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若不是九哥存心放人,沒人可以從公子府跑出去。
多年弟兄,這點,他是了解九哥的!
九無擎將手中的短劍放到桌案上,伸手摘下狼形面具,放到桌案上。
去掉面具,一張薄薄的人皮掩去了他臉上的丑陋,映入眼的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臉孔,四四方方,濃眉、冷眸、薄唇,此刻安靜的坐著,完全感覺不到他身上所散發的肅殺之氣砍。
十無殤知道,九哥的志向︰做一個尋常老百姓,健健康康的活著,閑居隱世,所以,他給自己做了這麼一張不起眼的人皮,只為了吃飯喝水的時候,不至于嚇到身邊的人。而在人前,他的狼形面具,從不離身。
九無擎執起茶盞,優雅的吹著茶葉,這偽裝的相貌比不得十無殤清俊,可渾身所散發出來的神韻,無與倫比——與身俱來的尊貴氣度,能令一個看似相貌平平的人折射出不一樣的風華。
他含進一口暖暖的茶水,清香入鼻,順著喉口滑了下去,冰冷到腸胃里的寒氣,似乎得到了一點紆解玩。
一口兩口三口,他不說話,等吃的差不多了,才抬頭回道︰
「抓的是平將軍府的人,人家是來替平薏姑娘報仇的,至于跑掉的,有一些是龍奕身邊的人……關鍵那位,來歷還不能確定!」
「龍奕?」
白天時候,十無殤才听到過他的消息,不是說他要去娶鎮南王府的小姐嗎?已和晉王扛上,今夜怎麼又突然來大鬧公子府?
「這人,從不和我們有交往!為什麼要來找我們的麻煩?」
「不知道!」
九無擎淡淡的回答,又將短劍拿到了手上把玩,這個問題,他也在琢磨。
十無殤一早就瞄到了這把古樸的短劍——九哥酷愛兵器,他是知道的,可他從不曾在九哥的兵器庫里瞧見過這柄劍。九哥功夫極好,身邊又能有四衛守護,他不會隨身配劍。
九無擎的回答令十無殤微一楞,在他記憶里,九哥好像是無所不知的,但他沒有問下去,因為他的注意力全被這把劍吸引了過去。
「這劍哪來的?怎麼沒見過?」
他湊過去要到手上「鏗」的拔出來,疑雲重重的目光陡然一亮,驚嘆出聲︰「好劍!」
寒光凜凜,劍鋒森森,絕對是劍中極品
十無殤揚劍輕輕一斬,桌角立即沒了影。
「刺客落下的!」
九無擎默默看著,隨意一抓,接過那掉落的桌角,但看到切割面,平整如鏡,道︰「這種冶造本領,只有萬里之外的滄國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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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國遠在萬里之外,中間隔著一個死亡大沙漠,那邊有一個地廣物博的神洲,世人稱其為九華洲。
幾百年前,九華洲上大亂,後有大帝一統,戰敗的一支軍隊,走投無路,听說沙漠的盡頭另外國域,于是,他們跨越萬里,來到西部。而後,幾萬人的虎狼之獅,鳩佔鵲巢,強佔了這個生產力極度落伍的國家,按著這里的傳統風俗,建立了一個奴隸制國家——西秦。
比起西秦,九華的滄國,那是泱泱大國,美麗而富庶,其版圖遠遠大于西秦。
四五十年前開始,西秦一些奴隸,不堪受欺,有些人走投無路,便橫穿沙漠想另尋一個活路,便來到了滄國,而隨身所戴的一些「不值錢」的石頭,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這些逃出來的奴隸,有一些是被迫為奴的,在西秦國也堪為俊杰,更多的則奴性不改,來到異國後,遇上當地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後,奉以手中之石,另投新主。
其實,這些石頭,是原石,可提取上等的彩玉——西秦最最盛產的就是這種玩意。
于是,一些急功近利的滄國商販,為了這種從天而降的豐厚利益,一個個在「奴隸」的引陪下,不惜一切的往西秦尋寶。因此死在沙漠的不計其數,因此而發達的也不在少數,兩國民間便這樣,漸漸有了一些往來——滄國一些先進的技術,也在那些年里,慢慢的流到了西秦,西秦國在短短幾十年里,迅速繁榮起來。
尤其這幾年,兩國之間,人口的流動,越發的頻繁,西秦國內,流入了不少來自滄國的商人,有些滄人,甚至于還入仕到了朝堂之上。
當今皇上,就曾親入滄國,一度游學在滄國,學習異國文化,而後以其滿月復的智謀,將散沙似的西秦一統。
也因此而徹底改寫了他九無擎的人生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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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來自滄國的東西?嗯,這麼說來,來的人是侯老賊派來的人……那家伙,常與皇帝進言,咒我們是毒瘤,必須除之而後快……」
十無殤側著頭,往劍鋒上吹著氣,猜測著。
九無擎不答,沉默,不想說話,悶悶的靠著,很累的樣子。
東羅一直侍內門口,目光時不時往公子身上瞟,感覺公子不是累了,而似藏了滿月復心事,他的目光一直睇著那把劍。東羅覺得公子好像知道來的是誰,只是他不想說,或者說,他還不能十分確定。
「不是侯派來的!」
隔了好一會兒,九無擎聲音淡靜的答了一句。
「哦?九哥為什麼這麼肯定!」
十無殤抬頭問。
九無擎把頭靠到了椅背上,仰起那張平凡不奇的臉孔,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瞳,在明燭底下閃著幽亮的光︰「憑侯璷的才干,若放在滄國,根本就不成氣候,他的手下,哪拿得出這種絕世好劍……」
一停又道︰「能佩戴這種劍的人,不是出自皇宮,就是來自王府。再說,如果來的是侯的人,今兒個,我只怕早死了八百回……他訓練出來的人,一個個都是狠角兒。她不是!」
十無殤微微有點訝異,九哥很少會把一件事解釋的這麼清楚的——這麼多年,九哥很少和滄國人有交集,尤其這形似軟禁的五年,他更是少與滄人打交道。原以為他是討厭那些人的,但是,听這口氣,他好像很了解滄國,就好像他去過那個遙遠的國度一般。
關于九華滄國,十無殤所知甚少,只听說那是一個很強大的國家,地廣物博,遠遠比他們龍蒼任何一個國家強大。關于九哥的一切,他更是一無所知,他只知道九哥是當今皇上最最看重的一個義子,五年前,也正是因為九哥力保,他與七哥才可以從那場叛亂中活下來。他對九哥並不了解,九哥從不說起自己兒時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
十無殤不再問,而是低下頭又開始研究這把劍,忽而咦了一聲,道︰
「咦,這上面有字……」
劍鞘上瓖著紫色的明玉,玉上刻著三個字,他跟滄國商人有一些交往,認得上面的字︰寒鮫劍,不覺失聲而叫︰「呀,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寒鮫劍?」
他也是听來往的滄人說的,滄國善鑄劍,其中一位名叫百里奚的鑄劍師就以鑄劍為樂,這寒鮫劍就是其中一把,削鐵如泥,切金斷玉。
此人所造之劍,後來在一次品劍大會上集團失竊,此案曾驚動九華大帝。
破案之後,百里奚將他的劍悉數上獻,從此為九華大帝效命,听其調遣,封為鑄劍大臣,專為軍隊造兵器。至于那些劍,最後皆被九華大帝賜給了臣下。
「嗯,這是寒鮫劍。」
九無擎點頭,隨口應道︰「能得此劍者,身份必定尊貴。」
「那就奇怪了……滄國遠在萬里之外,來人若是很有身份,他們為什麼不好好在自己的國度安享尊貴,而要冒著穿越死亡沙漠的危險,跑到西秦來,而且,還要夜闖我們公子府?」
他低頭聞了聞,好像有股淡淡的香︰「是梅香……劍主人是個女的?」
十無殤很驚訝,公子府從來是女人們害怕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夜闖︰「但這龍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和這個女子攪到了一起?」
九無擎不說話,把寒鮫劍拿在手上,細細的模著那三個來自滄國的文字,心中依約猜到有可能慕傾城的身份已經被龍奕拆穿,要不然龍奕怎會突然插手到公子府。
今兒外頭傳開說龍奕要上鎮南王府去提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龍奕看中的應該是假扮慕傾城的金凌,至于真正的慕傾城,十有八~九是出了什麼事——假慕傾城向晉王索要的那兩件東西,全是續命的藥材,由此可見,那人必是得了什麼重病。
他的心,有點亂,真的亂!
來的人,真是金凌。
青雲縱,寒鮫劍,便是有力的證明。
可問題是,她從來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一別一十三年,剛剛開始,他還滿懷希望,心中以為總有機會可以和母親一起回去九華。那里才是他的家,他的根,有慈愛威嚴的父親,有活潑可愛的妹妹,有尊貴不凡的義父,有美若天仙的未婚妻,有他的錦繡前程。他想回去,那麼渴望的回到自己的幸福當中去。他還想遵從「父親」的遺命,讓母親風風光光的嫁入定北王府。
可殘酷的現實將他的希望徹底粉碎。
如今,他已不再懷什麼希望!
時間的車輪輾過了足足十三年,兒時的記憶也已被輾模糊,他不再奢望回去娶妻生子……
九無擎的濃眉,不自覺微蹙,不為別的,就為她的出現太過突然,完全月兌離了他的掌控。
是驚,是喜,是亂,更是糾結心腸難以言述的疼痛。
滋味,是何等的繁復!
***
「九哥?你在想什麼?怎麼心事重重的?」
十無殤驚訝的發現他的九哥在走神,正確來說,簡直是在失魂落魄——這樣的表情,他曾在七哥臉上捕捉到過,那時候,七哥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難道九哥也有意中人?
「沒什麼?」
九無擎回過神,抖抖眉心,忽然記起什麼,目光一正︰「子鵬,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
「什麼事?」
「東方若歆被龍奕帶走了!」
十無殤一楞,跳了起來,臉色陡然一變︰「什麼?」
東羅眼皮跳了一下,沒見過十公子會為一個女人而變臉過,這種變臉不是假裝的。他微微有點吃驚,心下明白爺為什麼會放人了——東方若歆是十公子藏在心里的軟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七公子有,十公子也有,至于他們的主子……
東羅瞟了幾眼,暫時看不出爺的死穴在哪里!
「我去找他要人!」
十無殤拂袍而去,臉上皆是凝重的氣息,失了平常的鎮定。
「別那麼沖動!要找,也輪不到你出馬。連夜興師動眾,會害死她——這件事,我來處置,明天我以公子府名義去跟他交涉!」
九無擎沒有攔,待他快跨出听風樓大門時,淡淡的一句很有力的拉住了他離去的步子。
急匆匆的去要人,就是向所有人宣告,十公子在意那個女人,這樣一個身份,會給她帶來致命的危險,而以公子府名義出去要人,由九無擎出面,是為了維護公子府的顏面——無關喜歡或不喜歡。
「嗯……我听九哥的!」
忍著,壓著,因為不能喜歡,也因為想保護。十無殤輕輕吐出一團白氣,重新坐回位置,煩躁的將杯里的茶水一口喝盡。
「龍奕拿住她,必有索要,只是……他能知道東方若歆會有這樣的妙用,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了……」
九無擎眯起冷淡的眸子,將冷利的眼神眯的極度危險——
這件事的背後,必有人在操縱著什麼?
思緒很紛亂,但他總覺得,事隔十三年後,金凌會不遠萬里的趕來龍蒼,這當中,定是有人傳遞了什麼消息過去。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有人想借金凌制造事端——十三年前,就是那只幕後的黑手將他們引到了龍蒼,然後,屬于燕熙的燦爛前程,就這麼徹徹底底被顛覆,造就了如今這樣一個嗜血的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