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笑了,會動怒,說明他還是個人。
他松開了抓住我的手,負手而立,沒有笑意,全身凌然。
「皇上。」李公公小聲喚他。
他忽然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皇上——」李公公叫著追上去。
我忽然心悸一動,跪轉向他,大聲道︰「皇上,下次請您記得,奴婢名喚桑梓!」不是賤婢,桑梓不是賤婢!
他沒有回頭,連著一絲遲疑都沒有,依舊大步走出去。
「恭送皇上!」
千緋的語氣里除了滿滿的怒意,更多的,還有竊喜。皇上走了,她就能接著教訓我了。我亦是知道這一次,她會不留余力了。
將下人們都遣了下去,只留下那近身宮婢,她轉身向我,冷冷地開口︰「現在跪我還有用麼?」
我不看她,她哪里知道我並不是跪她,我不過是疼得站不起來了。
「你果然和你娘一樣的賤!晚上不睡覺,還跑出去勾引皇上!呵,你大概怎麼也想不到皇上昨夜留宿我泫然閣了吧?」
我冷笑,我怎麼不知道?若不是我大力舉薦,他還不來這里呢!
「小主,這麼賤的人,還和她廢話什麼?」宮婢湊上來,惡狠狠地說著。我知道,她是怕我記仇,日後找她算賬的,所以才這麼急著要把我處理掉。
千緋冷笑道︰「好啊,那風荷便說說有什麼法子能讓她爽的?」
風荷啊,真是好听的名字。只怕是玷污了這個「荷」字了。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呢,真不該用在她身上。
風荷一听,得意地開口︰「小主是要快一點的法子呢,還是慢一點的法子?」
「慢。」她說得毫不遲疑。
風荷看我一眼,陰狠地笑著,繼而靠近千緋耳邊,細聲耳語了一番。只見千緋的表情從驚詫慢慢變得得意,笑著點了點頭,道︰「去準備。」
「是,奴婢告退。」風荷退下去了。
千緋又朝我看了看,走上前來,狠狠地道︰「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麼身份?桑梓啊,事到如今你還不安分守己,你怎麼敢得罪我?」
我不說話,敢不敢,都已經得罪了,大半還是夏侯子衿的功勞,我該怪誰呢?
「賤人!」她憤憤地罵了聲。
「我不是!」咬著牙反駁,尤其恨她說我賤。
她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一杯茶撲在我臉上,罵道︰「就是賤!我還罵錯了不成?」
我淺笑,事到如今我還怕什麼?
仰著臉看她︰「是我的姓賤?還是流淌在身體里的血賤?」如果是這樣,那麼她也賤。
她愣了下,直接將手里的茶杯砸了過來,我嚇了一跳,本能地躲了過去。
她氣急敗壞,索性將桌上的杯子都砸過來。我欲爬起來,卻抵不住膝蓋的疼,又嚴嚴實實地摔下去。
茶壺砸在我身上,溫熱的水很快滲透進去,不過熱了片刻,很快又變得冰冷起來。我忍不住顫抖起來,真冷。
「冷嗎?」她蹲下來問我,然後狠聲道,「待會兒,還有更冷的等著你!」
好啊,撕破了臉皮了,我也不想再裝了。
朝她笑︰「你最好別讓我活著,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激我?呵呵,讓你活著,你又能怎麼樣?」她看了眼我的膝蓋,突然笑了,「皇上似乎也注意到你的傷了呢?貌似,還挺嚴重的。」
我一驚,不知道她的話是何意。
她又冷了臉,站直了身子,趾高氣揚地看著我︰「你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告訴爹的,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進了宮。」
我冷笑,我不在乎他知不知道,他也不會關心我。
我不知風荷說的究竟是什麼酷刑,過了好久好久,才見她回來。笑著朝千緋道︰「小主,都準備妥當了。」
「拖出去。」她冷聲說道。
風荷招呼了兩個太監過來,將我拉出去。我背上還濕著,外頭的風吹上來,簡直有些刺骨的寒。
想起千緋說待會兒還有更冷的等著我,莫非不過是把我丟在外頭受凍麼?
太監把我拖到院中,然後丟下我,垂首立于一旁。風荷上前,笑著對我道︰「你可真走運,這東西可不是天天有的。正好呢,現在冬季。」
我順著她的手指瞧去,只見一塊蒲團大小的板面,上面密密麻麻地扎滿了針。我心頭一驚,終于明白千緋話里的意思。
那不是普通的針,是冰針!
風荷將東西拿過來,輕放在我面前,開口道︰「小主也是心慈的人,只要你跪下,認個錯,自然也就饒過你了。」
跪?讓我跪在那上面?
呵,這一跪下,不死也殘廢了。
「怕什麼呢?不會要了你的命。只是這冰針一旦扎入你的膝蓋,頃刻間就能化開呢。哦,忘記和你說了,或許會讓你很舒服的。」風荷故意說給我听。
我知道了,為何千緋突然說夏侯子衿也知道我膝蓋受傷的事情,她不是真的要了我的命,她是要我廢了這條腿!
冰針入內即化,就是要找證據也是無從下手啊。
說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誠如我向夏侯子衿說的,我怕死。
更怕這樣生不如死。
千緋朝我走過來,彎了身子,笑言︰「如何?後悔了?現在你求饒,也已經晚了。爹千方百計為你說盡好話,好讓你有朝一日嫁入顧府,你偏偏不識好歹。又怎能怪我?」她朝身邊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會意,馬上上前來拖我。
我掙扎著,他們的手抓得愈發地緊。我大叫起來︰「放開我!放開!」
「呵呵。」千緋得意地笑著,繼而道,「不容易啊,能看到你也驚慌失措的一天。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什麼事情都無動于衷。桑梓啊,現在,你還能那麼從容麼?」
卑鄙。
我驚叫著︰「有種你就殺了我!」我不死,日後定會千倍萬倍地向她討要回來!
她很是得意︰「叫你死,還不如生不如死。」
好長好密的冰針啊,離我越來越近了。我拼命地掙扎著,卻都無濟于事。千緋的小聲一聲比一聲刺耳。
正在這時,突然听外頭有人喊︰「舒貴嬪到——」
我一驚,這個時候,她來做什麼?難道上次冤枉了我還不夠,這次特地過來變本加厲?
與我同樣驚詫回頭的,還有千緋。不過一瞬間的事情,緊接著,她又笑了。
舒貴嬪扶著如意的手款款前來,插于耳邊的金絲鳳釵微微搖晃著,發出「簌簌」的響聲。千緋忙迎了上去,笑道︰「娘娘的消息來的可真快。」
壓著我的太監忙松了手,跪下行禮︰「參見貴嬪娘娘,娘娘千歲!」
我沒有行禮,跌倒在地上,冷冷地看著。
舒貴嬪草草地瞧了我一眼,低聲道︰「本宮听說泫然閣有宮婢居然大膽到當眾勾引皇上,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她。」
聞言,千緋臉上的笑意愈發地濃郁了︰「嬪妾正要謝謝娘娘呢,您送與嬪妾的宮婢果然非同一般。真是嬪妾的得力助手呢。」她說著,本能地朝一旁的風荷瞧了一眼。
風荷微微一笑︰「那都是娘娘和小主教導有方。」
我終于震驚,難怪這個宮婢如此厲害,原來竟是舒貴嬪的人!有那樣的主子,教出來的人必然也不會差的。心底冷笑,千緋還當她是寶呀!那是人家安插在她身邊的一枚棋子啊,真是愚蠢!
舒貴嬪只是莞爾一笑,又看了我一眼,繼而說道︰「這皇上見過的人,你可別傷了她。」
千緋得意地道;「謝娘娘提點,沒有傷她一分一毫!」
「嗯。」舒貴嬪應著,突然抬步朝我走來,一邊道,「本宮倒是沒瞧清楚,究竟是怎樣一張惹人憐的臉蛋兒,能勞皇上親自送你回來。」
她的聲音淡淡的,隱隱地夾雜著恨意。
緊緊地盯著我,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起一層光,刺目,懾人。
我想,那日她對著如夢,想必也定是用了這樣的眼神吧?
狠狠一震,對了,如夢!
她卻已經近身,眯長了鳳目仔細端倪了片刻,啞然失笑︰「本宮還以為是什麼天姿國色,也不過爾爾。」話中透著無限的鄙夷。
我咬著唇,她說什麼我不在乎,我只想賭一把。
舒貴嬪的嘴角露初諷刺的笑,輕盈地轉身,我忙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可還記得如夢!」
明顯感到她的身子一震,回眸詫異地看向我。
我又低聲道︰「娘娘可還記得如夢是怎麼死的?」仰著臉,驕傲地看著她。方才她瞧我的眼神,也是與恨著如夢的一樣吧?我知道,如夢的死與她有關。
她握著帕子的手一緊,又回身,咬著牙道︰「你在說什麼?」
我笑︰「娘娘最是清楚奴婢在說什麼。」看來,我的猜測,真的是對的。
舒貴嬪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我繼續說著︰「那晚上如夢去了哪里,做過什麼,奴婢都知道。奴婢還知道……」我朝她一笑,「還知道她回了玉清宮之後,發生的一些事情。」
話語說得篤定,成敗在此一舉了。
她一時怔住,眸子撐得好大,隱隱地生出火來。她沒有怒,沒有叫,微微蒼白的臉色也漸漸變得鎮定,啟唇道︰「本宮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意。」
她說著,便想抽身離開。
我冷笑一聲︰「娘娘今日不知道,那麼恐怕明日,整個皇宮的人都會知道!」
她猛然回頭,到底還是豁不出去。
緊繃起的弦終于微微松弛下來,真好啊,我賭贏了。
縱然貴為一宮之主的她,也是不能隨便執掌生死大權的。若是將她弄死一個宮婢的事情傳了出去,也難保她貴嬪的位子。
我自也明白,後宮的女人,誰的手上沒有一兩滴的鮮血?只是,凡事在暗中進行,便是神不知鬼不覺。她們,最怕有人將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搬上台面來。
舒貴嬪,也不會例外。
「只要娘娘保奴婢今日無事,奴婢便能為娘娘指出那目擊之人。」我知道,她已經動搖,她一定會保我。
她動了容,卻是道︰「只是今日?」
好厲害啊,她也是防著我。
我咬著牙︰「只是今日。」反正,我心里已經有了應對之策。斜睨地看向千緋與風荷,我說過的,我不死,必會千百倍地還給她們!
「好。」她站直了身子,轉身道,「妹妹,姐姐有個不情之請,想將這宮婢帶回玉清宮,親自審問。」
千緋方才還驕傲的神色,在听見她這話的時候一下子焉了。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娘娘,此事還需審查什麼?」
風荷的臉上也明顯露出懷疑的神色。
我冷笑著,大聲道︰「娘娘,奴婢怕是走不了,去不得玉清宮了。」舒貴嬪心狠手辣,我若跟了她去玉清宮,還能有命回來麼?
她顯然沒想到我會拒絕,回眸看我,忍著怒︰「哦?那本宮便叫人將你抬過去。」她朝如意道,「去叫人。」
如意領命正要離開,我又道︰「娘娘倒不如替奴婢找個太醫來瞧瞧,奴婢好得快了,記性也會好一些。」我暗示著她,不然我會守口如瓶。
「大膽!」才要離開的如意听了我的話,回身便是一掌揮了下來,「什麼東西也敢如此和娘娘說話!」
我捂著被搧到的臉頰,依舊不卑不亢地道︰「娘娘今日來泫然閣也不是秘密,不然只怕一些有心人以為娘娘是急于要殺人滅口,情急之下月兌了口,對娘娘始終是不好的。」
如意怔住了。
千緋與風荷也是露出驚訝的目光。
只有舒貴嬪,臉上的笑容慢慢斂起,明眸中剩下的,全是凌厲的光。她死死地盯著我,半晌,終于道︰「宣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