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話就像魔巫的咒語,何天亮在旅館的工作果然沒能干多久。這天一大早,旅館經理就派人叫何天亮去見她。經理是三立媳婦的小嬸,所以對何天亮一直比較客氣。何天亮來到經理辦公室後,她先讓何天亮坐到沙發上,給何天亮倒了一杯茶水,又扔了一包煙在何天亮的面前,讓他隨便抽。經理過去對他雖然不錯,今天的態度卻客氣得過分,讓何天亮有些不安。
經理沒有說話,認真研究著肥胖手指上戴著的黃燦燦的戒指,何天亮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又不好開口問,就只好干干地等著。經理總算放下了手,字斟句酌地問他︰「何師傅到旅社上班多長時間了?」
這明擺著是沒話找話,何天亮仍然畢恭畢敬地回答︰「快三個月了。」
「你對旅館的工作有什麼看法沒有?」
何天亮弄不清楚她是認真征求意見,還是繼續尋找話題,就泛泛地說︰「沒什麼看法,挺好的。」
經理嘆了一口氣說︰「你這人實際上挺好的,我對你的工作也十分滿意。可惜……」
何天亮听到這里心不由往下一沉,他知道情況不妙,嗓子也開始發干,急切地等著經理往下說。
經理卻又換了話頭,問他︰「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對頭?」
何天亮聞听心頭一震,他仔細想了又想,如果說算得上仇人的,也就是白國光,也許馮美榮也會對他懷恨在心;可是,那終究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他已經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況且,這麼多年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系,雙方已經天各一方,時間已經把仇恨淡化成了若有若無的輕煙。但是經理這麼問必然有原因,他問︰「經理,是不是因為我有誰來找事?」
經理又嘆了一口氣道︰「唉,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最近老有人給旅館來電話,說如果再讓你在旅館干,就要讓我們旅館關門。我剛開始沒有理會他,這幾天又天天往我家里打電話,也說不清他們是從哪里弄到的電話號碼。昨天街道辦事處也來人查問你的情況,我說你在這兒干得挺好,可是街道辦事處的主任說有人寫信反映你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勾勾搭搭。晚上我下班回家,我愛人也問起這件事,說有人把電話打到了他們單位,說如果我們不把你辭了,就要讓我們家里人吃不了兜著走。我這才想起來問問你,到底在外面得罪什麼人了。」
何天亮一時間有些發蒙,他不知道這里面到底有什麼名堂,所以也就無法回答。
經理終于說出了要說的話︰「我也是沒有辦法。你考慮一下,要是你處在我這個位置上會怎麼辦?這樣吧,你去財務把這個月的工資結了,我再給你多發一個月,你還是另外再找一份工作比較好。」
何天亮明白經理這是要炒他,他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他理解人家的意思,人家不會為了他這一個不相干的人擔驚受怕。
「何師傅,我這麼做也是為你著想。如果你真的有仇人,人家已經知道了你落腳的地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冷不防傷害了你,你自己吃虧不說,我也承擔不了責任,我看你還是避一避比較好。要是你知道對頭是誰,干脆跟他們當面談談,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何天亮知道自己再多說也沒有什麼意思,就站起身說︰「經理,你的好意我領了,我自己怎麼樣不要緊,只要不給你添麻煩就行。」
經理滿臉歉意,又帶了些許輕松,站起身來送他︰「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事理的人,這樣吧,我這就讓財務把工資給你結了。」
何天亮到財務領了工資,又到門房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鋪蓋,扛著往家走。不管怎麼說,干了兩三個月,手頭總算還落下了一千來塊錢,活人總不會讓尿憋死,走一步是一步,他安慰著自己。
這段時間屋里沒有住人,落了一層厚厚的灰,還有一股霉味,他便開始打掃房間,手上忙著,腦子也一直忙著。雖然他到現在還沒有琢磨透誰在後面給他搗鬼,但從他出獄以來發生的事情看,他感覺到在他的頭上有一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下雨的烏雲,最讓他不安的是,事情的來頭他模不清楚。這麼多年,在監獄里,他接觸的除了犯人就是管教,他自己並沒有有意地傷害誰,可是在不知不覺間得罪人也是可能的,如果是這樣,麻煩就比較大,因為當你根本就不知道誰是敵人的時候,誰都可能是你的敵人,誰都有可能在你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用任何方式在任何時間突然對你發起攻擊。剛剛出獄就踫上的那個肉杠,趁他不在家的時候進入他的房子對他進行恐嚇,還有對他工作單位的領導進行騷擾迫使他無法立足……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這一連串事情都絕不是偶然、孤立的。
他躺到床上,想起了道士給他提供的活路︰淘金,一抬眼卻又看見了房子頂棚上依然留在那里的血紅的大字,聯想到出獄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一股狂傲之氣不由就在心頭升起。心想,你不就是想讓老子離開省城嗎?老子就是不走,看你能耍出什麼寶來。這麼一想,就打消了到外地淘金的念頭,那樣顯得自己好像怕了他們似的,盡管他現在還不知道背後搗鬼的是什麼人,可他卻不願意在這些人面前示弱。
一覺醒來,夕陽的余暉黃黃地照進了屋里,何天亮肚子餓得咕咕叫喚,便爬起來到院子里草草洗了把臉,出來到街上買了一碗牛肉面。填飽了肚子,他實在不願意回家一個人孤零零地悶坐,就在街上無目的地信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