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兵歌 重返邊陲(一)

作者 ︰ 盧森林

傅天雷出走的第一站是省城,他原本是想到部隊找劉蘇北和石大成的,可是當他衣冠不整地來到軍營門口,當年從前線凱旋的盛況一下子浮現眼前——那時的自己是何等風光何等志得氣滿呵,如今卻是虎落平陽……兩下對比,他不禁汗顏了,自卑了,退縮了。在以後的日子里,他埋名隱姓在街頭巷尾收起了破爛,之後又在建築工地當起下手,最後去碼頭當搬運工,幾個月下來,他盤算著除了糊自己一張嘴外,多少攢了一點錢,到過年時好歹能給家里表示那麼一點意思,他尤其掛念的是不要讓兒子平平忘記他有這麼一個爸爸。可是誰又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就在他每天夜宿的火車站候車室內,好不容易摳巴省下的幾個子兒,竟成了小偷扒手的一頓「美餐」。

這是當天凌晨發生的事——也許是連日的打工實在太累,躺在候車廳的長椅上就跟癱瘓了一樣,醒來一看,枕在頭下的一個小黑包竟然不翼而飛了!那里面可是有他拼死拼活掙來的一千多塊吶!他又氣又急又懊悔︰從小到大從沒丟過東西的他,怎麼偏偏在這時候把最最要緊的錢丟了呢?他瘋了似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大罵起來,甚至連一輩子都不沒出過口的骯髒字眼都用上了。但絲毫無濟于事,沒有人過來理會他,沒有對他表示同情,他的失態反而引起了工作人員的警惕,就在他這個游擊式的無業游民身份暴露無遺,即將遭到驅趕時,他逃也似的離開了車站。

他漫無目標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去了哪些地方,晌午過後,他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省城廣場。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正午的烈日耀得睜不開眼,一天沒有進食的腸胃再也受不起煎熬了,又饑又渴又疲又乏的感覺一起向他襲來,他快堅持不住了。

廣場一角有一溜飲食排檔,隱隱可見幾柱蒸汽升騰而起,傅天雷的神經像被人牽走了似的,整個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那邊走去。他在一個包子攤前佇足,饑餓難耐地咂了咂嘴,不由把手伸進衣袋掏了又掏,一看只有幾毛零錢,想了想還是走開了。他毫無厘頭地找到一個長椅,整個身子一下癱在了上面。由于太陽的爆曬,他頭上不住地冒著汗,這汗也不知道是冷是熱,只覺胃里空得厲害,排山倒海而來的饑餓感更強烈了,讓他坐也不是躺也不行,就差點要在長椅上翻筋斗了。路過有的行人向他投怪異的目光,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又咬著牙撐起身子,背著人們踉踉蹌蹌去了別處。

他來到一個書報亭前。報亭主人客氣地向他打招呼︰「想買點什麼?」他指了指電話機。亭主人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傅天雷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能不能讓我先用一下……」亭主指了指亭上掛的牌子,上面寫著︰市話每次二元。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一個顧客也來打電話,亭主白了傅天雷一眼︰「你到底打不打,不打,請跑開!」他頓時臉紅得紫茄一般,只得悻悻離去。

窮途末路的傅天雷站在路邊向行人乞討,硬著頭皮攔住一個又一個行人,用手比劃著,沒有人有耐心听他的講述,報之的幾乎全是鄙夷的眼神,轉身像見了瘟疫似的躲閃。

此時此刻,他的神經、他的身心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要不是一位青年女學生幫了他,說不定他將會暈倒,或許會做什麼過激的舉動來。也許是天意吧,當這位打扮入時家境闊綽的女學生朝這邊款款走來時,傅天雷拼足自己的底氣,強裝著笑臉將一張過時的軍官證遞了過去。女學生對著相片打量了他一番,覺得他不大像個壞人,趁著這個當兒,傅天雷對她解釋了自己不慎丟了錢包,能不能行行好借兩塊錢打個電話回部隊?女學生沒說二話,慷慨地從皮夾里抽出一張五元面額給了他。「小姐,謝謝了。請把你的地址留下,我會還你的……」那位女學生沒有答話,連再次打量一眼傅天雷都沒有就走開了,顯然,她對眼前的這個人還是有些缺乏信任的。

有了這五元錢,傅天雷如獲至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去把五元錢交給亭主,亭主這次眼里沒了鄙夷。他也顧不上許多,忙不疊地抓起話機就「喂」了起來,可是當他一連撥了幾次均未接通,頭上的虛汗隨即就淌了下來。就在感到絕望的時候,他試著再撥了一次,話筒里居然出現了期望已久的接通信號。傅天雷喜不自禁地︰「喂,請接一營二連……」

傅天雷幾乎是仰面朝天地躺在廣場的長椅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隱約听到有人喊︰「連長!連長!」

當他無力地睜開眼楮的時候,石大成、張軍和丁毅三人正站在自己跟前,此時的他已經餓得說不出話了,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就一頭倒了下去。

樓外樓餐廳,靠窗的餐桌上擺了好幾樣美味佳肴,幾位戰友目視著傅天雷狼吞虎咽的樣子,看著他漸漸恢復了精神,一個個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連長,你總算緩過勁了!呵呵。」石大成說。

「你們可知道,我已經有兩頓沒吃沒喝了。」傅天雷一點也不避諱地答。

「哎!我說連長,你怎麼成了這樣了?」石大成問。

「听我慢慢給你們說吧。」傅天雷繼續狼吞虎咽著,一邊把這幾個月來的辛酸苦辣全倒了出來,說得在座的幾位都流了淚。

張軍忍不住中途打斷他,埋怨道︰「老首長為什麼不早點給我們打電話了呢?」

「我也不是沒去過部隊,可是每次一到營門口,我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傅天雷如是說。

「連長,這麼多人都是你部下,你叫誰誰敢不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石大成大眼瞪著傅天雷,怪他太不夠朋友。

傅天雷掏心掏肺地說,倒不全是自己怕丟丑,是怕丟不起猛虎連的臉!你們瞧我這一身打扮,人家看了會怎麼說,還英雄連連長呢,混得跟個難民似的,我不是貼過臉蛋找打嗎?

「瞧你都這樣了,還那麼硬氣!」石大成語氣中心疼夾著挖苦,突然想起什麼的︰「咦,連長,你怎麼來省城了呢?」

「說來話長啦?」傅天雷這才把張軍丁毅去陽川與凌虎沖突受傷,而起訴凌虎證據不足反被誣告,自己暗送張靚和黃子華出國被落井下石,辭職之後受到凌辱,以及痛揍凌虎與家人不辭而別的前前後後都說了。三人听了這些變故,全都驚得膛目結舌。

「實在對不起,老首長,是我們連累了你啊!」張軍和丁毅聲音哽咽著,要對著傅天雷要行跪拜禮。

傅天雷一把將二人扶住︰「別,咱部隊上的兄弟不興這個,不興這個的」。

兩人這才作罷。

「該我問問你們了。哎,蘇北他怎麼樣了?」傅天雷問。

「他呀,叫我怎麼說呢?」石大成有點神秘又不屑地︰「弄巧成拙——」

「怎麼回事呀?跟我還賣關子?!」傅天雷急于知道劉蘇北的下落,催促著要听下文。

「這事他倆最清楚,你們說吧!」石大成指了指張軍和丁毅。

于是,張軍和丁毅就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劉蘇北如何把他倆叫到營部,精心編造了一個勇斗歹徒的故事,並給兩人各立三等功的事說了,沒等他們把話說完,傅天雷就不可遏地怒斥道︰「糊涂」!

「是呀,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沒過了幾個月,這事就穿幫了。」張軍接著說,「他哪會想到,軍里師知道後一路查下來,那個本來就不屬于我們的三等功給撤了不說,我倆還一人背了一個嚴重警告。劉蘇北呢,盡管保住了政治處主任的位置,也因弄虛作假背了處分,一氣之下鬧了轉業。這不,跟王軍醫一起回家找工作去了……」

傅天雷這才記起,難怪剛才打電話給劉蘇北沒人接,原來幾個月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真是恍若隔世啊!

話題集中到下一步該怎麼辦上來。

「我原想來省城賺錢容易些,打算掙上一筆回去干個個體,養個家糊個口什麼的。唉,誰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傅天雷憂心忡忡地說。

「我跟丁毅的兵也當到頭了,部隊馬上要搞老兵復員了,這個時候能見老連長一面,也算是一種寬慰吧。」張軍說。

「二位回去打算干什麼呢?想好了嗎」傅天雷問。

「這好辦,我和張軍家都在蘇南,我們這個家族有一個軋鋼廠,復員以後我和張軍都到廠里干活去。老連長要是不嫌棄,也可以來的……」丁毅懇切地說。

「青春作伴好還鄉,但願你們在新崗位上有新作為!」

傅天雷由衷地祝願他倆。

「連長你呢?考慮好了嗎,去還是不去?我覺得還是去吧!老在外漂泊著也不是個事。」石大成直接把話挑明了。

傅天雷猶豫了一下,說︰「好是好,不是就要過春節了嗎,我想還是等過了年再說,那個時候你倆也復員了,你們要是覺得我合適,就留下……」

「有什麼不合適的,自家的企業,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來吧,說定了啊。」丁毅爽快得不能再爽快了。

「連長,那這段時間你打算干什麼呀?」石大成又犯急性病了。

「我在想,現在邊境不是不打仗了嗎?廣播里還宣布兩國關系正常化了,我有心去那里走一趟,給留在那里的小順子燒些紙敬柱香什麼的。石頭,你能走得開嗎?」

傅天雷說的這些話,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跟你一道去?好哇。」石大成說︰「其實我在團里也沒什麼事,最近自己開了個小賣部,混混日子,你這一說還正合我意呢,走,我們一道去邊境看看!」

「就這麼說定了啊,不過路費可得你掏,我現在可是窮光蛋一個哦!」

「那有什麼問題,這點小錢我還是花得起的,包在我身上啦。」

倆人興高采烈地說著,丁毅從軍用挎包里拿出一沓現金放在傅天雷面前︰「這錢是我和張軍臨時湊的,老首長一定得拿著,去邊境會用得上的。」

「不行,不行,我怎麼說也是個當過干部的人,怎麼能隨便拿戰士的錢?」傅天雷連忙擺手。

「老首長,這您就見外了吧。其實我們早就不是上下級關系了,這點小意思是朋友間的交往,別看得太重。你對我們的大恩大德,是不能用錢能衡量的,何況你現在急需……」張軍豪氣萬丈地說。

丁毅也真誠地注視著傅天雷︰「收下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連長,都什麼時候了,弟兄們的這份心意,你到底是領還是不領?」石大成也在一旁幫著腔。

傅天雷退無可退︰「領,這份情我領了,就算你們兩位借我的行不?」

「怎麼說都行,只要老首長看得起我們這兩個小兵……」張軍丁毅異口同聲說。

「好!」傅天雷端起滿滿的一杯酒︰「敬大家,為今日的團聚,也為今後的友誼干杯!」

「干杯!」其他三位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夕陽已經西下,天色漸漸昏暗,賓館里的燈光隨之通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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