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裴榮此際早把家務拋于一邊,只跟在秦王、吳遷二人左右,同眾人一道往河堤底下巡視。沿河兩岸,各有一排將士高舉了火把照亮。漆黑的水流深處,幾百個白條樣果袒了上身的漢子,擠在半人高的河水當中,正以方石為墩、圓木為梁,要臨時搭起一座木橋來。此處,地處西北,又是入夜,這些人站在刺骨的冰河當中,卻是干得大汗淋灕。
秦王劉聿負手立于岸上眾人中間,一旁,早有將士在一塊大石上擺好了幾大碗飯菜,叫風吹了半日,怕此際早就冷了。他足下不遠,也才生了篝火不久,風助火勢,映著近前一眾高矮胖瘦不齊的身影。諸將或以未出鞘的長劍,或干脆手執樹枝,七嘴八舌,各自在地上勾畫著石橋的形狀。
正爭執不下,身後又有近從過來請秦王先用飯要緊。劉聿便吩咐傳令下去,命將輜重內所備的數十壇烈酒盡數賞了河上下正搭橋的將士,自己與岸上諸將則待他等上岸後再一齊用飯不遲。一語畢,待傳令之人再將他口諭一一喊于遠處橋上的竇煬等人,竇煬听聞,登時領了身邊諸人齊齊往這邊翻身跪倒,又含淚命人高聲告訴底下那些人。那幾百個听了,無不感戴之,又在遠近齊聲高呼秦王的名號,抱拳打恭不已。
方才,王氏等人所听見的那一陣高呼,便是這個由頭。
劉聿淡淡一笑,又含笑交代了幾句下去。俄頃,便有人帶頭在行伍中振臂高呼,未幾,大河上下,原本高喊秦王的聲音當中,又听見一小半在叫世子殿下。
人聲鼎沸間,再隔了眼前這一層布幔往外望去,就見旌旗翻飛,大帳連營,外頭那些個火把與薪火的光亮,更將四面帷幕都染成微紅。再有一盞茶工夫,耳邊高呼秦王之聲才漸息,將士們奮力架橋的號子聲亦愈發鏗鏘起來。
王婆子早緩過了神,捧了碗箸,只說要先去車上服侍裴母吃晚飯,半天卻不見抬腿。心里因想著是認真為他們父女、祖孫三個好,便再走到阿寶近前,假意也隨她往帷幕外探頭張望了一回。情知她此際入耳的是哪一個,為故意要點醒她,遂話外有話,涎皮賴臉地笑問︰「姑娘再望會子,只怕這些好飯好菜就冷了,豈不是白辜負了世子殿下一份心?這大黑影子里,姑娘只管望什麼呢?也說與我老婆子瞧瞧。」
這阿寶也憑的軟弱無用,任她這般囂張,竟端不出半點架子來拿她一回。女孩兒又嘴笨,陡然被王氏這樣一問,愈覺虧心,一張小臉紅一會白一會,竟答不上來。
半晌,方轉過脖頸去,背對了那婆子,一聲不言語。
左右兩個雙髻也散了一些細發下來,身上半舊的襦裙在風口里鼓個不歇。天下女孩兒哪有一個不愛美的?先前在監舍,一要操持家務,又要和世子劉乾同住在一個屋檐底下,這阿寶雖懦弱,天性中偏還有三分呆性,遂執意把個去初縣途中、為要喬裝改扮遮人眼目才換的兩雙布鞋鎮日穿著。自打見了秦王,衣裳頭飾不好勤換,只怕被人識破,便偷偷將這布鞋暗地換成絲履。現如今,也不是祖孫二個獨自趕路,車前車後還有這麼些人護送著,自己父親也在,裙下卻有現成的繡鞋錦襪不穿,偏又換回這粗粗笨笨的布鞋。嘴上雖不會說甚,可憐女兒家的心思,若細看了,終歸能顯出一二分端倪。此時,手內用勁握了蒲扇的扇柄,兀自抬頭望著面前那一幅白里泛紅的帷布,發呆一樣。