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兵歌 重返邊陲(三)

作者 ︰ 盧森林

一條小河蜿蜒流向遠方。傅天雷石大成踩著石頭涉過小河來到曾經夢魂牽繞的椰樹寨。從他們身後透視過去,山寨口有幾棵高高的芭蕉樹,再往前是兩排簡陋的木板房。兩排板房幾乎都是門對門。他們走進寨里,看見門口坐著一些賦閑的中老年人,著清一色的瑤族服飾,男的在抽竹筒煙,女的則在哼著讓人听不懂的山歌,一群小孩發現兩個異鄉人的來臨,好奇地圍上來打量著他們看新鮮。

石大成對這條似街非街的地形可以說熟透了,他悶著頭一直往前走,不一會就從頭走到了尾,房子的盡頭是峭立的山崖。以前連隊在這里集訓時,他曾登高鳥瞰過整個寨子,覺得這兩排板房跟大山比起來,簡直尤如一堆不起眼的兒童積木。

傅天雷尾隨石大成,望著半山腰一塊略顯平坦的地方,腦海閃現曾經在那駐扎過的情景,可是定楮細看,怎麼也找不出當年的半點痕跡。

石大成看出了連長的心思︰「想什麼呢,是不是想上去看看?」

「不了,已經成為歷史,就讓它留在記憶里吧。」

「也好。那我來打听一個人。」

「誰呀?」

「跟我來。」石大成老馬識途地領著傅天雷折回板房街,轉身進了一個小巷,巷子不深,只有二三戶人家。

石大成神在一間房屋前站住,緊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情古怪地又忐忑不安,最終還是敲響了那家的門。門連敲了數下,無人應答。他用力推開門板,「呼」地鑽了進去。

傅天雷不解地張望著,站在原地沒動。

「完了,完了,人沒了!」只隔了一會兒,石大成臉色煞白地鑽了出來,頭上粘了一層又一層蜘蛛網,沖傅天雷沒頭沒腦地喊。

「什麼人沒了?」

石大成也不回答,扯著傅天雷的衣袖折回板房街,向一位正抱著竹筒抽煙的中年男子深深鞠了一躬。中年男子以為他要抽煙,客氣地欠了欠身,將竹筒遞了過來。

「我跟你打听個人?你們寨子里有沒有一個叫阿鳳的?」石大成擺擺手,焦急地問。

「有的。」中年男子眯細了眼答道。

「她去哪了?」

「死了,全死了……」

「一家人全死了?怎麼死的?」

石大成急得冷汗直冒,鼻子也歪了。

「打死的,那邊的炮彈打死的。」

中年男子作了一個炮彈從天而降的手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嗯,我想想,好多幾年了……」

「果然不在了……」石大成自語道,身子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幸好傅天雷眼疾及時攙住了他。

「你這是怎麼啦?」傅天雷感覺石大成的情緒反常得厲害,正想問個究竟。石大成卻猛然從他的擁抱中掙月兌,瘋了似的奔出山寨。

「石頭!干嗎去?」傅天雷在後面緊追不舍。

石大成頭也不回,一瘸一拐地繼續奔跑,一直跑上一個山坡,才虛月兌似的收住腳步。

「石頭,你到底怎麼啦?」傅天雷追上來問道。

石大成目光呆滯,臉色鐵青,猛地伏在傅天雷肩上失聲痛哭︰「連長,她死了,死了……」

「你說的她是誰,阿鳳嗎?」

「嗯!」石大成噙著淚,用力地點點頭。

「戰爭嘛,死人是常有的事,不要過于難過了……」

「可是我還是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一家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唉,戰爭就是殺人機器,有什麼辦法。怎麼,你們跟這一家人關系不一般?」

自從石大成提出想來寨子看看,傅天雷心里就結下了這個迷團,他嘗試著問。

「這是埋藏在我心底的一個秘密,看來只有爛在心里了……」石大成喃喃地自說自話。

傅天雷不再多問,輕輕地合了一下眼,示意尊重他的隱私。

石大成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了,一邊拭去臉龐的淚水,一邊說︰「連長,不是我信不過你,今天實在是沒心情,找個時間對你兜底行不?」

「有什麼不行的。我只是不希望你過于難過,現在心情好點了沒有?要不,我們繼續趕路?!」

「上哪?」

「去陣地看看去。」

群山連綿,溝壑如淵。傅天雷石大成經過一番艱難跋涉,終于登上一座看似不起眼的山頭,這時倆人都已是大汗淋淋,粗氣直喘。

石大成指著對面的一座光禿禿的山頭︰「連長,看,那就是我們的陣地!」

「沒錯!就是這里。」

傅天雷眯著眼楮,看見山頭上有一棵被炮彈削去半截的獨立樹依然臨風矗立,很肯定地說。

「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石大成頓時來了精神,躍躍欲試。

「稍等。你仔細看看,那山頭上是什麼在動?」傅天雷變換了角度看了看︰「好像有人!」

石大成手搭涼蓬,端祥了一會︰「看清楚了,好像有人在匍匐作業,一定是工兵在排雷!」

傅天雷也看清楚了,說︰「沒錯,不用過去了,看來這里的一切真的成為歷史了……」

「啊?「石大成像電擊了一般地怔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

「石頭,在發什麼呆呢?」傅天雷捅了一下石大成。

「我在想那天拔點的事。」石大成說。

「是啊,那是多少刻骨銘心的一幕?!」傅天雷皺起了眉頭,心里翻江倒海起來——

戰斗打響之後,突擊隊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斃數十名敵軍,隨即佔領了陣地。可是剛剛打掃完戰場轉入阿御,敵方的炮火就鋪天蓋地報復起來,隨後又出動數倍于我的兵力進行爭奪。抵近指揮的傅天雷萬分焦急,命令全體官兵嚴防死守,堅決打退敵人的反撲,決不能丟一寸土地!敵人炮火一停,只見石大成帶頭躍入塹壕,與蜂涌而上的敵軍進行殊死的搏殺,由于由于敵眾我寡,眼看就要頂不住了。身背步話機手端沖鋒槍的小順子不知怎麼沖到了最前沿,「女乃女乃的,都上來吧,送你去見閻王!!」他一邊對著敵軍掃射,一邊滾到一個掩體里,直接用明語呼喚後方炮火。只十幾秒鐘,我軍的炮火就像長了眼楮似的呼嘯而至,把黑壓壓的敵軍炸得血肉橫飛,鬼哭狼嚎地退了下去。之後不甘失敗的敵軍組織了一次又一次反撲,但都被以同樣的手段徹底粉碎。陣地鞏固了,傅天雷帶領援兵登上高地,大伙興奮得圍著他振臂歡呼。就在這個時候,一垂死的殘敵用卡賓槍瞄準了傅天雷。「連長——」當敵人的扳機剛要摳動,千鈞系于一發之際,小順子大喊一聲,用胸膛為傅天雷抵擋了一梭罪惡的子彈……

「連長,你怎麼也不說話啦?是不是想順子了?」

「哪有不想呢?要不是順子,躺在烈士陵園的應該是我呀……」

「連長,別難過了,我相信順子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對你說一個不字的。」

「可是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畢竟小順子再也活不過來了……」

「唉!順子這人一向忠厚老實,別看他平時寡言少語,沒想到打起仗來,卻是大英雄呢!」

話出有因。前面忘了交待,那次拔點作戰,突擊隊里本來沒有他,是經過趙政委特批才擠進來的。他的軍事技術本來不算太過硬,在關鍵時刻卻發揮了常人無法想像的作用,這就是一向以軍事尖子的石大成對他刮目相看的理由。更讓石大成難以忘懷的是,順子犧牲之後,作為老鄉的石大成,抱著順子的遺體哭了好久好久,軍工上來要將順子的遺體送去火化了,石大成還是不願撒手,執意要親自背順子下山。也就是在勝利的喜悅中,在泥濘山道上,背著順子的石大成踩響了地雷……

傅天雷是親眼看見石大成的右腿被炸斷的,他的腦子當時「嗡」的一下,什麼都記不得了,只是不顧一切地和軍工一道,用最快的速度跟死神賽跑,將他的好兄弟石大成一直護送到師野戰醫院……

想起這段無法抹去的往事,傅天雷忘情地跟石大成擁抱一塊,泣不成聲地︰「石頭,你我是生死之交,今生今世我就剩下你這個最好的兄弟了……」

面對當年戰友們流血犧牲的陣地,倆人心情的復雜程度是常人難以理解的。太陽不知不覺地偏西了,山風驟起,他們身上感到了陣陣涼意。

「石頭,我們這次沒白來,總算了卻了一樁心願。咱們回吧!」

「往哪走?」

「下山,找個地方犒勞犒勞自己。」

「好哩,我早都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通往陣地的一條小路上,一個邊民模樣的人在不遠處走走停停,剛才的一幕,他都全部攝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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