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一股悶熱潮濕的空氣迎面而來,把我們燻了個滿面,差點窒息。空氣中含著某種香皂和洗發香精的味道,這種味道實在太濃了,好幾個女人連打幾個噴嚏。
穿過了昏黃的深灰色門廳,我們來到了一間極大的寬敞房間。房間四面是銀灰色花格牆壁,銀色地磚濕漉漉的,還有些粘稠。赤腳踩在上面,感到溫熱水漬的同時每走一步還得用點用小力,才能擺月兌粘意。
我們站到了房間的中央,十幾個獸人緊緊圍住了我們,半羊人和半馬人站在隊伍的正前方。
一陣沉重而拖沓的腳步聲從房間的另一個出口傳來,近了,更近了。我們的目光集體朝那個方向投了過去,慢慢地,我睜大了眼,微微張大了嘴,額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嚇得不停抖動。
一只身形極龐大的怪物出現在我們面前,長著一張女人臉,體形卻像大型的野豬,只不過是直立行走。
她穿著一件碎花蓬蓬長裙,露出裙子外的胳膊和腿部肌膚呈綠色,臀部後拖著一條厚重的青色尾巴,時不時左右搖晃。
她的黑發很長很硬,黏乎乎地搭在雙肩,眼楮像極蜥蜴的眼,眼珠子似乎在眼眶里固定不動,半天也不見轉一下。
半羊人和半馬人圍著她,似乎在討價還價地說著什麼,半豬女人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最後沖著門口低吼了一聲什麼,一個像貓樣的嬌小女人捧著一個木頭盤子溜了過來,恭敬地將盤子舉過了頭頂。
半豬女人一把扯開盤子上的紅布,亮澄澄的十幾塊黃金條閃閃發光,迷耀人目,頓時照亮了所有馬羊人貪婪的眼楮。
我們被賣了。這是我的第一感覺,同時竊喜總算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白色雪花靜靜飄落,將這片奇異的峽谷染上了一層晶瑩的白。較之前段日子,天氣變得更冷了,原本還能啾啾出聲的小鳥早已躲得無影無蹤。
和室外寒冷相反的是,這幢極大的房子里溫暖如春。白霧蒸汽飄渺,從一個房間蕩到另一個房間,白色的地磚流滿了溫熱的水漬。幾個貓女郎合力抬起一桶熱水,光著腳走在地上,一滑一溜地向走廊最里間走去,走得極慢,因為腳下一個不留神就極可能滑倒。
我坐在最熱的燒水房里,汗流滿面地拉著風箱,讓火燒得更大些。超大的爐子上有一個龐大的熱水鍋,冒著熱騰騰的蒸汽。貓女郎們每次打熱水時得先爬上梯子,用小桶盛起熱水,遞給下一個人,再由下一個人傳給站在梯下的貓女。
我每次看到她們氣定神閑地傳遞熱水時,心中都會起由衷的佩服。若是我,恐怕剛爬上梯子就會被迎面而來的熱燻得暈頭轉向。
這些貓女郎們訓練有素,干起活來利落、靈巧,不到一會兒就能把一個大桶裝滿熱水。接著,幾個專負責抬熱水的貓女們會將這大桶水抬到指定浴間里。
白霧環繞中,貓女們的綠眼閃閃發亮,尖尖的下巴滴著汗珠,小小的三角耳朵時常微動幾下。她們臀部的尾巴又長又細,走路時隨著靈巧的身形輕巧晃動著。
拉了一上午的風箱,我抹了抹額頭的汗,趁著沒有貓女進來拿熱水,偷偷休息了一下。
曾有一度,我以為自己進入了《千與千尋》的動漫片里。因為這里是個室內浴場,出入的客人都是些妖魔鬼怪,里面的工作人員也是貓女、豬女之類的人物,而我呢,也是從事與千尋差不多的工作,都是在鍋爐房里賣命。
唯一不同的是,我沒有一個好心大爺幫我一起燒火爐,只能一個人吃力地抱起成疊的煤炭,放在鐵鏟上,推進爐子里,然後汗流浹背地拉起風箱。
這間室內浴場有六個鍋爐房,每個鍋爐房里只有一個人燒爐子。這是我用一顆夜明珠換來的「美差」。
半羊人和半馬人把我們賣給浴場老板後,一個貓女主管開始分配工作。因為全是俘虜,分到的崗位極差,幾乎全都去了森林里的礦坑里挖煤,少數兩個看起來強壯的負責運送煤。清是其中之一,因為體格粗壯,被派去運煤。
在我看來,這屬幸運。入礦挖煤很危險,沒準哪天會發生煤礦倒塌或透水事件。運煤則要簡單得多。
但清的臉色仍然淒慘無比,也許是因為失去了小鳳凰。我听說所有的鳳凰蛋在打殺中都被砸爛了。
當貓女主管走到我面前,正要把我派去挖煤時,我立刻將懷里的夜明珠不著痕跡地硬塞入了她的手中,臉上掛起討好諂媚的笑容。
貓女主管眯眼打量了我一下,又眯著眼瞅了下掌心里的夜明珠,眼楮里慢慢發出了光。她說道︰「你,鍋爐房。」
「謝謝謝……」我忙不迭地點頭哈腰。
緊挨著我的歌見狀,也忙把自己的那顆偷偷塞給貓女主管。貓女的嘴角帶著冷清的笑意,一揚手,便打發她去浴間做全部衛生。她的工作貌似比我的輕松。
我們每日早上和晚上最忙碌,中午能稍微休息一下,吃上一天當中唯一的一餐正餐,一塊粗糙的小麥餅和一碗糊糊的粥樣東西,晚上還能再發兩個玉米。我每日吃不飽,還經常餓得頭昏眼花,抱著煤炭丟入爐子時,時常擔心會否把自己也扔進去。
我在後院發現了幾棵果樹,上面結滿了紅艷艷的果子,可因為有專人看守,誰也沒敢去偷摘。偶爾,會有幾枚果子被狂風吹落到地,滾著滾著,就偏離了看守們的眼楮。
我和幾個貓女經常一哄而上,搶奪那幾個名額有限的果子。我有時能搶到,有時搶不到。
歌有時會偷偷帶著粗糙的餅子給我,那是慷慨大方的客人們偶爾賞她的。她在浴間里工作,遇到「豪客」們的機會比較多。她舍不得一個人吃完,常常吃了一半後將另一半遞給我。
我拿著餅,偷偷吃著,對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她則靜靜地坐在台階上,托腮看著我,看得入神。
那夜不知怎麼回事,我只吃了一半餅就再吃不下去了,將剩下的半張餅還給歌時,歌搖著頭拒絕,說你留著餓時再吃吧。
我們在後院的台階下分開,她向右拐處的客人浴間走去,我則往左邊轉了個彎,徑直走向鍋爐房。
這夜月光很亮,銀色的柔和光暈里,細小的雪花左右飛舞著,零碎地落在厚厚的雪地上。我穿著特制的防滑木鞋,一深一淺地走在雪地里,發出嘎吱嘎吱的悶響聲。
驀然,我听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從南邊牆角傳來,「咕嚕咕嚕」,不是奇特的獸語,而是肚子餓時發出的拼命抗議。
我朝聲音的方走過去。在房子高牆的角落的雪地上,正坐著一個全身黑乎乎的小矮人。淺銀色月光在他身上回蕩,淡色光暈在破爛的布衣和滿是污垢的臉上和胡子上停留。
「是你……」我驚聲低呼。他不正是那個曾被鳳凰們俘虜,又被我救走的丑陋小矮人嗎?他怎麼會在這里?
他靠坐在牆角,捂著咕咕作響的肚子。听到我的聲音,他頗為驚異地抬起了眼,又扭轉過了臉,不再看我。也許是因為餓得發叫的肚子太令人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