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烈士陵園,翠木蓊郁、空氣清新。阿明陪著傅天雷步入其間。
「干嗎領我上這兒來?」傅天雷問。
「反正你要走了,就算為你送行吧。」阿明不無遺撼地說。
傅天雷顧自朝前走去。一座紀念碑高高聳立。在紀念碑前,傅天雷躬身細看碑上中越文鐫刻的文字︰「援越抗美烈士永垂不朽」。兩個側面分別用中越兩國語言刻著「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紀念碑基座前是紅黃白色小花扎成的花圈,花圈的挽聯上工整地書寫著「中國駐越南大使館敬挽」。
傅天雷的眼眶濕潤起來,頓感眼前一片糊糊,中國境內烈士陵園的全景和小順子的音容笑貌油然浮現。
「傅哥,你怎麼啦?」
阿明察覺到傅天雷的表情變化,關切地問。
「沒什麼,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能說嗎?」
「怎麼說呢?這讓我想到了死去的烈士們……」
「事實上,我們越南人對中國人一直是友好的,對中國給予的支持和幫助也是從內心感激的。我們從來也沒有忘記那段中越並肩作戰艱難歷程,也沒有忘記那些為越南民族獨立自由奉獻出滿腔熱血的中國先烈們……」
「這這話的意思是?」傅天雷側過頭問道。
「你都看到了吧?我並沒有夸大事實。這是我從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說的是從1951年至1976年,先後有1446名中國援越人員在越南人民抗法、抗美救國戰爭中獻出了寶貴生命,他們分別被安葬在越北部和中部的57座烈士陵園內,這些陵園大多得到妥善管理……」
「耳听為虛,眼見為實,這一點我是相信的。」
「我有話直說了,中國這些年的經濟起飛是舉世公認的,這還不是得益于對外開放,對內改革?我不懂的是,你們可以跟美英法德日俄這些歷史上的列強搞合作,你為什麼就不肯跟我們這些曾經的同志加兄弟攜起手來共同發展,難道越南人就那麼令人憎恨和厭惡嗎?」
「這個…這個問題我還真的沒有好好想過……」
「昨天夜里,小團長,不,我們營長的話對你就沒有一點觸動?」
傅天雷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阿明腦子里會有這麼多想法,不由地想起昨天夜里賓館里後來發生的另一幕——
見傅天雷久久不肯入坐,越南男子也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踱著方步,邊說邊讓阿明翻譯著。
「傅連長,看你這樣身高馬大,論比武,我和阿明加起來都不是你的對手。我知道你的內心根本看不起我們,總覺得我們是你的手下敗將,不值得跟我們交往,甚至連看一眼都不值。可我要告訴你,越南人不是殺人凶手,你們也不是,是戰爭把我們逼上那條路的,涂炭生靈,破壞一切,這就是戰爭的本質。」
「你們也反對戰爭?」
「沒錯。我們一樣詛咒戰爭,一樣的希望和平,而且是永久的和平。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共同的。」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窮兵黷武,動不動就對鄰國大打出手?」
「利益,國家利益。我們都是軍人,軍人是屬于國家的,國家利益就是軍人的最高利益,效忠自己的國家,對于軍人來說任何時候都是光榮和自豪的……」
「也就是說,你絲毫不為自己的行為懺悔?」
「有些結論要留給歷史去做的,作為國家工具的軍人只能是服從,你也不例外。」
「你的話倒很尖銳,但我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
「我也不是了。我想說的是兩國交戰,兵無罪責,你我素昧平生,沒有個人恩怨,為什麼就不能跟一個普通公民一樣,心平氣和地商量合作呢?」
「難!我們畢竟不同于一般公民,你可不可以捫心自問,你我是朋友嗎?」
「現在不是,但不是沒有可能。所幸的是兩國交惡的日子已經過去,我們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了……」
「那你認為我們共同的敵人是誰?」
「貧困!」
「貧困?」
傅天雷像被電擊了一般︰「你有戰勝敵人的辦法嗎?」
「有,跟你一樣,經商!」
越南男子說話的語氣堅定而短促,顯得很有信心,毫無疑問,這一次他佔了上風。
傅天雷不得不佩服越南男子這番話的深刻和份量,他說的沒錯,經商能擺月兌貧困,也能改變命運,可是——
「你們有資本嗎?」
「我們的資本就是資源,森林礦產,海岸沙灘,應有盡有……」
「口氣不小嘛,好像這些都歸你所有一樣。」傅天雷揶揄道。
越南男子注視著傅天雷,停頓了一下︰「國情不同,你不一定了解。我相信我們的國家一定會發展起來的。」
「那你看上我什麼?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商販。」
「你是我接觸的第一位中國兵商,我看上的不僅僅是你個人的能力,還有十幾億人口的大市場和你們國家永無止境的加工能力……」
傅天雷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這些話的確很有見解,他連反駁都沒有可能,但是不甘認輸的勁並沒有讓他立刻松口︰「那麼,你確信我會跟你合作?」
「你會動心的……」越南男子又一次佔了上風。
阿明笑吟吟地端來酒杯︰「傅哥,怎麼樣,來一杯?」
「我只和朋友干杯。」傅天雷冷冷地說,並用手輕輕擋開玻璃杯子。
阿明沒趣地放回酒杯,灰頭垢臉地望著傅天雷。
「讓他走!他還是看不起越南人」。
越南男子終于惱羞成怒地吼了起來……
從烈士陵園出來的路上,傅天雷思忖了許久,發自內心地對阿明說︰「你們的話說得是有道理的,不過我需要時間……」
回到賓館大堂,一位保安攔住了傅天雷和阿明,隨後將他倆引向服務台。服務小姐交給阿明一個很別致的禮盒,並說這是黎先生留給傅老板的。當傅天雷問及他們的去向時,服務小姐兩手一攤,表示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