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北,慢慢行到戎州界內,已是天寒地凍,路途愈發難行。過了岐縣十里地,官道盡頭,才隱約望見州城的城垛。
地上,積雪遍野,車轆壓上去,吱呀作響。三兩棵枯死的老樹散在路邊,枝上好像用銀條裹了一樣。掀開人左手邊的半扇窗格子,卻見一道殘陽將西天燒得火紅一片,才只片刻工夫,灌進來的冷風就拉得人臉刀割樣疼。
愈往前行,路上也愈發多了逃荒的饑民。看情形,俱是想往州城內尋找些救濟容身之所。軿車所經,有老的,有少的,一個個多是蓬頭垢面,衣不蔽體。
天色向晚,等走至護城河跟前,卻還不到城門上鎖的時辰,河上的吊橋早已吊起,兩道城門緊閉,幾個門禁正在城樓上頭來回巡視著。
百姓因畏懼官家,並不敢上前滋事或相問,數百個災民圍坐一起,只生了幾簇柴火,在河邊的雪地上,勉強擠了御寒。有實在老弱不堪的,忍不得饑餓的,再途中病下的,合著嚎哭的孩童,長一聲短一聲,在人堆里哭得自是淒惶無比。
車夫並不敢太靠近,只在數十步外的一棵槐楊樹下歇了,自己繞至車廂後頭,隔了車門請裴母的示下。老太太原沒有主意,在車內攥緊了孫女的手,半晌做不得言。
還是有瞧見他們的,尋到兩輛牛車底下,好生求告著,想要討一些飯食。隨行的王婆子並不與祖孫二人同車,加上畏寒,當這一老一小好欺負,樂得在後頭車廂裝聾作啞。阿寶因見婦人懷內的嬰兒哭得可憐,也就從包袱里面取了干糧,自己開了車門,親自下車給她。
那婦人剛要拜謝,阿寶扶住她,偷偷瞞了身後的祖母,將手心內幾枚銅錢塞在婦人手中,並朝她眨下眼楮,意思叫她勿要聲張。
因著出門在外,她也是一副粗衣布衫打扮,依舊束了雙髻,一身最尋常不過的襖裙棉鞋,站在雪地里頭,鼻頭凍得通紅,小臉上卻膚色雪白。但凡有幾分眼力的,一眼便能瞧出她絕非什麼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女兒。
旁邊的車夫怕生事端,趕緊催著上車,正說話間,就听前面城門處有人高聲通傳,那座吊橋竟又晃晃悠悠地落下了。
城門登時大開,一幫差人一溜小跑沖出城門洞,一邊在前鳴鑼開路,嘴里還叫喚著「閑人勿近」之類。地上的饑民才要奔進城去避難,剛走了幾步,就被分散而來的守衛用刀劍攔住。中間,讓出一條路徑,但只見一隊四五百號人的騎兵,緩緩自城內奔出。
還未等眼前官差發令,有識字的,已認出旗上的「秦」字,知道是皇四子劉聿的人馬。如此惡寒的天氣,這些人已被攔在州城外多日,此刻,眼見可以通天的人物在此,只當是看見了救命的神仙,一個個不要命似得往前撲著。顧不得眼前的兵刃,搗蒜樣,在地上不住叩頭哀求。一時間,竟跪成黑壓壓一大片去。
為首的那匹高頭大馬上,正是秦王劉聿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