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漸漸小了,她似乎大膽起來了,越來越多地問我問題。我不許她問我的事情,她很乖地點頭,真的不再問了。好聰明的一個丫頭。她問我,為什麼覺得她的名字好。我告訴她︰「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古人說,桑樹與梓樹是父母種的。桑梓,必定是美好愛情的結晶」
她听了以後笑了,我不知道她在笑什麼,我繼續說︰「它亦有故鄉的意思,謝病始告歸,依依入桑梓……」說到這里,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後。我的母後……她必想回到故鄉吧?可是……
她還問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呵呵,她怎麼解釋的?「為何漂亮的女子偏要和打球的男子在一起呢?」我終于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我告訴她︰「‘好’字是美好的意思,並非‘喜歡’。此‘逑’非彼‘球’,意為好的配偶。」
我看著她的臉,在燭光映照下變得通紅,那一刻,我差點瞧呆了。她,好美……不過,也就那一霎,理智還是讓我清醒了。我讓她回去,今晚說的,也夠多了。
她轉身推開門欲走,我說︰「梓兒,記住我說的話。」記住,要一個人來……
第二天,她走了,沒有來道別。我的心里頓時空了一道。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回來。
會的,我希望……
隔了兩天,她來了。我的梓兒。她很听話地一個人來,每次都一樣。隔著紗帳,我讓她如願地學習琴棋書畫。她很聰明,一點就明,教起來毫不費勁。琴棋書畫,天文地理,我所知道的,一切一切,我都教給她。我不知道我能給她的時間能有多少,我希望,可以越長越好。可是,真的,可以麼?
我知道,她仍然對我的身份感到好奇,每每想打听,我都冷了臉對她。我的身份,對于她來說,只能是傷害,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我的咳嗽,時好時壞,每每我咳得厲害了,我都能看見她皺起眉頭,她似乎每次都想沖過這個紗帳過來……我知道她想做什麼。如此的她,叫我如何忍心……
她也很少告訴我她的事情,我發現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傷感的,我隱隱看到她的倔強,看到她的不甘。唯有說起她的玩伴,她總是快樂的。我的心,隱隱地有些痛。不知道以後她回憶起我,又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我不希望她每每想起我,都是在病榻上的樣子……我,其實我……
從她開始來我這里開始,我就讓她用藥水遮掩起容貌來。她,太美了,長大以後,這種美,可能是一種傷害吧?又或許,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
三年了,她的聰明,她的天真,她的干淨的笑,無一不牽動我的心。我不知道我還在等什麼。突然有一天,她問我知不知道皇上要選秀了。我的心,糾結了一下。她,要去選秀麼?我不回答她。
她沒有上前,低聲說︰「我在桑府,從來不被人注意。我是妾生的女兒,生來就是低賤,生來就是壞坯。可是,我不甘心于此。三年前,有個自稱神算的人來府上,他斷言,桑府藏有鳳身。因為他的一句話,我的兩個姐姐能夠平步青雲,而我……只能落得滿身是傷的下場。」這就是為什麼三年前她會滿身是傷地來到寺廟的原因?這就是她,想要學琴棋書畫的原因?
我苦笑……
她繼續道︰「那晚,我原本想逃走。要不是遇見了先生,也許我真的沒了機會。」
「所以……」我說,其實我知道她的答案,只是,我,不想出說來。
「我要進宮。」她說,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我的心,卻無名地痛起來。
「咳咳。」我忍不住輕咳了一陣,勉強支起身子,笑道,「常言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有些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倒是想得開。」深宮,我知道,那個我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所少人想出來……
「先生……」她似乎還想說什麼,我揮了揮手,沒有讓她說下去。「冒雨前來,這般急原來是為了此事。梓兒,若今日要你放下仇恨,放棄入宮,你可願意?」我想,我知道答案,卻又想存了私心,假如,假如我離開,她是否會跟我走?
她說︰」我只是不甘心,我沒有恨。
「呵。」我笑了,起身行至窗邊,開口道,「沒有恨麼?」「只是有些人,是為仇恨支撐著才活得下去。也許日後,你會慢慢發現。」不知道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可是,卻說了。是呀,難道我心里就沒有恨?
我問她何時入宮,她卻告訴我,桑府只有兩個名額。聰明如她,必是已經有所準備了吧?
她說,她拜托了大學士的公子,讓他再為我謀取一個名額。我想,那大學士的公子必是她經常提起的玩伴。呵呵,小丫頭,她是不知道,那位公子對她的情,已然遠遠地超過玩伴吧?我不去點明,我希望,由她來選擇。
我已然不讓她洗去臉上的藥水。如果決定了入宮,那麼,她就更加不可以鋒芒畢露。這丫頭,居然沖到我房里洗臉盤旁邊,洗掉了她的藥水。她真是倔呀!她對我回眸一笑,臉上的水還在往下滴著︰「先生,我真的好看麼?」她依舊一臉的純真。
好看,我的梓兒,怎麼會不好看呢?她那回眸一笑,是來蠱惑我的麼?我的心,在顫抖……
「若是……」我這樣做,對了麼?我忍不住咳了一下,「若是名額沒有增加,你也不必氣餒。其實進宮,未必一定要是秀女身份。梓兒,你已經隱忍了十五年,更不必在這當口亂了陣腳。」
聰明如她,必知道即使沒有名額,其實還是可以進去的吧。她,肯定會想到辦法的。我撫著胸口,那里的痛,不是咳嗽引發的……好痛,好痛……
她說,若是有朝一日能得皇上的垂青,一定請太醫來醫治我的病……
「梓兒……」我,還能說什麼呢?以後,還能這樣叫著她嗎?我躺下去,讓她離開了。我放手,是對的嗎?心痛得我快呼吸不了了……
又隔了好幾天沒有見到她了,不知道怎麼了,心里的落空情緒,讓我感到很不安。這天,我提筆畫了一顆梓樹。我想,她大概不會再來了吧?
我躺在床榻上想著她,入神了,突然听到一絲聲響,看清來人,原來是,我的梓兒。她在看我的畫,她問我,是不是要送予她。呵呵,是的,卻不是現在。我直接回答她說︰「不是。」看著她一臉的失望,我心里笑了。
她是要來道別的,臨走還想看看我。她就那麼想知道我長得怎麼樣?其實,看與不看,又如何?她,會留下來嗎?她見了,會放棄入宮嗎?我不想用這個左右她的選擇。況且……我的病……我也留不下她。我告訴她,我很丑。呵呵,多蹩腳的借口啊……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听話,我究竟該高興還是失望?臨別,我突然想起我給她準備的錦囊。送給了她,我希望她能做她想要做的事。我可以幫她的,或許,也只有這些了。
第二天,她走了,似要從我的生命里走出去一樣,讓我難過。此生再不相見了吧?我也,是時候該走了。三年,這三年給我的快樂與回憶,足夠我回味一輩子。我對承燁的承諾,也該是要履行了……
小梨子的話︰初戀,永遠給人那麼美好的感覺,卻,並非每一樁戀情,在花開燦爛後,都能結出碩果……如果可以,就讓那剎那的美,就此定格。
作者題外話︰于梓兒來說,先生的一生,從這里開始,亦是從這里結束。
我想,先生活在每個人的心里。
不管,他的結局是為何。
那是一份美好,永遠的,美好。
先生的番外,到這里結束,那份美好,將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