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會議室日光燈亮著,里面有一張長條桌子,牆的一角擺放著一台老式的電視機櫃。全所人員聚集在一塊看新聞聯播,節目已接近尾聲。
邢所長走到大伙前面關了電視︰「剛才電視大伙都看了,知道為什麼把你們召集來了吧。」
「不明白。」小陳翻了一下白眼,當場也有人附合,埋怨不該晚上把大家弄來看電視,新聞聯播到哪都一樣看的。
邢所長面朝大伙作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不緊不慢地說︰「我告訴你們啊,本所長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大伙通氣。」
所有的人員頓時鴉雀無聲。
「哎,小陳,你年紀輕記性好,蘇聯那個新總統叫什麼來著?」
邢剛有意想考問一下部下。
「這誰不知道哇,戈爾巴喬夫嘛。」小陳月兌口而出。
「對了,戈爾…巴…喬夫!這些天訪華,你看那個德性,跑到中國來炫耀來了,我看八成就沒安好心。所以呢,上級指示我們,要密切注意社情輿情,全力以赴做好治安工作,確保社會的安定團結!下面我再把當前的幾件工作和注意事項再講一講……」
離開派出所前,傅天雷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快十點,想到妻子和平平在家里等候自己,趕緊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離開。恰在此時桌上的電話叮呤呤響了起來,傅天雷猶豫片刻還是接了。
電話是黃子華打來的,說要立刻見到他,並約他在老地方見面。傅天雷本想推辭,可听出對方口氣很急,心想說不定真有什麼重要事情耽擱了不好,就勉強答應了。
黃子華說的老地方是一個老字號茶館。傅天雷換了便裝出了派出所,提前來到一個馬路路口,一邊看著手表,一邊等待著來人。他沒想到,不遠處有一個人瞄上了他,此人正是視傅天雷為眼中釘的毛頭。毛頭鬼頭鬼腦地窺測著傅天雷,發現他的背後是一個掛著偌大「茶」字的旗幡,似乎猜到了什麼,繞著道兒鑽進了茶館。
不一會兒,黃子華騎著自行車帶著張靚滿頭大汗地趕來,三個人急急忙忙進了那家茶館。走進茶館後,一小伙計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黃子華選了個看似私秘的包廂,開口點了一壺龍井茶,被傅天雷止住了,最後要了三杯炒青一盤瓜子,三人就坐下說開了話。
「子華,這麼晚找我來,一定有急事吧。」
傅天雷直奔主題地問。
「主要是想跟你說一下張靚和我的事。這些天你為我們費了好多心血,還蒙受了不白之冤,我倆實在是打心眼里過意不去。」
黃子華臉色憂郁,不無抱歉地說。
「一提起這事,我的心里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現在已經過去,盡管結果不是我們願意看到的,但是我們只能從積極的方面去理解,去面對。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是主持正義的……」
傅天雷此刻已經心若晴空,侃侃而談。
「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可沒有你那樣樂觀,也沒有你那樣的境界,總覺得中國的*法制道路還很漫長,有些事是不以我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所以我決定出國發展……」
黃子華陰郁著臉說。
「出國?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傅天雷猛吃一驚。
黃子華告訴傅天雷,這種想法其實幾年前就有了,只不過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強烈。他決定去美國投靠姑媽,姑媽膝下無子女,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有一大筆不動產。姑媽早就來信讓他去美國,到她那里邊學習邊工作,將來成為她的繼承人……
「那你以前為什麼沒去呢?」
「那個時候,我覺得無功受祿不是件光彩的事,年輕人應該靠自己的能力,去打拼出屬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這話沒錯啊!為什麼要改變初衷呢?」
「現實就如同一記無情的鐵掌,把我這個熱血青年原有那些五光十色的美夢和幻想打得粉碎,我曾經是學校學生會主席,不,現在我已經辭職了……」
「那是為什麼?」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虛偽的法律就像一張蜘蛛網,能網住的只是小蟲,而飛鳥卻一沖而過。這句話我記不清是誰說的了,可我太有感觸了。你替我想想,一個堂堂的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臉面在這里堅守?!」
听了這話,傅天雷感到有一股熱血在往上涌,他想說服黃子華,可是也找不出更有力的論據,無形中將聲音提高了八度︰「我不贊成你說的虛偽性,中國的法律的確存在不完善性,我也無意在這里跟你爭論法律問題,但我更想說,你這是在逃避!」
黃子華似乎被他的話電擊了,愧疚中夾著酸楚︰「你說的沒錯,連我自己都認為這是逃避。可是不逃避,難道有更好的出路嗎?我只有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去當那個遠在大西洋彼岸的姑媽的繼承人了……」
傅天雷努力抑制內心的激動:「看來我不一定能說服你了。道路要由自己選擇,我不好多說什麼,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你,能像最好的朋友一樣對我說出這番心里話。」
黃子華眼眶里轉動著淚花︰「在這個城市里,你是我最最信賴也是最應該感恩的人,所以臨走之前我必須見你一面。我還要贈你一句名詩,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請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也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是你的忠實朋友。」
一直沒吭聲的張靚插話︰「傅大哥,因為你是我哥哥的大哥,當然也是我的大哥了。我想冒昧這樣叫行嗎?」
傅天雷眼眶濕潤了︰「當然可以,謝謝你們對我的一片真情,謝謝!唉,怎麼說走就走了呢?是我這個中國警察沒有盡到責任啊……」
正說著,小伙計提著水瓶推門進來續水,門開的瞬間,毛頭閃電般地舉起了微型相機,在場的人無一察覺。
第二天清早,傅天雷眼楮一揉眼就直奔火車站。他感到,自己與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盡管身世、閱歷大不相同,思想也不完全契合,可人格上的相互尊重、情感上相互傾慕卻是不言而喻的,一種超越時空的情思或者說是責任促使他心須去,必須趕在他們離開陽川之前再見他們一面。
傅天雷匆匆趕到火車站候車大廳時,廣播里正播放著女播音員標準的普通話︰「開往北京的K22次列車開始檢票上車,請前往北京的旅客在一號檢票口檢票上車……」
人群開始擺起長隊,黃子華和張靚背起行囊加入排隊的行列。
傅天雷提著一盒禮物從大門奔入,被工作人員攔住。他不得不出示警官證,工作人員才準予放行。他在人群中尋尋覓覓,終于看見了要找的對象。黃子華張靚也發現了他,興奮得眼楮亮了。
「沒想到你還會來?」
「在這個城市你們還有比我更親的人嗎,我不能不來送送你們!」
排隊的人流接近檢票口了,傅天雷想起什麼似的,將手中的禮品盒塞到黃子華手中。
「這是什麼?」
「一個紀念品。」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二位年輕人打開盒子,看見里面是一棵帶著泥土的蘭草,驚愕不已。
「我想了半天,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給你們作紀念的,于是想到了它。這株蘭草是我從前線專門帶回來的,它帶著邊疆的泥土,家鄉的水珠,是惟一能夠表達我此時此刻心情的一份禮物了。」傅天雷飽含深情地說︰「請收下它吧!」
黃子華兩行熱淚流了出來,哽咽地︰「我懂了,我,還有張靚永遠不會忘記祖國,不會忘記陽川的……」
「更不會忘記你,傅大哥!」張靚臉上掛著眼淚說。
三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我們還會見面的。」黃子華言之鑿鑿。
「嗯!我相信。」傅天雷堅定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