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真從未曾看到過他這樣的神色,仿佛這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之于他,都不過是無所謂了。
她轉過身來,那一縷瘦弱的影子就像是薄薄的一層剪紙,吹彈可破一般,她走到顧亦寒的身前,緩慢的蹲下來。
顧亦寒不再看她,目光轉向窗外,看著冬日溫暖的天幕,陽光像是金色的蜜糖,走在里面一定是說不出的舒服,可他卻知道,他這一生,是注定再也無法行走在陽光下。
「亦寒……四年前的婚禮上我就知道……」
羅曼真笑的有幾分的落寞,一個有了歲月侵蝕影子的美人兒,總歸是讓人看了有幾分的心酸的。
「你答應娶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卻總是有些神情恍惚,我們的那一場婚禮本來就是笑談,可是她的出現,直接讓笑談變成了我的悲劇。」
羅曼真微微低了頭,笑容間有著幾分淡淡的恍惚,「亦寒,如果娶我讓你這樣痛苦的話,我寧願不留在你的身邊……」
「你不用說這些委曲求全的話。」
顧亦寒的聲音冷到了極致,他的目光倏然的望向羅曼真,卻是劍一樣的銳利,羅曼真不由得躲閃了一下,卻是輕輕咬了咬嘴唇,那細微的動作明顯透出了幾分的不安。
「你們一個落魄的羅家,竟然在你回國短短四年就攀附上了京里的權貴,我父親這樣高傲的人,四年前死活不肯答應我娶你,現在卻主動提出讓我娶你,曼真,你真的以為我是傻子,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亦寒……」
羅曼真驚異的瞪大了眼楮,「亦寒你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自己心中清楚!」顧亦寒扶著牆壁站起來,眼底的寒霜和譏誚幾乎將她淹沒;「曼真,你有這樣的手段,又怎麼會真的去委曲求全?別自欺欺人了,沒意思!」
顧亦寒輕笑出聲轉身向外走去,羅曼真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她的心跳動的猶如擂鼓一般,竟是無法控制的跌坐在了地板上。
亦寒他……都知道了什麼?
她心里亂糟糟的一片,竟是久久都沒有辦法平靜下來,雖然她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亂了陣腳,可身上仍是冷汗直冒根本連思索的能力都沒有了。
顧亦寒出了別墅,管家帶著佣人肅然的靜立兩邊,見他下樓,管家立刻迎上去︰「少爺……」
他的步子一頓,卻是放浪的斜靠在欄桿上,居高臨下的掃了管家一眼,好一會兒才緩緩低沉開口︰「這房子里的擺設和裝飾都舊了,我看了不喜歡,都換掉,這段時間我都不會再過來,全部重新裝修一遍吧。」
管家有些吃驚,卻仍是立刻躬聲應道︰「是,我立刻就去辦。」
顧亦寒不再多說,徑自向外走去,管家遲疑了一下,仍是追了出去︰「少爺……」
「什麼事?」顧亦寒腳步沒有停下,仍是闊步向外走,陽光將他籠罩,他卻似見不得光的吸血鬼,只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藏著不舒服。
「盛小姐的那些東西……」
管家的聲音有些支支吾吾,「是留下還是清理……」
「什麼盛小姐?」顧亦寒厲聲呵斥,管家一怔,旋即卻是連連應道︰「是,少爺,我這就去處理掉。」
管家說完匆匆轉身吩咐了佣人去收拾,顧亦寒站在那里,肩膀一點一點的垮了下來,他像是被人抽去了最後的力氣,幾乎支撐不住。
像是在自己的心里和腦海里刻意的準備了一只橡皮擦,那些只屬于他和盛夏的回憶和過去,終究還是在無情的現實中,一點一點消散無蹤,再也捕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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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離開程雅茹的墓地之時,已經是臨近黃昏,盛夏和海遙的眼圈都有些微微的紅。
墓碑上的程雅茹,是最美麗最青春的模樣定格,烏黑的長發,明亮的眼眸,璀璨的笑,一如當年三人最親密無間的時刻。
海遙伸出手去,微涼的指尖定格在她唇角的笑靨,淚卻又要掉下來。
「遙遙……我們該回去了。」盛夏輕輕拉住她的手,她的預產期就在這幾天,原本盛夏是不願意她這個時候來看程雅茹,以免情緒波動太大影響到肚中的小湯圓,但卻又拗不過固執的她。
海遙緩緩收回手,眼角微微水光閃爍︰「夏夏……」
盛夏握住她顫抖的手,聲音輕輕,就如同那拂過這寂靜墓園的微風︰「我都知道,遙遙,你心里想什麼,我都懂。」
如果當年她沒有認錯人,她不會愛上好朋友的男朋友,如果她沒有死纏爛打追逐陸世鈞,就不會有後來那麼些事情的發生。
說不定雅茹和陸世鈞現在依舊恩愛,說不定,他們的生活都安穩幸福。
可這一切都已經發生,再也不會改變,就像是人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在生死面前,那些愛恨情仇,真的太輕太輕。
不過是從這世上走上一遭,短短幾十年的光景,何必要將生活變的那樣復雜,就做一個旁觀者,看這世界上山水風景,從容平淡的度過一生又有什麼不好?
可人總是輕易就被那些虛無的東西給糾纏住,然後不停的追逐,失去了原本最珍貴的那些。
如果她和雅茹,都有一個人可以先放開,如果她們年輕時都能不要那樣固執和草率,又怎會現在這樣天人相隔,還犧牲了一個小小可愛的孩子?
可這一切再也不會重來,就像是她再也沒有辦法回到青春年少時,勸阻住那個傻傻的少女不要邁出人生中最錯誤的一步一樣,她最美的青春沒有獻給湯啟勛,她亦是真真切切的愛了陸世鈞一場。
湯啟勛遠遠看到海遙和盛夏一起出來,立刻匆匆迎了過去。
海遙一眼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和臉上擔憂關切的表情,只覺暖意仿佛順著呼吸沁入五髒六腑一樣,方才的憂傷和感想,頃刻之間就蕩然無存。
她的眼底溢滿了笑容,唇角已經高高的揚起,盛夏看著這樣的海遙,仿佛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自己。
也有這樣燦爛的笑,也有這樣明亮的眼神,也會看著一個人,滿眼都是愛意。
可時光匆匆,世事無情,她就是笑,也藏著說不出的哀傷。
她由衷的祝福海遙,可是卻又羨慕她,哪個女人不想像她這樣幸福?被一個男人這樣全身心的愛著?
只可惜,蘇晉不是,顧亦寒不是,她盛夏的生命中,也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了。
「眼楮都紅了,來時就囑咐你,不許哭不許哭,你又不听話!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湯啟勛伸手將她攬在懷里,上下打量她絮絮叨叨。
海遙心底甜蜜一片,面上卻是故意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湯啟勛你怎麼越來越……」
‘羅嗦’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海遙只覺下月復驟然的往下一墜,旋即卻是一股洶涌的暖流從下.身涌出,她心里慌亂成一片,臉色似乎也變成了懾人的白,卻是偏生說不出一個字來。
「遙遙你怎麼了?」
盛夏見她這樣,唬了一跳,冷汗瞬時涔涔而落,而湯啟勛卻是面如金紙一般死死抓住海遙的手,他全身都在哆嗦,一開口,那聲音都顫抖起來︰「遙遙你別嚇我,你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要生了……」
可是預產期還有三天,難道是提前了……
湯啟勛只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在跳,跳動的飛快,幾乎立時就要從嗓子里蹦出來了一般。
雖然他早已在做準備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雖然他知道自己會緊張可卻沒想到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竟然會比想象中還要緊張一百倍……
海遙只感覺月復內一波一波的疼痛在洶涌的襲來,羊水將她厚厚的衣衫都打濕了,濕濕黏黏的不舒服,可她的理智竟然還是清醒的……
「老公……快送我去醫院……」
海遙緊緊的揪住湯啟勛的手臂,她的聲音細微顫抖,卻是瞬間讓湯啟勛和盛夏兩人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