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黃子華和張靚,傅天雷的心里稍稍平靜了一些,雖然沒有挽留住兩位,但他覺得做了該做而又能做的。回來後把這事從頭到尾跟妻子說了,桂巧雲也是唏噓不已,末了還勸了丈夫一通,說做什麼事只要不昧良心就好,警察就是消防隊員,哪里有險情就得往哪趕,還說對他大富大貴指望不上,只求平平安安,能保住一個鐵飯碗就謝天謝地了。傅天雷猛然覺得妻子好像月兌胎換骨似的,變得通情達理了許多,這讓他很是寬慰甚至有些感激。
一連十多天,他和小陳都在街上執行維護治安任務,累得像馬猴似的。這天,傅天雷精疲力盡地從外面回到所里,打開辦公室,月兌了警帽,躺在椅子剛要歇息,所長走了進來。臉色木然地告訴他,又有人寫他的告狀信了,市局剛才又來電話,約他去當面談談。傅天雷的頭「嗡」了一下,一個不祥的念頭攫住了他的心︰「什麼人專門跟老子過不去,老像鬼影似地纏著不放呢?」
傅天雷忐忑不安地來到了市局辦公樓,進了一個掛著監察室牌子的房間,穿著警服的一男一女同時向他示意。他被請到一旁的座位上,女警察為他倒上一杯白開水。
一位頭兒模樣的人挨著邊上坐下︰「找你來主要是核實一個情況,因為這件事帶有政治背景,上面有明令,本著對同志負責的精神,我們必須弄清底細,請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好嗎?」
傅天雷點點頭,女警察開始作記錄。
「你認識一個叫黃子華的人嗎?」
「認識。」
「你知道他去了國外嗎?」
「知道。」
「你知道他進京請願的事嗎?」
「不知道。」
「有人看見你送他跟一個女同學上了去北京的火車,是事實嗎?」
「是事實,但我知道的是去北京搭坐去美國的航班。」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去美國嗎?」
「知道。他姑媽在美國,要他去繼承財產。」
「這就怪了。這里有一封上面轉來的舉報信,說你與他密謀上京請願,而且還有照片和錄音為證,你怎麼解釋呢?」
傅天雷接過相片,上面是三個人的正面和小伙計的背影,臉色一下子變白了。
「你為什麼這麼緊張呢?難道相片上不是你們嗎?」
「相片是真的,也是事實,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既然是事實,就要敢做敢當。」
「我知道。」
「你再听听這段話。」
男警察面無表情地說。女警察操作播放錄音,里面出現了黃子華與傅天雷的一段對話︰
黃子華:說句不該說的話,我總覺得中國的*法制道路還很漫長,有些事是不以我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所以我決定出國發展……
傅天雷:出國?我支持你這種想法。
黃子華︰虛偽的法律就像一張蜘蛛網,能網住的只是小蟲,而飛鳥卻一沖而過。這句話我記不清是誰說的了,可我太有感觸了……
傅天雷︰我太贊成你說的虛偽性了,中國的法律的確存在不完善性……
男警察使了個眼色,女警察撳下鍵紐,錄音嘎然停止。
「錄音你都听了,里面是你的聲音嗎?」男警察微微提高了嗓門。
傅天雷額頭滲起了冷汗︰「是的,不是的……」
「到底是的,還是不是的?」男警察耐住性子又問了一遍。
「不是的,是的……」傅天雷亂了方寸。
「你看你都難以自圓其說了……」男警察這樣作了點評,意在提醒他說話不要前後矛盾。
「這是誣陷,誣陷!」傅天雷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男警察作了一個無奈的手勢︰「好了,我的問題就問到這里。是不是誣陷,現在也作不了結論。我還想說一句奉勸的話,我們都是警察,讓你到這里來只是例行公事,我們互不為難。如果確有其事,你就老實承認,等待組織的處理意見;如果不是,你必須拿出對自己有利的證據……」
「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嗎?」傅天雷目光呆滯地說。
男警察點了點頭,傅天雷頓感頭暈目炫,跌跌撞撞地扶著門框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女警察挺是同情的聲音︰「我看他倒不像犯事的樣子,要是拿不出有利于自己的證據,會咋樣?」
男警察︰「那就有點懸了喲!」
回到辦公室,傅天雷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坐在了沙發上。邢剛和小陳關切地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傅天雷虛月兌地說︰「告狀,告我鼓動黃子華進京請願,唉——」
「是事實嗎?」所長問。
「事實個鳥!事實是黃子華要去美國繼承姑媽遺產,臨走時來跟我告別,有人趁機錄了音,拍了照,並且有意在錄音上作了手腳,然後借黃子華進京轉乘飛機的名目,給他扣上一頂黑帽子,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
傅天雷義憤填膺地說出了最關鍵的話。
「太歹毒了!誰干的好事?!」小陳義憤填膺地說。
「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誰干的?所長問道。
傅天雷答︰「想都不用想,準是凌虎那幫家伙,他們是得寸進尺,想把我往死地里整啊!」
「那也由不得他們,不行就把這伙人抓起來!」小陳憤怒了。
傅天雷心灰澀地說︰「抓也要證據呀,不然只能抓了放,放了抓。有個問題讓我太困惑了,為什麼無辜的人反而為取證難犯愁,而犯事者卻往往因證據不足屢屢處于主動?!」
「有感而發呀!我們在一起也不是一時半會了,對你我是信得過的。」所長用平和的目光看著傅天雷。
「謝謝所長信任。可是監察室的人要我拿出證據,來證明自己的無辜,人都去了美國,我上哪找他們去?」
傅天雷犯了難。
「我們一起幫你找!我就不信邪了門了——」小陳摩拳擦掌地說。
夜,茶館客來客往。
小陳喬裝打扮成小痞子流里流氣地走進茶館,小伙計笑臉相迎︰「里面請!」
小陳走進茶館察看了一圈,招手叫小伙計到一旁,拿出相片給他看︰「前幾天有沒有這幾個人來這里喝茶?」
小伙計嘀溜溜地打量一番小陳︰「你問這干嗎?我記不大清了……」
「仔細看看清楚!」小陳厲聲道。
小伙計見來人不是個省事的主,變得老實了︰「來過,來過的。」
「這張照片是誰*的?」小陳追問。
「不,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哎……」
小陳掏出一疊人民幣︰「听好了,不說實話老子做了你!說了實話,這錢就歸你了。你看著辦吧!」
「我知道,我說,我說。」
小伙計見了錢臉上頓時有了喜色,對著小陳比劃了好一陣了,隨後,小陳把錢擱在小伙計手心里。
轉眼間,一張人物肖像速寫遞到邢剛手上,他凝神看著,側頭問傅天雷,「這人你認識?」
「認識,他叫毛頭,凌虎的手下,果然是那伙人干的!」傅天雷答。
「抓毛頭!」邢剛下了命令。
抓捕行動隨即展開。
傅天雷和小陳一同來到歌舞廳。傅天雷一身時髦打扮,打著口哨在門口裝著閑逛。小陳徑直進了里面。不一會兒,小陳出來說毛頭不在,凌虎也沒來。正當倆人失望之際,傅天雷輕輕喊了一聲︰「有情況!」只見毛頭毫無防備地從對面馬路朝歌舞廳方向走來。傅天雷與小陳耳語,兩人成包圍狀向毛頭悄悄靠攏。
眼看毛頭就要被捉住,一輛小車橫穿而過,毛頭瞬間在兩人的視線之內消失。
小陳氣得跺腳棰手︰「他媽媽的!」
毛頭和凌虎頓時銷聲匿跡,始作俑者沒抓住,證據沒有到手,市局監察室又一催再催,傅天雷簡直沒轍了。一連幾天他都無法入眠,一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又坐起伏案寫作,可是煙抽了一支又一支,咳嗽聲一聲接一聲,仍然不知從何下筆。
這天晚上,桂巧雲和兒子已經睡下,傅天雷又悄悄披衣爬起,紙寫了張又一張,撕了寫,寫了撕,總是不能令自己滿意。室內煙霧繚繞,充滿了讓人刺鼻的怪味,桂巧雲一骨碌爬起床,用大蒲扇呼嚓呼嚓往外趕煙,嘴里不停地數落著。
「喂,不要命啦,你這是在放毒哩,你不想活,可別連累我們娘兒倆啊!」
「是我不好,我到外面寫去!」
傅天雷充滿歉意地看著妻子,抓起寫字台上那包煙和紙筆起了身。
「算了,就在這吧。」妻子知道他心里苦惱,不忍心讓他添堵。
傅天雷又坐了下來,眼神呆呆的,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
「看你這些天更憔瘁了,唉!我也不睡了,陪你聊會天吧!這事你到底怎麼想的?」
傅天雷少見妻子如此般體貼,不由地投去感激的目光。
「證據,關鍵是證據!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一無所獲。」
「後果嚴重嗎?」
「相當嚴重。輕則留用察看,重則清除出隊!這,真沒想到,成了害群之馬了,我操……」
傅天雷不堪回首地直搖頭。
「那怎麼辦吶?」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說什麼都沒有用,得有旁證,而上面對這事抓得又很緊,要是實在拿來不出東西來,只有听天由命了。」
「好不容易謀得這個崗位,說丟就丟了,這算哪門子事啊!唉,我們去找一下王叔想想辦法吧!」
「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老司令找麻煩,我哪有嘴說呀?」
「這麼大的事你不去求人家,難道就伸著脖子挨斬?」
傅天雷緊咬著牙關,眼珠不住地抖動著。
「你說話呀,到底是怎麼想的?」妻子從沒見過傅天雷這種無助的樣子,心里真的發怵了。
「我尋思著,與其讓人家來趕我,倒不如來個主動……」
他好像下了決心似的。
「怎麼個主動法?」
「辭職下海,你覺得怎樣?」
「你?下海?」桂巧雲大笑起來。「你行嗎?你下海干什麼?你能干什麼?」
「你別笑,我是認真的。」傅天雷反倒顯得輕松起來。「俗話說,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我都到這步田地了,哪有臉面再在隊伍里呆下去呀?」!
桂巧雲盯著丈夫的眼楮︰「那你到底想干什麼啊?」
傅天雷攥起了拳頭,試了試自己的手力︰「只能靠這一百多斤了,眼下看來這些零部件都還完好無損,就就是本錢,可以先賣賣苦力,掙點小錢,以後的事慢慢來。」
「我堅決不同意!你要丟了這個好端端的飯碗,不說一家人喝西北風去,連我這張臉都不知往哪擱!」
桂巧雲頃刻變了臉,口氣是那樣的不容商量。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你也幫我想想,事到如今,哪還能管得了那許多?只要你能理解我,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就行了,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我才不理裘它呢!退一步說,打死我也不相信這個案子翻不過來,等到找到黃子華的那一天,我的枷鎖也就打破了……」
听口氣,傅天雷決心已定,就是幾頭老水牛難把他拉回來了。
「太難了,我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哇……」
桂巧雲突然伏在丈夫肩上,忘情地啜泣起來。
陷入這種困境是傅天雷事先完全沒想到的,他無言地撫模著妻子的秀發,第一次為自己的際遇落下了傷心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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