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聊地坐在那里,看著別人忙碌。突然間,擦皮鞋的婦女們像是听到了無聲的號令,動作敏捷地抓起家什一哄而散,轉眼間便如同游擊隊員踫上大隊鬼子兵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尚未從驚詫中清醒過來,眼前已經出現了幾個戴著大蓋帽、套著紅袖標的人。那幾個人沖過來二話不說便將他的一應家什扔到一輛客貨車上。他又驚又氣,搶上前去質問︰「干什麼?你們這是干什麼?」
大蓋帽一臉輕蔑地沖他吼︰「你佔道經營,影響市容,再鬧連你一塊兒帶走。」
八年監獄生活讓他見了大蓋帽必須畢恭畢敬成了本能,他不敢再跟他們糾纏,躲到一邊痛惜萬分卻又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吃飯家什被大蓋帽們像扔垃圾一樣摔到車上。眼睜睜看著大蓋帽們爬上汽車揚長而去,他只有發呆的份兒。
「小伙子,別難過,那能值幾個錢,今後眼楮放亮點耳朵伸長點就行了。」剛才還對他怒目相向的中年婦女此時又轉了回來,見他的工具被沒收了,就同情地勸慰他,「如今掙幾個錢真不容易,我前前後後就被收走過三套工具。沒啥了不得,收走了再弄一套接著干。這不,現在用的是第四套。」
何天亮覺得就這麼傻乎乎地站著也沒有什麼意思,對那位好心的婦女說︰「沒事,我明天還來。」
中年婦女說︰「這就對了。」
何天亮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給他擦皮鞋的小男孩,就問︰「昨天晚上在這兒擦皮鞋的小孩今天怎麼沒有來?」
婦女說︰「那個小孩白天要上學,晚上才出來。他們家可能挺困難,要不然誰家能讓一個沒成年的孩子出來干這個。」
「他們家怎麼回事?」何天亮對小男孩的情況起了好奇心,追問道。
「我們也不清楚,反正看著是挺難的,我們都是臨時來掙幾個錢,互相之間誰也不打听誰的事。我只听那孩子說他掙了錢要交學費,也不知他掙夠了沒有。」
何天亮悵然若失地往回走,心里卻還在想著小男孩的事情。他想,要是自己有錢,就一定要替那個小孩把學費交上,可是眼下他自己都被砸了飯碗,還能顧得上那麼多嗎?他搖了搖頭,暗自嘆了口氣。
第二天,何天亮重新備齊了用具,做小板凳的時候,他忽然想到,那些擦皮鞋的都只給顧客備一張小木凳,顧客坐下去弓身屈腿肯定很不舒服,坐在上面還要小心翼翼,搞不好就會跌個四腳朝天,要是把小板凳換成折疊椅,顧客坐著肯定要比小板凳舒服得多。于是他扔下做了一半的小板凳,找出來一張還是他剛結婚時候買的折疊椅掛在自行車上面。
吃過午飯,何天亮又來到了街口,見擦皮鞋的攤子依然擺了一長溜,他心想︰「跟她們湊在一起狼多肉少,自己又吆喝不過她們。再說,擦皮鞋的客人都是過往行人,哪里有行人哪里就有顧客,沒有必要非得擠在一起招惹城管和警察。于是,他將車把一扭,掉頭順著大街慢慢朝北走,邊走邊尋找合適的擺攤位置。
走著走著到了火車站,他見離出站口一兩百米的地段人來人往很熱鬧,人行道也挺寬敞,便在這兒下車,支起了擦鞋攤子。剛剛坐下不久,果然就有人前來擦鞋,他學著小男孩的樣子,擦完鞋再問人家打不打蠟,打蠟就多要一塊錢。
他也學乖了,一邊擦鞋一邊不時注意四周的環境動態,若發現有大蓋帽出現,便高度緊張,隨時準備收拾家什逃跑。後來他發現,一般警察根本不管他這檔子事,除非是專門出來整頓市容的警察才會管他。那種警察都是坐著小卡車,戴著紅袖標,跟穿藍制服的城管大隊一起行動。弄清了這一點,他也就不再心驚肉跳如躲避獵人的兔子,安下心來給人擦皮鞋。
一直干到夜深人靜何天亮才收了攤子。他點了點數,居然賺了三十六塊。他心滿意足地騎了車往回走,經過夜市,路旁烤羊肉的香氣勾得他饞涎欲滴,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于是跳下車來慰勞了自己十串烤羊肉,吃得滿嘴流油。
有了收獲便有了希望,自此何天亮便每天把擦皮鞋當做自己的主要收入來源。在擦皮鞋的同時東奔西跑地找工作,他打算即便找到工作,皮鞋他也要繼續擦下去,把擦皮鞋當做第二職業。說到底,當市長和擦皮鞋都是生活,他用這話自己鼓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