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
楚田心頭一驚。
大姐怎麼來了？楚禾或「軍師」怎麼能把這種事情告訴大姐呢？還有一個半月就出去了，只當休假一段時間，或者是閉關修煉一番，四十多天後重返人間，生活和工作回到正常軌道，人生的長河只是在此打了個漩渦，有必要弄得滿城風雨嗎？
弄得家鄉的父老鄉親都知道，有什麼意義呢？
大姐也不容易，小時候因家庭成分問題，不願接受「地主分子的狗崽子」這個雅號，小學三年級與班主任對著干，一場師生之間的戰斗以老師絕對優勢的勝利而結束，她一跺腳哭著鼻子回家了。
從此輟學，二十歲嫁與農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母臨終前的幾年，就數她家離得近，隔三差五床前行孝，伺候兩位老人慢慢步入人生的終點。
歷史的巨輪碾壓祖輩父輩的同時也捎帶將她絆倒，讓她淹沒在泥土的芬芳中，辛苦了一輩子！
「鴉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本該禾田兄弟盡孝的歷史使命，最終居然落在大姐身上，這些年來楚田一直覺得虧欠她的很多！
他一直謀求報父母恩情于大姐名下，還沒想好如何報答呢，自己卻進來了，今天又讓她舟車勞頓前來探監。
他知道大姐暈車，曾經在奔馳350上吐得一塌糊涂，下來時還自己調侃道︰看來我只有坐拖拉機的份，呵呵！
楚田邊走邊低著頭琢磨，王教領著他出了中門，進入前面一排接見室。
二號接見室有個五十多歲穿著紅色外套的中年婦女，隔著鐵窗低頭拍打自己的褲子，估計一路風塵，免不了泥巴裹滿褲腿，楚田走到門口，順著王教手指的方向準備邁步踏入，那邊婦女听著腳步聲抬起頭來，讓他吃了一驚。
「王教！」楚田看著王教轉身離去的背影喊道︰「弄錯了，這不是我姐。」
王教停住腳步，扭頭過來道︰「是嗎？剛才誰說是你姐的，啊？」
隔著兩個接待室，前面值班室露出一個頭來，楚田一看，是常警官，即將退休的老頭，還有三天就告別他的職業生涯，準備回家享受「最美不過夕陽紅」的天倫之樂。
「王教，我弄錯了！」常老頭不好意思地走出來，說道︰「那邊，那邊，那邊八號接待室，是找楚田的。」
「老常啊！你可得站好最後一班崗，怎麼開這種玩笑呢？」王教接過老頭遞來的紅河，抽了一口，對楚田說道︰「你去吧，快點啊。」
「嗯！」楚田心里罵著該死的老頭還不早點退休，沒張嘴，極不情願地用後鼻音生生擠出一個字來，算作回答。
八號接見室——
楚田每靠近一步，心就抽搐一下，心抽搐一下，腳就向前一步，等待他的是些什麼樣的面容呢？
「、、、、、、」紫鵑萬語千言哽咽在喉，不知道如何開口，看見楚田消瘦的臉頰透過鐵窗映入眼簾時，一時無語。
目光追隨楚田一步一步接近。
此時都沒說話！
此時無需言語！
此時世界停滯！
此時時間停滯！
只剩目光交錯！
兩人穿過鐵窗，「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良久。
「對不起！」紫鵑首先開口，相隔了幾個世紀的相思，伴隨著幾個世紀的懺悔，此刻需用語言來表白︰「是我害了你！」
淚水合著語言一起輕輕流淌。
「快別這麼說！」楚田騰出手來模了模紫鵑的滿臉懺悔，繼續道︰「真的沒什麼，沒什麼、、、、、、」。
「我沒想到弄成這樣！對不起！」
「我們誰都沒錯，你不必自責，如果有什麼責任的話，那也與你無關的！」楚田覺得自己的安慰今天很蒼白無力，他從心底就沒有怨過任何人。
「都是我的錯！」紫鵑還在喃喃自語。
「好哪！紫鵑，我們今天見面不是來懺悔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馬上就會過去，不是嗎？」楚田情緒緩和過來，語言組織也顯得有章法。
「嗯！我給你帶了些吃的」紫鵑邊說邊從地上拎起大包小包，從鐵欄中縫塞進來。
「我在這吃得挺好的，不用擔心！」楚田接過印有「中百倉儲」四個字的塑料袋，發現根本拿不過來，繼續道︰「先拿出來吧，一件件遞過來，我再裝袋。」
「你怎麼樣？」楚田看著紫鵑麻利地把包裝袋里的東西掏出來，關切地問道。
「我很好啊，暫時在公司請了假。」紫鵑邊回答邊彎腰拿起地上剩下的塑料袋，胃里一陣惡心，趕忙止住話頭，忍住不斷翻涌的胃酸。
「哦！單位現在怎麼樣了？楚禾在主持工作嗎？」
「嗯！他開了一次會，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在進行，你就放心吧！」
「他怎麼今天沒來？忙嗎？」
「有事吧，本來準備來，臨了有事月兌不開身。」紫鵑不想把「軍師」進京，英雄救美等事情在這兒繁述，她認為沒這個必要，所以敷衍道。
楚田把五大包零食裝好，心里沉甸甸的，故作輕松地對紫鵑說道︰「回去告訴他們，我在這兒挺好的，吃的好，睡的好，總之一切都好，放心吧！」
「你好像瘦了？」紫鵑盯住他的眼楮，希望看出他敘述的真實性。
「不會吧！你就放心，看守所不是你想的那麼可怕、、、、、、」
「那我什麼時候再來看你呢？」
「一個月吧，這兒好像有探視規定的，你問問歐陽所長。」楚田道︰「其實很快就出去了，你就踏實弄你自己的事情吧，別跑來跑去，耽誤時間。」
紫鵑又反復問候了N個她所關心的問題，听著外面王教的喊聲，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