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里要召開排以上干部大會了。自從接到後通知，傅天雷的心里就開始翻騰起來——大裁軍，對有年資的軍人來說並不陌生，從一般意義講，裁軍意味著瘦身，機構撤並，編制壓縮，大批干部轉業，戰士退伍。可是具體到不同部隊情況便有所不同，特別是那些歷史悠久戰功顯赫的老部隊通常會予以保留，甚至還會有所加強。他寧可相信後者，一是因為自己所在的部隊剛剛從前線打仗來，說要立馬撤銷幾乎沒有可能；二是弟兄們在前線把命都豁出去了，上級總不至于不考慮弟兄們的歸宿吧？此時的耳邊又縈繞起趙政委在陣地上跟自己推心置月復說的那些話，心想大裁軍一來，營長當成當不成是個問號了，實不行弄個副營干干總還是有可能的吧，那樣好歹也把家屬隨軍問題解決了……
翌日上午十時許，全團干部以連為單位在會堂門口列隊等候，也許是要求有別吧，干部們的隊列遠沒有戰士那樣的整齊劃一，隊與隊之間還有人王顧左右地扯著閑談。傅天雷滿肚心思站在隊伍里，他的左側的是一個年紀稍長點的軍人——高顴骨，深眼窩，個頭矮矮的，一看就是那種不受羈絆的主兒。
「喂，二連長，你幾（知）道不，今天開的細（是）什麼會呀？」
此人操著一口廣東普通話主動與傅天雷搭訕。
傅天雷搖搖頭，學著南腔北調︰「我哪里搞裘得清呢，一連長，你說說看，細（是）什麼會呀？」
「你們連介（這）次打仗可細（是）大出風頭啦，我看今天有你的好細（事呢！「
「你就別寒磣我了，哪會有我的好事？」
「你不幾（知）道哇，听說要宣布一批任命哩！我看八成有你哩。」
傅天雷心頭一喜，嘴上卻說︰「這怎麼可能……」
兩人的對話被站在傅天雷身後的劉蘇北听得真真切切，只見他似笑非笑的，臉上閃過不一絲很自在的表情。
「哎，劉指導員是從師機關下來的，消息一定很靈通，怎麼樣，給兄弟們通通氣嘛，有什麼新精神？」一連長瞄上了劉蘇北。
旁邊有人接過話茬︰「是呀，透露透露嘛，劉指導員……」
劉蘇北被推上了烤火架，弄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好搪塞著︰「俺跟大家伙一樣，成天都在團里貓著，哪能听到啥新消息？不過傳聞倒有不少，一連長剛才說的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未經證實，不敢亂說犯自由主義呀。還有——」
周圍的人追問︰「說呀，還有什麼？」
「十有*是大裁軍的事，听說一百萬，是單方面裁軍，史無前例。」
劉蘇北這話有根有據，一點也不犯自由主義。
「果真有介（這）細（事），那咱們部隊會被撤嗎？」
一連長問。
「依我之見，撤倒未必，番號保留沒有問題。畢竟是老部隊嘛，軍史上赫赫有名，又新立戰功，但是，誰也保不準不跟別的部隊整合呀……」
劉蘇北振振有詞，似乎早有先見之明。
「介（這）就是說，又要面臨進退走留了……傅連長，劉指導員，你們風華正茂，前途無量，好好干吶！不過管裘他裁軍不裁軍，老子也該到了向後轉了……」
听了一連長的話，傅天雷心里一陣緊縮，預感到一場暴風雨真的要來了。
就在傅天雷他們去團里開會的同時，石大成悄悄來了連部。呂鐵正在為傅天雷收拾房間，石大成搭起了訕︰「喂，呂鐵，連長呢？」
呂鐵頭也沒抬地說︰「開會去了，連里所有干部都到團里開會去了。」
「那為什麼沒通知我參加？」石大成臉上頓時有了難堪。
呂鐵打量著石大成，明知故問︰「你？為什麼要參加？」
「我說呂鐵啊呂鐵，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昨天晚上不是已經宣布了嗎，我是排長了啊……」石大成頂起真來，儼然不通知自己開會是你呂鐵的失職。
「瞧，你不是才宣的布嘛，干嗎這樣猴急呀?!」
呂鐵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不是急不急的事。你看啊，我好歹也是個排長對不，別的排長能參加，為什麼我是例外，是不是你給搞忘了？」
「別想那麼多了，連長明確指示，這次就不通知你了，八成是會議內容跟你沒什麼關系吧？」
「既然這樣，我什麼也不說了。哎，呂鐵，你今天有空不？」
「有什麼事嗎？」
「你說有空沒有嘛？」
「有話你就說，我哪有沒事的時候。」呂鐵轉身出去，不一會抱了幾件洗過的軍衣放在床上。
「是這樣，我剛交了一個女朋友，想照幾張相片給她寄去，你能不能把連隊的相機借我用用。」石大成想了想︰「不行，你還得幫我照才好。」
「好事哇，交上女朋友了，這個忙我得幫。你等一下，我把這些衣服疊了就走。」
石大成目光落到連長的干部裝上，突然來了主意，拎起衣服在身上比劃比劃，念念有詞地︰「哎，大了一點，不過也馬馬虎虎。」
呂鐵看出了石大成的心思，抿著嘴直想笑︰「怎麼，心癢癢了？想當回連長呀？」
石大成傻笑著︰「快點，去拿相機，一會連長回來，可得替我保密啊！」
呂鐵說︰「放心啦。」
團部會堂的大門嘩地打開，散會的人們從大門魚貫走出，不願立馬離去的人，三五成群地在場外議論起來，不用說這次會議對大家觸動很大，反響強烈。
一連長把傅天雷拉到一旁，打抱不平地說︰「傅老弟，介（這）次打仗你是立了大功的，大家都幾（知）道的哦，我就鬧不明白了，到頭來你怎麼落得個雞飛蛋打，一點好處也沒撈著呢？」
傅天雷陰沉著臉，心事忡忡，不願搭腔。
這時劉蘇北焦急地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麼，一連長見了他返身搭起了訕︰「劉指導員，不！細（是）劉教導員啦。介（這）下子好了，成了咱們的上司啦，有些細（事）還得請劉教導員多多關照哦！」
劉蘇北顯然對他的話有些心不在焉，眼楮一直盯著站在一旁的傅天雷。可是傅天雷正眼連看都沒看服一眼就快步離去。
劉蘇北正要去追趕卻被一連長拉住了袖子︰「教導員同志，你倒細（是）說話呀，架子再大，也不能任命一宣布，就不理人了啊，大家說細（是）不細（是）呀？」
劉蘇北的臉有點掛不住了，無奈地對他苦笑一下︰「抱歉！我有點事先走一下，有話我們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傅天雷眨眼間就不見了，劉蘇北失去了捕捉的目標，茫然地怔在那里。
「呂鐵，呂鐵——」傅天雷臉色鐵青地趕回連部，大聲呼喊。
沒人回應。
傅天雷推開房門，屋里空的，不由一臉怒氣︰「擅離職守！這小子跑哪去了？」
「到！我來了！」傅天雷的話音剛落，呂鐵已經出現在眼前。
傅天雷正要發落呂鐵，不經意間瞧見石大成正穿著自己那套大一號的軍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哇，石頭呀石頭！長見識了不是？想穿干部裝了？有本事去軍需股領呀。瞧你那幅燒包樣，也不想想這套軍裝是你穿得的嗎?」
「你你，什麼狗屁連長！有這麼罵人的嗎？你不把咱當兄弟，可別怪我不把你當大哥！」
石大成被傅天雷劈頭蓋腦一頓臭罵，氣得臉色都紫了，三下兩下扒了軍裝，狠狠甩在地上︰「還你，還你，以後誰再踫你的東西誰是孫子！」說完，扭頭就跑。
傅天雷這才感覺自己這頓火發得實在莫名其妙，可又不願意就此罷休，于是大吼一聲︰「呂鐵，你給我進來！」
「是！」呂鐵嚇得吐了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