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別開生面的慈善晚會上,放眼望去,衣香鬢影、冠蓋雲集。
所謂的慈善晚會,往往與上流社會畫上等號。
一般市井小民終其一生庸庸碌碌,但求家人溫飽,鮮少有余力再去救濟他人。
因此能夠出席以「慈善」為名目的活動的人,便只有那些在金錢上行有余力的政商名流了。
然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久而久之就會衍生出「比較」的行為來。
最初以募款為主的活動,不知不覺中演變成政商名流間比勢較勁的場所,似乎貢獻的多少就表示其能力的強弱。
而名流群聚的場合中,自然少不了威望遠播的「殺破狼」三人。
在受邀名列之首的裘文硰、衛君廷和武少瑯,就算心里對此類的活動感到厭煩,仍得意思意思地現個身。
當他們三人先後走入會場,立即引發一陣騷動。這是一直以來必然的現象。
不過大家也曉得他們向來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因此不敢貿然上前,只能睜著渴望的眼看著他們坐進大會安排好的座位里。
「唉,我真不明白你們干嘛要親自走這一趟,又不是非到不可的重要場合,送張支票就可以了。」衛君廷才剛坐定身就發起牢騷。
裘文硰沉默地點燃一根煙,目光迅速在會場中繞了一圈。
「找什麼?」武少瑯挑眉問。
「她在哪里?」
「誰?」武少瑯故作不知地反問。
「巧兒。」
武少瑯莞爾失笑,「為什麼我該知道她在哪里?」
「你知道。」裘文硰篤定的說,犀利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武少瑯。
武少瑯雙手一攤,笑意加深,「我不知道。」
裘文硰懶得研究他笑容背後的想法,也懶得與他爭辯,反正該出現的人自然會出現。
但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裘文硰內心的困惑愈擴愈大。
因為……那個吻?
「她呢?」裘文硰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不知道。」
「你們到底在說誰?」衛君廷完全在狀況外。「我們在這里待了這麼久,就為了等那個什麼巧兒的?」
「巧兒就是那個女記者。」武少瑯提點。
「哦!那個長得像中學生的丫頭?」衛君廷恍然大悟,轉眼又眉頭緊蹙的望向裘文硰。「但你不是最討厭記者的嗎?」
「巧兒是例外。」武少瑯笑得異常曖昧。
「該死!」裘文硰霍然起身,瞪了他們兩人一眼後逕自往外走。
「喂!」衛君廷好生納悶。「他吃炸藥啦?」
「眼楮張大點,好戲上演嘍。」武少瑯拍拍他的頭,跟著離開。
「什麼跟什麼呀!」衛君廷仍是一頭霧水,但起身動作之迅速則透露出他有多開心能月兌離這個無聊到極點的宴會。
裝潢科幻、燈光炫目、震耳欲聾的PUB里,擠滿了打扮入時前衛的年輕男女。
舞池是整間店的靈魂所在,別出心裁的設計佔了總面積的三分之一,一片落地玻璃後,DJ的一舉一動全部透明化。
特色極為鮮明的DJ播放著從不間歇、震撼勾魂的電子搖賓樂,舞池里的男女隨著節奏振奮地躍動,偶爾一陣迷魂煙從天而降,所有人便開心地高舉雙手,彷佛在感謝撒旦的賜予。
而座無虛席的外場同樣籠罩在驚心動魄的樂曲中。
如果仔細瞧,不難發現絕大多數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桌上擺的可樂反而比酒還多。
但明明沒有喝酒,卻一個個眼神渙散,模樣像是醉了。
如果再瞧得更仔細一點,不論是三兩好友或是成群結黨的,全都有類似的小動作,一個負責拿張卡片在桌面上磨磨切切,其他人則拿著吸管輪流將牙簽般的白色粉末吸進鼻孔里。
能夠如此公然嗑藥的場所,便是時下流行的「搖頭吧」。
甯巧兒奉命針對近來迅速席卷整個台灣的「搖頭風」做一連串的深入報導。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筆桿能搖得順利,即使內心忐忑,甯巧兒仍是只身潛入探訪。
她在位子上觀察了許久,始終分辨不清哪些人是嗑了藥、卻還算清醒能夠回答她的問題的。
反倒是她一顆頭被巨響的樂聲轟得頭昏腦脹,甚至擔心起她脆弱的耳膜會不會因此受傷而壞了听力。
她嘆息,不明白這些年輕人——也不盡然,仔細一看,這個族群的年齡層分布頗廣,大概從十六歲到五十歲,或者還可以上下延伸也說不定。
其中有幾個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OGS和OBS,坦白說,那一身不合宜的裝扮還真教人噴飯,有點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窘態。
「嗨。」
甯巧兒被突然坐在面前的小伙子嚇了一跳,他不只染了一頭金發、兩耳掛上大大小小的耳環,還戴著一副角膜變色片使他的雙眼看起來像妖怪,穿著輕便的白T恤和寬松的滑板褲,套著白色手套的雙手拿著兩根螢光棒不停地甩呀甩。
「你坐了很久,看起來一點都不High。」
「你很High嗎?」甯巧兒悄悄打量他。
「ㄍㄧㄥ得要死!」
「啊?」
「你有沒有吞Ε?」
「衣?」衣服怎麼能吞?
她的反應讓他嘆了口氣,「那你一定也沒有褲了。」
「褲?」
甯巧兒忙不迭的低頭檢視自己,褲子不好端端的穿在她下半身嗎?
「你第一次來對吧?」
「有這麼明顯?」甯巧兒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顯而易見。」他不由分說的拉起她。「過來一起玩。」
「喂——」
甯巧兒還來不及拒絕就被推進一群年輕男女中,發現到精神恍惚的他們正自得其樂、無暇注意到她時才又松了口氣。
「給你。」
金發男孩一坐到她身邊,往她手中塞了顆小東西。
甯巧兒攤開掌心,對那近來頻頻在新聞里曝光的小藥丸並不陌生。
「謝謝,我不要。」她遞還給他。
「不用客氣,我們這兒還很多。」
客氣?
呵,難不成他們把這種東西當禮物,互相請過來請過去的以示友好?
「謝謝,我真的不用。」甯巧兒堅持婉拒。
金發男孩聳聳肩,將藥丸收回口袋。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甯巧兒站了起來。
金發男孩將腳抬到椅子上讓她過去。
甯巧兒走進女用化妝室里,沮喪地用清水洗把臉。
在這里待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有絲毫的進展,事實上是整個情況混亂得讓她不知該從何著手,唉!
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就算隔著一道門,那彷佛要扯斷她大腦神經的電子音樂仍緊隨不放,一踏出,更是有如排山倒海而來般沖擊著她。
猶豫了會兒,她腳尖一轉,決定暫時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守門的警衛在她的手背蓋了個章,她便走出大門,終于有種解月兌的感覺。
門里門外兩個世界,而這麼烏煙瘴氣的地方怎會如此人潮洶涌呢?真教人匪夷所思!
這些人到這里來,一耗就是一整夜,所追求的究竟是什麼?
她無法理解。
「嘿,你不是要去洗手間?怎麼跑出來了呢?」
金發男孩的聲音拉回甯巧兒的思緒。
「透透氣。」她仰望著星空。
他跟著坐在階梯上,不解地凝望著她,「既然來了,為什麼不玩?」
「其實我……」甯巧兒霍地住口。
如果她說她是個記者,會不會把他嚇跑?
「其實什麼?」
「其實我是來寫報告的。」甯巧兒改口說。
金發男孩有絲錯愕,「寫報告?來這里?」
「嗯,就是這波搖頭風……」
「你是大學生?」
「唔!」她沒否認也沒承認,含糊帶過。
「我以為你跟我同年!」
「咦?我二十——」
「二十?還好,大兩歲而已。」
他的表情令甯巧兒把後面那句「好幾」硬生生的給吞回肚子里去。
天哪,被這種小男生誤會且看上,她到底該笑還是該哭呢?
「進去吧!」金發男孩再次拉起她。
「不,我要回去了。」甯巧兒抽回手。
她沒辦法繼續忍受那種噪音!
「你的報告不是還沒寫好嗎?」金發男孩詫異的問。
「你——」
「有什麼不知道的都可以問我。」
甯巧兒露出質疑的眼神。
「這些東西我已經玩好多年了,從國外玩到國內,從北部玩到南部。」他像在炫耀豐功偉業般的說著。
「你還出過國?」
他掀唇一笑,趁她遲疑時一把將她拖回室內。
「我叫阿揚,你呢?」
「巧兒。」甯巧兒眉頭打了好幾個結,被響樂震得頭痛欲裂。
「為美好的邂逅乾一杯。」阿揚端給她一杯可樂。
美好的邂逅?
甯巧兒難以苟同,但仍是一口氣喝完。
可樂嘛,又不是酒,無妨的。
瞧見杯子見底了,阿揚眼中閃過一抹狡獪。
「喂,阿揚,你說過我什麼都可以問你的。」甯巧兒想把這篇稿子在今天內完成,她可不願為了工作再到這種地方來。
「嗯。」阿揚點點頭。
「你剛剛說什麼衣呀褲的,到底是啥玩意兒?」甯巧兒覺得奇怪的問著。
「E就是Ecstasy,是一種服用後即充滿幸福感覺的非法藥劑,藥品名為MDMA,也就是俗稱的快樂丸。實際上它與興奮劑比較相近,但它的作用與興奮劑有所不同,主要是抑制負責腦內調整功能的神經傳達物質與Serotonin的活動。它原是非常安全的藥劑,只要控制在適當的服用量以內。在八○年代後半開始,歐美的年輕人之間開始流行一種『大眾共舞』的現象,它最初起源于一九八八年的英國,主要是指在戶外舉行大規模的舞會,與會者由數千人到數萬人不等,或者在空地上、或者在倉庫等空曠的場地上,配合著音樂大家一起共舞數小時,甚至通宵狂舞,而那時Ecstasy恰巧問市。對歐美地區的年輕人而言,每周服用Ecstasy後參與俱樂部或大眾共舞的戶外舞會,變成是一種『追求幸福感』生活調味。不過販賣或持有此藥劑仍是違法行為,所以截至目前為止都只能地下化交易。」阿揚滔滔不絕地解說。
甯巧兒听得瞠目結舌,總算相信外表輕浮的他腦子里至少真的裝了點東西。
但不曉得是否就只裝了這麼些東西。
「那麼褲又是什麼玩意兒?」
「褲就是大家所說的K他命,混合了興奮劑和麻醉劑再蒸餾烘乾制成粉末狀的結晶體,吸食後會造成中樞神經局部麻痹,產生幻覺。配合著E使用,讓人整個沉浸在陶陶然的幸福中,帶來無比的快感。但由于這些東西的利潤實在太可觀,有些不肖人士便非法私制;至于其中究竟摻雜了哪些成分就不得而知,所以交易的管道必須要謹慎選擇。」
「那就是K他命?」甯巧兒指著桌角殘余的白色粉末。
「嗯。」
「真有這麼神奇嗎?」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阿揚語帶玄機。
甯巧兒攏緊眉心,「我不明白,快樂丸就快樂丸、K他命就K他命,干嘛說什麼衣服、褲子的混淆視听?」
「就是故意要混淆視听呀!小姐,別忘了這些都是非法藥劑,近來更被列為二級毒品,條子操得緊,所以我們才創造這些術語以便掩人耳目。」
「明知道是毒品,你們還這麼囂張地集體公然嗑——」甯巧兒沒來由的頭暈,身子晃了晃。
「怎麼啦?」阿揚扶著她。
「不知道,突然覺得暈暈的。」甯巧兒雙手抱住腦袋瓜。
「大概是藥效發作了。」
「藥效發作?」
「我丟了半顆E在你剛剛喝光的那杯可樂里。」阿揚坦誠道。
「你居然對我下藥?」甯巧兒驚惶失色的大叫。
「我只是想讓你親身體驗一下那種感覺,對你寫報告會有幫助的。」
「混蛋!」甯巧兒閉了閉眼。
「我是好意耶!」開玩笑,那一小顆的藥丸可不便宜哪!
「我不是說了我不要嗎?」甯巧兒低叫。「該死的!我從小到大最討厭吃藥,你卻喂我毒品?」
「放心,這不會上癮的啦!」阿揚安撫她。
「哪個販毒的不是這麼哄人?」
「嘿,本人在此慎重聲明,我只是純玩樂的買方,絕非賣方!」阿揚拉起了她。「到舞池動動身體,很過癮的喲!」
「不,我要回家了。」危機意識轟隆作響,她得趕緊跳出這個龍潭虎穴才行,否則不曉得會被怎麼個吃乾抹淨法!
「你現在離開會很難過的。」阿揚緊拉住她的手。
「不……」甯巧兒微弱的抗議,竟掙月兌不了他箝制她的手。
被半抱半拖進舞池,甯巧兒霎時產生了奇妙的感覺。
原本駭人的電子樂莫名的變得悅耳起來,音符貫穿她的每個細胞,使得身體輕飄飄的;五彩繽紛的燈光灑在身上,彷如置身夢境,讓整個人薰薰然……
知道她是第一次,阿揚拉著她的雙手,帶領她配合每段曲子擺動出不同的身體節奏。
不知道跳了多久,甯巧兒忽然感到虛月兌,身子整個掛在阿揚身上。
「喂,振作點。」阿揚連忙將她攙回座位。
「放開她。」
冷冽得有如地獄寒風的聲音從身後飄來,阿揚一僵,反射性地回頭。
轉眼間,身側陡空,虛軟的甯巧兒已落入對方懷里。
「你是誰?」阿揚被他森寒的威儀震懾住。
他不發一語,橫抱起甯巧兒轉身離去。
「喂、喂——」
阿揚眼睜睜看著巧兒被抱走,試圖想做些什麼,卻又無能為力。
願上帝保佑她!
「嗯……」甯巧兒逸出申吟,手腳難受的東磨西蹭。
「你還好吧?」裘文硰問,眼神不自覺地泄露出關懷。
「不好。」甯巧兒嘟囔。
「誰教你跑到那種地方去?自作自受。」
「我是為了工作。」
「明知道自己笨,偏還往險處鑽。」裘文硰忍不住數落道。
「你以為我願意啊?」甯巧兒揉了揉頭。
「難道你們雜志社里都沒人了?非得派你這個未成年似的小丫頭進去那種龍蛇雜處的場所?」
「喂!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連他都笑她長不大,可惡!
「想听我說話可不容易。」
「自大狂!」甯巧兒罵了句,又申吟一聲。
「你不要一直發出奇怪的聲音行嗎?」听得他心里怪怪的。
「不曉得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竄來竄去,搞得我渾身不對勁。」
她的腦袋昏昏脹脹的、身體熱熱癢癢的,四肢卻涼涼的,而且像正在融化的冰塊般不斷滲著冷汗。
「你吃了什麼東西?」
「被下了半顆快樂丸……」
「蠢。」裘文硰啐了一句。
「你真是夠了!吧嘛一直罵人?」
裘文硰默不作聲。
片刻之後,反倒是甯巧兒按捺不住。「你干嘛又不說話?」
裘文硰看了她一眼,還是沒出聲。
「喂,說說話好不好?」甯巧兒低語,發覺自己的牙齒在打顫。
裘文硰仍是置若罔聞。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那里?」沒關系,他不說她說。
裘文硰沒有回答,全神貫注地開著車。
甯巧兒突然全身發冷,不禁蜷縮起身子。
裘文硰從後座拿了件外套丟給她。
車內頓時陷入一陣沉寂,只有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曲悠揚的回蕩……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她忽問。
「說吧!」裘文硰隔了半分鐘才回應。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