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與爹娘分開，第一個孤身一人度過的中秋佳節。中秋之前，太平公主倒是感念我的孤寂，令人送我在外祖父家，與娘親、弟弟過了幾日，今日一早才派人將我接回宮里，說是聖神皇帝的旨意。
按照習俗，有「三年之喪」的說法，重孝在身的兒女要替父親守孝三年，但按《禮記三年問》記載︰「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也便是說實則只需守孝二十五個月。爹爹三月過世，如今不過五個月，按理說我守孝時不該參加各種筵席，不該歡喜作樂，但聖神皇帝說我這般孤零零一人呆著，若是我爹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心，便下了旨意讓我一道過節，無需這般恪守陳規，只需穿素服便是了。
中秋筵席設在九洲池旁，四處張燈結彩，絲竹鼓樂齊鳴，歌姬舞姬縱情歌舞，一派奢華喜慶之景。宮人與我說過這九洲池的典故，說是形狀屈曲像東海之九洲，居地十頃，水深有一丈多，宮人曾帶我來這兒散心，當真是奇花起草遍布，池中魚兒成群，煞是好看。這九洲池里還有個小島，里面有個瑤光殿，是前朝隋帝所建，極為壯美，若是乘坐小舟便能到殿中游玩，但這瑤光殿之前曾出了一件可怕之事。
宮人說，當時聖神皇帝有個男妃子叫薛懷義的，可不得了，將發布政令、祭祀天地的萬象神宮一把火燒了，據說是︰「火照城中如晝，比明皆盡，暴風裂血像為數百段。」後來，這薛懷義驕縱不馴，惹惱了皇帝，便密選幾百個身強體壯的宮人，埋伏在瑤光殿前引誘他前來。他前腳一進，我伯父建昌王武攸寧後腳便率領宮人將其打死，送到白馬寺焚尸造塔。
瑤光殿出過這等血案，但宮里人倒像無所謂似的，依舊在這四周設宴玩樂，全然沒有一絲恐懼。我想起高力士對我說的一番話︰「別說只是一匹馬，便是一個人，只怕也……這種事，在宮里平常之極。」果真是如此的，一個人死了，就像死了一只雞、一匹馬似的，眾人都覺得理所當然，不願去記，甚至不屑于去記。
那些公主、王妃、郡主、縣主，此時都是嬌聲呼喝，喜笑顏開，要麼吃酒作樂，要麼說些宮闈之事，要麼玩著骰子戲，大呼小叫的。我坐在一旁，想去接話，卻一句話也插不上，即便有些年紀與我相當的郡主、郡王，也只是與自己熟識之人在一旁胡鬧戲耍，或者在娘親懷里撒嬌。沒人理會我，恐怕他們也懶得理會我。
我獨自坐在一個角落，吃了一塊甜餅，看了一陣子歌舞，覺得乏味之極，便無聊地看著自己的食指。我一遇到緊張之事，便愛咬食指關節，一回是看見娘親被歹人刺傷，一回是看見張氏兄弟破開大馬月復部，我嚇得將食指放在嘴里，狠狠用力咬著，直至咬出了血，現在食指上還留了個深深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