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說話,她更加得意了,話說得眉飛色舞︰「也是,本宮如今懷了帝裔,諒你也沒這個膽子與本宮作對!好啊,看在你這麼識相的份兒上,也念在本宮與你的情分,本宮會先留著你的榮華富貴。不過本宮要你知道,低賤的人,是永遠不可能有出頭機會的!別以為穿上件漂亮的衣服,就真當自己是鳳凰了!」
「你會看見本宮步步榮華,看見本宮得到屬于本宮的一切!」
我冷冷地看著她,她指的什麼?後位麼?
笑話,她哪里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樣子?
我桑梓從小到大最不怕的,也就是她了。十六年來都沒怕過,我如今會怕她?
起了身,直直地瞧著她,我一字一句開口︰「你真以為本宮不與舒貴嬪聯手是怕了你?呵,只是本宮以為,憑你一個,根本動不了我!」
「你!」她被我氣得臉色都變了,疾步上前,厲聲道,「什麼東西,也敢如此和本宮說話!」
本能地退了半步,她瞧著我,得意地笑︰「怎麼樣,還是怕本宮吧。」
無知的千緋。她有何懼啊?只是她若在我宮里有個好歹,真正難對付的,是皇上和太後。
正說著,宮婢上來沏茶。
我低咳了一聲,道︰「不必沏茶了,免得榮妃娘娘吃壞了什麼,將罪名推在景泰宮的人頭上。」
听聞我如此說,宮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忙慌張地應了聲,下去了。
千緋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指著我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本宮再狠心,也不會拿自己的孩子開玩笑!」
我不語,只笑。
她說不會拿自己的孩子開玩笑啊。
呵。
會不會,只有她自己知道,我憑什麼相信她?
她忍受不了我的沉默,欲沖上來,她身邊的宮婢急忙扶住她,小聲道︰「娘娘,您小心點兒!」
經宮婢這一提醒,她才似幡然醒悟。臉上的怒意卻不減,壓低了聲音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用狐媚之術迷惑皇上!瞧瞧你那張平凡的臉,怎能入得了皇上的法眼?」
她是真氣極了,都不自稱「本宮」了。我不自覺地笑,她嫉妒,嫉妒我的平凡,嫉妒這樣的我還能留得住夏侯子衿。
我上前走了幾步,在她的耳畔笑道︰「縱然你長得再美又如何,如今的你不能侍寢,還能指望皇上天天留宿慶榮宮麼?別忘了,他是個男人。」
「你真不知羞恥!」她忍不住驚叫起來。
這樣就叫不知羞恥麼?我什麼都沒做,不過說了一句話而已。看來千緋,真的很好激怒。我想,我該收斂了,免得她月復中的帝裔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給自己惹禍上身。
她指著我,手指顫抖著,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別得意,要知道,宮里的女人,可不止你一個!」她猛地轉了身,扶了宮婢的手道,「潤雨,我們走!」
「呀,娘娘您小心,您慢點兒!」潤雨緊緊地扶著她,一驚一乍地叫著。
望著她的背影,我緩緩咀嚼著她方才說的話,宮里的女人,不止我一個。看來,我的話給了她警鐘了。趁她懷孕,多少人會借機往上爬。她就是再愚笨,我都如此說了,她也該明白了。
她還能指望誰?還能盼著誰?
手微微收緊,嘴角一點一點地笑開。
千綠。
她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她了。
她們不是姐妹情深麼?這一次,就讓我看看,究竟情深至何處?
望著千緋氣極的樣子,我緩緩地笑了。
她如今,算是忙了。
要防著宮里的嬪妃們趁虛而入,要積極地留住皇上的心,又要擔心肚子里孩子的安危。
我倒是替她擔心,她頭腦簡單,究竟能熬多久?
「娘娘。」芳涵上來為我添了茶,侍于一邊,低聲道,「您拉綠美人出來,是想要她保護榮妃?」
我接過茶杯,低頭淺飲了一口,抿唇微笑。
千綠的手段可比千緋高明的多,我並不是瞧不出來。她潛伏著,究竟為何,我還不知道。只是這次,關乎千緋的安危,端看著她會否出手了。
坐了會兒,見朝晨與祥和進來。
祥和跪在我面前,臉色略帶著難看,低了頭道︰「娘娘,奴才已經仔細排查過了,景泰宮里並未有人受傷。」
「娘娘,都查過了,一個不漏。」朝晨肯定地說著,繼而又抬眸,朝芳涵瞧了眼,才又開口,「除了晚涼,她出宮了。」
晚涼。
芳涵的臉色依舊,沒有動容。
我放下手上的茶杯,淺聲道︰「知道了,你們先下去。」
「是。」
「是。」
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我與芳涵兩人。
隔了半晌,才听芳涵道︰「待晚涼回來,奴婢親自去驗傷。」
「不必了,姑姑。」我起了身,行至窗台邊。
芳涵跟過來,卻是不再說話。
抬手,輕推開窗戶,清冷的風登時卷了進來,濕漉漉的,有些陰冷。透過窗子,便能瞧見院子里的宮人們,尋常的臉色,瞧不出異樣。
微微吸了口氣,或許便是我做的最壞的打算,那人並未受傷。那盒藥膏,不過是隨便賞賜的東西。這樣的話,事情便棘手了。
如此一來,景泰宮里的人,誰都有可能是。
不知怎的,突然心驚起來。身邊之人,是我最不願去懷疑的。
無論是晚涼,還是朝晨,如果要查她們。那麼我最該查的,應是芳涵。
可是——
猛地闔了雙眼,我不想……不想去懷疑她。
「娘娘。」芳涵輕喚著我,伸手關了窗子,又道,「這里風大,小心著涼了。」
睜開眼楮,看她一如既往的淡然的樣子,我淺淺一笑,卻是什麼都不說,轉身回了寢室。
芳涵沒有跟著來,我獨自一人,傻傻地坐在房中。我突然想起,讓晚涼去取藥,究竟是對,還是錯?
繼而,又想起蘇暮寒。
想起他的病,可有好點?
記憶中,那紗帳後的身影,仿佛越來越清晰。
他的話,猶記在耳邊。
他說,多少人對入宮避之不及,我倒是想得開。
不由得笑。
反正,我在哪里都會很辛苦,宮里,宮外,不外乎一道牆而已。
起了身,行至案幾前,用戒尺將宣紙撫平了。提筆,蘸了墨汁,想了想,寫下自己的名字。
桑梓。桑梓。
我喜歡听蘇暮寒喚我「梓兒」,我渴望夏侯子衿叫我的名字,也許只是,我一直想做著自己。即使入宮,也不願被淹沒在這深宮後院,不願消失于他的三千粉黛之中。
寫了好多好多的紙,時間過的愈發的快了。我才想起出宮的成太醫,還有晚涼。
喚了宮婢進來,問了她時辰。
居然已經過了未時了。
我大吃一驚,成太醫說過的,未時之前,他定趕回來。
出了什麼事情麼?
擱下筆,急匆匆地出去,瞧見芳涵暗沉的臉色。看來,她也是起了疑心了。
「祥瑞,你去宮門口瞧瞧。」我吩咐道。
「是,奴才這就去。」應了聲,他忙跑了出去。
很快,又沖回來,笑道︰「娘娘,晚涼回來了!」
我有些驚喜,便見晚涼疾步進來,朝我道︰「娘娘恕罪,奴婢回的晚了。」
她的臉上微微有著倦意,精神倒是好。
我朝她身後看了看,並未見著成太醫,覺得奇怪,便問︰「成太醫呢?」
「哦,成太醫才進宮,便被傳去了熙寧宮了,好像太後身子不適。」晚涼向我瞧了眼,又道,「奴婢來和娘娘稟告,也是一樣的。」
我點了頭,回身進了房。
晚涼與芳涵跟進來,我讓祥瑞守在門外。
我坐了,晚涼才開口︰「娘娘說的那寺廟,奴婢和成太醫找了好久呢,原來早就拆了重建了。如今,可不再是小寺廟了呢!」
她的話,說的我一愣。
重建了?
「奴婢問了好些人,才知道。現在也不在娘娘您說的長埭巷盡頭了。」
「不在了?」我終于忍不住月兌口道,「搬去了哪里?」
我實則想問,那,蘇暮寒呢?
晚涼見我焦急,忙道︰「搬去了十里坡後了。只是……」她微微有一絲猶豫,半晌,才道,「只是奴婢與成大人並未見著娘娘的先生。他已經不在那里了。」
不在了?
我霍地起了身,直直地瞧著她。
這……怎麼可能?
晚涼點頭,開口道︰「听主持說,先生三個月之前便已經離開。」
「他去了哪里?」我月兌口問著,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主持說,他家道中落才會借住在寺廟里。如今他一個人,又病著,為何要離開?我答應過他的,會找了太醫為他醫治,可他,還是走了……
心弦微動,那里,有一種苦澀的味道。
是不舍。
我與他,真是緣薄。
今後,天下之大,我困在後宮之中,與他,便真的再無相見的機會。
我與他相處,不過短短三載,而我,已經將他當作我生命中一個極其重要的人。
只是啊……
「娘娘。」晚涼呈上一個精致的盒子,開口道,「這個,是主持給奴婢的。他說,先生離開之時交由他保管的。先生交待,若有朝一日您回去找他,就將這個盒子轉交給您。」
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盒子上面,工匠的手筆非常精美。一筆一劃,都仿佛要將那雕刻出來的東西注入靈魂。我忽然覺得心頭一暖,那是……梓樹。
我曾經見過的,在蘇暮寒房里,在他的書桌上,那來不及收起的宣紙上。
我曾問那可是送與我的,可是他,矢口否認了。
遲疑了下,終于伸出手,接住那漂亮的盒子。里面發出輕微的,瓷器踫撞的聲音。我已經,知道盒中是何物了。
先生,他沒有忘了我。
吩咐了他們都出去,獨自一人,留在放中。
坐在窗台前,手指撥動盒蓋,小心地打開。
純白色的瓷瓶完好地擺在盒子內,它的邊上,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張紙。伸手取出來,尚未打開,卻已經聞到那抹淡淡的藥香。那是,蘇暮寒身上的味道。
他熟悉的字,躍然于紙上。
他還是親切地喚我「梓兒」。
他說︰其實那幅畫,是想要送與你的。如今,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梓兒,我該走了,你的藥水,每隔三個月,我會托人將新的藥水存放在寺里。
寥寥數語,卻讓我瞧了無數遍。
他真的走了,我的事,又為我考慮得那樣周到。
只是,我忽然覺得焦躁不安起來。
只因他的那句「我該走了」,他為何不說,我走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令我惶惶不安。
慌忙起了身,取出火折子,將油燈點燃,毫不遲疑地將手上的信件燒毀。宮里,最是是非之地。這樣的信件被人瞧見了,我的麻煩一定不小。
回身,將那瓷瓶緊緊地握在手心。
……
夜晚,好安靜啊。
可是,我失眠了。
盒子里的瓷瓶已經取了出來,另存它處。那雕刻了梓樹的盒子,安放在床邊。睜著眼,一直瞧著,仿佛又瞧見那層紗帳,那紗帳後面的身影……
「先生……」
默然地念著。
仿佛,竟真的瞧見有個身影,印上窗台。
暗吃了一驚,飛快地坐起身,伸手抓過面前的盒子。可,那身影,依舊在。
我不禁柔柔眼楮,隨即咬了唇,原來,不是錯覺。
誰,在外頭?
不知為何,我居然,不想叫喊。
躡手躡腳地跳下床,小心將盒子放下,起身朝窗口走去。
那身影,沒有動。
直直地站著。
在看什麼?
腦海里突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來,自己小小吃了一驚。手,輕聲地攀上窗戶,正打算一把推開。窗台之人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身形一閃,那影子便消失在我的眼前。
指尖一顫,用力推開窗戶。
外頭,是漆黑的夜,沒有人。
幻覺麼?終究,是幻覺……
呵,自嘲地笑。我是怎麼了?
伸手,想關上窗戶,卻是渾身一震。
只因我瞧見了,那放于窗台的——藥膏!
那一剎那,我甚至還要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伸手觸及那裝了藥膏的盒子,我才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猛地轉身推開房門,沖出去。
方才……的確有人!
低頭,看著手里的藥膏,和昨晚窗台上發現的一模一樣的藥膏!
心里,一面歡喜,一面忐忑。
如此說來,不是景泰宮的人出了奸細。
只是,究竟是誰?
「啊。」宮婢輕輕叫了聲,齊齊跑上來跪在我面前,磕頭道,「娘娘,奴婢該死,居然睡著了!」
守夜的宮婢,不是一人,不可能一起睡著。
定是那神秘人作的祟。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娘娘饒過奴婢們這次!」宮婢顫抖著雙肩,磕頭求饒。
祥和祥瑞听見動靜趕了來,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兩個宮婢,祥和忙道︰「娘娘,發生了何事?這麼晚了,您……您如何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