘭敏之一件事,不過,在此之前,她必須將心頭的疙瘩解開,「敏之,在我告訴你這件事情之前,我問你一件事。」
「有什麼事,婉兒只管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賀蘭敏之見婉兒終于開口,長長地舒了口氣,看著婉兒。
「敏之,你告訴我,」婉兒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你同太子到底是什麼關系?」
聞言,賀蘭敏之心中震蕩不已,他未曾料到婉兒開口居然是這個問題,從婉兒識破自己的身份那次,她便一直有所懷疑,只是他一直閃爍其詞,想將這件事掩蓋過去,沒想到,婉兒心中一直都記掛著這個問題。
「我……婉兒……」
「怎麼,敏之不願意告訴我?」婉兒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婉兒,不是,我……」賀蘭敏之想要解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想起他在娘臨死時讓他發的毒誓,喉嚨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所以,你還是不願告訴我?」婉兒剛開口,馬車卻忽然停住,馬車外,一個聲音響起,「請問車中所坐可是上官小姐?」
一只手掀開車簾,婉兒清麗的小臉出現在崔湜的面前,「崔大哥?」
「妹子」崔湜迎上婉兒的臉,不由得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婉兒咳嗽地打斷他的發愣,他才反應過來,清清嗓子,說道,「方才看到馬車上東宮的標志,我便猜測妹子在其中,于是便開口問了一聲,可真讓我猜準了,妹子果然在里面」
「妹子一直久居深宮,與大哥甚少見面,不知大哥近日可好?」婉兒巧笑嫣然,同崔湜說著話。
「托妹子福,大哥一切都好」崔湜拱拱手,笑著回答到,「下月,大哥便要到宮中執勤了,以後就能經常見到妹子了」
「真的,那可大好」婉兒說道,「大哥可是升官了?」
「呵呵,」崔湜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紅道,「也算不上什麼升官,也只是看守丹鳳門變成了巡邏宮中,反正以後能經常踫見妹子,這也算是喜事一件」
「呵呵,」婉兒掩嘴輕笑,說道,「大哥真愛說笑,不過升官乃是喜事一件,改日大哥休息之時,婉兒定為大哥擺酒慶賀一番今日婉兒還有些事情,現在要趕回宮中,請大哥見諒,婉兒要失陪了」
「去吧,正事要緊」崔湜抬手告辭,卻在此時躬子來,從地上撿起一個荷包,對婉兒說道,「妹子,你的荷包掉了」于是將荷包送到婉兒的手中,婉兒會意,道了聲謝謝,便放下了簾子。
崔湜揮手,將馬車放行。
「這是什麼?」賀蘭敏之看著婉兒打開那個荷包,從里面取出一張紙箋來。
「這是右千牛衛中擁護太子的校尉以上的名單。」婉兒看著紙箋上的名字,對他輕輕說道。
「什麼?」賀蘭敏之聞言,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婉兒,你讓那個崔湜……」
「是,」婉兒點頭,抬眼看了賀蘭敏之一眼,又將她的目光繼續停住在紙箋上,慢慢地說道,「崔湜雖然只是個小小的校尉,但他能最直接地接觸到士兵,天後能安插的武家宗親,一般都是高官,既然她能從上而下地控制兵權,我就能給她從下而上的反回去」
「婉兒,」賀蘭敏之忽然抓住婉兒的手,臉上露出一絲驚慌,「婉兒,你這是要兵變?」
「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婉兒搖頭,長出口氣,「以防萬一罷了」
「答應我,婉兒,千萬不要冒險,我不能拿你的性命開玩笑」賀蘭敏之抓著婉兒的手更緊了,他知曉婉兒的性格,她絕不會做無意義的事,她在右千牛衛中埋下暗樁,有朝一日必然會用到,她,這是要兵變
「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冒險,敏之,你放心」婉兒將紙箋上的名字全部記下後,將紙箋撕得粉碎,再將細屑全部塞到荷包之中。做好了這一切,她反握住賀蘭敏之的手,抬起頭,看向他的雙眼,保證道,「我絕不會拿太子的性命開玩笑。」
「婉兒,你……」賀蘭敏之看著婉兒的模樣,知曉自己一定勸不住她,只得嘆口氣,壓低著聲音道,「保護好自己」
婉兒點點頭,二人隨即沉默不語。
丹鳳殿
「娘娘,這是冰鎮的酸梅湯,您快些品嘗吧」鶯歌將手上的瓷碗放到天後手邊的小幾上,小聲地說道。
「嗯,」天後點點頭,抬起眼忘了那冒著寒氣的瓷碗,忽然一陣煩躁,揮揮手,不耐煩地嘆口氣,「哎——」
「娘娘是有什麼煩心事麼?」鶯歌見狀,急忙關心地問道。
「本宮在想,」天後雙眼一垂,才緩緩地開口道,「明卿為太子斷命,說他沒有天子之相,可為何陛下這幾日都不斷地召太子去承乾殿,看樣子,倒是對他寵愛得緊啊」
「對呀,奴婢也是奇怪得緊,」鶯歌接著天後的話說道,「陛下不但沒有疏遠太子,反倒對太子更加親密了,難道天皇壓根就不相信明大人所言?」
「不,」天後搖頭否認了鶯歌的說法,「那日,明卿為陛下驅鬼從嶺南采摘新鮮的荔枝,過五日,天皇從千牛衛那里確認了滕羅山的果農李老漢的事情後,便對明卿言听計從,照理說,天皇應該听了明卿的話疏遠太子才對。可如今,陛下卻太子愈發親近了不對,這其中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是本宮不知道的。」
「娘娘……」鶯歌剛想軟言勸慰,就听到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趙邦國前來求見。
「老奴參見娘娘」
「起來吧,」天後抬頭看了一眼趙邦國,「交給你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回娘娘,老奴幸不辱命,終于查到了明大人在為太子斷命後的當夜,曾經遭到過刺殺」趙邦國說完,擦擦額角的汗水,他可是一路急急忙忙地趕回來,真是累煞他也
「什麼?刺殺?」霍地一聲,天後一下從鸞椅上站起,「查出是誰了麼?」
「這……」趙邦國繼續擦著額角的汗水,小聲地說道,「這……還……還沒有」
「那你還愣在這里做什麼?還不繼續查」天後的聲音陡然抬高,讓在場的兩人不由得後背沁出一陣冷汗
「是,老奴遵旨老奴遵旨」趙邦國嘴里接連說道,急忙行了個禮,就往殿外跑去。
「娘娘……」鶯歌見天後盛怒,怯怯地喚了聲。
「滾」天後一聲暴喝,嚇得鶯歌猛地跪下,行了個禮,便匆匆地退下。
「 ——」天後長袖一甩,將小幾上的酸梅湯掃在地上,她看著在瓷碗在自己的面前化作齏粉,冷冷地說道,「李賢李賢這麼多年了,你到底還是留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