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去,那王氏自然橫豎少不了偷懶耍滑。听阿寶連喊她幾遍,才勉強舉了燈燭在後首,叉腰腆月復,憑她自個到東次間內去為裴榮鋪床拂席。再叫她去打些熱水,一面已不住呵欠連天,只嚷腿疼腰疼。
阿寶心內雖也十分明白,到底女兒家皮薄心軟,一時紅了小臉,索性便由她去了。看好她掩了門,方再過來伺候祖母洗漱歇息。
王婆子既已假裝睡下,女孩兒只得再去後院打些井水上來自己梳洗。虧她自幼練舞,尚有幾分力氣,又極愛干淨,如是一來二去,硬是在井邊上連打了四五桶方罷。待從東一間端了洗澡水出來,又用舊手巾擰干了頭發,不過用白綾子松松挽了雙髻,再以齒木蘸了青鹽仔細漱了口。楊枝木雖軟,但入口苦、澀、辛、辣四味一樣不缺,故又蹲在井邊兀自發有半日呆。
再回到西頭次間,如何能睡得沉。又不敢起臥吵了祖母,自是和衣偎在枕上,一會睜眼一會閉眼忙個不行。耳邊、眼前,俱是秦王劉聿的音容笑貌,一顆心突突跳,仿似先生在席上所擊的鼙鼓一般。等捱至酉末戌初之間,兩個手心幾要在胸前握出一層水來。
此刻,後窗上早就是月色如銀,打霜一樣。風起葉落,萬籟俱寂。這等陰晴突變,自入夏以後,便見所未見。
又在榻上屏息細想了足有半個時辰,再輕手輕腳下了地。身段腿腳自非尋常人可比,小心開了半扇院門,那兩個婆娘猶在房內半點動靜不曾听見。身上只一件半舊的襦裙,連個燈籠火燭竟也忘了帶,埋頭往巷口踽踽而去。天上,雖也有星月,奈何滿地泥濘,剛走了幾步遠,又因著心慌,足下竟接連幾個趔趄。
愈走,愈覺了裙底絲履濕滑沉重。才走至水塘邊上不遠,心內亦發難過,遂又在那一塘將殘的荷葉跟前,勾留了好一會子。
時值七月雖不假,然此地的秋七月又豈能和南邊相比?身上裙裳原本就單薄,才剛一路走來,滿頭滿臉撞的都是入夜的蠓蟲、蚊蠅。衣裳里外,均叫那些毒物咬了一溜紅疹,實實痛癢難耐。為怕被人趕巧遇見,遂只得壯了膽子躲在蘆葦叢中,又往東邊甬路上墊腳望了一回。耳邊忽听近處一陣窸窣聲響,以為真是上回的長蟲又出洞,隨即嚇得雙手提了裙裾,迎頭頂著寒風,沿熟路直往北邊樹林子發足急奔。
頭上束發的細白綾子雖不曾散了,然腦後的垂發並身下的白色寬身裙幅,卻在風里亂拂亂鼓一氣。一口氣奔出百步遠,漸漸看見前面月色底下,果然玉立了一個墨黑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