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肆拾捌
誰？
楚田慌忙從沙發上一骨碌爬起來，定楮一看，屋內空無一人，他朝陽台上望去，原來起風了，寒風趁夜悄悄刮開紗簾，陽台紅杏晾衣架上一件中長大衣掛在上面，來回晃動，投影到室內天花板，造成人影移步的錯覺。
他慢慢踱步到陽台邊，推開半掩的塑鋼門，一陣涼意襲來，中長大衣正好打在臉上，用手抓住，是紫鵑的衣服，深棕色毛線大衣。
楚田怔了怔，苦笑一聲，拿起晾衣桿取下來，抱在懷里，返身回屋。
紫鵑在哪兒呢？
她為什麼不去接我呢？
她知道夏霏去世了嗎？
她不是和夏霏很熟悉嗎？
楚田這幾天不是沒想起，而是不敢想，滿腦子全是夏霏的影子，紫鵑在思想的縫隙中一閃而過，稍縱即逝，對于她在哪兒的這個謎，楚田不敢輕觸，這是兩個矛盾的小人在心里打架，你那邊放縱著自己的男歡女愛，這邊面臨生離死別，誰打贏誰都會尷尬和心痛。
所以干脆放棄！
如今伊人已逝，是否騰出點空間來，給紫鵑打個電話或者問個明白呢？
怎麼開口？
很簡單的一句問候，此刻卻變成楚田沉重的包袱，他把大衣掛到進門玄關處衣架上，重新坐回沙發，猶豫很久還是不知道如何開口，習慣性地模模褲兜，感覺少點什麼，什麼呢？他揚起手，大拇指一扣下巴，發現自己煙癮上來了。
肚子幾天沒吃東西，餓過了勁，一陣一陣地酸痛。
不行，還得活著，一個男人豈能兒女情長要了性命？
楚田打定主意，重新穿上大衣，換雙旅游鞋，推門下樓。樓下出小區門就是幾家小吃店，其中成都小吃是他經常去的地方，酸辣粉、蓋澆飯，一頓一頓湊合了很多年，大多數時間楚田是不願下樓的，打個電話送餐上來，邊吃邊看看電視，吃完把飯盒一扔，完事大吉。
單身的生活大抵都是這樣！
路過小百貨店時，楚田進去拿了條蘇煙和四個打火機，一模屁兜，沒帶錢，不好意思地笑笑，對老板說道︰我沒帶錢，先放這，一會下來拿。
他已經將近兩個月沒用錢的習慣，關在「煉獄之門」，吃喝拉撒睡全是記賬，也不需要錢。
拿完錢包下來，他沒進百貨店，先到成都小吃要了碗雞湯面，一籠包子，機械般囫圇進去，感覺胃還是不舒服，也顧不了那麼多，再次步入百貨店買煙結賬，掏出信用卡時，帶出一張照片，掉到收銀台上，連忙撿起一看，心湖頓時泛起漣漪，是他和紫鵑的合影，那晚在沙發上兩人拿手機拍的合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打出來，然後偷偷放進去的。
紫鵑！
這幾天楚田其實心里沉甸甸，裝的滿是夏霏的愛和對夏霏的懺悔，非要厚顏無恥地去想紫鵑或者去給紫鵑打個電話，這不是他願意做的違心事，只有腦子里放空些逝去的伊人，騰空些地方，才能琢磨。
出得百貨商店，楚田撕開蘇煙，掏出一包點上一支，剩下的夾在胳肢窩，慢悠悠朝家走去。
沐浴了夏霏太多太多的愛，甚至你在心底一步步壘砌的那座高塔，基層墊底的都是夏霏，這個傻女人，這輩子四十年活的就是一個楚田，把自己一切都交付出來，直至收獲背叛，直至生命之花慢慢凋謝！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
光芒萬丈的無私之愛——
能逼出他骨子里的那些虛偽和自私！
能讓他可憐的一點點自尊和傲氣繳械投降！
楚田吐幾個煙圈，惹得門口保安羨慕的眼神投放過來，他沒理會這些，繼續前行，世界此刻都不是他應該理會的。
腦子亂哄哄沒有章法，就像蒙著眼楮身處江漢路步行街，在鬧市區亂撞，找不到出路，最後誤打誤撞，朝漢陽方向模去、、、、、、。
1993年的夏天，楚田父親在漢陽教育局托關系，硬是把本該返鄉或自己出去找工作的楚田留在漢陽墨水湖中學，楚則恭的想法是︰打虎還要親兄弟，上陣肯定父子兵。既然楚禾大學畢業分配工作留到武漢，那麼不能讓兄弟距離太遠，在一個城市將來相互也會有個照應。
8月20日到學校報到，一個人背著被子行李從武昌石牌嶺出發，找尋很久，才到達墨水湖中學，一位門房拿著報紙出來的長發女孩引起楚田的注意，上身潔白的襯衣，茄米色長褲，圓圓的鵝蛋臉三分紅潤，似三月初綻的桃花，兩雙黑洞洞的眼楮掃視過來，眼眸里分明含著一絲浩渺的煙波。
「請問一下！」楚田問道︰「老師，校辦公室在哪兒？」
「你找誰？我帶你去！」聲音清脆圓潤，楚田背誦了一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
「我是來報道的新老師！」
「呵呵！」大眼楮女孩上下打量一番，撲哧一聲笑出來︰「我以為是學生呢！」
「你覺得我像學生？」楚田邊跟著大眼楮女孩走，邊在她後面問道。
那女孩沒回答他，回身指了指他掛在胸前的一支鋼筆，笑笑，繼續前行。
「不是我、、、、、、不是我老土，是剛才在公交車上拿出來想寫點東西，隨手就、、、、、、。」楚田臉一紅，有些窘迫，跟上幾步解釋道。
「你寫詩？在公交車上寫詩嗎？呵呵！」大眼楮取笑道。
「就是寫詩！你看。」楚田伸出左手，手心朝著大眼楮女孩，鄭重道，他對大眼楮的笑聲有些生氣。
「真的啊？」大眼楮本來在開玩笑，卻不知道這書呆子真的在公交車上手板心里寫詩，不由得停住腳步問道。
「像是騙你嗎？」楚田收回左手，背起來像位領導，端詳起比自己「一線天」大很多倍的大眼楮。
「冤枉你啦！」大眼楮女孩伸出友誼的右手，對楚田道︰「認識一下，我叫夏霏！」
「哦，夏霏？」
「那你叫什麼？」
「我的名字暫不告訴你！」楚田報復性地回道。
「哈哈哈哈！小氣鬼。」
銀鈴般的笑聲一路向東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