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張學麗在床上躺了三天後,勉強能爬起來吃點東西,讓她精神振奮的還有原來大學學科老師找她。
離開大學五六年了,期間不乏王孫貴族拋媚獻眼,墜落紅塵後虛情假意迎來送往,一直埋藏在她心里的一份感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叫愛。
離開高校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份愛,愛得很苦,苦得無處訴說,訴說時發現語言蒼白無力。
大二時張學麗的情感大門才真正開放,以前家里窮,窮得連學費也是東拼西湊的,一家人生活只有母親一人種地操勞,母親長年累月地喝著中藥,一身病。
她懂男歡女愛,也懂生兒育女,同班同學初三就到醫院做人流,沒人陪時都會選擇她,如今信息橫流的社會,男孩女孩懂事得早,她懂但不敢接受或追求,她必須刻苦學習,必須「頭懸梁錐刺股」,必須「鑿壁偷光」。
用優異的學習成績來改變家庭現狀,同時也增強自己的自信心。
一切如她所願,2002年以558分的成績進入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揭開了人生嶄新的一頁,她的憧憬和幻想此刻開始插上騰飛的翅膀。
大二,講《企業管理和市場營銷》的楚老師開始進入她的視線,從小缺乏父愛的張學麗對同齡人不太感興趣,按弗洛伊德的理論她具備「戀父情結」,楚禾在課堂上第一次亮相,她心里就怦怦直跳。
溫文儒雅的氣質,博學多才的口才,條理清晰的思想,中年男人的成功和成熟,闖入了她少女初開的心扉。
只要是他的課,她必須坐前面第一排,
只要是他的學科,她必須考到第一名,
只要是他的身影,都能讓她怦然心動。
為他痴,為他狂,她不知道該如何接近他,她知道他有家庭,甚至萌生了給他女兒做家教的想法,到他家去和他老婆比一比誰更青春靚麗。
獨自戀愛了一年,她知道這樣下去自己總有一天會瘋掉,于是絞盡腦汁給楚禾發了封電子郵件,試著投石問路。
楚老師︰
我是您的學生,一個平凡的學生,您有引以為自豪的楊金(2004年世界小姐)這樣的學生,也有像我這樣默默無聞的學生,今天冒昧給您寫信,這件事折磨了我一年,它可以被全世界漠視但必須讓您知道,因為一切都是您的錯。
您不該闖入我的夢鄉,常讓我午夜夢回,無眠至天明。
您不該叩開我的心扉,常讓我茶飯不思,衣帶漸寬。
您不該在我思緒中縈繞,常讓我淚流滿面,人比黃花瘦。
我不知道這份錯是一個美麗的邂逅呢,還是應該將錯就錯?
您給予了課題,
請您給予答案。
您的學生上
張學麗在網上注冊了一個新的E-mail地址,匿名發了過去。
那一晚她像個踩點的賊,只是不知道要偷什麼。
以後的一周內,只要沒課,她基本上守候在電腦旁,打開郵箱,不斷地按F5,左手中指都按出了繭。
一周後,丘比特之神沒有眷念她,死神卻眷念了她母親,這兩神將她的學海生涯一並謀殺。
天,塌了!
六十一
九月八日下午,楚禾繞了好大一個彎子才找到張學麗的電話號碼。讓他匪夷所思的是這個當年內向靦腆的孩子,怎麼幾年不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同班同學說她在J市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軍師」認為這事必須當面講,所以楚禾征求了張學麗的意見。
武昌縣距離武漢只有半小時的車程,張學麗宴請一些高官貴人幾乎都在武漢,她對武漢一點也不陌生,所以點了「傷逝」酒吧。
楚禾心頭一緊,其一,「傷逝」酒吧有禾田集團的股份;其二,隱約感受到了一絲情愫,什麼樣的情愫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下午五點鐘,張學麗看了看鏡子中的一張臉,些許慘白,又補了一層粉底,使整張臉看起來更均勻地粉紅,眉線描得不夠統一,左邊略顯粗,于是擦了重描,眼睫毛換了套短一些的,這樣會顯得不那麼妖艷。
她腦海里忽然又浮現出「賀三佔」的那張臉,在背後似笑非笑的說,你又在「補破網」?一口惡痰涌上來,她朝馬桶吐了一口。
今天按道理不會出門,一則身體尚在恢復之中,二則清早有「大姨媽」過來看她,她強打起的精神是曾經的那份愛,那份被人漠視的真愛。
楚禾的電話如同給她注射了一針嗎啡,瞬間便亢奮起來。
漢口沿江大道閘口碼頭,紅色CC停在一輛白色CRV後面,張學麗從車內走出來,一襲鮮紅的套裝在路燈下格外醒目,她從最新款花格子LV提包中拿出「隻果」,給楚老師打了個電話,電話那端傳來楚老師渾厚的男中音挾雜著滔滔江水聲,他已經到了。
深秋時節,長江的水位下降了很多,從岸上到「傷逝」酒吧的浮橋已著地,不再晃晃悠悠,張學麗穿著高跟鞋跨過浮橋,依然有些緊張,走到一半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迎了上來。
今非昔比,一只羞澀的丑小鴨出落成了高貴的白天鵝,一身珠光寶氣富貴逼人,楚禾暗自感嘆道。
伸過手去做了請的姿勢,張學麗順勢握了握,遲到的相握還是讓她暖意上身,甜蜜沁出心田。
駁船的上層甲板是賞風賞月賞濤濤江水的清吧,楚禾已提前訂了雅座。
「一晃五年多過去了,你變化真大呀!」師生落座後,楚禾贊嘆道。
「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
「鐵觀音吧!」張學麗微微笑了笑說︰「您還是老樣子,溫儒文雅,沒變!」她眼神意味深長。
「老!奔五十的人了。」楚禾感嘆道,「沒想到輟學居然成就了你的今天,看來人生的道路怎麼走都沒有錯啊。」
「我寧願做您的學生到……」張學麗本來想說到永遠,話說到一半還是覺得不妥,便止住了。
「你這不是很好嗎?你們班做得最好的應該是你了。」
「哪里,我這就像窯洞里燒了一半的土坯子,還沒成器呢。呵呵!」
服務生很快上了一壺鐵觀音,分別斟滿,楚田端起杯對張學麗說︰「沒想到這麼多年後能再見你。」
張學麗沒听進他的話,前面的一番對話讓她思緒萬千,幾多悲歡離合,幾多酸甜苦辣,剎那間‘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她盯著滾滾江水出神。
稍後,她回過神來,眼里噙著淚光,說道︰「是啊,能再見到您真的很高興,您有事讓我幫忙,是嗎?」說完啜了一口「鐵觀音」,一股清香順喉而下。
「我弟在J市出了點小事,不知你能否出面?」
「您弟弟干什麼出的事?
「禾田集團的投資者」楚禾沒听太清楚,答非所問。
「哦,沒想到禾田集團是你們兄弟公司。」張學麗用贊嘆的眼光重新打量了她的老師。
「怎麼啦,你認識我弟?」楚禾有點意外。
「不認識,但我知道禾田集團,汶川大地震捐款,武漢市私營企業排在第一位的不就是禾田集團嘛。」
「哦!原來這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一陣江風吹過來,楚禾有些愜意。
「您弟弟怎麼哪?」張學麗關切的問道。
楚禾把來龍去脈大致講了一遍,他看見張學麗緊鎖的眉頭沒有舒展。
「您應該早點找我,那邊擺平這點小事還是沒問題,只是現在有點遲了,大後天就宣判。唉!」張學麗嘆了口氣,繼續道︰「恰好我明天過去J市,我盡力而為吧。」
楚禾有些失望,繼續道︰「你這邊要用錢只管開口,我隨時給你,要不……」
「您別和我見外了,您看我是順便辦事,同時報答您的教導之恩。」張學麗打斷了他的話,苦笑道。她腦海同時閃現出弟弟的模樣。
張學麗很想問問那封電子郵件,曾經你是否收到;
那份少女純真的情懷,曾經你是否感受。
可此情此景,讓她話到嘴邊又咽下,放眼望去——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千古多少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